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裁三月，天光是好）
（恰逢知源学堂的李教员婚期，也是一桩好良辰。与李教员并无太多交集，只依稀记得清瘦身影，那男人的眼很寡淡，看过去，黯到没有锋芒）
（实非我惯爱的滋味）
（但阿鹤却欢喜，素来只他胡闹的性子，这日特地推了沈公子推牌九的邀约，骑了枣红的马，躲在他窗外的树下）
（声色不动，窥视着）

（坐立难安几日，到底还是到了这天，大早开始鞭炮轰天的响，火气又添一分。在房里来回转了不知多少圈，忽然泄了气似的，颓然坐倒在皮质软椅里，躁得抓乱了头发。）
（这当口，又是炮声远远炸响了，许久未歇。咬牙切齿憋了半晌，突然就跳起来，也不顾是个什么样子，一脚踹开房门，就要向外冲，满脑子只一个念头 ——不抢亲，也要给闹黄了！）

（生生刹住脚步，扭头一看，懒与他废话，更不愿多看那笑容——当自己多高贵似的！）
你又干什么来的？让开——
（口气不好，左右避了几番，他仍旧挡在跟前，气急了，一拳头迎面挥上去。）
多管闲事！

（眸里的锋芒收了收，转而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借着身高优势，低眼觑了觑他的气急败坏）
来拦你
（凭着几年戎马，轻而易举截下他的拳）
对，多管闲事
（你奈我何）

（还不死心，想着绕开这挡在前边的神经病，却直冲冲撞上了他，鼻子一阵儿的酸，揉了揉，回头又梗着脖子冲他。）
拦我作甚！
（又觉得委屈，扁了嘴。）
你又不是不知我……
（眼一瞪，又伸手推他，没用多少力气——知道杠不过他，省得浪费。）
让开让开！

（鹤老爷几年前病故，他是承了衣钵，打点起遗下的生意，但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倘不是天生机灵与熟人照拂，不提盈利，亏空也要繁多）
（这世道要乱，他却尚不觉）
不拦你么？让你去败坏伯父的名声，让你去演个跳梁小丑
（见他委屈，又忍不住生出些许讥讽）
知道你这辈子死心塌地爱一个男人，只愿同他结秦——晋——之——好——？
（被他晃得烦了，索性一手稳稳扣住他的肩膀）
鹤与舟，倘不是伯父的面子，我也不愿管你这魔物！老实回去

又与你何干？
（每每见他，惯常都是这副神情，可见的嘲讽，将我所做所有，贬得分文不值。我却不知他究竟是以什么立场，这般居高临下。）
我爱谁便爱谁，你若觉得我是魔物，趁早避开就是了——
（铁钳似的手扣在肩头，捏的有些疼，更惹得人火气上头，干巴巴给他两字。）
你回。

（闻他质问，有一霎的狼狈，随即假意推了推鼻梁上微垂的眼镜，目光闪烁，牵强恢复冷静）
我与你，到底是少时玩伴
（顿了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不希望你疯魔，连带侮了我声名！
（眸光骤然深了，望他，有片刻缄默）
爱谁便爱谁——？鹤与舟，你知道什么是爱？
（锁在这躲开烽火的年轻城市里，守着没多少斤两的阅历，你知道吗——）
少作肤浅！回去！
（力道加大）

怕了？怕了就走啊！
（眉一挑，笑意有些扭曲，一口气闷在胸前，再压抑不住，抬手一掌呼上他脸。）
我不知道，你就知道了？
（用力之大，指尖都发麻，他的脸上渐渐浮出红印来，我看了却笑得更加开怀，玩笑似的，嬉皮笑脸。）
不，回。

（知他性泼，未想这几年，发展到这样无赖的地步——没有预料，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巴掌，耳朵嗡嗡，脑中亦然）
（陡然放手，微红的眼凝着他，强压住在军中磨出的狠劲）
……左右我尚没同你这般，为了所谓的爱情，轻贱自己的身份
（随即，又歪嘴觑他，渐渐找回了原先的口吻）
你知道么，你这样就像一个疯子，你以为你那宝贝李教员，会喜欢你这样的——听说，他那娇妻，是留洋回来的贵小姐，腹里的墨水怕是比你吃的饭还翻了几倍

是，你高贵，我攀不上你这个——少时玩伴。
（别开眼去，一声轻嗤，将他方才神态，学足了九成。）
你这家长里短，倒是打听得很清楚——
（抬起眼去，直直与他相对，并不心虚胆怯，反倒是在挑衅，唇角一勾，吹了声哨。）
一点都，不轻贱你那身军服。

自甘堕落！
（本不善辞令，咬牙切齿憋出一句，虽滑稽，自己却笃定个万分——向来是这样的人，看不得自己丝毫鄙陋之处）
（闻言，脸上一白）
你倒也记得我是穿军服的……倘不是——
（素好颜面，一句急急顿住也不再开口，目光移向他方，却越发冷淡了）
我的忍耐是有极限的，你回不回！

又如何？
（向后退了半步，倚着墙根，吊儿郎当，看也不看他。其实是怕他的，心底发虚，但出于面子，绝不容许半途服软，只得摆着一副厚脸皮的样子，与他犟下去。）
倘不是？
（一嗤，将脸凑去他眼皮底下，抬高了声儿，字正腔圆的，拖长了音。）
你听清了——不、回！

（人世纲常，说硬朗是硬朗，说脆弱，也可在顷刻里崩塌——正如此刻，在他眼眸里）
（知他脾性，也知他劣根所在，眉宇现了川）
那只能……
（须臾里伸手，向后脑勺处力道恰好的一捶，随后垂了眼，将他捞着在怀里——像是圈着一只猫）
抱歉了
（倘早些这般，大抵是不费那些唇舌的，可我在期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