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好就好在没锁门也没人偷东西.
昨天走进村的时候就发现大家都没关门的.
一林之隔, 世道之差别, 还真令人吃惊.
走了两三步, 青峰感觉没气就停下来, 咳了两声.
田里的人听见咳声, 抬头看著青峰.
笑一笑, 便朝田的另一边喊: “地藏婆, 你的孙子出来了.”
青峰当然不知道他们说什麼, 只是明白他们说的一定是自己.
顺著他们喊的地方望去, 青峰终於发现外婆的身影.
外婆一脸不理会的, 继续翻土.
在田里的老伯摆摆帽子问: “小朋友, 你叫什麼名字?”
青峰有点疑惑该不该告诉这陌生的老头.
“...青峰.”
“啊, 是姓青峰的吗?”
青峰别开视线, 挪挪脚步, 不擅长与别人交流的神态表露无遗.
“有空就在村里逛逛吧. 虽然这里没电动游戏了, 哈哈.”
老佰也懂青峰耐不住性子, 就止住对话.
待青峰走远后, 田里的人都聊起来.
“女儿带著孙子回来, 你不高兴吗?”
地藏婆没回答, 也没好脸色.
“你隔三五日都去擦地藏菩萨究竟是为了什麼?”
“为了自求多福啊. 像你吗? 三五不时扭到腰的.”
青峰走著这条路, 不陌生, 进来的时候也是一直路的.
这明显是主要的走道, 筑得比其余路径都要高.
雾半散开, 比较远的景物开始能看见颜色.
放眼看去, 青峰才看清, 这村原来比想像中要大.
这里根本是一个林中的居住地.
青峰拐进另一边近林间的小路.
其实就在乘车的时候, 青峰已对高耸的巨木感到兴趣.
城市里的树对青峰来说, 那种高度根本称不上有看头.
这里的树倒是有看一下, 摸一下的价值.
靠近来看, 才发现比远观更慑人.
从树干开始往上望, 树身都附著青苔.
棕色绿色交错在树身上, 才令青峰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森林的外围.
探头看一下里头的环境, 嗅一嗅也能闻到湿度挺高的青草味.
可不熟路的自己, 却没打算一人闯进去.
如果和那个男孩一起, 可能就没问题了.
青峰决心要找到他, 然后说服对方, 带自己进去林里玩.
一转身, 想著跨步前行却碰到个个子矮的并撞个正著.
青峰的鼻子碰著对方的头发, 带著的香气使他亮起眼睛.
...是浅蓝色的......
“啊!” 青峰颇大声地叫起来, 然后不幸地咳了两声再忍著.
男孩定定地看著青峰, 青峰一边咳一边打量著这神出鬼没的小伙子.
仍是单身一件白色长袍.
鞋子还是没穿上.
他真的不冷吗?
男孩没理会青峰, 应该说是没看见青峰的样子, 直接就走进林里.
青峰三两步跟在后头, 疑惑了一刻, 仍是决定跟上去.

比较高的山林间, 温度比村里的还低.
冰晶在寒冷的风中凝结著, 黏在植物的顶端.
随水气铺成的形状带著扭曲的图案画满叶面.
我就这麼不得人喜欢吗?
青峰拾起地上原本握在手里的大叶片, 伸手去拿起来,
发现被折断的切口位置正在流下一些液体.
“是什麼?” 用指头碰了一下.
刹时间, 有人把青峰的叶片打掉.
叶柄飞脱开青峰的手里, 掉在地上一直向下滚去.
青峰错愕地看向面前的人.
是那个男孩.
不喜欢我也算了, 用不著这样吧?
青峰瞪著他, 男孩依旧面无表情.
拨走青峰手上的叶, 男孩开始走下山.
青峰感觉这个人根本是莫名奇妙的.
走上山后又下山去, 究竟为了什麼?
青峰跟在他的背后, 有点生气, 也有点失落.
他喜欢这个人, 却对他的性格感到无奈.
时儿冷漠, 时儿可靠近, 却在再接近时逃得比开首时还远.
刚才打在手上的力度还真的不小.
手腕及半截手掌都红起来.
这是什麼怪力?
青峰一边走一边自说自话. 是气得不得不说.
即使说话太多会咳起来, 声音多小也要说.
“你是怎了?”
“不喜欢就说啊.”
“你不说我哪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我又不晓读心术.”
“你喜欢篮球吧?”
“住在这里也知道有篮球这回事吗?”
男孩停下脚步, 回头看著青峰, 目光透著 ‘别小看人’ 的意味.
青峰看得懂他一脸倔强的.
“你说话啊.” 青峰仰一仰头.
男孩没理会青峰这动作, 一副不跟小孩吵的样子, 继续走下山去.
雾在中午的时候, 的确散开了很多,
但过后, 都有渐浓的迹象.
青峰呼吸著林内的空气, 身体确实比之前都轻松了不少.
只消一天的时间, 神经是明显松下来了.
忽然, 在旁出现了一只兔子.
“耶?” 青峰刹住脚步.
定住视线的时候, 才发觉不只兔子, 耳朵还能听见很多不同的听音.
吱吱的, 咕咕的, 呀呀的, 都回响在这一大片林中.
忍不住抬头看向树顶的青峰,
今回才真的留意起树桠间穿来走去的小动物, 还有会飞的鸟儿.
拍翼的声音竟能听得那麼清楚, 青峰眼前一亮的回头看向山上.
这里真的很奇妙.
看似有音却无声的人, 看似有色却无味的花;
以为强横但柔软的枝叶, 以为平实但会恶作剧的青苔和三叶草,
全都令人有意想不到的一面.
男孩听不见青峰跟上来的声音, 回望山上的一处, 是青峰背光的身影.
飞虫嗡嗡的响在耳边, 像是催眠的, 男孩不禁看得出神.
…你喜欢这里吗?
还以为现在的人也只懂说森林有多可怕, 有多肮脏.
男孩收回视线, 伸手拈脚的摘下一朵只有尾指头般大的青白色小花.
若不是山坡上下有著落差, 男孩也未必能够到树上的花.
而那朵只是蓓蕾的花儿, 被男孩放在口中含著.
虽然现在的气味还说不上怡人, 但仍是令人喜爱的味道.
那是一种恬淡得令人翘首期盼的甜, 持久而难以散去的.
磨在舌上的时候, 是一点甜也没有. 有的, 只是一份等待开花结果的异想.

看看天上, 变得带黄的天空渗染著雾.
他在腰间抽出刚才在地上拾起的树枝敲在身旁的树干上.
木头碰撞的声音引起青峰的留意.
男孩眨了一下眼睛, 转头就走下去.
青峰明白这是要自己跟著他的意思.
说也神奇. 明明男孩一句话也没说过, 但青峰就是明白对方想说什麼.
森林里形形色色的树和植物都长在不同的地方,
随著山坡的高度, 灌木和乔木交错长在山头的一带.
青峰说不出什麼阳春白雪来形容看见的景象, 只能靠眼睛去看去记住流过眼内的一切.
白色绵毛的花朵, 柳般的树, 刚探头的芽, 全都挂在树上, 铺满湿地.
风一吹, 青峰看著叶片飘过男孩身旁时, 涌来一阵不真实感.
与花一样白的皮肤裸露在袖子外.
手上的小树枝被他握在手中都显得格外亮眼.
跳过落差大的石头, 青峰扶著树身呼了一口气.
所谓上山容易落山难, 青峰双脚撑著地才真正感受到那份沉重.
走了好一段时间, 从树林间都看见田地的景象.
明白快回到村里的时候, 青峰走上前拦著男孩.
男孩一下后退, 青峰开始感觉到对方可能是怕人而不是怕自己.
“你怕人吗?”
男孩看著青峰, 没有回答.
“但我想跟你一起玩.”
男孩也无动於衷.
“篮球, 你喜欢吧?”
男孩动了一下眉毛.
啊, 果然只有篮球打动得了他.
青峰在心里坏笑了一下.
“我是学校篮球队的前锋, 知道很多有关篮球的事. 明天我们一起玩吧.”
看似前后没关联的说话, 对男孩来说是最能动摇心底的话.
一起玩就能聊上篮球的事, 没比这棒的了.
当然, 青峰自己也是这样想.
等待的时间比什麼都难耐, 但青峰仍然等著.
吸一口冷空气, 呼出少许带白的烟.
视线被白烟阻了一会儿, 男孩的身影就更迷蒙.
...好像能融入这片林子之中.
男孩的样子带点挣扎, 走上前, 把树枝交给青峰.
“什麼?” 青峰不解, 但仍伸手接过去.
男孩挥动握著拳头的手, 在树身旁作著姿势.
“...打它?”
男孩点头.
青峰用树枝打著树身.
男孩指指自己, 连续在口边开合了两次手, 然后再做回刚才的动作.
“...叫你的时候, 就用树枝打树身.”
男孩点头, 拍拍心口, 再指著耳朵.
“...你会听到.”
这次, 男孩加上一抹微笑.
青峰心里开始骚动著, 对面前的人有更加多说不出的喜欢了.
说不上为何. 再说, 感觉这回事没得解释吧?
已经不想问是不是不能说话.
不说话也猜得著, 能说不能说已不重要.
青峰想握上对方的手, 但又想起刚才他退避三舍的事就忍下来.
