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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栖地❤原创作品◢﹌少年时,倾城一遇阑珊处(藏锋迦夜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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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记忆中,那是个不苟言笑的女子,极美,极静,极冷。
他从五岁起便来到她身边,总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仿佛有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她隔绝在两个迥异的世界,他不敢勘探也未曾看透,只知晓那一身雪仙般出尘绝丽的风华,不过略微的眸光流转就已是惊鸿一瞥,夺人心魄。
初遇,是在他彻底失去母亲那日,长发似水锻匹练,素衣若流雪回风的稚龄少女,看上去约莫比他年长八九岁,唯独那双宆黑的清眸却迸散出不符年龄的冷戾,令人一眼望去,心弦颤悚。
榻上的病妇死气沉沉奄奄一息,他不哭不闹,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凝视那张苍老惨白的脸,将她唇角凄迷的血色深深烙进眼底,融入永生不会被磨灭的记忆里,满腔无处可泄的愤恨在体内疯狂地滋长冲撞,烧的他五内俱焚。
他要记住娘所遭受的一切,记住他们母子这五年的艰辛忍辱,记住这惨淡血红自此便是刻在骨肉的刺青,终身不忘。
男孩静默地立在床侧,听着慈母弥留前对那女孩的恳切托嘱,她们的关系似乎并不算太热络,少女紧握娘的手一再追问痛下毒手的始作俑者,黑亮的眸凝结出寒彻的冰霜,无可抑制的杀气倾散。
油尽灯枯的妇人至死都未吐露薄幸人的身份,灰白憔悴的脸庞忽然绽出凄艳的晕红,逐渐涣散的眼瞳迷离又不甘地死盯着帐顶,道出句句破碎泣血的悔恨,清浊的泪珠悬而未坠地挂在微阖的眼角,然后冰凉破败地砸落在枕上,“……这样死……真丢脸……我……真后悔……”断续的游音散在风中,始终没能阖拢的双眸空洞无光,失色的嘴角轻弯,仿佛在嘲笑这可笑又可悲的命运,薄凉的气息彻底殆淡,这缕尝尽世态炎凉的芳魂终是随着爱恨嗔痴沉入永夜。
绯钦,魔教七//杀之一,一生杀//人如麻罪孽无数,不得善终的原因并非仇家清算而是遭其爱郎褫夺了性命。


1楼2015-08-10 21:48回复
    “我给一个机会选择,你听好。要么留在谢家,这儿会有人教你武功,你会平安无忧地长大成为正道人士,只需要学会用聪明的方法报仇;要么跟我走,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自然也不会像留在这里一样安稳,你会颠沛流离甚至横死街头还落得个声名狼藉的下场。不管哪条路,将来学成怎么做都掌握在你自己手上,选好了告诉我。”
    清丽脱俗的少女面无表情负手立于他面前,如同掌握着苍生的神祗,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淡漠的话语不带一丝情感,岿然如山的气势无法不令人心折臣服。
    丧母的裂心之痛裹挟着复仇的烈焰仿佛随时能从他幼小的心脏破膛而出,虽讶异这稚龄少女连成人都难匹敌的高华气度,却隐隐从她宛若雪渊的眼里读到一份心安,焦茫的心绪蓦然有所平复,随即抬头坚定地选择了第二条路。
    他清晰地自她波澜不兴的眼波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赞赏,身体骤然悬空,她已拎着他足尖轻点踏风疾行,迅速倒退的景象被埋葬于时光的荒芜洪流。
    他甚至不知道将被她带往何方,只是本能地跟从信任,从他选择跟着她走的那一刻,他就像是浩淼大海中找到了前行方向的纸船,前路即使再多风雨也不会再轻易茫然迷路。


