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殉城
　　离开，归来，莫司辰狠狠的皱眉。
　　他走的时候京城已经乱了，但回来的时候却比当初更乱十分。
　　这已经成了一座废城，城里的人，都是被君王所抛弃的，没有出路，无法逃脱。
　　兵荒马乱，民心涣散，兵匪勾结，自相残杀。高池国还没有打来，宏国内部已经先乱了。
　　这样的京城，几乎就是白送给高池的。
　　无疑，京城是守不住的，若能守得住，皇上也不必迁都了。但是就算守不住，能拖住高池的军队也是好的。多拖一天，离开的人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多杀一个人，宏国就多一份留存的可能。父王是殉城尽忠的，他不能让父王的牺牲毫无意义。
　　“李将军，你就是这样治军的吗？”莫司辰直接把长剑拍在案上，杀意凛然，“给我召齐三军，本世子要点兵！”
　　再不济的世子，也是世子，何况以端王爷在军中的影响力，端王世子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校军场上，战鼓激鸣，兵将齐聚。
　　“指挥佥事：姚正豪、宋涵亮，带兵扰民，斩立决。”少年冷冷开口，第一句话就带着杀意。
　　杀鸡儆猴！
　　乱世用重典，他又不需要人心，只需要震慑这些人，帮他守城就足够了。
　　满场肃静，却没有人动。
　　少年冷冷一笑：“怎么，本世子的话都听不懂吗？”不听话，那就打到让你们听话！
　　没有人看见少年时怎么出手的，只是眼前一花，两颗人头落地。
　　莫司辰依然站在原处，若不是手上提的剑滴滴答答的落着血，根本没有人能相信是这个少年动的手。
　　身形如鬼魅。
　　不是说，端王世子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吗？谁家的纨绔有这样的好身手？
　　“今日这两人只是以儆效尤，若再有人敢违军令，杀无赦！”莫司辰拿着一方素帕，细细的擦拭着滴血的长剑，神色残忍到冷静。
莫司辰若是抛掉他过去浪荡的形象，还是颇有威信的。两天时间，他就组织了全城的军民，做好了守城的准备。
　　“本世子誓与此城共存亡。”莫思辰平平静静的说。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在宣告京城的稳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他对自己宣判的死刑。
　　端王府，王爷殉城，世子殉城，剩下只有两个女人和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看似危险，但是小彦就不会再被注意了吧！而且，也能让皇上多一份怜悯。以小彦的才智，必能挣出一条生路的。
　　少年望着泠州的方向低低的叹息。虽然，若是把小彦推出去送死，自己这个纨绔才是最好的保护色，但是他做不到啊！那是他的亲弟弟。

　　他最对不起的，就是母亲了。母亲向来宠他，从小到大，从他努力学成文武艺到他浪荡风月欢场，父王是一直压制他性子的人，而母亲始终都想让他尽可能的开心。前世，刚刚葬了父王就不得不背井离乡逃难的母亲，在接到他的死讯的一刹该是多么的绝望。而今生，他又要毫无征兆的离开家，对于母亲来说又该多么痛苦。
　　对不起，母亲，无论前世今生，我都是不告而别。母亲，您还有昕儿，您还有小彦，您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吧！养了七年的儿子下落不明，总比同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天人永隔要好太多。
　　“司辰，你受苦了。”王妃哽咽着拉着儿子的手。莫司辰再也忍不住，伏在母亲身上痛哭失声。
　　他当然受苦了！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如何不苦？不得不背着骂名生活，如何不苦？眼看着大厦将倾却无能为力，如何不苦？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家，如何不苦？亲手把自己送上绝路，如何不苦？前世他葬身火海的时候，才刚刚二十岁啊！

