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
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01>
黑眼镜是个杀手。
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没有任务的时候他通常待在公寓里整整一个上午。没有电视，网络，新闻，与外界没有联系。一个人置身于人群中的孤岛。他喜欢抱把椅子在阳台边看书，无论阴晴。会放些音乐#，有时是古典音乐，有时是爵士或摇滚。流水般的钢琴声流淌在每个角落，伴着阳光。时间仿佛就此暂停。
黄昏时出去购物。夕阳洒下淡淡金光化作薄雾，透过光看什么都不那么真实。家庭主妇一首牵着孩童一手拎着全家的日用品。年轻女孩修长的大腿裸露，散发着青春的热度。小贩在路边卖水果，新鲜水果的清香四处弥散。养家糊口的中年男人在和小贩讨价还价。
黑眼镜默默路过这一切。有时他会暂时驻足。普通人生活的每一帧都有一种敦实的质感，像温水，置身其中往往毫不察觉，时间一久就会沉湎于其中的温热和柔软。黑眼睛每次驻足都会觉得自己的心像长满了冻疮之后被丢进温水里，痒，又不敢碰。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夜里他总是关了床头灯一个人静静在床上坐着。有时去冰箱里取出矿泉水，大口饮下，身体里的某个部分仿佛被填满。剩下的水他倒在窗台上的花盆里，那有一颗沉默的盆栽。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城市的夜空，星光微弱。
黑眼镜睡不着。
他记得最初他不是这样。夜夜笙歌，情人床伴换了一个又一个。那时的他放荡不羁，不可一世。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像现在这样如此沉默的生活，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那时的他，最怕的是寂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黑眼镜记得好像是第一次任务失败以后。那次他伤得很重，肋骨断了几根，还受了枪伤。在医院的日子单调无聊，满目都是刺眼的白。黑眼镜觉得自己湮没在一片荒之中，感觉逐渐变得迟钝。现实离他越来越远，他开始沉湎与回忆和想像之中。医院在这个疯狂旋转的世界中是个突兀的存在，生命的降临和消逝，脆弱和强大，人情冷暖，

在这里可以见到最残忍的心和最让人惶恐的温情。
但这都与黑眼镜无关。他只是个孤独的杀手，也许直到死。
在医院的日子里，时间混着阳光蜿蜒流过，冲走蒙在心上的灰尘。
黑眼镜意识到可能陪伴自己到死的只有窗台上那盆盆栽。他有些想它。
他没什么可留恋的。听起来让人觉得遗憾。但也不过如此。
<2>
黑眼镜常去一家名为Bodeguita的慢摇吧。黑眼镜身边没有什么是长久的。女人，伙伴，住所，喜好，从来不固定。但是他一直记得Bodeguita，即使隔了很久，想起来之后依旧会去那喝一杯。
Bodeguita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开在街边，装潢也并不张扬，简单低调，细节之处又别出心裁，让人觉得郑重。
老板是个中年人。温和内敛，总是似笑非笑，对每个人都客气但从不多言。相貌看上去挺年轻，但是沧桑的气质无法掩饰。他通常都是一个人沉默地擦着杯子。黑眼镜始终觉得这人看上去风平浪静，其实内里暗流汹涌。黑眼镜对这样的人有些兴趣，安静但有力量。
但黑眼镜对任何事物的兴趣通常都只有三分钟。所以他也就一直我行我素，喝酒，付钱，离开。和这个人的交情也就到这个程度，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后来他才偶然间知道那个人叫解雨臣。听起来就像是下一秒就会忘的那种。他对所有人都这样。他的心是砾石遍布长满荒草的戈壁，没人能留住。
通常黑眼镜去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三三两两的人都喝的酩酊大醉，他要一杯酒坐在吧台前喝，清醒的不合时宜。解雨臣用白色毛巾擦着杯子。他们就这样沉默对峙。
有时候不痛不痒地聊上两句。解雨臣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最初得知的时候，黑眼镜有些惊讶他是怎么知道的。解雨臣笑得神秘，“直觉。”黑眼镜也笑笑就没再问，他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包括自己。
黑眼镜开始留意解雨臣是一次任务之后。
那次任务要暗杀的是一个中年女强人，丈夫早逝，一个人撑起一家企业。为人强势，得罪了不少人，有个