    2楼2015-08-10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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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孤坟。
      绝望的悔恨。
      凄厉萧瑟的风。
      他在暗无星辰的黑夜踟蹰独行,夜枭嘶鸣,一座刻有“绯钦之墓”字样的坟茔赫然闯入他晦涩的视线,死一般寂静的空间。
      广袤无垠的天地似乎徒留他一人,悲恨怨怼的挽音从远处幽幽飘来,一字一字钻入他的耳,他的骨血,他的灵魂,犹如巨蚁啃咬。
      “恪儿,这辈子永远都不要轻信于人!”
      “方逸尘,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给娘报仇!”
      极力挣脱了梦魇的围困,他猛然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急剧的心跳重若擂鼓,竟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醒了?”清丽动听的声音似冰铃碎在水晶玉盘上。
      他这才发现屋里多了个人,清雪般沉静的黑眸正淡淡睇着他。
      “师……师傅。”顾不得擦拭额上细汗,他连忙掀被下榻。
      纤影微顿,秀美的侧颜在跳跃的烛光里被暖化了些许清冷的轮廓,一双黑瞳潋滟生姿,不置可否地笑笑,“这倒是个新鲜的叫法。”
      疑惑于少女的突然出现,他略微局促地轻问:“我可是扰了您入定?”
      “无妨。不过如果我是你的敌人,恐怕在你说出第一句梦话的时候,就已经割下了你的脑袋。”平淡无波的话语陈述另一种惨烈的假设。
      他自觉噤声,对方的话令他胆寒又无可辩驳,娘也经常告诫他做大事者必须学会隐忍情绪,虽然方才只是一时梦呓,若真换个危险境地加之隔墙有耳,自己不定早已身首异处。
      少女并未理会他的沉默,雪袖轻扬,“我日前的武功并不适合你修习,这是基础的内功心法,看完不懂可以问我。”
      他如获至宝地捧着她扔来的书册,内心涌动着难言的激流,他终于能练武了,只要学成就能……亲刃仇人,思及此,男孩清澈的眼眸氲上蠢蠢欲动的炽红,不由自主攥紧了心法。
      少女不动声色地逡巡他兴奋难耐的神情又扫了眼他手中攥的变形的小册,忽而淡声道:“我不会干涉你他日做的任何决定,但在那之前,你必须使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在我眼里,自寻死路的无能者,不会值得丝毫同情。”
      “锋芒藏而不露免摧之,从今天起,你叫藏锋,姓什么随你。”
      言罢,少女转身离开,素色的裙袂宛若晃过眼前的风中薄碟,他倏然回神,双膝重重一跪,年幼的面孔呈现早熟的坚毅,铿锵有力道:“娘要我跟着您,我信您,所以我一定会跟着您努力学。”
      少女开门的动作一滞,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恍然间听到她若有似无的叹息,凉如夜水的喃语随风散在屋里每个角落,“有时候,相信自己要比相信别人更容易。”


      5楼2015-08-10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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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王府的生活富足惬意,清美绝伦的女子却总是久居深闺,不喜人声喧闹亦不爱流连繁华盛景,连同君少主的往来也兴致缺缺,至多每日傍晚在苑中凉亭短暂休憩,他总见她一人双手对弈或是兀自出神。
        夕阳西下,薄霭沉沉,昏暗的暮色中,秋千上玲珑的纤影隐约透着不予人说的苍凉。
        纱裙下赤着的玉足白皙净美,脚尖轻轻划过地面,绳索借力越荡越高,洁白胜雪的衣袂在空中漾过优美的弧,迷煞人眼,女子清丽的侧颜犹如精雕玉琢的水晶像,放空的目光仿佛落在某处又仿佛穿透一切飘向更远的地方,这样的她浑然不同于往常的淡漠,反而像是一具没有生命力的冰雕,石板倒映出她单薄透明的剪影,似乎下一瞬就会被风吹走。
        藏锋站在远处静静凝望这绮丽又萧索的画面,心口忽然一痛,他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她,那薄削的肩影居然生出了脆弱的意味。
        很久以后,少年才明白女子那样落寞的神情是为了谁。


        9楼2015-08-10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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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谢云书,他记得这个男子。
          四年前,他伴在还是少女的师傅身边向他一步步走来,也是他帮忙安葬了娘。
          本以为君少主风度翩然俊雅,是世间无人可匹的卓绝,谁知今日再见,谢家三公子俊美无俦、武功高强竟不输他半分风流,谢云书出现的猝不及防,那般不容人忽视的存在,藏锋顿时就自然而然地想到另一个人,同样冷凝的气势,同样的风姿无双,足以使满庭霓华黯然失色。
          他和那个女子的对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铩羽而归。
          随着谢云书的到访,君王府的守卫愈加森严,他周而复始地被拒之门外却屡败屡战,执着的耐力可见一斑,这是君家有史以来最难缠的客人,为的竟是府内足不出户的千金,侍女们严禁私嘴是非,一个个的表情依然冒着止不住的惊奇,年纪尚小的藏锋没有刨根问底的好奇心,却能清晰感觉出这对男女不同寻常的暗涌,他们之间必然有着割舍不断的千丝万缕。