“那我明天都在这里等你.”
男孩呆了一阵子, 好像没想到青峰明天就会来.
“不行吗?”
男孩摇摇头, 示意 '不是.'
青峰拿稳那小树枝, 才发觉上头刚被男孩握住的位置仍残留著带湿气的触感.
是手汗吧?
青峰眯眼露齿一笑, 就跟在男孩身旁走下去.
尽量不靠太近, 知道对方的底线后, 青峰感觉这人更好接触.
喜欢就喜欢, 不喜欢就直接表达出来.
如果学校的同学和老师都能这样, 青峰就不会讨厌上学.
表面不会对青峰说教得太凶的老师, 怎说也只是看在自己的篮球份上才闭嘴.
同学们都只是看自己高大才在某些节眼位上让自己一把.
全都不是真心的. 既然不愿意, 为何不说? 就只懂暗地里抱怨, 说我这不是那不是的.
回过头, 就能对我微笑的虚伪面孔, 想起也想吐.
可身边的他不同. 感觉他纯粹地喜欢篮球, 一点也不惧畏自己的高度.
哪怕他真的比自己矮上许多.
啊...很久没试过可以这样直来直往地跟人交朋友.
青峰感觉一阵畅快感.
男孩看了青峰一眼, 只见对方笑得眉开眼笑, 天真不仁的样子.
回过头, 继续走向林间的出口,
却没为意, 嘴角已弯起了难被发现的弧度.

青峰看著外婆俐落地处理一顿饭, 真的目瞪口呆.
先洗米, 让饭慢慢炊熟. 一边洗菜切著姜, 辣椒和蒜头, 同时用镬煲著水, 好拿来待会煮菜.
看见外婆从雪柜顶的木盒上拿下一条不长的黄瓜.
这比平常的黄瓜还小.
青峰发现, 这屋子里, 最先进的, 可能就是这雪柜了.
外婆把黄瓜的头尾切去, 用切下来的部分在头尾磨两磨.
“看好我怎样做, 下回你来.”
吓?
青峰看著外婆.
外婆瞄了青峰一下, “这餐我弄, 下一顿你弄, 很公平不是?”
青峰没得反驳. 寄人篱下总得要做点事, 不然白吃白住也说不通.
三两下就把黄瓜全切成丝.
把分成姆指般长阔高的豆腐放进小碗中, 再铺上非常薄的黄瓜丝, 面上淋上麻酱.
青峰咽了一下口水.
好方便的食法.
“豆腐买回来就已经能拿来用.*” 外婆用下巴指指雪柜, 然后把姜放入水中.
“…你妈嫁出去的最大贡献就是换来这货.” 外婆不肖地 ‘哼’ 了一声.
青峰开首一刻听不明白, 半分钟后, 就开始在心里吐糟起家中的父母来.
…该不会, 爸爸娶妈妈时, 就只送了一个雪柜过来.
…如果是这样, 我很明白为何外婆会这麼生气.
要麼我作为外婆, 不拿帚把把你揍出门口就叫给你脸子.
你, 至少要多买一个电视机吧? (重点错了?)
水滚了, 下了芥菜, 外婆就由它煮著, 再从炉头下的木柜里拿出一只大汤碗备用.
青峰从胶筒里抽出两对竹筷子, 一手拿起碗布走到大厅的矮桌去.
抹一抹桌面, 把筷子放好, 再回到厨房.
这时, 青峰看见外婆把余下的豆腐切成一片片.
青峰也看得出这种豆腐很挺身, 不会切下去就散开.
“把那两碗豆腐拿出去.” 外婆不太喜欢弄好的菜碍著厨房的桌面.
青峰爽快地把它们捧出去.
煮著芥菜的镬滚了好一阵子, 菜水的颜色都出来了, 外婆就往水里加盐.
把芥菜和水倒进大汤碗, 份量刚好载满.
“汤就这个.”
青峰接过汤碗时睁大了眼睛.
“捧出去.”
青峰微微点头.
没喝过, 还真不能评论这好不好喝, 只是…闻上去倒是挺香的.
回到厨房, 青峰看见外婆在烧乾的镬里下了油, 油再滚了的时候, 便放下豆腐.
煎?
青峰看著外婆翻著一片片豆腐. 十多片豆腐在转眼间就煎好上碟.
把蒜头和辣椒下镬, 用剩下的油爆香.
加入少许盐, 把爆好的蒜头辣椒拨到煎豆腐上.
这时外婆从另一个盒子里取出一瓶看似也是盐的东西.
青峰想问的时候, 外婆就先答上: “这是淮盐.”
虽然外婆都不是笑脸迎人的, 但青峰喜欢这样.
比起别家老人都一面慈祥的, 青峰感觉才毛毛.
电视剧里头一肚子黑水的老妇多的是, 那种人, 青峰才招架不来.
而青峰自己也没想到, 下厨的一个契机, 会使两人的关系在日后起了很大的变化.
再说, 青峰仍在对未知的事情带著无限探知和吸收的年龄,
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体验.
正式坐下来吃饭的时候,
端坐得十分得体的外婆, 使青峰也不敢太过火地伸出两条腿出桌底.
盘起腿已是青峰的极限, 要学上外婆的跪坐, 青峰单是幻想就已觉得痛苦.
外婆坐在深紫色带著淡黄小碎花的坐垫上.
拿筷子也是非常正统的手法, 而青峰则是想藏也藏不了自己的握法.
和拿铅笔一样的, 这才感觉有点丢脸.
但外婆并没有说什麼, 只是默默地吃起饭来.
青峰一边吃一边思考外婆生气的准则.
其实只要愿意把自己该做该顾的事情做好, 外婆都不会骂人.
做饭一人一次轮著做, 洗衣服……
啊! 还真的忘了.
青峰问了外婆有没有地方洗衣服才知道原来洗衣板就收在浴室里.
“你懂得洗衣服吗?” 外婆问.
青峰点头. 外婆没特别的反应, 只是继续吃饭.
还以为会有别的话要说.
现在的大人一听到自己会做家务都会称赞懂事和乖巧,
而外婆不会, 她觉得这是应该要懂的.
在吃饭的时候, 青峰的脚底最先感觉到一阵湿气.
看看外头, 雾气已浓得像把整个世界泡在水里的.
厚薄不均的雾掩著外头的景色, 而想看著在那之外的青峰, 就望住白茫茫的那方发呆.
“饭都要凉了. 你要吃到何时?”
外婆一说, 青峰马上抓起碗继续吃.
人也有阴晴之分, 但即使白天有太阳, 晚上有月亮, 青峰都不觉得男孩属於其中一边.
要说, 他就像雾. 没有定向. 喜欢来便来, 没有由来就会离开.
晚饭时间完结, 照常的洗澡去. 不过今回加上了洗衣服一环.
顺便洗好就挂在通风的地方吹乾.
但湿气这麼重, 能乾得有多快青峰还真不敢说.
青峰穿多件厚衣服就坐在大厅对出的走廊上, 看向已没了踪影的的山林.
虽然看不见, 可在脑内的影像还足够青峰把它的样子拼凑成图.
长满青苔的树身, 沿住石头外围长著的红黄色花椒草, 胡天胡地都有鸟儿的声音,
好像低头一看就能看见……
…那男孩的身影.
青峰眨一眨眼睛.
为什麼会想起他?
…其实只是想找个人陪自己玩, 认真过头了吧?
可一旦想起, 要忘记, 又好像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天空上如何清朗, 地上的雾不愿散去的话, 月光也透不到这一大片荫头底去.
村子里的人就是被困在雾里的鸟, 可没谁反抗著这阴沉沉的天气.
青峰就是忘不了男孩的眼睛.
不只眼睛, 还有轻飘飘的头发和动起来灵敏得很的小身驱.
闭起眼睛, 想起明天的约定.
青峰笑了.
++++++
*是指日本的豆腐, 不是中国/香港那种.
如果想买挺身的豆腐来煎, 妈子说不要买硬豆腐, 我们不喜欢吃的. (犹其吃惯滑豆腐的朋友)
买平时那种豆腐就可以, 买回来后浸浓度比较高的盐水就会硬起来了.
(为毛有R18的感觉…?
刀功好且熟手的就可以切了再浸, 不然就罢, 看著豆腐散开也不开心吧~
但日本豆腐不用浸盐水, 在煎后就要下盐.
中国/香港的就不用了, 浸完应该就够咸, 再加就可能过量啦!
总之, 最好有得问就问有下厨经验的人才弄, 例如家中的老妈子之类, 笑笑.
这里, 感谢妈子对煎豆腐的解答. 俺是一窍不通的……
++++++

走在回家的路上, 青峰时不时都偷看男孩.
待男孩发现青峰看著自己的时候, 青峰又挪开视线.
最后, 男孩乾脆把视线固定在青峰身上.
青峰一看他的时候, 逃也逃不掉的手忙脚乱起来, 咳嗽了好几下才停下.
“嗯…我的脸上有什麼吗?”
男孩摇头, 又侧侧头的指著自己.
“你也没有.”
经过玉米田, 牵牛花栅栏, 放柴的瓦房子, 终於看见种在家门前不远处的灯笼花.
走前两步, 看见有几朵还未开的花苞都被打落.
雨势愈发凶狠.
青峰握紧男孩的手走到家门前, 一倘开门就让男孩先进去.
