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们知道的所有事情庄瑜就都能知道了。
丛震中当然知道他们顾虑这个，也应该可以理解他们的想法，但是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有些不悦。
就算庄瑜可能掌握你们所有的秘密又怎么样呢？那是你们的伙伴，他现在生死未卜，有什么可犹豫的？
此时犹豫是人之常情啊！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何况小夏一定会同意的。他到底为什么会生出不悦呢？
这不像他，他不该这样情绪化的。
“大不了救了庄尧后，我杀了他。”成天壁开口道。
没这么简单。丛震中心道，不过他也懒得多解释，索性就没明说。
比起这个，他更忧虑另一件事。
即使庄瑜愿意帮忙救庄尧，也还是有一定的风险。而且就算手术成功，也还可能有后遗症。
最严重的是痴傻，最可能的是智商下降，变为普通人。
如果庄尧脑域进化的优势不存在了，他就是一个普通小孩儿。那他们会怎样待他？他，又会……
但，即使这样，他也还是庄尧啊！丛震中想，有点倔、有点毒舌的小庄尧。
他推开工作室的门，打开几台电脑，开始再一次计算海洋生物的繁殖速度，制定南海行动的计划表。

也不能完全说他不是小孩儿。
果然，小孩儿白了自称“哥哥”的邓逍一眼:“我要是有你这么笨的哥哥，那一定是遗传学上的奇迹。”
他忍不住笑了笑，一连十多天绷紧的神经也松下来。
庄尧看上去比以前轻松快乐多了。
果然，同伴还是不一样啊！
庄尧忽然侧过头来，眼睛里带着笑意，像是落了星光。因为刚醒过来，又有些睡意朦胧的模样，可爱而不设防。丛震中一时只觉得心下一片柔软。
然而这样的小情绪，他从未深究过。
也从未想过，若是深究，现下的壮况，也许会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庄尧一恢复就忙着重新接手他牵头的科研任务，帮助成天壁他们训练，忙地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然而丛震中坚持要让他做一个全身检查。
“我觉得不用了。”庄尧十指不停地敲击着电脑键盘，头也不回的拒绝。
丛震中被他噎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乖乖做检查就给一袋奶糖。”
说完他就想咬了自己的舌头，庄尧不是小孩子。
果然，庄尧依然头也没回，嗤笑道:“教授，你真幼稚，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检查一下，我不放心。”他几乎都不抱希望能让庄尧配合了。
庄尧半晌没回话，然后他停下打字，淡淡道:“好吧！”
“那……”他看着丛震中，迟疑着还是没说出口。
“做完检查就把糖给你。”丛震中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真是别扭。
“对了，”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你手上的科研转一部分给我。”
“教授是在怀疑我的能力么？”庄尧挑眉。
丛震中怔了一下，连忙解释:“不是，我……”
“不用了，”庄尧有点调皮意味地笑笑。那一抹调皮并不明显，藏在他平静的眉眼里，然而丛震中偏在一瞬间窥见了，他笑看着他，道，“教授你已经很忙了。”
他忽然很好奇自己在庄尧心里占据着什么样的地位。

还好擦干头发不过是几分钟的事。丛震中开始工作后庄尧微微舒了口气，又有些难以言说的怅然若失。
见鬼！
莫名其妙地跑过来要帮忙，结果产生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情绪，庄尧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冷静过。
有些事情似乎正朝着他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
“庄尧，北京更有利于你在某些方面做更深入的研究，”丛震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先惊了一下，“真的要去河北么？”
庄尧倒很平静:“丛夏他们太笨了，让他们负责重建，我不放心。”
“河北发展的越好，北京方面的压力就越轻。”教授你的压力也能轻一点吧？
最后一句话噎在喉咙里没说出口。
“等建设初具规模，可以让他们接手的时候，我会申请调回北京的。”
北京的硬件设施、资源，目前来说仍然是全国最好的。科学院的研究氛围也是别处所不能比拟的，他当然还是想留在这边。
但，只是因为这些么？
他看了一眼笑容温和的丛震中，抿紧了唇。