          10楼2015-08-10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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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日伊始,本就深居简出的女子再不曾踏出房门,霜镜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傅天医问诊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君随玉也勒令苑内情况不得向外人透露半句,忆起她所中的剧毒,藏锋不免心头一凉,莫非毒素压制的不成功?
            霜镜照例阻住少年的探访请求,言词温和又千篇一律,只肯解释屋中人正在拔毒静养,任何人都不得多加滋扰,他明知种种皆为托词又无可违背。
            此后清晨舞剑,夜间吹笛,他总会盼望那扇门能被自己期待的人所打开。
            一月有余的时间悄逝无踪,他始终没能见到女子,满怀心事的少年埋首前行,忽觉前方的动静,立刻循声相望——
            冰雪消融的季节,她在霜镜的陪同下跪坐在树旁,明显消瘦的脸颊在初春的晨曦中宛如镀上了一层柔白的光晕,整个纤美的身子都像陷在那团雾纱里,不染纤尘的模样犹似谪仙,素淡净然。
            拢着的眉宇舒展不少,无可名状的喜悦迅速席卷周身,连日的忧虑也一扫而光,小小的少年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再抬头望去却被眼前诡异的场景惊住。
            不请自来的男子身后是一批君王府训练有素的影卫,持着刀剑渐渐逼近他,他的臂上正源源不断渗出鲜血,显然是硬闯进府的,但他的神情毫无受敌的惧意,落在女子面上的视线专注深情,霸气温柔。
            女子似乎忘记了言语,只是呆呆凝视着男子,纵容他一步步靠近自己,男子溺人的眸光未离开过她一寸,不知说了什么,他在她身旁蹲下陪她一起挖找着土里的东西,四面包抄的影卫也在女子的示意中撤退。
            深沉内敛的墨黑裹着那抹纤柔清美的素白,浑然天成的契合,他们的世界仿若天生就是一体的,再容不下其他,游散的空气,飞零的落花都在他们相互胶着的视线中消匿。


            11楼2015-08-10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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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的藏锋心智尚浅,他并不懂那个倨傲清冷的女子除却谢云书对凡事都不太上心,她的骄傲,她的冷漠,她的固执,从来只为他融化;她的笑靥,她的温暖,她的柔情,也从来只为他绽放;她倔强淡漠,不理会世俗的偏见排挤,我行我素,活得恣意顽强,却盟誓与他携手比肩;她是智勇双全,驰骋大漠的奇女子,却甘为他收起所有锐利的芒刺,冰山一朝化为刻骨绕指柔;她刀光剑影喋血半生,却愿意纤手执杯和他花前月下恩爱两不疑;因为为他死都不怕也更不惧怕为他而活,所以她披上明艳的嫁衣,将风华绝代的一生都许诺了给他。
              年少时曾心疼娘爱的错误盲目,也对情爱不以为然,然而这世间的爱念本就毫无道理可言,爱上了便是一生的执着,对也好错也罢,若能计较得失就可以不付诸的便不是真心了。
              明白这些道理的时候,藏锋十八岁,谢云书夫妇的鹣鲽情深已成为江南人尽皆知的浪漫轶事。