“啊...忘记了你说不进来的. 可是, 现在这麽大雨, 你就进来避一下也好.”
男孩看著青峰没有回应.
青峰渐渐明白男孩的不回答就是代表答应的意思.
走进去, 两人对望一下就站著不动.
但两人站在玄关也不是办法.
“你的衣服都湿了, 跟我来吧.” 青峰走进狭长的走廊回头向男孩招招手.
男孩只是疑惑著, 没敢走前一步.
“你不脱木履吗?” 青峰走回去.
呼了口气, 青峰蹲下来, 指指男孩的脚踝.
男孩反应过来才轻轻把木履脱下.
一进屋, 就被屋里的气温慑住了.
那是一种以为已经被遗忘的温度.
赤脚踏在木地板上, 印出一个较深的脚印.
男孩马上又站回木履上去.
青峰以不会咳嗽的声量笑出来, “湿了少许而已, 不怕.”
这样, 男孩才稍稍放心的把沾了雨水的脚底踏到地板上.
“好吧, 跟我来换衣服.” 青峰自拍一下膝盖就站起来.
男孩对青峰这动作不其然的弯起笑容.
“笑什麼?” 青峰苦笑.
男孩弯弯腰, 装咳了两下又欠一欠身的.
“我才不是老头.” 青峰拐过弯来到大厅.
四处张望, 显然外婆还没有回来, 青峰呼了一口气.
敞开自己房间的门, 请男孩进去, 但对方只是看著大厅对外的庭院.
“你喜欢那些花吗?”
男孩侧著头.
“也对, 这麼大雨, 哪能看得清楚.” 青峰走进房间去.
男孩环视一下房间里的状况才走进去.
青峰感觉这人疑心真重.
男孩走一步停一步的踏进房间里.
看见地上的水色时就停在跟前.
仰头一望, 是披上雨水的天窗.
“很奇怪吧?” 青峰关上门.
男孩看著青峰, 等待他说话.
“这麼旧的房子会有天窗, 我真的没想到.”
男孩又回望著那布满雨水的天窗.
青峰看见对方朝那方向盯著不放, 也就随他一同往上看去.
灰白色的光落尽能侵入的空间.
榻榻米的表面都像沾了水珠的全是水的影子.
男孩走前一步, 走进那灰白的光能照下来的地方.
手伸出来, 像能接住雨水的停在半空中.
青峰没说话, 呆住了的看著这场景.
仿若站在雨中的画面出现在室内, 一切都带著点点的温暖.
这种落差又令人蕴酿著一种讽刺.
在青峰眼前的人, 眨眼的时候碰到眼前的浏海, 每处都是湿著的.
微微低头看著手心中那雨影, 眼里全是水气.
…他…想哭了吗…?
青峰想别个头, 但却做不到.
整个画面不容得他动一下.
仿佛只要大动作一点, 那气氛就会走了样.
虽然夹杂不知名的伤感, 但不能否认这一刻自己看见的…是有多美……
眼泪在男孩再次抬头的时候经晃动的身体而摇落到地上.
像花开花落般快, 由眼角长出眼泪至掉下不过一两秒, 但青峰感觉那就是半分钟的事.
在地上的眼泪是谢了的花, 却没带香气的渗进榻榻米去.
当男孩有意回看著青峰的时候, 青峰已马上抽离开视线.
青峰没勇气接上那颤巍巍的眼神.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根本没想过安慰人的方法, 也没接触过这类的同学或朋友.
但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 自己不知道他想哭的原因.
男孩欠一欠身, 像是道歉的.
青峰明白, 但却装成什麼都看不见的, “我在想你能穿得下怎样的衣服. 干什麼向我鞠躬了?”
拉开手提包, 里头的衣服有很多, 大概有半个月的份量.
青峰拿了一件自己从没穿过的衣服出来.
“穿这个吧.”
青峰在男孩身上拼了一拼, “这个我没穿过. 虽然是妈妈买的, 但我总觉不好看.”
这时青峰才发觉自己说错话.
“不!” 青峰咳了两声, “不是说衣服不好看, 是我穿得不好看而已.”
男孩一下脱掉上身的衣服, 青峰竟瞬间转过身去.
青峰也感觉到自己很奇怪.
明明大家都是男生, 但自己却下意识的不敢看.
男孩换上那身衣服, 只是穿上上衣也像穿了裙子的.
“我的衣服太大了吗?”
男孩举著手, 表明: 你看不就知道了吗?
“但你穿上吧. 你穿的确好看过我穿的.” 青峰笑著.
一身白中透著象牙色的衣服, 没有明显的图案,
就只有在后领上用同色的线缝上了一朵小小的花.
青峰就知道这衣服跟他很配.
那花太柔和了, 跟自己一点也不像.
而且, 感觉…这花, 就和他一样吧?
花儿的图样是开不尽的, 就半开的永远停留在那一刹.
但青峰不知道, 那其实是已完全盛放的花朵.
似笑非笑, 在半开半合之间, 原来已是最为璀璨的时候.
男孩在穿上衣服的那时就留意到花儿的存在.
难怪会用上这颜色的布.
满身花的颜色, 却没有似有还无的甜味浮在这处.
知道吗? 这是一朵捱不过夏天的花.
没能说出口, 男孩只把隐隐作痛的微笑挂在嘴边.
“喜欢吗?” 青峰坐下来抬头看著男孩.
男孩眯眼淡淡地笑著.
房间都隔著外头淋得七零八落的天昏地暗.
过份沉厚的雨都打烂了初春的景象.
而意想不到的种子则在不知不觉间落到土壤中, 盼望著开花那天的日光.

空空的手滑落著雨水, 像剥夺著心里一块又一块的什麼.
男孩细步地走在湿软而难行的山路上, 回到那勉强能挡雨的树下.
背靠树身, 手举起来一拈, 折下一瓣花瓣含在口里.
他闭著眼, 深呼吸.
让花瓣恬淡的香气把自己的情绪镇静下来.
张开眼, 男孩顺著雨水的流向观望, 最后来到自己跟前.
一入眼帘就是青峰给自己身穿衣服的下摆.
被雨水淋过后都变得厚重的质料感觉很踏实.
而颜色, 仍是一片白, 可和天空有点不同.
嗯…有点不同.
男孩微微笑著.
就是有种温度被储存在里头.
一碰上, 就能温暖起来.
口中的花瓣明明淡而无味, 为何总有一种发酸的气味呢?
男孩看看自己的脚跟, 用力地把脚底擦向树根, 希望磨走著一些不想跟在身上的气味.
著急的心情使他用力的喊出来, 可是什麼声音都没有, 就光是张著口的哽咽著.
自知的未来, 为什麼现在才去蔓延悲伤?
既然一切都是那麼明白, 那麼了解, 为什麼仍要靠近…?
可能走近的一刹, 自己从没想过自身仍有渴求温暖的欲望.
水蓝的眼睛朝山下看去.
我…仍是很喜欢……
那种温暖, 那种接近, 手就这样牵著.
男孩举起青峰曾牵住自己的手扬起在空气中, 流动在充满雨水的空间,
风, 悄悄地挡著自己落泪的脸.
但因感伤而回忆到某个片段时, 男孩眨眨眼睛,
彷佛想起什麼, 抹一抹脸就跑回刚才走上来的路.
待在屋里的青峰无可奈可的坐在大厅外的走廊上听著雨在哗啦啦的下.
幸好现在没有风, 青峰还可以很悠闲地坐在此处喝茶.
虽然这种生活青峰也自知是很老头子, 但已没得打篮球时更要负责烧饭的生活真的有点令人无语. 可是, 这却认识到那个男孩啊. 一个自己喜欢得很的朋友.
要说, 他是任性还是什麼, 青峰也只能半搞懂的.
不过…..
等等.
为什麼手会开始痒了?
青峰抓著手指, 但奈何手指痒的话真的很难抓耶!
还愈来愈痒! 真该死!!
青峰躺在走廊上滚来滚去.
最后耐不住, 就往洗涤盆走去.
用水冲了好一会儿也没改善的, 青峰就把暖水瓶内的水都倒进大汤碗去.
汤碗的花纹透著瓷器独有的光, 里头的水冒著薄烟, 青峰已考虑著要不要把手浸进去试试.
因为实在太痒了!
但如果没用的话, 也只会烫红双手了.
可是这样下去, 婆婆回来一定会知道他曾经走出去了.
算了, 硬著头皮上……
青峰的手快碰到水面的时候, 男孩一个飞身夺走青峰面前的汤碗.
水一下溅落到男孩的手上.
“你...!!
那些是热水! 咳咳……”
青峰起身一手把碗拿回来再放到桌上去.
青峰握著男孩的手看著有没有烫伤, 才不顾对方喜欢不喜让人碰.
“不疼吗?”
男孩傻眼地看著青峰.
“来, 抓住我的耳垂.” 青峰把对方的手拉到自己耳朵的位置.
男孩轻力的触碰著, 青峰没好气说: “我也能感觉到你的手有多热了, 笨蛋.”
虽然青峰的面色明显是生著气, 但男孩觉仿如能读懂青峰的心, 知道他只是担心而已.
可自己又有什麼值得别人来担心的呢?
…已经…没有那个价值了.
青峰看看地面, “你从后院冲进来了?”
