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指了指三丈开外一个正在修剪枝叶的老妇，她手上拿着修枝剪，每一下都恰到好处，枝叶飞散。
“你倒不避嫌。”
范文衡的分寸向来拿捏得极好，我一句话未完，他已出现在面前，动作行云流水，一杯莹然如碧玉的茶汤便已搁置于案前。
“除了那个修枝剪叶的，还有那边…那边……那边……”每指一个方向，便有一个看似忙碌的身影。自嘲笑了笑：“一直都是这么热闹，你又不是不知，那些人可都是你二哥从前煞费苦心训练出来的，可见他在我身上，下了多少本钱！”

听他所言便知，这一两日的事情并未传开，便脱口道：“你这二哥总算有些本事，没将他再度调集人手的事儿闹得人尽皆知。”
“月妄尘来过，还不止一回。不然何至于让你那二哥这么草木皆兵。”
看他一杯一杯喝酒，我却滴酒不沾，只将一碗冷茶端在手中。
“与他制造小麻烦的是你，让他紧绷着一根弦，可他防你了么？须知莽夫是最不可怕的。”浅浅淡淡笑了笑：“你这二哥是了解我的，我自不必去装疯卖傻做什么姿态来示弱，也不必拿一股子气性去挑弄他，无论如何，我都得心甘情愿在这呆着。”

“虎豹之子,虽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夸了他一回，却仍笑了他一句天真。
只是他与我的关系，到底比起别的兄弟来亲厚得多，便不得已多言一句：“自小先生便说，成事者，需逢大事有静气，你这跳脱的性子，偏不肯静下来，难怪每每对弈，都是一副臭棋篓子的模样。”
草蛇伏线，灰延千里的道理，不知他懂还是不懂，线下他集于一身的锋锐，亦不知是吉是凶。

-----------回忆一幕------------
京人惯爱风雅，好山水事，喜风流故事，我亦不免俗。
时年我正弱冠，一路下江南。
八月虽极热，但清晨依然隐带凉意，我只穿了一袭直袖浅交领，并无繁乱装饰，倒是身旁之人，却是一身的精致苏绣，我时常嘲他一心只想着黄白物，莫不是以后要做管家的大才，他也不以为意。
我为着能看日出，寅时方过一刻，便不叫旁人，提了风灯，拉了他上山顶，只是四野黑漆漆一片，山风微湿的境况，让我陷入了去而不舍，留而不得的境地。
却见他变戏法一般，自身后拿出了一方精致绣毯，铺陈于地三尺见方，我将手中灯盏往地上一插，便拉了他坐下。
“带你出来果然没错，惯会享受。”

山风吹得那盏灯摇曳明灭，如是良久，终于天地一暗，一切归于沉寂。
“太子妃？”我语气飘忽，却是带着嗤笑，“你没看礼部正在忙活什么？”
“你道我为何这会儿与你跑出来？”说话间已有隐怒，暗恨他此前说话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
黑暗中看不清他神色，我扯过他的手，力道之大连我自己也不曾发觉。
“自打上次江南一行，你就无时无刻不躲我。”猛地将他拉入怀中，与我盘膝的姿势相衬，显得极为暧昧，隔着衣料的肌肤相触，触感晦涩，但在湿冷的山风中，显得极为火热，我口气有些不善：“你倒是一直躲下去呀。”

在黑暗中等待天亮的感觉是煎熬的，所以那句“我冷”几乎燃起了我的全部期待。
左手探过衣缘，覆在他的光滑脊背上，猛然指尖便是一颤，回思前言种种，便觉这样弹滑的脊背，只应我一人拥有，鬼使神差没再在他身上上下其手，而是轻声笑道：“哪怕将来江山不在我手，你在我手就成。”
心绪加深，或许是由于黑暗，或许是因为目下的旖旎，便反复念叨了几句：“我要让人知道你是我的，哪怕将来你离我而去。”
迫不及待捧了他的脸，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语调平静且不容置疑道：“我……得在你身上留下我的记号。”

夏衫单薄，晨雾寒凉，两相依偎，自是旖旎万分。少不得温存几许，终觉东方泛青，继而便是天色吐白。
隐约可见他衣衫半挂，于朦胧中露出一溜裸肩，我指腹一一摩挲而过，触感滑中带软，当得青春年少的柔腻之感，不自觉便忘记了时间，直至将他的一袭夏衫褪尽，而那天边正是云中裹挟的一轮昏昏红日呈冲击之势，好不壮观。
如是两人便觉光天化日被人发现偷晴一般，尤其是他，羞囧不已，竟是埋着皓首不肯再抬。
君山顶上看八百里洞庭，自是烟涛浩淼壮观雄浑，而世人激赏的水击礁石浪花翻滚的情境，在这山顶却是看不到的。
我看上的，是崖边一树迟开的海棠，偶有风过，便落下几枚花瓣，我怔然看着那一树海棠，直到一片花瓣飘飘荡荡覆在他的裸背之上。
目眩神驰！
按住他的背脊，沉声道：“别动！”
有心将这一刻景致付诸笔墨，奈何身周无笔无墨，触手可及的不过崖边一丛刺黑珠。
探手将刺黑珠上钢针一般的刺掰下，沉默片刻，低下头在他耳边道：“前时说过的话，我等不及了。”
说罢猛地拔下发簪，刺破手指，殷红血珠滴滴泛出，我便就着那一枚刺黑珠，蘸着指尖鲜血，在他的裸背之上，刺上了那崖边海棠的轮廓……

“我瞧着此间景致极美，自然你也极美，二美合一，岂不快哉？“嘴上答着他的话，手上却不肯停，眼见那海棠又落下几片花瓣来，心中痛惜，留美之意更甚，便又小声接道：”若是你带着这一刻的美好，长留于身，那更是快哉。“
眼下他的一方裸背之上，便是一副垂崖海棠的轮廓，我欣赏良久，方沉吟道：”我这不得已而痴性大发，切莫伤了尘儿才是。“
说罢便将他打横抱起，口中坏笑道：”咱回去再说……“
及至入得行帐，方迫不及待的吩咐人等拿了针管来，由他伏于床榻，尽那未完之事，那晨间之美终将化为一身锦绣，只我与他二人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