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冬往汉中寻先生一行。

沿途所见的皆是此类景象，谈不上美或者不美。
那时心情是莫名压抑的。
怀着浓烈的思念和抵触。手机屏幕上显示汉中雨天，背景是暗的，网络合成的雨成线的下坠，很美。
那个时候车窗外只偶尔看见一丝光量。倒映的都是自己模样。
心低的想念被自己故意遏制忽略，像把肩膀放下地平线的地方，看灰沉沉的天空一点一点踩上去直到吞噬。
想起很多东西，很多人。
没过一个隧道，就更坚定或者说薄凉一分。
与其说靠近先生，倒不如说靠近自己。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此刻的偏激风吹草动便否定自己。那个时候，我还会说拍着自己半开玩笑的说这姑娘还不错。
天彻底暗下来，我们还有没到达汉中市，市郊看不见万家灯火。
预定的酒店尚且不知道会不会通宵营业。
莽莽撞撞倒也平平安安。
或许再往下想我不知道又会扯出什么让我自己匪夷所思的想法。索性不再想。对着车窗仔细看自己，习惯性的眉眼带笑我说不出讨厌还是接受。在我对着窗户做第五个逗比模样的时候后排的人忍不住笑了，虽然他用咳嗽要是了，但真的演技太烂。
于是放弃，闭眼睡觉。汉江大桥出现，灯火辉煌。可是我不喜欢这样的霓虹，但最自然的万家灯火我也始终无缘相见。
闭眼还在想，我太了解自己的大脑，这样的情景下它最会把我带入悲伤。所以，确定找一个足够温暖的方式。当我第三次翻过列表之后，就决定该离开的总还是要离开。

图片未经裁剪，是原原本本的，我看见的风光。
一路荒芜的山，我尽力模仿你彼时的心情。
明白远涉无恙这四个字是何等的艰辛。
风景太过单调，悲哀抵不过睡意，闭眼之前，我们进入一条隧道。
一觉醒来，我们正出一条隧道。
一进一出是不是同一条我无法求证。只轻笑了，转过头同小雪吐槽造物者的大意。
——那些连绵的山一定是造物偷懒，懒散散将墨水泼洒下来的，然后提笔拉成起伏的线条，便有了这绵亘的无甚风格的秃山。
而那条凿过隧道的大山一定是他不小心将墨水打翻，还没来得及晕开，便被浩浩荡荡的历史凝固住了。
——为什么不是造物主被历史震撼而打翻研头的？这样不是更迷人。闺蜜笑问。
——因为偷懒的人比较可爱。比如我。比如未出山的先生。

我在这里遇见一个陌生人。
或许是因为，对这个地方太过喜欢。连带的看那个人也觉得熟悉而安宁。
他看见我，那个时候我已经停下步子了。毕竟赏景怀人要搭配着孤独和沉默。似乎有共识，他略一点头朝前去了。
我笑，算做答复。
下了长亭，正犹豫着往东西去时，略微远目，才发现他正坐在长椅上打开笔记本不知在干什么。
他抬头环目的时候，我便决定往相反的方向去了。心里叹的是他的淡然。比之得遇美景却又不得不计算归程而不愿停下脚步的我来说，他的淡然实在让我觉得羞愧。
然而不能停留便是不能停留，任你思绪万千也只好无可奈何尘土归一。索性，加快步子离开。

草亭。
沿着石阶一步一步，安宁而坚定。
长廊下有一个人在看壁画，时不时读出一两句典故。带着浓浓的口音。
说是草亭，读书的地方，抱膝长吟笑傲风月的地方。
实则不过后世刻意为之。
绕过壁画，心情略不平定。那些故事在心里清晰，可是和先生的感应越来越少。在心里默默喊自己的名字。
空荡荡的，回应不出一点儿质地清晰的感触。
往后看那些时光排列成弯弯曲曲的光道，欢喜的悲伤的。倏乎打乱，归于莫须有。
去年冬，今冬，来年冬。
所遇见的期盼的重重叠叠相互替代。
若使一生便是如此，那么是不是终止就意味着新生。
然而，那个时候心里是没有这些许感触的，只空荡荡一片是纯净的白，可是那纯净让我觉得羞愧。
我觉得靠近先生心里该是深海的蓝色，是化不开的沉郁与哀伤。
但事实却不然。
我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因为内心一片白茫茫的纯净而觉得羞愧，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刻意期望我内心深蓝沉郁。
或许，本不悲伤。外界强加的感情，让天性驯化成悲哀。
或许，得自然便忘天性。
不管如何，我靠近你，心底纯白。