男孩这时才回过神, 一看自己把客厅印了好几个灰色的湿脚印就慌张起来.
“哈哈哈, 咳咳咳, 咳咳咳. 不用害怕, 待会我来抹就好.”
待男孩的手没那麼烫的时候, 青峰拿了抹布来
他先坐在桌上笑著对男孩说:
“来, 把脚抬起.” 青峰等待对方把湿了的脚抬起让自己把它抹乾.
男孩不好意思地把脚交给青峰, 就单脚站立著.
“站不稳的话, 扶著我也行.” 青峰一边抹著男孩的脚底一边说.
男孩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什麼, 青峰只见他轻轻别个头, 一动不动.
青峰带笑地拍拍他的脚面, “这只抹乾了.”
青峰抓抓发痒的手, “到另一只了.”
男孩抬起另一边脚, 却稍为失平衡的就马上抓著青峰的肩膀.
“哈哈哈, 咳咳咳咳咳! 哈哈……”
青峰抹著那皮肤看上去极薄的脚, 心想: 这双脚究竟是怎样赤足的走著山路啊?
青峰不自觉的握著对方的脚端详著, 男孩椭圆的蓝眼睛看著青峰又看看自己的脚.
突然, 青峰仰头看向自己.
“你, 下次一定要穿木履.”
男孩一面不解的.
“好吗?” 青峰没有说明原因, 只是笑著问男孩的意愿.
男孩感觉没所谓就点头.
青峰一笑, 就把男孩的脚放下来.
在手中的, 放开的, 即使多美, 又有什麼意义.
只要不是自己的, 从一而终也只有观看的份.
青峰有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他从来也没有帮人抹脚,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把自己的心情牵动到如此.
手脚都会不经思考地动起来.
想去做, 想跑出去, 想说话, 想……
眼里好像闪过什麼的看著男孩.
想去为你做些什麼…?
男孩走到厨房去, 而青峰就眼睁睁的看著对方走去.
手伸出去时又停下来, 没有拉住男孩.
为什麼…?
自己也说不出这种七上八落的心情是怎回事, 老像一簇烟纱的朦胧著心绪.
看不清, 摸不著, 心却吊在半空的.
男孩心里抓了一把盐就往水里放去. 拍两拍双手, 盐粒都全掉进热水里.
男孩吹著水面, 想让它快点变冷.
青峰看著这个场景, 有些事就好像想通了.
我想和他一起. 这是我现在想要的.
我想跑出去跟他一起玩.
我想跟他说话. 这样就可以留下他.
我想……
我想把他留下来.
但…这是什麼的心情?
男孩子是该喜欢女孩子的.
但如果对方是男孩子的话, 那又算是什麼?
明明刚理出个头绪, 现在又再次陷入僵局.
但这样的心情, 青峰并没有觉得讨厌.
好像有什麼摇曳在心头的感觉, 跟男孩在花树下的景象有点像,
所以青峰挺喜欢……
雨一点一点的少起来, 而日光终於也透出中午该有的亮度.
落在后园的阳光连带雨水拴在一起, 那银勾渐渐变成金碧辉煌的光点.
男孩看见这美丽的景象, 而青峰则从男孩的眼里留意到身后有什麼闪亮的星光洒下来.
回头一看.
“…是星星…?”
那不是星星.
只是一种极像下著星星的太阳雨.
当青峰想站起来的时候, 手却被男孩一手抓著.
“?”
男孩皱眉看向青峰已发红的双手.
“…肿了.” 青峰再说不出话来.
男孩叹了一口气.
他用手比著大小, 刚好是一个面盆般大的.
用手握著拳头, 恰似手持什麼的往上举著.
另一只手就在拳头下方彷佛摸著手持物的底部.
男孩看著青峰, 摇著手和头, 示意那东西是碰不得的.
“那个叶流出来的东西是不能摸的…?” 青峰问.
男孩点点头.
“啊..难怪我的手这麼痒了. 你刚才拿的是盐吧?”
男孩再点头.
“那个可以止痒?”
男孩指著汤碗, 暗示青峰试试水温.
青峰的指头碰一碰水面, 发觉温度好很多了.
“浸下去就行?”
男孩揉著双手.
“要洗著的啊……” 青峰把手放进水里.
会痛!
青峰没有发出声. 要是这时候叫出来就难看死.
青峰看了男孩一眼, 微微笑著.
给我忍著啊!
水温已不烫了, 但真的很痛, 这是敏感吗?
除了手指外, 手背也肿了.
顾不上什麼狗屁原因, 青峰心里烦躁, 外面却装得好看.
但痛得有点已顾不上洗手, 男孩就动手帮青峰洗起来.
痛归痛, 但我感觉是赚了耶!!!
男孩才不知道旁边的人是怎样思考, 只专注帮青峰洗著手.
但不知是天公不造美还是怎样的, 大门却在这时 ‘砰’ 一声的打开了.

在分开的时候, 阳光温柔地洒落在旁边的石阶上.
点黄点绿的台阶面好使人分神的凝望而去.
青峰好像想起什麼的便对男孩说: “你知道吗? 那天突然走进我家的巡警在台阶滑了一脚, 扭到了.”
男孩僵著身, 青峰看他呆滞的脸问: “怎麼了?”
回过神的男孩摇摇头.
穿过树荫的阳光在水蓝色发上映著小圆光斑点的, 闪著金光.
青峰摸一摸男孩带暖的头发, 安慰地说: “难道你在想巡警的伤吗?”
男孩苦笑地摇摇头, 青峰继续说: “也是呢. 你又没见过…也不是, 你住在这儿附近, 怎也见过巡警先生的吧?”
男孩点头.
青峰顿一顿才问: “…他是个好人吗?”
男孩笑著点头.
“…是吗?” 青峰感觉不好意思的. 因为自己之前才和他扛上了两句.
“他看来认识我的妈妈啊. 他都问外婆: 妈妈有没有回来.”
男孩在青峰的的手上写著: “他喜欢你的妈妈, 虽然年过四十了, 但还没娶妻.”
青峰得知这件事时, 也不知道该怎样回应才好.
男孩继续写: “但要是你的妈妈和他在一起, 你就不会出现, 我们就不会……”
写到这里, 男孩停下来.
青峰含著笑的把男孩整个抱起,
走到台阶前, 看风开始吹起来把雾吹散时映画般的色彩感.
“我们约定今天见面, 但其实昨天我也来了. 结果我发现这景像真的十分好看! 你看.”
男孩听著青峰的发言, 已看见村下的目光收回来, 紧抱著青峰.
“干什麼? 怕高了?”
男孩摇头.
“那…是不好看吗?”
男孩没摇头, 只是在青峰的手臂上写著: “昨天是下雨天吧?”
“嗯, 我有打伞, 不用担心.” 青峰还笑了一下.
以后下雨天都不要来这里了.
男孩一笔一笔地写著.
“…呃…? …为什麼?” 青峰不懂.
不要来.
青峰看著男孩那悲伤的脸, 就没再多问一次 ‘为什麼?’, 只是,
青峰仍然不明白.
他感觉那是不能问的.
一旦把一切掘起, 把掩住的秘密翻开, 那就不能再待在一起了.
青峰才不要.
他抓紧男孩的手, “嗯, 下雨天, 我不会来. 那换你来找我好吗?”
男孩明白青峰的让步, 微微点头.
在台阶上猜著拳, 上下走著. 青峰看男孩总是不能开心起来就问:
“这儿不好玩吗?”
男孩不置可否地走前拉著青峰的手写道: 我们去别处玩好吗?
青峰见男孩真的不愿意留在这里就握紧他的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青峰感觉到男孩时不时就看向青峰, 又握紧青峰的手,
想著是不是这地方太高, 他害怕会滚下去呢?
但平时的山路他都是跳来跳去, 无阻碍地跑前去, 这小小的台阶又有什麼可怕呢?
想不明白的青峰没有探究, 只是感觉著从男孩手上传来的凉快感.
“那…来我家吧. 反正也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你要吃点什麼吗?”
男孩把口袋拉开给青峰看, 里头全是花儿.
青峰无奈, “你就不吃别的东西了吗?”
男孩笑著摇头.
“好吧. 你不吃, 我也得吃的.”
男孩点头, 带头的领著青峰往山下走去.
我们相知著彼此的多一点, 却又回避著最根本的.
我们相遇是因时间一直走前, 而时间一再走下去的时候, 我们的分别, 又是多麼能预见的.
但要是时间停下来, 我们根本连遇上的机会都没有.
人类就是如此自私, 都只为自己有利的方面思考著.
世界如旧, 可只是在我遇上你时, 世界开始变得不一样.
(未完)

BGM: 澤野弦之 - Cocoon
正文:
男孩把眼淚拭去, 垂下的手不自覺地把眼淚搖落到地板去.
那小小的水珠, 反射不出什麼光芒就浸進去.
“哲?”
青峰回頭看著發愣的男孩, 男孩回過神時, 朝青峰的方向看去.
青峰並不是無聊才喊上男孩的名字.
一回頭, 就看見他眼裡盪著那隨時會走遠的神色.
青峰覺得自己要是不叫一句, 他真的有可能會拔腿就跑.
男孩就是這樣.
男孩看青峰表露著那害怕失去的臉.
站起來, 走到青峰身邊, 伸手把青峰的手拉到自己的臉頰上緊貼著.
