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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世劫·怨憎会】倾城乱·玄唐堕天(卷二公众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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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场]
安静地等候着适当的时机,藏身于平康里伎乐馆的我探听着皇宫里的种种消息,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业力的车轮被越来越快地推动着,向着那无法逆转的机缘飞奔而去。
天意无法探寻,亦不可阻止。
那年的春日是如此的肆意蓬勃,以至于在我后来的余生中,总是会在梦中看到那天的场景——蓝的近乎通透的苍天下,那树高大的海棠盛开得宛如浮云。厚重,却柔软。乱花飘落的纷飞中,我与他们站在一起,背靠着背,各自面朝一方。
空中,初谢的花瓣舞得一片香雪。



1楼2008-05-26 21:42回复
    “别去,公子会保护我们的。”摇着头,她居然在尽力地安抚我,“不用怕!月染不会让妹妹受伤,公子也不会的!”
    她是怕我因为惊惧而逃走被那群人欺负吧……真是个傻女人,有我在这里,二位公子反而还要多保护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况且,我并不需要他们的保护。
    不过心里虽是这样想着,我还是拉起了月染的手,她也立刻攥紧了我的手。
    “是的,不用怕,”转过头,光微笑着将捏住了手中软剑的剑尖,将之收回了腰间腰带一样的剑鞘中后站定,“有我俩在,请放心吧。” 
    “嘁,真是麻烦,”身后的鹏公子轻轻用手臂碰了碰我的背,“人越来越多了,你们就站在这里不要动。快些解决吧,光!”
    “是啊是啊,那件交代的事情还是不要耽误的好……”
    他们毫无惧意地说笑着,随风凋谢的海棠瓣瓣飘零,将我们四人圈在一团粉雾熏风中。
    奇怪的感觉再度浮现在我的心头,这样的事情太不可思议了——明明是如猛兽般警醒的我,居然会放心地将自己的后背托付给这些只第一次相见的人。
    不可思议。
    圈住我们的家奴在他们主子的催骂下终于呼喝了一声一起扑了上来。
    一场恶战——之所以作为刺客的我都会觉得是恶战的原因,在于我熟悉的作战方式是用最快捷的方式了却争斗,只为杀而出手,而现在的混乱局面却是在不伤害对方性命的前提下,让场面越发混乱的作战方式。
    这就是打架吧……
    我看了一会儿,就转过头去了。月染早就将捂住了脸伏在花丛间一动不动,我将手放在她背上,可怜的女子全身颤抖着。
    这两位男子是谁?
    毫无恶意的偶遇,如是演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巧合,没有丝毫预先设计的痕迹。这样说来,应该不是我的身份暴露,为了扬名追杀而来的剑客吧?
    只是这位绝色女子,明明有轻身的功夫,却没有自保的能力,着实让人怀疑。
    我暗自想着心事,身后的惨叫此起彼伏,虽然如此,因为感觉不到杀气,夜羽在我的怀中一声不出。
    远处传来了整齐的行进声,夹杂着呼喝开道的叫骂,想是那恶少的高官父亲带了亲兵向这里赶来助阵。
    越来越麻烦了啊——身为乐伎的我现在无法在众目睽睽下动手,看来只能等着姥来给我求情了。
    “都是我不好,惹出这些事来,公子回去一定会骂我……”月染也觉察到有大队人马赶过来,又哭起来。
    “姐姐别担心,您的妆都哭花了呢,”我微笑着用手指抹掉她额角已经晕开的花钿,“您的身子真轻,一定是会些功夫吧。”
    “不……不会啊……”这位月染小姐眯起眼睛由着我擦着她的脸,小声说,“我学过跳飞燕舞……”
    原来如此,难怪她身轻如燕,我暗自呼了口气,退后一步行礼:“在下是落住于南曲乐馆的伎乐荀子,您是哪家的贵人……”