【伍】
每隔一段时间的赴京例行报告对柳丰羽来说其实就是大采购活动吧！
庄尧无奈地看着眼前一大串的采购清单，飞速地勾下必需物品后再交还给柳丰羽，语气坚决地道:“剩下的砍掉三分之二，你自己做决定。”
“靠……”柳丰羽扫了一眼后不爽地瞪向庄尧。
庄尧抬起眼皮给了他一个不带感情的眼神，好心问道:“全部砍掉？”
“不是……庄尧你怎么……”柳丰羽咬牙切齿，小孩儿果然一直都这么讨厌。
庄尧淡定道:“财政权在我手里。”
成天壁和唐雁丘本来也是注重实用的人，自然没有异议。邓逍则可怜巴巴地望着庄尧哀求:“可不可以多买点吃的？”
“白痴。”庄尧翻了个白眼。
接收到柳丰羽眼神示意的丛夏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帮他说话:“要不庄尧，砍掉三分之一就好了吧？”
庄尧粲然一笑，柳丰羽眼睛一亮，就听他开口叫道:“教授。”
几人一时都看向了走进门来的丛震中，丛夏几个月没见他明显有些激动地问道:“二叔，忙完了？”
“本来就安排了这两天招待你们，3号实验室临时有变才去处理了一下。”丛震中答道，揉了揉庄尧的头发后挨着他坐下，“又长高了。”
“嗯。”庄尧把自己面前的水杯推给丛震中，“最近发育的比较快。”
丛夏惊讶地望向庄尧，觉得他在自己二叔面前简直乖巧地不可思议。
庄尧对他的目光不以为意，倒是反应过来杯子里的水自己喝过的，当下微红了脸想拿回来，又觉得这样两人都难免尴尬，正为难是丛震中已先他一步握住了杯子。
“工作的事你们没什么兴趣，不如先出去逛逛吧。”看出柳丰羽的心不在焉，丛震中道。
柳丰羽忙不迭地点头，又心存侥幸地哀求庄尧:“小庄尧，你就再放宽一点？”
“想都别想。”庄尧冷道，“再啰嗦以后采购权就交给成天壁。”
柳丰羽权衡了一下利弊后只能狠狠瞪了庄尧一眼作罢，招呼几人一起走了。丛夏有些不情愿，被他推着出了门。
总觉得小庄尧和丛教授之间不太对，不过他们俩……柳丰羽头一次有点怀疑自己的观察能力。
“教授，这杯水……”庄尧盯着丛震中握着的那杯水想解释清楚。
“我知道。”丛震中当然能猜出他要说什么，忽然就起了心思想逗逗他，“我不介意。”
庄尧愣了愣。
这句话听着也太……他抿了抿唇，佯作平静的“哦”了一声。
越来越奇怪。
这大概是两人这一瞬间共同闪过的念头。
……
“最多三年，河北就能恢复到末世之前的水平。”
庄尧做完最后的总结，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些水润喉，然后想到丛震中方才也用了这个杯子，小脸猛然红了一下。

庄尧别过眼，他看得出对方的难过与担忧，莫名的竟有些欣喜、又有点舍不得，忽然就不敢看他。
真是……一定是最近……所以才会不正常吧！
他咬着唇想。
“最近清醒的时候比较少，大部分时候都在深度昏迷。身体机能衰竭的很快，但是清醒的时候，大脑没有受影响的症状。”知道丛震中想说什么，庄尧平复了一下心情后道。
丛震中的手滑下来，握住庄尧有些冰凉的手，低声安抚:“不会有事的。”又有些像承诺。
其他人也说过一样的话，可是他说出来，好像就不一样。
庄尧笑了笑:“谢谢。”他反握住丛震中的手，觉得心跳似乎加速了。
有些事，到了该想清楚的时候。
丛震中暗下决心。

丛震中低头沉思着，抱着庄尧舍不得放开，手指胡乱拨着他额前的碎发。吻他的念头在脑中挥之不去，心跳不可思议地加快，他叹了口气，从未有过的想法一闪而过。
居然、是这样么？
庄尧。
他吻了吻庄尧的额头，温柔的、带着怜惜，又有些初次违禁的慌乱不安。
他人生的全部热情几乎都献给了科学，除了少年时代一些似是而非的懵懂情愫，三十多年来还从未正经动过心。第一次，竟然是对庄尧么？
他忽然又笑，为什么不是对庄尧呢？若不是对庄尧，还能是对谁呢？
那他呢？他对自己，有没有一样的心思？
丛震中失神地看着庄尧，慢慢回想他和庄尧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然后他想，大概、是有一点的吧？
脑域进化的优势让他能够很轻易地猜透别人的想法，通过对 呼吸频率,瞳孔收缩程度,肢体语言,表情语言的分析就能看穿很多事。
可到了这件事上，他却不敢确定。
大概是，关己则乱。

害怕他只是当他是小孩子。
可是他想要他当他是什么呢？
庄尧有些迷茫。
“我没把你当小孩子看。”除了在你别扭犯倔的时候。
丛震中认真地、一字一字道:“我愿意哄着你、顺着你，不是因为当你是小孩子。”
而是……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庄尧瞪大眼，可此刻他什么也看不到。这种气氛让他不安，偏偏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一瞬间生出一种无力感。
然后有温热的触感落在他的眼睑上，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划过，他一瞬间愣住，不知所措地攥紧了衣角。
“教授……”
连呼吸都乱了。