              13楼2015-08-10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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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三少夫妇的新居取名为沐雪居,亭台雅致,楼阁玲珑,绿树浓荫,清幽雅静,匠心独具的布局全出自谢云书的构思,苑内划界而分,巧设南北两区随季节变换的景域。
                吟风亭就建在沐雪居高处,拥月摘星,迎风送爽,曲水流觞,檐花簌簌,檐角下高低错落有致垂着剔透的玉铃铛,风过琳琅,清音曼妙。
                熏香袅袅,白色的纱幔随风婀娜曼舞,亭中的仙眷若隐若现。
                修竹般颀长挺俊的男子拥着玉人倚靠在雕花藤椅上,骨节分明的长指体贴地剥开一颗荔枝喂入娇妻檀口,他垂眸凝着她,冰肌玉骨,眉目如画,睫毛卷翘纤密,琼鼻挺如雪柱,晶莹的荔枝衬得她樱唇似丹,粉嫩的舌尖香软诱人。
                谢云书深邃的眸光愈加炽热,随即绝艳一笑,挑起秀颌不容分说就压上了女子的粉唇,顺势咬过来一小半荔枝,清甜的汁水融在两人紧密相贴的唇齿间,无限旖旎中平添了几分嬉闹的情趣。
                他的薄唇温柔缱绻着她的,小心翼翼地缠绕起舞,女子的呼吸被一点点的吞噬,原本清醒的意识很快就昏沉起来,柔曼的娇躯软软地附在男子怀里任他予取予求,男子满意地需索着她的甜蜜,待她不满地嘤咛才缓缓放开令他心驰神往的柔唇。
                男子晶亮的深瞳流转光华万千,唇角勾着一丝餍足的邪笑,怀里的佳人气息不稳地瞪着他,被深吻过的娇唇冶艳清媚,黑眸也蒙上了一层潋滟水光,说不出的娇憨可爱,他的拇指流连忘返地抚着那柔嫩的唇瓣,感受着如兰呼吸,心跳踉跄不休,眸色依旧暗沉幽深,软声问:“我打算让藏锋进谢家接受试炼,你觉得如何?”
                翩跹嗔窘地拨开他不安分的手,反被他握住纤指送到唇边逐一啄吻,阵阵酥麻轻痒侵袭着感官,惯来清冷的雪颜居然泛出轻浅绯红,如皑皑雪地凭空冒出一枝粉樱,极是清丽恬美,“不错的主意,他根骨清奇是习武良才。”
                凹凸有致的柔躯被男子扣入温暖的怀中,馨雅的发香缭绕鼻端,他执起她一缕墨黑的柔发缠于指间把玩,只觉一颗心也为她软似春水,将她的素手贴在自己脸上,他附在娇小的玉耳边含糊不清地嘀咕:“你倒是对他挺上心的。”
                灼烫的热气喷薄耳侧,雪颈也染上了点点绯色,男子低醇的呢喃竟似裹着意味不明的抱怨,无来由的孩子气令她忍俊不禁,丽靥晕着如霞芙色,清澈的美眸倒映着男子的面孔,在他爱意决堤的凝望下,她伸出玉指轻轻触上他俊美的脸,极慢极柔地描摹着他斜飞入鬓的修眉,黑浓的睫,灿若星辰的眸,最后俏皮地在他高挺的鼻上轻点两下,“绯钦生了个好儿子。”
                微风轻拂,层层如雾的绡纱交织飘舞,覆住了缠绵相拥的人儿,玉铃铛轻晃着撞击,悦耳空灵的自然乐曲掩不住亭内偶尔溢出的软语娇笑。


                15楼2015-08-10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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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骄阳炙烤着裸露在外的皮肤,灼烧的生疼且干涩,豆大的汗珠黏在眼睫上,视野变得畸形破碎。
                  藏锋持剑出招凌厉,全无往日的章法可言,他不停地纵身旋刺,凝聚的气力渐次与奔腾的内息相斥,听觉瞬间空无,眼前又浮现出那张含恨而终的面孔,胸腔堆积的怒火越发炽盛,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昔日的仇人正站在前方,杀意无可遏制,狠戾的剑招直刺对方天灵盖,蓦然,手下一轻,一股劲道轻松化解了凌厉的剑气,男子仅用两指便夹住了杀气腾腾的薄刃,随后堪堪一折,利剑飞出老远斜插石面,明晃晃的剑光刺得双目钝痛。
                  藏锋如梦初醒,惊愕抬眸,面前锦衣如墨的男子玉树临风,清俊的容颜端然微冷,低沉的声音随风入耳,“藏锋,心不正剑则斜(邪)。”
                  一语双关的话令混沌的意识乍然清朗开豁,字字掷地有声敲击着被仇恨驭使多年的心,从此奉为毕生信仰,少年单膝屈地恭敬颔首,“是,师傅。”