    “才不是什么贵人……我是舞姬,是北曲的……”她抢了半句后就不说话了。
    我笑笑,心中暗想:不便多说,可能就是姥所讲的北曲内的娼门中人吧。如今国风平和,很多少年都耽于游乐,长安城中还有重金供养着姿色绝艳的美人来作为红颜知己的风潮。
    “好大的胆子!”有人断喝,我转过身,十几丈之内已经被穿着官衣的兵圈了起来,而在这圈里是一地躺倒的下人,他们呻吟着,像倒塌的柴垛互相罗列滚在一起,鹏和光挡在我和月染身后并肩而立,微微地有些喘息。


    6楼2008-05-26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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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缘起•第二幕
      “父……父亲大人!”刚刚还不可一世的绸衫男子也滚在人堆里,高声地惨叫着,“快……快抓……抓住他们给儿子报仇!我要打折他们身上每根骨头……唉呦……”
      “死定了,孽障,你死定了!”一声怒喝从圈外传来,月染惊得一抖,也回身观看——一员武将正扶着一个年迈官员一边下马,他年有五十开外,怒容满面地拨开身前的兵士冲了进来。
      周围围观的百姓有上百人,虽不敢太过靠近,却仍然伸着头从官兵的人墙缝隙间窥视过来。年迈的官员环视四周,深吸了口气,赶将过来只一脚,却是实实在在地蹬在自己儿子旁刚站起身的随侍脸上。这一脚将那个恶奴踢了个仰面朝天,而那官员兀自还不罢休,赶过去复又补上几脚和几个嘴巴,回身指着完全惊呆的儿子怒吼道:“孽子,你要连累死你老子么?往常教你的礼数都让狗吃了吗?咱们虽是官宦人家,我哪一天不教导你对百姓要关爱如己出的道理!怎么喝了点酒就撒起野来了!”这样说着,他又回身对着正要爬走的那个奴才连踢再踹,直到那人眼睛三面露白才停下来。
      事态忽然地否极泰来,我都有些糊涂了——这是唱的什么段子?
      而那位教训过家奴的大人气喘吁吁地紧走几步来到我们面前,弓了背向着鹏和光问道:“二位小哥没被伤到吧?”
      “大人客气了,只是年轻人间的互相指点,本是闹着玩的游戏,动作大了些,还劳烦您亲自来处理,真是不好意思。”光一面拱手一面微笑作答,儒雅得似乎刚才敲掉对方儿子门牙的另有其人。鹏却转过了身背向而站,丝毫不为那官员的道歉所动,只是伸手折了枝海棠下来,仔细地看着盛开成暖雪的花。
      我却能感觉到从他身上肆意而出的,如疾风般的逼人戾气。
      “二位姑娘,”官员向鹏的背影等了许久,见他确没有回话的意思,便向我和月染招手,“惊吓到您们了,犬子往常都是在家中读书度日,老实得紧,只是今日吃多了酒,受了这些恶奴的蛊惑……如有失礼之处,还望看在我这个老人的面子上多多原谅吧!”
      这些话,是向谁解释什么呢?
      我弯腰施礼,光公子正转过身来,见我弯腰,眉头立刻一紧,像是要开口制止,却终究没说一词。我楞了一下,仍拜了下去——他的表情有着说不清的关心,似是要说出庇护我的话语来。
      因为他的那种神情,我向着他的位置拜谢下去。
      “公子,多谢您的关心了,荀,在这里拜谢了。”
      再抬起头,鹏和光都在看着我,两人的表情都亦悲亦喜。
      “难不成……”月染在一边看我,一只手从我的袖子间穿过,拉住了我的手,“真奇了,原来你就是公子要找的人,太好了,这样就能了了石头大师的愿望了。”
      “石头大师?我与您们素不相识……”
      “哎呀,怎么和您说呢……”月染瞟了一眼依然混乱的场面,然后又别过头去,“算了,我只是个舞姬,一会儿鹏公子会告诉您的。”
      地上躺倒的人已经被官兵架走了,只剩下那个官员仍旧站在原地喋喋不休地演说着自己以仁为本的为官之道,慷慨激昂得满脸汗水。
      好吧,既然事情已经了了,我也想知道这三位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安静地考虑了一会儿,我突然开口问道:“姐姐,这二位公子也是官家的少爷吗?”
