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道石桥,便是我先生的家了。从一扇炭黑的竹门进去,第三间是书房。中间挂着一块匾道:三味实验室;匾下面是一幅画,画着一只很肥大的钠块泡在煤油里。没有拉瓦锡牌位,我们便对着那匾和钠行礼。第一次算是拜拉瓦锡,第二次算是拜先生。
第二次行礼时,先生便和蔼地在一旁答礼。他是一个高而瘦的老人,须发都花白了,还戴着大护目镜。我对他很恭敬,因为我早听到,他是本城中极中二,土豪,喜大的人。
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赵明毅也很渊博,他认识一种氧化物,名曰“脉石”,硅所化,用氢氟酸一浇,就消释了。我很想详细地知
道这故事,但实验员是不知道的,因为她毕竟不渊博。现在得到机会了,可以问先生.
“先生,‘脉石这氧化物,是怎么一回事?……”我上了生书,将要退下来的时候,赶忙问。
“不知道!”他似乎很不高兴,脸上还有怒色了。
我才知道做学生是不应该问这些事的,只要做实验,因为他是渊博的化学家,决不至于不知道,所谓不知道者,乃是不愿意说。年纪比我大的人,往往如此,我遇见过好几回了。
我就只读书,正午做实验,晚上写报告。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后来却好起来了,不过给我做的实验渐渐加多,实际也渐渐地加上种类去,从三种到五种,终于到七种。
三味实验室后面也有一个试剂店,虽然小,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试剂柜去偷甲基橙,在地上或试剂柜上寻镁条。最好的工作是捉了二氧化锰与盐酸反应,静悄悄地没有声音。然而同窗们到园里的太多,太久,可就不行了,先生在实验室里便大叫起来: “人都到那里去了!”人们便一个一个陆续走回去;一同回去,也不行的。他有一条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罚吃试剂的规则,但也不常用,普通总不过瞪几眼,大声道:
“读书!”
于是大家放开喉咙读一阵书,真是人声鼎沸。有念“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的,有念“钾钙钠镁铝锌铁锡铅氢”的,有念“钙镁钡锌正二价”的,有念“一五七氯二四碳”的……先生自己也
念书。后来,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Cu+Al=
=Au+Cl↑我疑心这是极好的公式,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先生读书入神的时候,于我们是很相宜的。有几个便用滤纸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戏。我是画画儿,用一种叫作“吸水纸”的,蒙在化学课本的分子图上一个个描下来, 像习字时候的影写一样。读的课本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