青峰終於扯起笑容, 但眉頭還是皺著.
而男孩也自知已盡力使青峰安心, 可他的存在就是如此不安定也不是自己希望的.
相交的眼神, 錯開的現實與祈願; 接不上的未來, 連著能預見的不遠處.
有種情感如複瓣的花, 瓣數愈多, 萎謝時就只能如盛開般,
有多燦爛地開, 就有多燦爛地落.
“哲, 我……”
青峰想不到能說什麼, 男孩側頭疑惑地看著青峰.
青峰不好意思什麼都不說, 抓抓臉頰便說: “哲會一直在我的身邊是吧?”
男孩想收回手, 青峰拉緊著, 這樣一拉一扯, 青峰整個人就朝男孩倒去.
男孩下意識的閉上眼, 而青峰馬上抱著男孩一轉身, 自己的背就硬摔到地板上去.
青峰沒叫痛, 張眼一看, 男孩就十分緊張地看著自己.
青峰咧嘴一笑: “我很強壯, 沒事的!” 然後咳起來.
男孩扶起青峰, 一臉 ‘還說你很強壯!’ 的目光看著青峰.
青峰傻笑著, 男孩也不其然放下了心中的鬱悶感.
其實兩個人在一起, 有很多事, 都不用想得太遠太久.
有些事, 能走到那個時候才去想, 不就好了嗎?
苗一天未成樹, 為何又要想會被人砍掉的那一天呢?
任枝葉葳蕤, 也求讓一溜空地給我和你站著好嗎?
我和青峰君,
已經哪也去不了,
已經走不到哪裡去了, 所以
就待到青峰君要走…
或是我要走的時候就好了.
可以嗎?
十里雨雲還是趕到村內, 如沙倒下的聲響落到庭園去.
青峰趁男孩的注意力被拉開而親上去.
青峰拉開少少距離, 男孩捧著青峰的臉, 額貼著青峰的額, 然後鼻子也碰著.
青峰見男孩沒拒絕的就乾脆用力吻下去.
回想著電視劇是怎樣做, 自己也學著做的青峰, 想當然心裡有千萬分丟臉,
但親著的確是幸福多於這無關痛癢的情感.
青峰恨不得把他的哲永遠收到只有自己能觸碰的地方去.
青峰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這樣想, 這樣可不像一個孩子會去想的事情都給他想出來了.
是看太多電視劇才使自己想多了嗎?
他是我的.
哲是我的.
青峰想在別人面前大聲宣佈.
可是他不能.
因為自己是個男孩子,
而他也是個男孩子.
進一步的侵占著對方的氣息, 男孩有意把青峰慢慢推開, 可青峰並沒有如他所願的放手.
已有點缺氧的男孩, 抓著青峰的衣服, 貼在對方身上, 青峰抱著他的腰, 把親吻的速度慢下來.
青峰細拈著男孩口中的味道, 這使人不好意思的行為, 男孩反倒不抗拒. 這比剛才的更溫柔, 更使人溫膩.
青峰真的很珍惜著自己.
男孩被青峰細吻著的時候, 當真感受到這份情感.
明明還是個孩子,
明明應該還在什麼都不明瞭的年紀.
可要是再不明白, 感覺有什麼就要失去掉.
而明白了, 那自己還會捨得離開青峰身邊嗎?
男孩一晃神下, 就仰起頭, 推開青峰.
青峰拉緊男孩的手.
兩人定住不動.
青峰想找些話題來說, 在唇邊擠出一句:
“…剛才不是說過巡警先生扭傷了嗎?”
聽見青峰的提問, 男孩又回到原初波瀾不驚的神色.
“那個…外婆說, 因為他扭到了, 所以會有位新的巡警暫時會代替他的工作.”
男孩了解後, 點點頭.
青峰吱吱唔唔地說: “就是…他好像會去村的各處看看,
然後就是…要是你怕生的, 到時候遇見他, 可以躲在我後面……” 青峰如此說.
男孩輕輕地笑起來, 青峰當然留意到, 然後握緊男孩的手說: “你不是怕生嗎? 所以……”
男孩點頭, 在青峰的手背上寫上 ‘謝謝你’ 再看向青峰.
你對我就是小心翼翼的, 讓我知道自己真的如你所說的被 ‘珍惜’ 著.
而這片雨雲一過, 放晴的時間湊巧接上青峰他們靜默的時間.
放晴以後, 鳥兒三兩成群的飛至, 啼轉不斷.
男孩轉頭看去再笑起來, 青峰看著他笑起來, 也跟著笑出聲來.
男孩看向青峰, 鼓著臉的明示 ‘我有什麼好笑的嗎?’.
青峰搖頭, “只是未見過哲如此開心罷了.”
男孩側頭, 寫著: ‘是嗎?’
青峰用力點頭, 然後把男孩拉起來, 兩人站在一起, 相視笑著.
“哲真的不跟我去別的村玩嗎?”
黑子頓一頓, 便搖搖頭.
青峰看著男孩稍稍睜大眼睛, 再垂下目光才回答自己.
青峰感覺男孩是有事瞞著不說的, 但自己也不想追問.
因為不打破沙碢, 就可以繼續在一起了. 青峰是如此想著.
“那待會哲自己一個回去要小心, 還有緊記穿上木履.” 青峰握緊男孩的手說.
男孩抹抹眼角, 點頭.
明明已成了禿禿的樹身, 在快要枯萎時, 有人就用泥土護著它.
不讓它死去.
怎也要讓它活下去.
已被人遺忘的芬芳, 原來, 只是一直沒能開花而使人忘卻那從前曾經的美麗而已.
直到重新長出白色花兒的那天, 往後翻仰而開的垂落到某個他的跟前.
就像答謝他的牽掛, 明知道一經搖落便會掉下而萎謝, 卻仍含笑的俯身而下.
“新來的, 這處你要小心一點, 尤其是雨季.” 村長回頭說.
“這有什麼嗎?” 新的巡警問.
“雨季會有大水, 地上的石頭也很滑, 要是從這裡掉下去到森林裡就糟了.” 村長搖頭.
“這裡沒發生過什麼吧?”
“應該沒有吧? 我也是新接任的, 沒聽說過什麼. 不過聽鄰村好像很忌諱小孩來這裡玩, 所以才叫你留意一下.”
“為什麼是鄰村會知道而我們村不清楚這麼奇怪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了. 好吧. 快點…喂! 說時遲那時快你在幹什麼?” 村長走上前.
巡警越過階梯的範圍, 走到草叢去.
村長拉著巡警說: “快點走吧, 要是不快點就逛不完這裡的小道.
天黑了的話, 這裡很難走出去的.”
巡警說: “讓我多看一眼吧.”
他扶著樹身伸頭出去看向那有座小得很但已廢棄的神社, 而旁邊剛好就是一棵差不多長至見天的大樹.
那樹身很粗壯, 樹根野生至帶點狂亂的程度, 一副不讓人接近的感覺.
樹根那處, 巡警多看了一眼, 想著要多走前一步的時候,
大風吹起, 枝葉的沙沙聲紛擾起樹上的鳥兒, 趕起了原本不動的小動物.
兩人都不敢再走前去.
村長見才剛下完雨, 生怕要是再下雨走著小道就危險而馬上拉著這名新的巡警離開.
巡警看著樹的那方, 視線離不開的, 卻還是在此刻別過頭, 走回階梯上.
風驟然停下, 森林靜下來.
落滿一地未開的花苞與嫩葉.
這是為了什麼?
躺在地上那白而帶黃的花,
即使明知道再等不到開花的那天, 也捨身的驅趕著接近此處的人類.
擋住隱藏在這處發出與香氣形成強烈對比的一切.
(未完)

BGM:
RADWIMPS - かたわれ時
RADWIMPS - 御神體
TK from凜として時雨 - 罪の宝石
正文:
圈養在花圃內的花兒, 不見得一定漂亮.
長在樹林間的植物也不見得一定雄偉.
我們總是先入為主地判斷著很多事的本質,
林無靜樹, 有些什麼, 是一直變化著.
變得更好還是更差, 沒有一定準則, 但改變, 是一定會有的.
我們不能以常理去衡量超出預期的結果, 正如我們無法得知自己整個人生的流程一樣.
沒有長不大的芽, 沒有死不去花, 沒有不見天的樹.
長滿一地的白花漫生而開, 春季, 確實是到來了.
而這個春季, 看來, 並不會很長.
溫度一提升, 雪就化成了水流進溪間裡.
水和養份都多了.
大家都爭相長高, 仰頭盼著日光為自己提拔到能看見不一樣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
從樹根一直長出的長梗滿天星爬出頭來, 長至從外看不見樹底樹根深處才停下.
風一吹, 見白的花蕾點點頭.
嗯, 我並不嚮往外面的世界, 我就留在此處.
我, 有要守護的事.
它, 就彷彿如此細細地道著.
當開始入夜, 黃昏色由西邊一直推至東邊.
雲朵的流向順風而行, 點點深淺不均的顏色佈置著天空, 帶紅帶紫的.
青峰把男孩送回森林的入口處, 再到田裡找外婆說的那位伯伯,
兩人就一起出發到鄰村去.
一個老頭子帶著一個小孩, 路上遇到不認識的人都以為青峰是他的孫子.