       “这……这个……”月染紧张得口吃:“公子不让我说……”
      果然如此,这位节度使大人忌惮的定是比自己官职高的大人,可那能凌驾于节度使之上的官职,对这二位年轻公子来讲是不大可能,所以也只有他们是官属这一种解释。更显而易见的是,这位大人见这二位公子没有挑明的意思,便也装了个互不相识,将他们的身份隐了下去。
      为官之道,果然需要机巧。


      7楼2008-05-26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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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三生寺
        快近正午了,阳光照得花树间也发出淡粉的香气来。
        夜羽随着步伐在胸前微微地振颤,我抚过它黑色箱匣的居所,它渐渐地安静收声。
        轻笑的声音,我侧过头,身边的人怀中抱着醉倒的舞姬,与我相视的眼光温润得如沐春风。恍惚间,我几乎要被这样的感觉牵引着微笑了。
        “公子为何发笑?”
        “看来您今天收获颇丰,”翩翩青年蕴了暖意的眼神落在我琴匣上游人赠送的果品上,“今日与友人乘车来这边的时候,也曾有美丽的姑娘投果入车,有位泼辣的姑娘都将果子砍到鹏脸上了……虽然热闹了一阵,可我们得到的数量远不及您琴匣上的多啊……”
        我笑了笑,将琴匣上的果子随手送给身边的人们,他们看上去都相当惊喜,连声地道谢。
        光公子远远地站住等我将琴匣上的果子分发干净,他似乎一直忍着笑,直到我抱了什么都不剩的琴匣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转身继续走下去。
        “您真是个性亲善的人,看那些公子们高兴的,估计要和朋友吹嘘上几天……”
        “嗯,他们要吹嘘什么呢?”奇怪他忍俊不禁的样子,我紧走几步跟上他的步伐。
        “姑娘果然不知道这其中的说法……”光一边随意地微笑着一边解释给我听,我方慢慢在他的讲述中明白过来——这赠与果子糕点的意思,居然是对偶遇,却又是自己心怡的人儿示好的方式。
        一下子就红了脸,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送出那些果子的时候,那些公子们开心到手足无措的样子。
        “您都没给我剩下一块果子……”光回头抱怨,见我窘的连走路都慢下来,不禁又是一笑。
        他……很熟悉的感觉……
        胸口一阵慌乱——不知为何,刚才的注目让我的心和着夜羽的琴弦颤动不止。这慌乱逼得我离开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放在远处盛开的一树梨花上。与刚刚离去的英气逼人的鹏不同,身旁的男子俊秀的眉眼间有着温柔非常的笑意,仅仅是回眸相顾的瞬间,也让我看到了荡漾着连天的水色。
        “荀姑娘,”他见我错开眼神,便也不好意思地转过头,“这样说也许有些失礼,但是在下似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您,从前到过我们的学馆么?”
        我怔了一下,随即启齿轻笑:“先生恐是记错了,在下刚刚从洛阳移居至此,这里,也是第一次来呢。”轻轻地摇头,微风拂动身上的璎珞,叮当悦耳。
        ——荀子,你是没有心的,要记住这点。
        “姑娘确实是很面熟的样子,不过,我也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该是未曾谋面……恕在下唐突。”光又是一笑,而此时,他怀中抱着的人儿轻轻地哼了声。
        “啊,月染小姐,你醒了?”
        月染在光的臂弯中轻轻地翻了下身,她身材娇小,在光的胸前偎着如同一个孩童。我也停下来,伸手拉起她垂落的丝带,将月染手臂上的纱罗整理好。梦中的西子微微蹙眉,似是被混乱的人声惊扰了,却仍旧醉着,睡得睁不开眼。
        看来,月染就是北曲的娼妓吧,而鹏和光他们定是当下时兴的纨绔少年,是她的供养人。在这个时代,娼妓是很高雅的职业,她们很多都是出身名门,一些人还频繁地出入宫廷府邸,是为政客商贾们牵线的红人。虽是如此,论身份,南曲的乐坊间依然比只靠了声色相诱的北曲要高些,而姥的乐馆更因为是为宫中进送乐师而独占头筹。
        所以月染才会对南曲的我闭口不提自己的身份吧。
        光放慢了脚步,尽量避开喧闹的人群,我便也跟从着,经由乐馆的彩台时,我看到姥他们还在歇息着,犹豫了下,终于还是跟着前面修长的白色身影走了过去。
        “姑娘,请您一定要去那个地方。这几天大师的状况很是糟糕,鹏和我几乎踏遍了这城中所有占了‘落花’的地方,几乎都要失望的时候,您居然真的出现在我们面前,真是造化弄人。”男子的口气里有着放松的倦怠,听得出,他们对那位和尚所说的事情很是上心。
        和尚……
        考虑再三,我点头应允——一方面是我对他们描述的这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很感兴趣,另一方面,如果这是一个我都察觉不出险恶的陷阱,那对方一定是有所准备,即使我避得开这次,也难逃以后再度被人算计的命运。
        一味防范不如进身观察,我决定去会会那个靠描述我的外貌而找我的人。

        出了水岸,外面的道路旁停满了租赁的牛车,我执意请光先生照顾着醉得人事不省的月染姑娘回去,并且保证一定会去三生寺见石头大师,光公子无法,也只能听从了这个建议。
        我也定了辆锦布包了的箱车,光公子在外面向车把式交待了地点后,隔着纱帘对我拜别,他转身的瞬间,夜羽竟然不顾周围的人群,大声地震动起来。
        我大吃了一惊,立刻将它拥进怀里:“别这样,你要让别人发现我么?”