Mojito并不浓烈，黑眼镜大口咽下，牙齿咀嚼着冰块。有人形容Mojito的味道带给人初恋般的感觉，酸酸甜甜。黑眼镜有过很多女人，都是火一样地辣，无论身材还是性格。他对这种味道有些抵触，那一抹酸突兀不合时宜。又要了伏特加，喝下去胃里火烧火燎，黑眼镜忽然莫名觉得冷，身体里仿佛在下一场无始无终的大雪，血液在下一刻凝固。
他累了。深入骨髓的疲倦。
抬头看到解雨臣，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的神情，重复地擦拭手中的玻璃杯，从不主动与人主动交谈，被搭讪也只是礼貌地敷衍。看起来很孤单。黑眼镜心里了然，他们是一种人。但解雨臣不像黑眼镜，他神情落寞但姿态优雅，他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怡然自得。黑眼镜不同，在解雨臣面前，他突然觉得自己很狼狈。
孤独的人有两种，一种高傲固执，到死都要竭力维持优雅的姿态；还有一种狼狈落魄，竭力去逃避，但从未真正躲开。
黑眼镜仔细观察解雨臣，穿一件灰色衬衫，西裤，看不出来价格但很得体。长相算精致，甚至可以说和年纪不太相称，笑起来眼角上挑，有细小的鱼尾纹，下巴上可以看到淡淡的青色胡茬。手很瘦，青筋凸起骨节分明，有些地方磨出了茧。给人感觉很沉稳，但眉眼间仍有锐利的锋芒。
黑眼镜抿了口酒，问解雨臣，你为什么要做Mojito？又顿了顿，说，我听人说Mojito的味道就像初恋。
解雨臣放下手中的威士忌杯，想了想，说，因为很多人喜欢吧。
可是我不喜欢，酸的牙都要掉。黑眼镜佯作一本正经答。
那真遗憾，你一定没有爱过。解雨臣笑。
这句话说得真让黑眼镜难过。
解雨臣接着说，没爱过就相当于没活过。
黑眼镜咧开嘴笑，他的牙挺白。解雨臣看不清他的神情，他还带着他的墨镜。
然后解雨臣清清楚楚地听见他说，那你说我这叫什么？说话的时候黑眼镜也依然在笑。
解雨臣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猛然伸手把他的墨镜摘下来，和他对视。一字一顿地说，你心里很清楚。
黑眼镜被他弄得措手不及，错愕地望着他。没了墨镜的遮挡，他发现解雨臣的眼睛很亮，像湖面破碎的月辉。

艾特小伙伴(这就是我之前说的外交贴【并不)@M____朽年 @天下第一帅07

推荐一首BGM：酒神经—惘闻乐队

<3>
那天晚上其实什么也没发生。黑眼镜喝完酒像往常一样回了自己的公寓。解雨臣打烊之后把店里四处收拾了一下就疲倦地上了楼，他就住在酒吧的二楼。
人生本没有那么多意外，大部分人其实只是把相同的一天一遍遍地重复。
说实话解雨臣摘下黑眼镜的墨镜之后有那么一瞬的失神，黑眼镜的长相算是比较平淡无奇，但解雨臣从未见过那样一双眼睛，对视时他有种错觉以为自己置身于夜晚的沙漠之中，漆黑天幕上挂着的星星似乎触手可及。没有庞大和渺小，只剩静默。
黑眼镜回到公寓后没有睡，他站在阳台上往下看，二十六层楼的高度让他有些恍然，地面上的事物微小渺茫，他惊觉自己的人生到现在都如浮在半空，没有重量，没有质感，随风逝去不留痕迹。黑眼镜心里掠过一丝不甘，又稍纵即逝。
星辰逐渐暗淡，天光微蓝，空气清凉潮湿，风拂过脸颊像温柔的手。东方既白，慢慢染上金色，远处的云结成块，颜色纯白。新的一天。
一个夜晚过去。无数个夜晚也这样过去。
<4>
“喝什么？”
“一杯马提尼。”
“我觉得我做的Mojito味道很棒。”解雨臣笑得一脸无害，眨了眨眼。
“一杯马提尼。”黑眼镜望着他，眼里没有任何波澜。
解雨臣摊摊手表示无奈，不一会儿黑眼镜面前就放着一杯Mojito。
黑眼镜叹了口气就端起杯子喝了。
这会儿客人少，解雨臣坐在吧台后，随意地翻着当天的报纸，酒保服衬衫的领口松开了一颗扣子。
黑眼镜把杯子举起来对着明暗不定的灯光，光线经过折射使杯子呈现出斑斓的色泽。
黑眼镜看地有些眼花，这是他发现自己想不起来认识解雨臣已经多久了。
<5>
“杀人是什么感受？”
“记不得了。”
“你前几天才杀过人。”解雨臣推过来一份报纸，黑眼镜没去看，报道都差不多，无非是指责杀人者心狠手辣人性泯灭。
“真的不记得了。”