                  16楼2015-08-10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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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家少主宠妻无度,谢家上下乃至整个江南无一不晓,外人眼中的谢云书冷峻果决,唯有在翩跹面前却是柔情万种,恨不得时刻将娇妻揣在怀里,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百般疼惜的温柔仅为红颜而存,佳人的一颦一笑胜却世间锦华。
                    春夜如许,庭中的花圃锦簇盛放,紫色的玉兰花典雅娇艳,在幽魅清浅的月色下犹如一色璀璨的紫水晶,花间漫步的男女绰约如仙,男子形如月树之修颀,女子美若玉兰之清雅,男子宽大的外袍罩着女子娇曼的柔躯,一只大掌以绝对占有的姿势揽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
                    此时月上中天,花香浓郁如酒,两人相携迎风而行,夜风送繁花扑入衣袂,暗香盈袖不及伊人回眸,男子低头悄声和女子说着侬语,漫天星光跌入他灿亮的俊眸,凝视爱侣的柔溺足可淹没苍穹,冰雕雪琢的女子羞窘轻嗔,仅仅只在这个男人身边,她清寒的黑眸才会流露含笑的温度。
                    望着渐行渐远的俪影,藏锋黯然惊觉,原来比起倾国丽色,她的笑靥,才是真正最动人心的咏叹。
                    与在西京的那四年不同,她原本目空一切的眼里已然被心爱的男子所占据,没有了戒备和警惕,全身心地依赖着他,终归还是不同的,还以为一颗小小的樱桃就能令她忘记药味的苦意展露笑颜,那个男人却能做到酸甜苦辣都陪她一起尝。
                    少年挫败地想,果然是长大了,回溯过去还真觉得自己幼稚拙笨。


                    19楼2015-08-10 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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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寻常人家喜得贵子的欢天喜地,沐雪居被窒息的阴霾笼罩,一步之遥的死亡阴影驱之不散,翩跹因难产艰难生子而陷入长久昏迷,气若游丝的呼吸随之可能停止。
                      谢云书整日守着病榻寸步不离,苍白瘦削的脸孔毫无初为人父的喜悦,凹陷的脸部轮廓更显得黑眸灼灼,口中不时念念有词,心力交瘁仍坚持日以继夜亲自悉心照料女子,偶见他清渣落拓的憔颜会浮现恍惚的笑容,会神一听竟是在对着翩跹回忆他们相识的往事,言词温柔怀念,眸色却痛苦绝望,整个人几近癫怔,这样催人泪下的场景,见者均觉心酸。
                      女子的玉颜白的近乎透明,第一次安静的如此没有存在感,若不是微弱的呼吸和脉动,谢云书甚至会疑心自己真的已经永远失去了她,将她绵软的身子裹在怀里,他执着浸湿的棉巾细细擦拭着她乌沉若羽的眉目,眼中的柔情像溺人的深海,低头轻轻在她有些干裂的唇瓣烙下一个吻,哑着喉咙呢喃:“翩跹……我知道生孩子很痛也很辛苦,没关系,累了就好好睡一觉,可是千万别睡太久,否则我会生气也会害怕……”眼眶酸涩胀痛,轻抚佳人软发,他挤出一丝笑意,“不管你什么时候醒来,我保证,你第一眼看到的都会是我,等你醒来,我们还像从前那样赏花看雪,还有很多快活的日子在等着我们。你不是言出必行吗,既然答应了我一起老一起死,怎么可以这么早就丢下我,快点醒好吗?……只要你醒来,我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进来送汤药的霜镜看到这一幕,再也止不住哽咽。
                      谁能相信,谢云书这样剑震九州的天之骄子为了哄娇妻吃饭,居然会不惜采取“你不吃我也不吃”诸如此类耍赖的方式,而在沐雪居,比这更让人难以置信的场景都再平常不过。
                      翩跹怀胎十月比一般女子更加艰辛,临产前双脚浮肿抽筋连站起身都需要人搀扶,谢云书心疼娇妻,搜集了各方药草煎煮成汁,每日三次帮爱妻泡脚时都会加入药汁舒缓不适,白皙的玉足被宽厚的手掌轻捧着,温柔细致地按揉各个穴位,温热的水流轻缓驱走酸胀,女子一抹芙色点缀笑靥,男子不厌其烦乐在其中,那份情深意笃简直羡煞旁人。
                      放眼整个世间,这样的眷侣,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对了。
                      只羡鸳鸯不羡仙,大抵便是如此。