        这是夜羽第一次在没有我的允许下唱和出音律,它似乎要告诉我什么。我凝神感觉,外面一片熙熙攘攘,没有丝毫的杀气。
        好在此间还是热闹的繁华之地,车外的人流丝毫没有在意那四周喧闹的乐声阵阵间夹杂的短暂音色。
        车动了起来,慢慢地从人群中穿插而过,我算了算时间,如果赶得及的话,应该可以在第二场演出前回到乐馆所在地——这样的话,姥应该不会太过于难做吧。


        9楼2008-05-26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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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生寺在城外的南郭,雇了牛车也得走小半个时辰才会到。一路的景色渐渐地由繁华转入平凡,在接连看到几畦绿韭以后,车子停在一处不高的小丘下,车把式挑起车帘:“姑娘,前面就没有路了,劳烦您自己走一段吧,上了这个小山顶上就是了。”
          我付了车钱,抱了夜羽从车上跃下,车把式还抬着手等我去扶,见我这样轻巧地下车方式,不禁闪身相搀:“可别!这里石头多,姑娘当心别崴了脚。”
          忘了掩饰呢……我果然是有些心急。笑了笑,我转身寻了一条人踩出的小径向上走去。这个小山虽然不高,却有繁密的苍松掩映,一路上有些三两而行的村妇,手挎小篮中放着求得的净香,眉宇间都是安然的神色,见我过来,便合十行礼,我也站定微躬还礼,她们就擦肩而过了,留下身上干燥的稻草与香火混合的味道。绕过几盘路,面前豁然开朗,顶上一片平地,修葺着一所寺庙,虽不如城中的万安寺那般辉煌,却也是宝相庄严。从正中的庙门看到正殿香火缭绕,有几位知客僧正在打扫。
          一只脚刚刚跨进山门,还没来得及环顾下景色,便立刻感到一阵轻微地抖动。
          愕然了一下——这抖动发自夜羽的琴匣,随即几个简单的音律从匣中轻轻地传出,我听出这是大悲咒的一段章节。
          怎么了,夜羽,你感到了什么?
          “您是要上香吗?”忽然有人和我说话,我抬起头,一个十三四的小沙弥站在我面前,见我似乎一怔的神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对不起,贫僧打扰到施主了么?”
          “没……没有,”我微笑着回答,“只是在想些事情,没注意到小师傅。”
          我说的是实话,因为太关注夜羽失常的反应,我竟然没发觉有人走过来。 
          “呵呵,看您是第一次来敝寺吧,贫僧是这里的知客僧,要不要为您做下引导呢?”
          “不用劳烦了……我只是经人介绍,想找石头大师求个解释。”
          “啊……这样啊,您稍等,”小沙弥笑着看向我的脚边说,“大师,这位女施主有事找您呢。”
          “什么!”