庄尧收回笑意:“我开玩笑的。教授你那么忙，不用分神照料我。”
真和他住到一起……也太尴尬了。庄尧本来也不喜欢和人亲近。
“庄尧，”丛震中笑了一声，带着无可奈何的苦涩，“你……”他本来想问“你是怎么想的”，终究还是作罢。
既然说了“没什么”，不过就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庄尧忽然有点慌神。
过分了么？他……他会不会难过……明明……
可是，他难过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从来都是懒得关心别人心情的人。
竟然会觉得，舍不得。
真是见鬼！
庄尧愤愤地想，心头的慌乱却无法忽略，然后丛震中的声音很平静地响起:“让小王照顾你吧，你们熟一些。”
“记得做检查，我不可能每天提醒你。”事实上，就是每天一到时间就会提醒他啊，即使知道他不会忘。
“这段时间会比较无聊，你忍一忍。”
“我先回实验室了。”
“教授……”庄尧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叫出声，丛震中偏头看着他，有些疑惑。
他似乎自己也惊住了，愣了几秒迅速地松开了手。
“没什么。”他说。
他低着头，丛震中发现他的耳尖泛着红。

“晚安，”他说，声音里带着促狭，“教授。”
然后他进屋关了门。
“晚安。”丛震中低声道，眉眼间尽是温柔。
至于为什么只准吃10g糖果，那当然是因为……他想小小地报复他一下。
这种理由他当然不会说，虽然对方是庄尧，但被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嘲笑“幼稚”显然不是什么会让人觉得愉快的事。
再说吃太多糖对身体不好。

丛震中被他噎住，默默地替他擦干头发后直接拿走了电脑:“睡觉，你又不眠不休了至少两天了吧？”
“让我把这一部分学完。”庄尧说着去抢电脑。
“不行。说过多少次了，身体要紧。”丛震中关了电脑毫不留情地拒绝。
庄尧眼神一黯。
真是讨厌极了这种像对小孩子说话一样的语气。
总让他忍不住多想……
“尧尧，”丛震中吻了吻他的额头，柔声哄他，“乖。”
庄尧抽了抽嘴角，什么见鬼的称呼？不过……居然很受用。
他面无表情地躺下，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头柔软的黑发。丛震中放好电脑，又关了灯，上床后自然地将人往怀中带，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还这么喜欢蒙头睡？”他拉了拉被子让庄尧露出头，忍不住笑，“据说蒙头睡的人都缺乏安全感。”
“教授你还信这个？”庄尧的声音有点含糊了，他倒真是几天没睡，困的厉害，“再说那种东西，我才不需要。”
可是，我想给你。

——————全文完——————

（十）
“教授，”庄尧有些恼怒，“我又不是小孩子。”
丛震中抱住他，笑:“事实上，我并不主张溺爱小孩子。”
“嗯？”庄尧疑惑。
丛震中吻了吻他的唇，抵着他的额头低语:“不过，我愿意宠着小情人。”
庄尧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小脸一瞬间绯红，丛震中忍不住又亲了他的脸颊。
“无聊……”
（十一）
背景设定庄尧和邓逍一起去云南解决邓婕芸的生育问题后回北京。
庄尧连续工作了几天，也是困的狠了，在飞机上靠着邓逍补眠，下降后一时竟也没醒。来接他的丛震中一进机舱就见他半靠在邓逍怀里，邓逍则揽住了他的肩，当下就微黑了脸。
虽然……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啊！
“小庄尧，到了。”邓逍推了推庄尧，他“哼”了一声，有些不情愿似地抬手揉了揉眼睛。余光瞥见丛震中后下意识起身拉开了和邓逍的距离，迷蒙地绽开一个笑，疑惑着今天也不是教授的休假日，然而他才叫了对方一声，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拽着手腕拉出了机舱。
留下一头雾水的邓逍。
“教授，你怎么了？”丛震中走的飞快，手上力气也大的惊人，庄尧跟了一段终究忍不住问。
丛震中不言，转身将他抱进怀里狠狠亲了一通。
……
“教授，”庄尧被亲的有些晕，眼里泛着水雾，揉着被捏得发红的手腕有点委屈，心思一转后忽然有点惊讶地望向丛震中，“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丛震中别来眼，面无表情:“你知道就好。”
庄尧无语地自顾自走了。
丛震中追上去拉过他的手，有些歉疚有些心疼地问他:“弄疼你了？”
“没有。”庄尧撇撇嘴道。
然后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丛震中霎时弯了眉眼。
少年不习惯安慰人，语气有些不情愿，又说的飞快，但丛震中仍然心情大好。
因为他说:“不会有下次的。”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