<6>
初冬。黄昏。
窗玻璃结了冰，冬天的下午发出灰蒙蒙的柠檬色的光，影子微蓝。空气郁结，远处太阳早早落山，云层厚重呈现出病态的灰色。路上行人都脚步匆匆，随着呼吸呼出白雾。路边法国梧桐叶子已经落光，光秃秃的枝丫颓靡地指着天空。城市上空有飞鸟掠过，划过凛冽弧线。
黑眼镜裹紧黑色风衣，拉了拉领口，他觉得有些冷。
转过街角看见了Bodeguita，里面传来喧闹的声音，音乐声混着嘈杂的人声在这个寂静寒冷的黄昏格外突兀，但从那里也传来一些虚无的温度，无论从身体还是心。黑眼镜停下脚步，犹疑之后向那走去。
刚下班的人们聚在这里喝上一杯，驱走冬日的寒冷，聊聊天听听音乐。热闹过后再各自散去。
酒吧里暖气开得很足，解雨臣穿着酒保服不慌不忙地招待着客人，其他人忙得热火朝天。黑眼镜在一个角落默默坐下，摸出一包烟来。黑眼镜抽烟的牌子从来不固定，通常取决于买烟的地点。
当他抽完两根之后解雨臣过来招呼他，“喝什么？”
“一杯伏特加，谢谢。”
抿一口酒，从喉咙烧到胃里，身体里好像燃起一团火要烧尽一起。
黑眼镜喝得很慢，他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客人来来去去，没人在意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兀自存在。
一个女人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嗨，一个人吗？”女人的声音温柔有磁性，带着股慵懒。
黑眼镜把头转过来，这是个很美的女人，栗色的大波浪长发，外面穿一件驼色大衣，蓝色连衣裙勾勒地曲线很完美，初冬时节也赤足穿一双高跟鞋，黑色手袋看得出价值不菲。
黑眼镜冲她微笑，轻轻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可以请我喝杯酒吗？”女人笑得优雅大方，带着一丝似乎不太合时宜地天真。
“好。你想喝什么？”
“白龙舌兰。”
和酒一起还有一小碟盐和柠檬片。女人在虎口放上细盐粒，舔掉之后嚼了几口柠檬片再喝下一口酒。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不可否认黑眼镜喜欢听解雨臣说话，他的声音沙哑，像是抽了很多年的烟，但是有一种细腻如丝绸一样的质感。
黑眼镜笑了一下，摇摇头。那种疲倦的感觉又一次席卷，他像是要溺毙在冰冷的灰色大海里。
“你知不知道有种鸟，它没有脚，从生下来就在飞，不能落地，只要落地就......"
解雨臣打断他，笑道，“你说的是愤怒的小鸟吧，但是我玩神庙逃亡玩得多。”
黑眼镜没有笑，他直直地望着解雨臣：“你累不累？”
解雨臣脸色很奇怪，好一会儿才轻声叹气，“怎么会不累？”声音很低，像是对自己说话。
黑眼镜表情如常，但流露出一种微妙的得意。
“有烟吗？”解雨臣问他。
黑眼镜把刚那包烟递给他。解雨臣接过看着烟盒，低声念，“KENT.Kiss ever never teach."
抽出一根烟之后还给黑眼镜。发觉没有打火机，黑眼镜拿着打火机似笑非笑。手撑着吧台上升微微前倾靠近他，没有说话，也微笑着望着黑眼镜。互相注视着，相对无言。
黑眼镜帮解雨臣把烟点上。火光映着两个人的脸。
“谢谢。”
“不客气。”
解雨臣拿来一瓶白兰地，倒上，说，“这杯我请你。”
黑眼镜没说话，接过来大口饮下。
解雨臣依旧忙着去招呼其他的客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黑眼镜聊两句。