          我大吃一惊,闪在一边——就在我脚边的门后,墙边一直蹲坐着一个胖和尚,我在他身边站下,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此人背向我,宽大的僧袍上只露出了胖得打褶的脖颈和发亮的光头。此刻,他正拿了支毛都要掉净的枯笔,从一旁的木桶里蘸了水在刚刚上过灰浆的墙上抹着。
          “怎么会……这……就是石头?”我在错愕之下,不禁语无伦次。
          这和尚闻声回过头,竟然是只有五十几岁的样子,方口阔鼻,只是浑身的肉得有三百斤,胖得眼睛都只剩了一缝。他见我一脸的讶异,噗哧笑出声来,眼睛更是隐没在脸上的横肉中。
          “施主说笑,贫僧不是石头,如果是石头挡路,还要劳烦施主搬开,在下这个石头,您只要踢一脚,我就会自己闪开的。”他自己还没说完,就开始笑个不停,一段话说得咕咕唧唧的,浑身的肉跳动般乱颤,像就要哗啦一声流到地上,只剩一架白骨犹自被自己的玩笑逗得抖个没完。
          “啊呀,您又这么失礼了……”一旁的小沙弥苦笑着来拉他,嗔怪地说,“别坐在地上,快起来了。”言语间似是数落一个淘气的孩子般,口气虽无半点敬意,却满是体贴。
          “没关系,大师是世外的高人,行止都随心才好。”收了吃惊的神色,我将夜羽抱在怀中向着石头和尚失礼,“恕在下叨扰,您的二位朋友鹏公子与光公子对我说……”
          话没说完,和尚便笑着摆手:“不容易啊,茫茫人海他们还是找着了您。”他吃力地扭过身来看着我,“刚巧,这幅画我也就画完了,施主看看笔锋如何?”
          墙上是一片灰白的颜色,刚刚刷在上面的水迹也已经干了。我凝神良久,只是从阴凉处的影子里看到些似是水波的痕迹。
          “是……水……海水么?”
          “好啊!好啊!”和尚高兴得双手舞动,“您看出来了,不容易,不容易啊!还有什么?”
          我眼前只剩一条白色的灰墙,连刚刚的印子也干透了。


          10楼2008-05-26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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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前尘
            “大师恕在下眼拙,实是看不出什么……”
            我歪着头看着那堵灰墙,不解这个奇怪和尚所示是何禅机。
            “看来施主是忘却了那片能容下三千世界的大海了……不过话说回来也是,老纳昨天吃的中饭今日就不记得是什么了,何况那么久前的事,记不得也是应该的,您不用难过。”石头大师双手合十,言辞诚恳地说。
            “啊?在下没有难过啊……”哭笑不得——从我出世来,一直还没见过真正的大海。
            “真的吗?”和尚突然说,“那施主为何能弹出恢宏如大香水海的音律来呢?”
            我被他的话问得愣住了,脱口而出:“那只是因为在下传承的是从……”
            随即惊觉自己险些失言——天下除了已经过世的老师与视守口如瓶为道德准则的乐馆之人以外,不会再有人知道我会这已经失传的乐章,而这个肥痴的和尚似乎读出了我的心思,一语道破天机。
            一滴汗水从我的鬓边滑落——我刚刚发现,面前的和尚,虽是做出呼吸、大笑的样子,其实全身并无半点活人的气息,难怪我进来时站在他身旁都没发现有这个人存在。
            像一块石头! 
            我斜了一眼在我们身边的小沙弥,他似乎没有在意我们的对话,蹦蹦跳跳地踢着地面上的小石子。
            款款退后,气随心动,转瞬间风刃在手。
            “您果然名不虚传啊……大师!”话音刚落,四周气息突地一震,开始聚集湍流而过,渐渐激荡不息,斯须间疾风朔起,十步之内尘埃尽散——此时的我已经完全警觉,只等对方出手,便是一场恶战。
            “啊呀!啊呀……好大的风啊,不好不好!我把刚修好的盆景放在屋外了,”石头和尚大叫着,向小沙弥挥手,“快快!搬进屋去!那可是我养了五十年的矮松!”
            小沙弥闻听立刻和其他的僧人捂着眼向后殿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您们也快进大殿吧,许是要下雨了。”
            一时间,整个三生寺的前殿外只剩下了我和这位依旧盘坐在地上的和尚。我静静地站着,逆风吹得臂间的丝带刺向空中,宽大的双袖猎猎作响。
            “您不用掩饰了,高手。”
            冷笑。即使对方强于我十倍,在我完全的防御下也不可能一下得手。我微近一步:“您要告诉在下什么事情呢?不会只是这干透了的虚无之画吧?或者,您是要告诉在下所要找的到底是什么,又在何方,在下定会洗耳恭听。”
            石头堆坐着仰视,神情从痴呆变为让人琢磨不透的平静,他看了我一会儿,摇头叹息,抬起一双手指粗得像萝卜般的手向我伸过来,似乎要拉到我的衣带。
            “您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仍然是警醒得很啊,鬼众之主——夜叉王大人!”