                      21楼2015-08-10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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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锋越来越沉默,始终留守沐雪居,训持也荒废多日。
                        蓝鸮某日前来探望竟无意瞥见少年泛红的眼,当下心中大为惊讶,依稀记得那年即使亲母惨死眼前,这孩子也未有如此失态,没想到居然对主上情谊深厚至此,再望望主苑紧闭的房门又和身旁人情练达的银鹄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不约而同地摇着头。
                        少年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恐惧,慌乱,祈盼,内心某处如同被什么东西压堵,连带着呼吸都有绵密却并不集中的闷痛。
                        她会死吗,像娘那样,睡着了之后再也不醒过来?
                        她如果死了,以后还会有谁用那样疏淡又熟悉的眸光看着他,他没有了娘,如今,连她也要失去了吗?
                        藏锋发现自己不能再继续设想下去了,他的心抖得很厉害,从来没有觉得时光这般难熬,也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没用,除了等候和祈祷,他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寒凉的露水滴在衣服上,藏锋只觉得有沁骨的冷意裹住他的脊背,幽然清浅的短笛声遥遥传入耳中,仿佛拨开了重重云翳的清月,华辉为空旷寂静的庭院披上了银色的薄纱。
                        笛音曲调奇异婉转,一缕缕绕过少年焦躁不安的心,绷紧的神经顿时得到了丝丝舒缓,那股清音驱散了蔽月的乌云,在黎明到来最黑暗的时刻,迎接即将跳出破晓的朝阳,笛声忽而一顿,少年稍稍放松的心弦再度僵紧,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惊骇地盯着同时被打开的房门。
                        霜镜的俏脸挂着大颗滚滚而落的泪珠,表情喜哀难辨,藏锋脑子轰然空白,呼吸滞阻难舒,正待拔腿上前却听霜镜尖声叫道:“小姐醒了!”
                        闲庭信步的白鸽扑梭着伶俐的翅膀凌空跃起,划过露出鱼肚白的天幕,天际清冷的月白被晨曦柔和的金芒取代,空气荡涤着清新的草香,天,终于大亮。


                        22楼2015-08-10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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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旧城,旧景,但再不是旧梦。
                          再度踏上这片缠绕十年梦魇的故地,呆立在破损的石阶上,藏锋愣怔,这……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不复记忆里的恢弘气派,而是满目萧条荒颓,雕梁画栋残为断壁,曲池水径杂草丛生,密集的蛛网遍布昔日华美的屋檐承尘,朱漆脱落的廊柱刀痕赫然,褪色的织锦幕帘和风刮动,散着陈旧的霉臭味,青石缝血迹殷然久经风雨冲刷仍然醒目,被奉为教条实则同死物无甚分别的方氏祖先牌位,横七竖八狼藉满地,硕大的老鼠啃着供果的残核,见着人来一溜烟就不知所向,荒败的一切都昭示着这里发生过一场时日久远鲜血成渠的杀戮。
                          持剑的青衫少年随即面无表情地踩着残缺不齐的鎏金牌匾,跨进这座颓垣碎瓦空空如也的府宅。
                          回忆一点点在眼前清晰展现,仿佛有形有质触手可及,在那干涸的水井边母亲曾给婴儿时的他洗过澡;在那方生出青苔的石台上他曾被几个弟弟打断肋骨然后被骑在胯下;在那件沦为废墟的方氏祠堂,他雍容华贵的奶奶杖责过他们母子;在那凋败的后花园,他曾经被几个姨娘塞进满嘴腥臭的泥土……
                          少年走到幼时和母亲被囚禁的院落,破败不堪中隐有一丝熟悉的温存,他冷笑,猜得到在他和娘逃离之后,方逸尘定是把这里化为了禁地。
                          他们曾在这个人间炼狱受了五年屈辱的折磨,然而那段短暂的相依为命却是他一生为数不多的温暖之一,午夜梦回常会想起娘那双含着倔强和痛苦的眼睛,倘若不是那个残酷的刽子手,他也不会彻底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凛冽的杀//意上涌,可是对着四壁又该如何宣泄……迟了,努力了十年,终归还是自己迟了吗?
                          愠怒被墨鹞的解释所平,远在扬州的清傲女子原来早在六年前就已经为母子二人报了仇,他的兄弟死于自相残杀,人丁兴旺的方家一夜之间在江湖销声匿迹,徒留一个方逸尘,他数年前就名存实亡的“爹”。