第五章 杀手
　　杀手楼的生活果然分外艰难，要不是自己前世跟某一位杀手楼主的弟弟关系还算不错，打听过一堆杀手楼生存注意事项，自己绝对不可能混成现在这样。九岁的莫司辰默默感叹着。同时再次向某位同样是王府世子出身、没有自己前世记忆却成为杀手楼最年轻的楼主的偶像表示由衷的敬意。
　　此刻，这位偶像正坐在自己对面。
　　“听说，我创下的年纪最小的高级杀手的记录被你打破了。”未来的暄宁王、杀手楼主林墨轩，如今的十二岁、化名无殇的金牌杀手唇边勾着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
　　殿下果然还是不够成熟啊，前世您真正第一次跟我交锋的时候那种冷静漠然、深不可测在哪里啊！莫司辰内心感叹着，却仍然神色不变的笑：“前辈您依然是前辈，景晞永远无法超越您。”
　　他化名的景晞，是他上一世加冠时父王起的字。
　　“开个玩笑罢了，景晞不必在意。”对方忽然就笑了起来，那样明媚耀眼的笑容，与方才的冷漠形成极大的反差，“我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打破了我的记录，果然是个有趣的孩子。”
　　莫司辰敢以端王府的名誉发誓，以他对林墨轩的了解，这个笑容绝对是装出来的。我错了，就算是十二岁的殿下也是深不可测的。但是殿下，貌似您才是真正的孩子啊！
　　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面。
再一次见面是一年之后，他成为了金牌杀手，和林墨轩同级。
　　“我果然没有看错。”对方淡淡的笑着看他，“祝贺你，进入了金牌杀手的世界。”
　　“那么我也预祝前辈成为王牌杀手了。”莫司辰微微笑。
　　十岁的金牌杀手，完全是不可思议的事。他自七岁进入杀手楼成为预备杀手，一个月之后进阶为初级杀手，然后就以一年进一阶的速度一路成为金牌杀手。就算是林墨轩，也是两年进一级而已。
　　只有莫司辰知道为什么。他很少兑换过武功秘籍，基本是重新修炼自己前世的武功，通过瓶颈的时候非常轻松。虽然他前世主要学的是弓马，但是刀剑轻功等等也不是没有学过。何况，他前世也不是没有杀过人，出任务的时候经验总比别人多很多。
　　当然，在杀手楼也不是一无所获。这些年下来，他的武功少了许多繁复无用的招式，更加干脆利落，以及许多暗杀的小技巧，更是他前世闻所未闻。
　　然而，他仍不及林墨轩。
　　对方大他三岁，但是他却比对方多出十年的记忆经验。可如今，他刚刚踏入金牌杀手的大门，对方已经向王牌杀手冲击了。

　　【啦啦啦，就这样解释清楚了。阿轩不是很喜欢改变的人，但是对于准备篡位又不是楼主的小辰来说，改变是必须的啊！所以小辰撺掇阿轩折腾去了……看上去获利最大的是小辰，但其实阿轩收获也相当大啊，比方说不用被逼着灭了自己母族的国家被亲娘嫌弃啥的……】
　　【我在同人里解释过，陵国霆国没有打起来是因为武林的威胁太大，两方都腾不开手……为什么武林的威胁突然就大了，这里解释清楚了对吧！】
　　【还有，小卓没想明白的，不知道自家亲爹干了啥导致杀手楼本来一片和睦突然就开始争锋夺利……阿轩干了啥那是阿轩的事，不过原因我可以解释了……锻炼自家儿子是一部分原因，但是主要原因是因为原本的杀手楼大家都懒得干活，楼主一个人承担不起调节各方势力的工作，会累死的！所以改革之后，本来应该累死累活的楼主都有时间去培养儿子了，我就不用说阿轩改革有多成功了对吧……】

　　“陛下，”莫司辰怜悯的笑了，“侄儿我也姓莫。”
　　“我名，莫司辰。”