            夜叉……王?
            “你在说什么?”来不及细想,我轻身向后跃起——刚刚一种强大的吸力竟然穿透了劲风的壁垒,将我的衣带吸向石头的手中。我立刻被对方的真正实力震慑到了——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地破除我防御的风壁,他的能力已经超出“人”的范围了! 
            石头和尚却没有趁我心神不稳时有所动作,依然堆坐在原地,满眼却是歉意的神色:“对不起,吓到姑娘了。您别认为我是坏人,我……我只是多嘴而已。”他收回一双大手,合十默念,目光却望向我怀中的夜羽,“阿弥陀佛……故友,这么半天了,你也为老衲说句好话吧。”
            如被人有意摇动,寺庙檐间的铜铃轻声响了起来,这阵清幽的响声渐次从山门向后传去,霎时水流一样漫过了整个三生寺;接着,有连成一片的松声涛起,仿佛海浪在翻涌。我惊讶的转身——四野都有风吹向这寺庙的中心。在这时,夜羽突然间大声唱了起来,珠串滚落的音色跳跃着从我怀中涌出来,幻化成金色的水滴,反升向空中,只须倾,天幕四合,浓云从天边奔涌而来,掩了刚刚还是万里的晴空。在乌黑的云间,银色的闪急速漫过,霹雷应和着夜羽的音律震得大地微颤。
            大悲咒。
            我错愕在这样的繁华声中,望着突然间风云际会的天空完全无法思想。这时,一种隐隐的痛从我身体最里面刺出来,渐渐地凝结在心的部位,巨大的悲伤从那里冲出来,令我措不及防。眼泪几乎就要落下来的时候,我失掉了所有的杀气。
            似乎有个影子,在遥远的地方,我听到他说……
            来吧,我可以帮你……
            呆呆地停在现实与幻色片断交织的时空,我看到一些从没有经历的场面——藏身于一丝风中的生命,建筑在沙粒中的城市,一只隐没在时间尽头飞舞的白鸟,一朵飘落的残花瓣上崩塌的世界。我遂着他们在雷鸣中消散崩塌,瞬念间,堕百千万劫。
            一个念头从我心底传出,几乎毫无自我意识地从我的口中说出:“怎么可以放弃,即使,即使他已经化为光线,我也要追到他……”
            忽然有声音追上了浮沉其中的我,如洪钟般在我耳畔发问:“阿弥陀佛,找到他又怎样……你仍然相信,敕风的夜叉王,可以追逐到天边的那点星光么?”
            电影流光的幻像轰然崩塌,在我的身后,石头和尚的声音字字敲打着我的意志,将我拉回到现实中。
            我转过身,一声炸雷在闪电划过天际的瞬间,身后的墙上浮现了一副奇异的画面——
            一只银色的神物,从风一样湍流的身体中努力的伸出只手来,而与它面对的,是位满身瑛络的英俊龙子,他正微笑着,将脸贴近那只细软的小手……画面在电光一闪后,化为乌有,墙面上只剩下了一片灰色。
            心碎欲绝。眼泪,随着滂沱的大雨纷然降下。
            “你还想继续追下去吗?要知道,一切痛苦都是因为你的求不得,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归去……要……要我放弃吗……
            不,我不甘心!
            “哎,求不得,求不得……”石头和尚的声音叹息着,“贪着一念使然,引致八部堕天,念念相推,生百千万劫。即使花开当下,结出仍旧是无缘之果,既然终究是白帆入海,花落泥潭,又何必执着于追逐这稍纵即逝的纠缠呢?”
            “什么!”我从幻象中一下子惊醒,发觉自己矗立在瓢泼的大雨中,而刚刚所见的,就如同一幕烟云从我眼前飞速地抽离。
            “那是什么意思?刚刚的一切……又都是什么?”