操琴台。
拾级而上，沿途有一个墓碑。很平和的仔细辨认了年代和身份。
道士。明。或许。
然后接下来的台阶都在思考一个道士为什么要定居在这里？
风水？先生？自然？后世？
很自然的静立，然后鞠躬。
之所以自然，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本该是一路人，可是你比我幸运。你葬在了先生身边，我是不可以的。此生都不可以的。
不说你了。还是来说先生和我吧。
立在最后一个台阶上，始终不敢上去。从亭台上可以远眺到汉江吗？
你左手抚琴，无名指会比中指灵活吗？
琴头会雕花吗？鎏金呢？琴尾会缀玉吗？
文王武王的故事，会让你叹息复沉吟吗？
焚香是沉木吗？
心里乱糟糟的样子，让自己都不禁失笑。摇摇头，安然上了操琴台。
没有看见汉江，朱墙外是狼藉的建筑地。
四面开的雕花的木窗，风雨侵蚀严重。年久失修古亭还坚持记录着它的来历。我不会忍心看它，它太年轻，几百年的沉淀背负不起那个千年一叹的人。
亭内的台阶很陡很陡，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发出沉闷而安稳的声音。
台阶与台阶之间的镂空，让人无端觉得害怕。怕会掉下去。会一直掉一直掉。
上去稍觉容易，下来的时候膝盖撞到，差点人仰马翻。

沿着石道一直往前，会出现一道拱门。
我想不起那时候的心情。
穿过拱门往右拐，是墨林。
那些心情不再鲜活，死去的人依旧执着着教会下一代在石头上刻字。
我没敢上去触摸那些棱棱角角鲜明的汉字。它或许会脱落一层不为人知的秘密，可以窥见当时的繁华京都。
绕过墨林，沿长廊是慢慢地壁画。于我对面的是一家三口，母亲在教儿子用手将那些壁画的色彩抹匀，然后对着面目全非的壁画骂到，豆腐渣工程。
我笑，转身离开。
壁画和母亲之间谁对谁错，我没有什么观点，只是莫名的悲哀。
后人太过浅薄，要我如何靠近已经消逝了的千年前的文明和动荡。
绕过拱门，在前殿前方有一株腊梅，很远就可以闻见馥郁的香，浓烈而绮丽。
很多人在上面系着丝带，写着满满的愿望。
抬手翻了一个，还未看清便有人来询问，要挂吗？
微微笑着拒绝，换来那人一脸的不开心。
也无甚愧疚。只是觉得太容易写下的愿望，会不会更容易失去。得而复失，倒不如不得。
这话说给闺蜜的时候，她鄙夷，还把你说的那么通透！怕是不知道谁更值得祝福吧？
我笑着辩解哪有。她便不再说话。
喜欢的人太多，除了父母家人和小雪，我却真的越来越不知道谁真心待我。或者待过我。
偏殿谁的塑像，我都忘了，或者说没注意到。
你太过优秀，再纵然君子如玉，也难侧目半分。

大汉一人。
早先闺蜜跟我开玩笑说幸亏刘邦封地靠近汉江。若使他靠近黄河，那我们岂不是成了黄民族。
而这个汉字却不得不归功于留侯。所以，看见大汉一人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便是那人。
虽然明知道身在先生的祠堂中，却仍然是不知死活的将本已相隔两千年的长河再像外延伸四百年。期期艾艾的够到那个被闺蜜称作陌上人如玉的传奇人物。
这个地方是丞相祠堂的外殿。我摘下耳机，规规矩矩的整了衣服。方才一步一步的靠了过去。
仰起头默读大汉一人这四个字的时候，眼里蓄泪。
到底如何样风采才能让这四百年化为一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当真能概括得了吗？
一边坚信你们是凡人，一边绞尽脑汁想琢磨一个足够完美的词语来概括所有。太过纠缠。
大汉一人，山高水长。
他们说，自君殁后，不见其比。
当然是不可比拟的。
天若怜，不相误。

剩下的照片当时都没有写下游记。如今想起，有些画面突兀的清晰，有些却已经模糊。
原来最在意的也会遗忘。
风景如是，你如是。
现如今的我不写文，不读诗，不思考，我还能再靠近你么？
天若怜，得与君言。

这些都是你安睡的地方的景色。
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我已经不止一次的说过，希望自己死后能葬在这里。
小雪嗤笑：你如此呱噪，武侯定然是不喜的。才不愿收你。
——那可不一定，倘先生读书累了我便能替先生目视，先生耳听就好。如此岂不乐哉？
小雪摇头，无奈的笑。
绕着石道走，不得不感激缘分，路旁丢弃的两三颗珠子引起了我们的注意，然后化身侦探，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们在路旁茂盛的草里找到了晶莹剔透的珠子。宝蓝色，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草木颜色！
第二幅画。是我想象你坐在石凳上煮酒抚琴时安然收敛的气韵。
君子如竹这四个字只有你担得起。小雪说留侯是梅，而我坚持你是竹，郁郁葱葱是你坚持的模样，随处可见是你入世的姿态，平凡无奇却又众人称赞是你一生的写照。
靠近你的每一步都走的缓慢而坚定，你永远都无法理解我虔诚复虔诚惶恐复惶恐的心情。
沿阶而上，亭上是空旷的。能看见你，看见满目的古朴苍厚。这样的地方，太过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