　　小丫鬟战战兢兢的回去了，不多时，莫容昕带着莫司彦出来。
　　“大哥……”莫容昕微微咬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昕儿，小彦。”莫司辰抬头微笑，“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大哥你呢？”
　　“不必担心我。”莫司辰微勾着唇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哥，父王的性子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
　　莫容昕带着莫司彦走了，莫司辰依然低首，端端正正的跪着。
　　一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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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天。
　　子正时分，莫司辰终于站起身，转身向外走去。脚步微微有些踉跄，身体却依然挺得笔直。
“陛下，您怎么就弄成这样啊。”陈安跪在地上，慢慢给莫司辰的膝盖揉上药油。
　　“陈公公，父王从小就是你伺候到大的，父王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莫司辰一面随意答着话，一面看着奏折。
　　“陛下，王爷脾气硬，您又何苦跟王爷对着干啊！”
　　“朕也不想，但是朕没有别的办法。”莫司辰抬笔刷刷的在奏折上批几个字，换了一本接着看，“明天还得去，陈公公麻烦了。”
　　“陛下，老奴哪里麻烦，但是老奴心疼陛下啊。”
翌日，酉正，端王府门口。
　　“王爷吩咐，请陛下回宫。”门卫战战兢兢的拦住。
　　莫司辰揉了揉眉心，果然，昨天是因为父王不知道所以没有人拦他，今天就连府门都不让进了。
　　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他现在这样是不是有伤国体啊……莫司辰一边默默想着，一面找个平坦的地方继续跪。
　　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算是在逼迫父王吧，逼迫父王原谅自己……其实他就是在赌，赌父王对自己的在意。
　　子正时分，莫司辰起身离开。
第三日，依旧如此。
　　莫司辰抬手揉了揉眉心，寅之交卯上早朝，他回去还能再睡上两个多时辰。
　　宏国三日小朝会，九日大朝会。
　　朝堂上，玄衣帝王依然威严直压满朝文武，口出诏令，圣裁决断，不见丝毫倦意。
　　唯有莫容昕低低的叹息。
　　大哥，您真的不觉得辛苦么？您不会累么？
　　朝堂议事，惯例是群臣唇枪舌战，莫司辰听着两方意见，做出最后的定论。
　　下面正争论的不可开交，一个小黄门悄悄过来，跟陈公公说了些什么。陈公公皱着眉，过来在帝王耳边说了几句话。
　　还是那句话，群臣不敢直视帝颜，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习惯性抬头观察兄长表情的莫容昕将一切尽收眼底。
　　“退朝。”不等争论出个结果，莫司辰冷冷丢下两个字，转身离去。

　　群臣噤声，谁都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句话触怒圣上。只有莫容昕心里一紧。
　　只有她知道，突如其来的退朝，并不是因为方才的朝政，而是因为陈公公的几句话。
　　不是因为国事，那就是因为家事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莫容昕心里一急，也顾不得殿上呆立不知所措的朝臣，转身跑了出去。
　　出了宫门，果然见到大哥正在和人说着什么，莫容昕直接跑过去：“大哥，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父王病了。”
　　“父王明明昨天身体还好，怎么会病呢？”莫容昕大急。
　　“御医已经到王府了，我们回去便知。”
　　兄妹俩一同上了有着公主印记的马车，飞速向端王府驶去。