老頭笑著, 開心得很.
“吶, 我又不是真是你的孫子, 用得著這麼開心嗎?”
老頭想一想後笑說: “我沒結婚, 所以不太懂這有什麼不好.”
“耶? 一直都沒有結婚嗎? 為什麼?” 青峰以為舊時代的那一輩一定要結婚的樣子.
老頭笑出聲來, 停下笑聲才回答: “不想結不就不結了吧?
我喜歡的人又不是嫁給我, 我又何必娶個不喜歡的人, 好像了事的就把對方的人生毀了呢?”
青峰好像半懂地點頭, 老頭繼續說: “你外公對你外婆很好, 可惜走得早.”
“…外婆沒跟我提過外公的事.” 青峰看向別處說.
“是嗎?” 老頭看了青峰一眼, 然後頓一頓才說: “你跟你外公長得很像.”
“是嗎?” 青峰扭頭看著老頭.
“哈哈哈, 用不著這麼驚訝吧? 我跟那傢伙一起長大的, 我說像還有假的嗎?”
“咦? 你和外公很熟的嗎?”
“我和你外公外婆都是一起長大的.”
“青梅竹馬嗎?”
“可以這樣說.”
“那你說有喜歡的人, 是指外婆嗎?”
老頭沒有回答, 只是笑著.
青峰沒有追問, 畢竟上一輩的愛情, 他也不是很感興趣.
可是青峰忽然想到一個點, 然後輕輕地說著: “但這麼多年, 你都在等外婆嗎?”
老頭子呼了一口氣, “都這麼多年了, 等不等, 還有關係嗎?”
“?”
“就是守在她的身邊, 有什麼事, 我都馬上去幫她, 就只是這樣.”
青峰聽著, 有種說不出的感受就凝在胸口.
他看著老頭, 又看向面前的路.
‘就守在她的身邊’
這麼多年仍一直如此?
‘有什麼事, 我都馬上去幫她’
“這就是很珍惜的存在了吧?” 青峰停下腳步, 看著比自己走前幾步的老頭問.
老頭微笑著: “你這孩子, 懂的還真多.”
青峰想搖頭, 可看著老頭的樣子, 他只能沉默著.
這時,
青峰想起了男孩.
老頭見青峰欲言又止的, 想著說不定是自己說話令他不好受了就說:
“我說的話, 你當沒聽過就好了. 不然地藏婆又要罵我了.” 然後笑出聲來.
青峰仍是不為所動.
老頭就等著青峰發言, 青峰握緊拳頭, 緊皺著眉.
青峰也說不明白自己為何覺得難受.
是因為老頭的感情得不到回報嗎?
並不是這樣.
那是什麼讓青峰感到難受了?
‘就守在她的身邊’
‘有什麼事, 我都馬上去幫她’
[青峰覺得自己要是不叫一句, 他真的有可能會拔腿就跑. 男孩就是這樣.]
[“哲會一直在我的身邊是吧?”]
[恍若一放手就再牽不上的繫在心頭的那份情感.]
老頭放了手, 但他還是喜歡著外婆.
想著她幸福就好了.
那我, 放開哲的手後, 真的能像面前的人那樣, 看著哲幸福就好了嗎?
青峰自覺他沒這種偉大, 他很自私. 他知道.
他做不到放手然後祝福.
他給自己的藉口是: 因為自己還小, 所以不明白.
但長大了就會明白, 然後就能放手了嗎?
“外婆還一直喜歡著外公, 所以你才不說嗎?”
老頭展開不好看的笑容, “我啊, 贏不了那傢伙的. 識字又多, 長得高大又好看.”
“但人不在了, 還能一直喜歡嗎?” 青峰垂下頭問.
“這我就不知道. 但即是你外婆不在了, 我還是會一直喜歡她啊.”
青峰看真老頭的樣貌, 那認真的神情就訴說著一種篤定.
青峰跑上前, 繼續和老頭一起走著, 聊著.
然後老頭也回問青峰:
“那青峰, 你有 ‘這樣’ 的人嗎?”
青峰二話不說地點點頭.
“是嗎?” 老頭愉快地摸摸青峰的頭, 然後拉起他的手, 快步地走著.
“?”
“有能珍惜的人很好啊.” 老頭淡淡地笑起來, “要說, 他們倆都是我珍惜的人,
所以我才沒去爭呢.”
他握緊青峰的手, 青峰也輕輕回握著他的手.
因為都是重要的人.
因為都是珍而重之的人.
你們都是我很重視的存在,
所以只要你們幸福, 那我就很幸福了.
青峰知道, 要是這樣的見聞落到城市人的耳中, 那只會得到惺惺作態的評價.
他就是知道那邊世界的人愛幫人冠上不好聽的言詞.
但無論被叫成什麼, 青峰還是覺得面前的老頭, 青峰無法看不起他.
已過半百的人生, 還是喜歡著那個年少時就已喜歡的人.
深秋漸老, 喜歡的心情已不需要如花的火紅搖曳.
縱使水流花謝, 想必然, 在那人的眼裡, 看見的, 還是如初的景象吧?
一個高個子男孩和一個綁住長麻花辮子的女孩, 就和自己一起笑著跑著.
那自己和哲, 也可以這樣嗎?
青峰想到這裡, 不禁彎起嘴角.
簡單的草香飄滿整道小徑.
世界看上去如若沒了城鎮的, 充滿了最純樸的氣息.
一路一步都來得踏實, 使得青峰愈發不想回到東京.
滿山是樹, 風都有青青的氣味, 水都帶甜.
炊煙每到黃昏時間就升起, 香氣混起來, 嗅起來都帶著安心感.
一開始來到這裡的那刻, 青峰真的認為這裡什麼都沒有.
這裡沒得打籃球, 沒有遊戲機, 沒有漫畫書, 沒有日常玩耍的東西.
而現在, 青峰才發覺, 其實這裡比城市有更多更多.
山上, 樹蔭底, 大石堆, 河間, 山林小道, 全都有玩不完的事.
和哲去山上跑上一個早上, 哲就教他採些能吃的菇.
矇矇細雨時就和哲躲在風鈴木下, 再大雨一點的話, 他就拉上哲笑著的躲到葉兒長得密密麻麻的錦葉欖仁下面去.
天氣好的時候, 就和哲到河間捉魚.
和哲手牽著手的走過不同的走道, 就能看見不同的風景.
就他和哲, 一起去看.
嗯, 我不並想回到城裡去, 我想留在這裡.
我, 有想守護的人.
我, 想留在有哲的地方.
青峰就在心裡如此細細地道著.
(未完)
++++++
後話:
啊…是太久沒打文還是愈大愈眼淺, 打到最後, 青峰的讀白, 眼淚就湧上來了.
還有三分一不到, 這個故事就完了.
終於快完了.
PS: 謝謝青峰和黑子給了我寫不完的情感.

BGM:
EGOIST - 原罪の灯
Audiomachine - Black Sunrise [The Platinum Series I ]
正文:
青峰到了別的村, 跟著老頭來到一戶人家裡去.
看見外婆後, 便跟著坐下來學編籃子.
一學就好幾小時了.
就坐在最接近屋外的青峰, 好像聽見誰的聲音, 便回頭往屋外看去.
坐在很多大媽們附近的青峰, 還是幻覺地聽見了男孩的聲音.
可是, 沒誰的聲音確實地回響在耳內.
外婆問青峰怎麼了, 青峰目光還是留連在外面, 卻還是應上一聲 ‘沒什麼’.
已漸漸入夜的晚上, 理應平安而寧靜.
突然, 風用盡全力地吹, 樹拚了命的搖, 加上鳥兒的叫聲混合著, 紛亂著整片森林.
花兒都吹落到可見的庭園裡.
手在空中比劃著烏兒可能會飛過的路徑, 男孩一邊走一邊回到老樹的身旁, 手還是沒有放下來.
想起青峰的大手, 那黑皮膚, 就是愛和自己碰撞到一起.
男孩想了想, 要是兩只鳥真的撞到一起, 會就這樣成為朋友嗎?
這麼可笑的事, 男孩也意想不到自己會去思考.
抖動的葉片如像風鈴的通報著森林的入口處有陌生人進來, 男孩快步躲到樹後.
當風鈴靜下來時, 男孩更是凝著氣, 細細偷看著進來的人.
男孩看見那個穿著巡警衣服的男人, 拿著微弱的電筒來回地照著四周.
隱於林中的人和事, 沒翻開的事實, 現在, 就有一個人想來打擾, 想來查證.
而男孩就只是在心裡祈求著, 這樣的一天, 拖得一天就一天, 一直不要被發現就好了.
可是.
“…哲也.”
就那麼一聲, 男孩回身踏出一步.
沒有發出聲響地走前了一步, 認真打量著那個男人.
是誰?
男孩小心翼翼地趨前探頭看去.
看見了巡警掛在腰間的小吊飾.
是009的吊飾.
…不會的.
男孩後退了一步又止住了腳步.
啃蝕著一切不美好的, 帶走著所有會令人落淚的.
可現實中, 著實有太多太多蓋不住掩不掉的.
任接骨木如何獷烈的生長, 任長梗滿天星如何長高, 還是阻擋不了世界推逼人們正視的事實.
愈發溫暖的空氣, 只能無力地讓一切蘊釀繼而併裂而開.