                          23楼2015-08-10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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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了十年如一日的执念,藏锋释然中又有着空虚的疲乏,他从来以为自己是为复仇而存活,如今选择放弃积郁多年的坚持,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一时茫然未来该何去何从。
                            心念电转间,空茫的心滑进一袭纤美的玉影,少年会心莞尔,何必无病呻吟,从今往后,他能专心做好另外一件事了。
                            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藏锋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一丝痕迹,他没来由地开始想念扬州,想念住着那女子的扬州,回程的路上,眼前掠过一幕幕细碎的画面:
                            冰天雪地她令自己屏住呼吸的回眸一瞥;她清泠的声音阐述自己名字的由来;自己学会第一套剑法时,她素来冷定的眼眸流露出的认可;西京四年,她冷淡中对他偶尔的关切;她赤足漫步过花丛,曳地的纱裙留下一地的翩然似梦;见他受伤,她美丽的秀眉会微微蹙起;她替昏迷的自己轻柔拭汗,纤指像氲着露水的白色花朵,柔和微凉……
                            一直都习惯于默默守护与跟随,从未真正离开过她的身边,直到今日那些积攒心底未曾透彻的情绪才迸发出强烈的思念之情。


                            25楼2015-08-10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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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大的合欢树正值花期,半红半白丝缕状的花盛放着,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清香,凝望着绒花簌簌落在清美的女子周围,藏锋风尘仆仆的心顿时轻松起来。
                              服用海冥绡后翩跹的身况渐佳,虽经历了难产的浩劫但经过多方调养,气色也一天天红润起来,只是那些药汤的味道实在不喜,正准备随手泼掉,藏锋上前不偏不倚地托住了玉盏。
                              女子清浅一笑,许是因为玉鸢萝的缘故,她旧时稚颜不改,如今即使已经拔除花毒,形容也仍然停留在妙龄,黑冷的眸子看着他,带着意料之中的了然,“回来了?”
                              “嗯,这个可以就参汤。”藏锋将一盒核桃酥放在她手边,蜀中有名的小吃之一,他特意带回来的。
                              踏入院内的男子,远远凝着女子一闪而过的笑靥和少年驻足她身边的情景,俊眉微微一挑,径直走过去将软若无骨的柔躯纳入怀内,简单地和那少年对答了一句便起身抱着玉人打算离开。
                              方才清恬的花香此刻变得惆怅如梦,少年垂头不去看那对珠联璧合的伉俪,极力忽略心底突如其来的涩然,轻声说:“我想明日去拜祭娘。”
                              女子欣然应允,长身玉立的男子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吩咐:“藏锋,下月初八点苍派掌门之子成亲,你替我去一趟,送些贺礼。”
                              男子漫不经心的话音刚落,藏锋的思绪就自动停顿在记忆的某个节点——
                              顺利通过了试炼的少年迫不及待赶往沐雪居,沿途却听侍女议论三少夫人又因体力不支晕倒,眸色一敛,喜悦的心情荡然无存,少年加快脚步回到苑内,一把抓住正出来的霜镜的胳膊,眸光急切地转向翩跹的居室,问:“她怎么样了?”
                              “你师母她很好,已经醒了,并无大碍。”俊美清逸的男子不知从何处步出,眼波微荡,少年的担忧一览无余地落入他幽深的眸,“通过了试炼?”
                              那声“师母”仿佛令少年找回了理智,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激烈,就连霜镜也瞠目结舌地瞪着他,缓缓松开手,少年低声答:“藏锋学艺未精,险险过关。”
                              男子轻笑点头,略带促狭的目光打量着他些许不自在的表情又扬落在他手背渗着箔箔血色的伤口,“受伤了快去包扎吧。”
                              …………


                              26楼2015-08-10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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