黑眼镜喝着酒，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慢地要溢出来。
“先走了，再见。”
“再见。”解雨臣擦着杯子。
黑眼镜走到门口，扭过头来看解雨臣，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已经没多人了，解雨臣恶作剧般笑着，冲黑眼镜大声喊：“Wet dream, buddy."
黑眼镜微笑致意，“The same for you, Sir."
转身，踏入浓浓夜色之中。
------------TBC-------------
烧烤节加更已送达=L=
在下真的是拼了，从来更文起码要一个星期，这几天几乎是日更。
如果人多的话，在下就尽量日更或隔日更。
忽然觉得这文不适合接受义务教育未满六周年的小盆宇们看=L=
烧烤节快乐。
@曾经也会是从前
@天下第一帅07 斯密马赛但我真的觉得这个梗好萌('・ω・')

先停一段时间。别问我什么时候更我也不知道。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大概不会弃。
其他的就别问了，最近累得很。

其他的一些文，有兴趣可以看看
《空茧》黑花，师生，年下，文风诡异
http://tieba.baidu.com/p/3893775623?share=9105&fr=share
《旧事》黑花，老年，第三人视角
http://tieba.baidu.com/p/3915229285?share=9105&fr=share
《蝴蝶夫人》原创
http://tieba.baidu.com/p/4003516918?share=9105&fr=share

来冒泡证明自己还活着。以及有出本的打算所以这篇大概是不会弃了。最近忙到飞起所以什么时候更我也不知道。

＜9＞
却道天凉好个秋。
空气里氤氲着浓稠的倦怠，阳光犹如金色的粉尘浮泛在其中。街边草木凋萎，树枝断裂处流出黏腻的汁液，气味淡苦。树叶发黄飘落，铺在地上，踩上去会发出碎裂的声音。天色青苍，深邃而远淡。夏天的灼热褪去，秋天像温吞吞的水。
黑眼镜回到这座城市。为了任务他离开了一段时间。他的任务顺利完成，为此他花费了大量精力。走在街道上，行人匆匆。风刮过，他紧了紧大衣，有些 冷了。透过墨镜看到天空黯淡，被高楼分割成块。
黑眼镜想起那个人死时的模样。那是位老者，头发掺了白，目光阴戾，行事干练，一直在东南亚某小国，掌握着一个庞大的地下组织，从事各种非法交易。黑眼镜受人所托让他永远消失。他花了几个月时间潜入其内部，获取信任，制定计划，最后一枪毙命。
黑眼镜对老者死时的神情印象很深。事情出乎意料，他死的异常的平静，就像一直在等待这一天。有一种深深的解脱感，混合着忏悔与虔诚。黑眼 镜竟生出一种错觉，他似乎觉得老者的面容有种彻悟的圣洁之感。
黄昏残阳如血，窗外的街道上人声喧闹。风拂过，高大的热带植物簌簌作响。天空蓝的近乎透明。黑眼镜看着地上的尸体，叹了口气，摸出一根烟点上。站在窗口眺望。远方隐隐传来钟声。世界宁静安详。
黑眼镜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他想到自己的一生就在这季节的轮回中消耗殆尽。街上的人形形色色，都以热烈的姿态前行。义无反顾奔向虚无。他自己冷眼旁观，生命也随之轻盈没有重量，没 有负荷地向天空飘去，无始无终。他不断漂泊，又不断回到原点。他与这世界荒诞前行。
“你一直都有选择。”他想起另一个的话，“决定权在你。”
黑眼镜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他记得自己当时似乎拼命地抽着烟。不去看对方线条坚毅的脸，声音里带着一贯的沉稳威严。
黑眼镜记得那时是冬天，雪花纷纷扬扬。他穿得单薄。雪落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渗入皮肤，渗入骨髓，身体里一场平静的大雪把他覆盖住。没有冷与热， 没有伤与痛，只有呼啸的风声。他们彼此僵持了很久。最后黑眼镜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的墓碑前放着白色的花束。他听到对方轻轻的叹气。
“你一直都有选择。”黑眼镜脑海里回响着这句话。
可有什么区别呢。他想，殊途同归。表情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