男孩口中說不出聲.
開始回憶起的過往, 開始輪轉起的時間.
郁黑的深處已埋不掉本就存在的.
不要看見.
不要再走前來.
不要讓一切完結掉.
男孩摀著臉.
眼淚滴下, 才嗅見這本來已變淡的味道又再次回來了.
後退開.
失平衡地坐在樹身旁.
那已不能被花兒的氣味抹去的, 都落到衣襟上.
男孩看著青峰給他換上的白色衣服和木屐, 緊緊握著手祈求著.
如果這個世間, 真的有神明的話,
就聽聽他的話語吧.
而男孩, 此刻, 只能握緊著手裡僅餘的,
喃在口中的幾個字, 就支撐著他的一切,
就他最愛的,
那一個名字.
青峰皺緊著眉, 外婆看著後頭狂暴的景像, 臉色也難看起來.
其他人噤聲不語.
只有一位年老得矇著眼的老婆婆說: “和那時一模一樣呢.”
青峰聽見, 便回頭看向那位老人.
外婆垂下眼, 沒說什麼, 也順帶收回目光, 沉默地編起籃子.
青峰讀不懂他們大人們的反應, 只能眨著眼, 抹著手來排遣這無處宣洩的不安感.
這種沾了溫度的風貼在皮膚上, 青峰十分不喜歡.
說不出的厭惡一點一點的滲入, 坐立不安的樣子被外婆看在眼內.
“你又怎麼了?”
青峰抿抿嘴, “總是擔心著什麼的感覺.”
“你又想著那個小男孩嗎?” 外婆苦笑.
“怎麼了? 這麼快就交上朋友了嗎?” 其他大媽微微笑著.
青峰扯開不太好看的笑容, “嗯.”
“不過你們村還是有孩子在不是很好嗎?”
外婆笑一笑: “可能是新搬來的吧? 之前都沒怎麼看見.”
“你們村有多大? 問一下就能知道是誰家的孩子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 還笑著青峰交上的朋友是不是跟他一樣黑皮膚的.
青峰不太喜歡大家笑話自己喜歡的人便說:
“哲跟我才不像.”
青峰一開口, 大家又笑起來.
可老人卻喊了一聲, 問著:
“…孩子…你剛才說…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青峰再一次唸上男孩的名字.
老人問青峰那孩子長得怎麼樣的時候, 青峰如實的告訴她.
然後,
青峰終於從別人的口中,
第一次聽見,
哲的全名.
(未完)

BGM:
澤野弘之 - Egg
BrunuhVille - When Love Fials (piano ver.)
正文:
摔碎的雨點從天上掉落到葉上再躺進泥土深處.
風速一點一點增加著, 明明已入春的氣溫仍不顧一切地一度一度的降下來.
想著能把闖進來的人驅趕出去, 可該說為時已晚還是紙終究擋不住傾天而下的雨水.
墨黑色的天空, 月光來不到地面.
因電洞而形成的光照落在樹洞裡時成了清晰可見的小圓光斑,
令人看見, 扎根在地上的, 都牢牢地護在樹根裡.
男孩難過地笑起來, 眼淚一直掉, 雨水就跟眼淚一起落到衣服上.
會枯萎的花, 終究會落下.
你接不住的, 是我的淚啊.
天空上, 雨一直落啊.
我一直期望著的, 是什麼啊?
頭髮濕淋淋的, 讓男孩想起, 那天, 他從這個森林裡醒來的那天晚上, 也是這樣的.
屏了一口氣, 想著因果, 想著現在只是回到一個原點罷了.
在沒有顏色的時間洪流中, 令人們忘記自己身在何方.
一天又一天的過去,
已漸漸過去的, 那懞懂的年紀, 有些愛, 是不能被捧上手上的, 這也開始搞懂的時候,
抓緊著雙手的又是誰?
誰說過, 到了某個時候, 該放手的, 還是會自願鬆開來的?
可一想到自己的喜歡, 自己的感情, 其實與常人無疑的時候, 放開手的理由,
好像已不足以說服自己了.
但一想到青峰知道後的反應, 男孩又垂下頭去.
雨水的影子.
淚的光兒.
全都濕透藏在森林裡.
男孩卻想起了初次跟自己搭話, 那個趕不走的青峰.
含著的笑容, 壓抑的傷心, 害怕失去的心情.
青峰君…已經不會再追上來了…是吧?
對於現狀, 青峰由小時候就不懂得怎樣應對.
不論對大人還是同輩, 甚至後輩, 他都不懂得該用哪種反應去回應才是對的.
世間好像有一定的準則去衡量, 可青峰就是怎樣也搞不懂的.
而聽在耳內很多很多的語句, 那一篇很長的故事.
說著 ‘黑子哲也’ 的故事.
而那個黑子哲也和自己的哲是不是真的是同一個人, 青峰並不知道.
要說, 他光是要消化老婦人所說的話就已用盡了腦力.
看著青峰呆滯的臉, 外婆沒有說什麼, 只是拉起他的手, 拍拍他的手背.
青峰不明白外婆這樣做的意思, 茫然地看向外婆.
“所以說, 你說的哲, 是不是聽別人說過而已? 所以才知道有這個人?”
他們在說什麼?
青峰搖搖頭.
他們到底說著什麼?
視線逐步收窄,
青峰在驚覺自己恐懼於失去哲的同時, 更是發覺他剛才聽見哲在喊他的, 可能真的不是幻覺了.
哲是出事了?
在青峰心底, 一直覺得是有一天, 他和哲都得去面對分別, 但這是哪一天, 青峰並不知道.
這是他的直覺. 而他的直覺, 一向都很準.
可青峰的直覺告訴他, 他和哲的分別, 絕對不應該在這個時候.
甩開外婆的手, 直奔出去的青峰, 在後頭喊著青峰回來的大媽們, 冷靜得過份的外婆, 唸著作孽了的老婦人.
世界很吵.
青峰聽得見.
青峰恨不得世界馬上安靜下來, 讓他能聽見哲藏身在哪兒.
讓他聽見, 他的哲是不是又躲在哪兒哭了? 是不是冷了? 是不是又不打傘的跑出去了?
青峰苦笑.
他的哲就個這樣任性的人.
跑回村裡的青峰一直咳, 青峰大聲喊著 ‘哲’, 又咳了好幾聲,
喃著 ‘聽不見, 風聲雨聲都太大了.’
青峰走進林裡時, 風聲瞬時細下來,
樹都安靜下來, 撐直腰身, 好擋一點雨的, 不讓雨水打在地上發出過大的聲響.
我們無法改變世界.
可是, 若有一天, 世界的某一處, 因某兩人而動容, 繼而努力著, 那…真的很好.
青峰一喊, 小動物都竄動著, 好像讀懂了的, 都往同一個方向跑去.
青峰聽著牠們踩過葉片和水窪的聲音, 一步一步摸黑前進.
外婆在大宅中站起來, 老婦人問青峰的外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不知道, 還真的那麼重要嗎?”
“那個孩子, 不是人類啊. 我作為神官, 我不能坐視不理.”
“對於那個孩子, 我們這裡的人們都有愧. 若我家青峰能跟他做朋友, 甚至成為那個孩子重要的人, 如像家人的, 那有什麼不可以嗎?”
外婆的話一出, 老婦人語塞了一下, “你終究還是放不下那件事.”
“啊. 即使快過半過世紀了, 不該忘記的, 我還是記得的.
每天都把有標誌的東西放在廚房, 隨手可及的地方, 就是怕自己忘記掉!”
神官垂下眼, “那天山泥塌下來的事, 沒人想發生的.”
“我知道.” 外婆淡淡地說, “所以我一看見那孩子的時候, 便覺得, 我家青峰能令他感受到溫暖就好了.”
[既然你是阿大珍惜的人, 那阿大也是你珍惜的人嗎?]
男孩確實是抓緊了青峰的上衣, 垂下眼的點一點頭.
縱使沒可能永遠待在一起又怎樣?
只要能待在一起的時候都牽著手就好了.
外婆想著時, 又想起自己家已過世的老頭子.
即使同為人類啊, 都不見得一定能待在一起很久了, 不是嗎?
死後還能見面, 有什麼不好嗎?
我可是連我家老頭一面都未見到過.
外婆笑一笑, 往屋外走去.
“你不去找你的孫兒嗎?” 老婦人問.
“他要是回不來, 那孩子也會帶他回來的.” 外婆篤定的語氣像在解釋男孩的善意.
嗯. 世間都覺得非人的存在是可怕的, 但有想過, 他們原本都是人啊.
都有著人類的情感, 只是換了個身份就得成了別的怪物似的了嗎?
明明自己生而為人也終有一天會離開世界, 可人類就是膽小得如此可笑.
雖然說不是所有像男孩的存在也是善良的, 正如人類, 也不一定每個都是好人.
很多概想, 很多規矩都因人類而生而定,
那麼我們, 又該循著什麼去釐定對錯, 釐定好壞呢?
看著那孩子堅定的點頭, 青峰置於他來說, 一定很重要的.
所以外婆並不擔心青峰, 即使出點小意外是在所難免的,
畢竟所有人年少時也得經歷些許不現實才能成長的.
青峰那孩子, 找到人了嗎?
還是找不到的話……
外婆好壞的打算也作好了.