            雨水从石头和尚的光头上沥沥留下,他依然坐在已经是一堆泥潭的地上:“我已经提示施主的前世,希望您能有所醒悟,不要再执迷。不过也好,龙族已经认出您来了,它们会遵守与夜叉的约定的。”和尚从项间摘下数珠放于双手中,合十道,“事已办完,我也该走了。”
            闪念间,我突然领悟到他最后这句话里的意思,尽管那话语包含的答案荒谬至极,可是,身为暗属的我依然感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预示着离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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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猫儿眼
              回到乐馆的时候,执事们已经翻遍了大半个长安城。如果说严查我前几次曾犯的错误,只是对前辈不敬这一条就够吃几个耳刮子,如今在流觞会上整整一天不见踪影,不仅耽误了应承下来的演出,令姥白白失掉了百金不说,更使乐馆的信誉经历了从没有过的质疑。因为是突然的失踪,混乱中有个执事就自作主张跑出去报官,幸好他不常出入城中,又是语言不大通的波斯人,被姥叫另外的执事在离官府很远的死胡同里找了回来……总之,在乐馆乱作一团的时候,我终于回来了。
              这样算来,这次的惩罚该是活埋了——当我看到姥脚步凌乱的时冲过来时,马上自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乖乖地低下头去。
              “你还知道回这里来!”姥气得声音变调,“姑娘,你再不出现的话官府就要出船用钩棒到河里去捞尸首了!为什么走了都不招呼声……怎么!出什么事情了吗?”
              视线模糊,坐在没有棚的车上,单单是尘土就已经让人眼睛红肿了,加上长时间的流泪,姥跑过来的样子好像隔着涟漪的水面一样晃荡。我眨眨眼,视线清晰一些后,看到姥表情扭曲的站定在离我三尺远的地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怎么……怎么了这是!”姥惊魂不定地看着我一身尘土的湿衣,被颠簸散的发式,还有明显哭泣过的落魄样子,不由得惨叫了一声,破口喊到,“难道……难道你……你……被人玷污了不成!”
              后面跟着的几个执事都大张着嘴,他们虽听不大懂汉文,可仍从我失魂的样子上得出了和姥一样的结论。
              “怎……怎么会!”我马上反驳,“您想哪去了,再怎么不济,这里也是天子脚下,怎么会有那样的事情……我只是贪玩走得迷路了,又赶上了大雨……”
              姥见我确是没有遇见什么大事,这才松了口气,随即脸色一凛,冷冷地丢下句话后转身向内堂走去。
              “我看姑娘是遇见拦路搭墙的鬼魅了,这一整日的艳阳高照,何时下的大雨把你浇成了这幅模样?”
              我听她这样说,不禁一呆——什么?那么大的雨,难不成没有下到城中吗?

              这次,姥没能原谅我的过错。
              我还是被罚了。在乐馆所有的人面前,姥等我跪坐在地面上,又被绑住了双手后,转身将手中藤条拧成的短鞭递给一个执事:“五十下,计数吧。”
              这数字比我预计的要少很多,只是鞭子抽到我背上时候,才看见姥一直在瞪我,然后她又别过脸去,看着站成一排的乐师们。我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十分的羞愧,姥又看我,眼睛瞪得四面露白。
              “啊!哎呀……啊……”把心一横,我开始叫出声来,而那些乐师们开始都有些看乐子的意思,到了后来便都低了头,将目光落在别处。
              到底是统管了乐府多年的大人,只这一次突发的事情上的处理,便平了了整个乐馆因为此事慌张混乱的气氛,更替这些对我依然有怨念微词的乐伎们出了口恶气,此举反倒灭了她们的火头,估计以后这些女子都不会再想找我麻烦了。
              已经到了这一步,索性就遂了姥的意思,我大声哭叫挣扎,挣得珠钗都掉在地上,而夜羽就放在我身旁的地上,它当然没被我骗过,依旧一声不出。
              记得在我成为暗属之前,老师令我站在暴雨中,用风刃操控的斩玉刀劈开飘落的雨滴时,夜羽一直在窗内的琴塌上发出类似哭泣的声音,直到我耗尽了体力,倒在凄迷的风雨中。
              那夜,我梦见了一位穿着光芒编织成彩衣的倾城美人,抱着我整夜地痛哭。
              但是,我模糊地记得她却叫我夜羽。
              夜羽……你不知道啊,现在我虽然不觉得能痛到那去,可心里却羞得要死呢。
              最后的一鞭子从我肩膀上弹开后,我在他们解开我手腕上拴着的带子后顺势扑倒在地面上,过了一会儿,有两个婢子把我架起来,扶着我回了自己房中。


              13楼2008-05-26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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