　　“母亲，小彦犯了错，父王教训也是应该。”少年低声说。
　　“小彦犯了错，你这个做哥哥的又在做什么？就不能帮你弟弟遮掩一二？”
莫司辰在自家母亲面前跪了两刻钟才出来，时间不算长，却让他心力交瘁。
　　明明最委屈的是他，帮忙遮掩的也是他，最后被母亲责问的却还是他。
　　可他却不能说什么，母亲偏心，他前世便知道了。
　　尤其是，前世，母亲偏心的是自己；而这一世，母亲偏心的是弟弟。
　　他又能说什么呢？
　　曾经，他才是母亲的宠儿，他欺负小彦母亲从来不说他，只是责怪小彦。如今风水轮流转，倒是他尝到了当年小彦的苦涩。
　　那样巨大的反差，让他心痛如绞。曾经属于他的宠溺，全部给了旁人。
　　偏偏，又是被他亲手推开的。
　　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连像前世的小彦一样抱怨母亲都不能。曾经享受过其中的好处，他没有那个资格。
　　这是他欠了小彦的。
　　欠下的债，迟早要还。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端王如是答，“这朝堂之上，真正认为变革不对的人又能有多少，所谓的反对只是因为触犯到他们自己的利益。”
　　“父王觉得哥哥改革是好的吗？”
　　“依父王看来，这次变革确实是利国利民之举。”端王点点头，“可惜，你哥哥太过心急了。若是慢慢推行……”
　　“慢慢推行就不会有损到那些人的利益了吗？”莫容昕反问着。
　　端王一怔，沉默了半响方道：“只要是改革，必然会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
　　“既然如此，那慢慢推行也会受到阻力啊！”
　　“但是阻力会小一些。若是利用了人心，总能慢慢圈转过来。”端王叹口气，“不过，又有谁能说你哥哥这样大刀阔斧的改革不会成功呢。总归你哥哥年轻，在位时间会很长，总能成功的。”
　　“希望吧……”
端王爷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好了。触犯到一部分人的利益引发党争？那简直是笑话！莫司辰御口一开，轻飘飘的一个“杀”字，朝堂上顿时血流成河。
　　这一场鲜血掩盖的变革，整整持续了一年。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铁血政策确实使得变革完美的实施下去，然而与此同时，朝堂上下对于莫司辰早已经怨声载道。
　　不断有人来拜访端王府，希望端王能以父亲的身份压制陛下，最后导致端王直接闭门谢客。
　　但是总有些旧友老臣，让端王不得不见。
　　“司辰已经连名声都不要了么？”送走一批客人，端王独自坐在书房里喟叹。
　　这一年来，他依然未见长子一面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干涉朝政。尤其是，这样利国利民的政绩，他没有阻止的必要。
　　他的儿子，把所有的罪责一肩担下，宁可千夫所指也要开创一个盛世。他还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司辰篡权夺位。这宏国在司辰手中，远比在皇兄手中更好。
　　“新年的时候，叫司辰回家吧。”端王对王妃说。
　　然而这句话，端王夫妇却没有机会对儿子说了。
　　谁都没有想到，临封笔之前的朝会上，莫司辰并没有从出现。
　　“退位？！”
　　莫司辰一纸诏书，将皇位禅位给自己的父亲端王莫博荣。至于他自己，已经极其任性的离京了。
　　端王简直要气笑了。
　　“原来如此，所以敢和群臣为敌，所以连名声都弃之不顾。原是想本王给他善后。”端王忍不住跟王妃说。
　　端王妃却赫然想起长子曾经说过的话。
　　“父王若不想见我，我不会再碍了父王的眼；父王不想我坐这个皇位，我不坐就是。”
　　所以，退位。

　　莫容昕站在门口，什么都没有说。她还记得曾经哥哥对她讲过的话：
　　“我想看你，十里红妆，风光大嫁；我想看宏国，海晏河清，百姓安平。仅此而已。”
　　十一年全部的努力，只是为了这两句话罢了。

　　林墨轩并不想谈论自家的话题，又把话头转回对方身上：“我这边再麻烦，父王也还没说什么。你呢？就这么躲出来不回去了？”
　　“我不知道。”莫司辰喃喃地说。
　　“又到了天下议会。操作一下的话，可以把地点定在宏国。”林墨轩沉吟着，“你和我，作为杀手楼代表。”
　　“嗯。”莫司辰低低应了一声。
　　“别躲了，回去和你父皇谈谈。你都退位了，你父皇也该见你了。”林墨轩长兄模式自动开启，开始替对方操心。
　　“好。”

　　林墨轩会见了宏国陛下，一番密谈之后双方分别表示“陵国这个后辈很不错有空常来玩”和“伯父真是慈爱真是天下楷模晚辈敬服”以及“我家儿子给你添麻烦了我会好好管教的”和“您儿子就交给您了回家好好管教”……
　　莫司辰：“……”管教个鬼！
　　然后，林墨轩就和弟弟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独留下莫司辰和莫博荣父子两年之后第一次会面。

　　正射、侧射、背射；固定靶、移动靶；立射、骑射……不管哪一种，都没看见莫司辰怎样用心，似乎随随便便的一抬手，却是箭无虚发。
　　“啪”莫司辰连鞭子都懒得拿，直接用手上的弓抽过去：“手臂。”
　　不管鞭子还是弓，抽上去都是一道檩子。莫司彦再次默默抬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