她這個老太婆, 能做的, 就只有回家, 等著青峰回來.
他們兩的事, 一起還是說再見, 那就只有緣份說了算.
埋下了什麼? 長出了什麼?
萌芽了什麼? 花開又怎了?
這麼多年, 花開又花落, 無人問津的日子, 好天落雨都是如此的過.
紛繁的月缺如像植根的情感, 從最根本蝕著心的殼.
男孩就看著新任的巡警抱著一堆骨頭在哭.
他就喊著自己的名字, 一邊哭, 一邊說 ‘我終於找到你了’.
“哲也……”
對, 這就是自己的名字.
“哲也, 這星期, 哥哥要考試都不能陪你和爸爸媽媽一起去其他地方考察了.”
“那哥哥會趕過來嗎?” 男孩用圓滾滾的眼睛看著比自己高的哥哥.
“今次不會, 但下次又會跟你們一起去了.”
“哥哥真的不來嗎?” 男孩又拉拉哥哥的立領制服.
“哲也乖吧. 回來後, 哥哥跟你一起看009好嗎?”
“真的嗎?” 男孩展開笑容.
“真的啊, 所以哲也要乖啊.”
“嗯.”
“哲還真的長不大呢.”
“哥哥真的壞心眼.” 男孩扯起一張鬼臉, 哥哥就摸摸他的頭髮.
男孩就抓住哥哥的手一邊笑一邊抵抗著.
“就等大阪萬博完了之後就和你一起看完009的 <天使篇> 吧.”
那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自己到底欠弟弟一個承諾多少年了?
一個 <天使篇>, 遲了整整四十多年, 由新連載等到變成老舊的漫畫了.
他還是沒有找到哲也.
那一天, 收到父母親在公路上出事了.
他第一下不是哭, 而是搶著問: “那哲也呢?”
而所有人都跟他說, 車上並沒有同行者.
那哲也在哪裡了?
為了萬博會而四處搜羅著具日本代表性的傳統文化的雙親,
他們到過的地方, 他一再翻查, 這麼多年, 他都和這村子擦身而過.
雙親留下的文獻上說的神社, 原來確實的本體並不在鄰村,
實際上, 就一直藏在這邊村子的森林內.
他住到最接近這處的郊區幾十年了, 直到最近才打聽到這消息, 然後馬上就申請調職前來.
如果作為一個外人來訪, 當地村民一定會有所阻撓的.
要是以警察的身份……
他能用盡的方法, 他都去用, 不惜放棄升職的前程, 他都趕過來.
為的, 就是他唯一一個弟弟.
“哲也, 哥哥要是不在, 你也要懂得自己煮東西吃, 要照顧好自己.”
點了頭的男孩, 手中接過哥哥的筷子: “哥哥, 你看!”
“不要開著火爐動來動去.”
“但我炒到了.”
“哲也就是喜歡這樣.” 哥哥摸著男孩的頭, 跟他一起笑著.
要是哥哥不在你身邊, 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你不是答應哥哥了嗎?
這些年來, 他一直找, 一邊祈求著自己不要找到.
想著可能只是哲也失憶了, 他好好的活著, 成家立室了, 生兒育女了.
可作為警察的直覺真心耗盡了自己的眼淚.
他相信不了這樣美好的結局.
作為一個人, 他知道世界不會這樣善待他.
男孩伸手, 拍拍巡警的頭, 可他沒發現男孩的存在.
男孩看看自己的手腳, 已顯得有點透明.
發現了, 就沒得繼續隱瞞了.
時間已經到極限了.
抿著嘴, 握著手, 蹭著地面往山下走去.
跑啊.
跑快一點.
我和青峰君怎樣也不是.
前進和後退多一點都不會遇上, 我們本應就是這樣.
本是不能開花的, 我還盼著什麼花期?
男孩苦笑著.
但即使是這樣.
即使是這樣又如何?
我只是想青峰君多牽我的手一次, 多親我一次,
就這樣而已,
就這樣就足夠了.
我沒想過時間可以停留.
因為要是時間不往前走, 我們怎樣也不會遇到對方了.
如果我沒有死去, 我就不會留在這裡,就不會等到現在, 遇見青峰君;
如果我還活著, 我就不會出現在這裡,
…即使遇見青峰君, 也不可能喜歡上, 也不可能被青峰君喜歡上.
我們怎樣也是會在錯開的時間中, 尋不著彼此.
兩不知的, 在你和我各自的生活中遇上別人,然後相愛.
那麼平凡就能得到幸福, 本應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可是我不願意……
我不願意沒有青峰君的.
沒有青峰君的時間, 我一點也不想要.
起霧的山林裡像儲存了誰的眼淚.
揮手一碰樹身, 主動伸出白花兒的枝頭再沒能被拈上.
雨細細地下著.
抹去下點的手, 合起來.
倘若沾了雨水的頭髮都像栓著你的, 再也分不開的.
你說,
有多好呢.
(未完)

是 ‘抹去雨滴的手, 合起來’ 才對。 謝謝。

BGM:
未知瑠 - 敗色濃厚
Imy - Respiration
正文:
天上鋪不了星空, 那就捧起花兒吧.
看起來不也一樣嗎?
我這樣說著的時候, 你就笑得合不矓嘴的.
而你的笑聲, 始終沒出現過.
白色的花兒, 就像星星.
縱使花兒能綻開的時間並不能比上光年,
但在本來就不長的花季中, 它盡力地開, 把一片一片的白開到耀眼.
沒有永遠的花兒, 就閃著雨水帶來的昤曨, 沒命地散出香氣, 就在這濕冷的森林之中,
像指引著誰的方向.
跑啊.
他就在那一方, 跑快一點吧.
那天, 我拉起你的手, 你回握住我的手.
輕輕的力度, 我倆都小心翼翼的, 生怕掐碎什麼.
微笑著的你, 看著你也笑起來的我.
盤結的樹根努力生長, 旁邊長著白花的樹和長梗植物以榿木成林的速度長高,
一直…就像偽裝著, 掩護著, 同長著白色花兒的接骨木.
這處發生過的事, 仿若再看不見痕跡.
而仿若, 並不能把真實存在的都掩蓋掉.
神明把所有都保護得周全, 也不及人類一個決定而來得措手不及.
雨一直下一直下, 把世界浸泡著.
發脹腐爛的已再藏不住.
泥土一鬆脫, 怎樣也會暴露在空氣中.
林中的海洋, 還是掩不住彌漫在林間的氣味.
哪怕種了多少棵香氣橫溢的樹, 要被發現的終究會被探得見.
啊,
始終要被忘記的人, 始終會被忘記的事. 有值得執著的必要嗎?
啊,
從一開始就知道要放手的事, 抓緊住不放仍不會變好的結局, 確實憑小小的雙手, 是什麼也做不了.
既看不見不實的未來, 也找不到現實的出路.
我知道.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既然一早就知道要走的, 那就不要留下回憶.我當初就是如此想著才逃離開青峰君的身邊.
我們都相守著那個窺視不能的未來.
在那個未來裡, 我們都預感著再牽不上對方的手.
而我們, 現在仍不信命的拚死抓著.
可能, 就只為了被那僅餘的奇蹟眷顧.
風吹著青峰的耳內, 地上的葉子吹起一陣青青的味道, 苦澀的感覺纏到身體裡.
眼淚從青峰的眼角掉出來,
你在哪裡?
你在哪裡?
青峰二話不說跑進林中, 雨水一直下一直下, 一點停下來的意思也沒有.
雨水冰冷的溫度使不斷向前跑的青峰唇色漸漸發紫.
撥開闊葉片, 來到林木叢生的地帶,
微弱的月光終於能從樹頂的隙縫中穿到最接近地面的葉子和花兒上.
“出來好嗎?” 青峰抹去面上的雨水,眼睛被水珠滲得發痛.
這種難受對青峰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如果和失去哲相比, 他寧願這種痛一直持續.
“你在哪裡?” 青峰大喊.
看著四周, 找著那淡薄得很的身軀, 那一頭像晴朗天空的髮色.
青峰急得六神無主的朝林中深處走去.
“要找到他…….”
有一種害怕在心裡像在心中燒起來, 火水一打翻, 更是昏了頭的向前衝.
好像慢一秒, 雨水都會把那個青峰很珍惜的他溶掉似的.
被晚間染成黑色的樹幹令青峰分不清是平時走過的路.
“你在哪裡…?”
為什麼不告訴我?
青峰想到這裡, 腳底一滑, 立不住身子,直直就摔向地面.
雙手拍在泥水裡, 濺得全身都髒兮兮的.
擦破皮的手腳好像提醒青峰一定要醒著, 睜開眼, 即使如何頭痛欲裂的也要爬起來.
感官一下被撐開, 水的冷感從皮肉滲進來, 呼吸都令胸口疼痛著.
抬頭就跑去, 沒有方向, 就跑著前行.
用力地跑著.
眼淚不停的落下, 腳不停的往前踏去.
就為了找到哲.
而在一個山坡上, 青峰就看見了哲的身影.
而男孩也看見了青峰.
一步又一步的走近, 生怕對方會轉頭走掉的.
青峰站在哲面前, 男孩看著青峰, 眼淚就不停地滾下來.
青峰伸出手, 男孩下意識的躲開, 而青峰沒讓他逃去的拉著他的手, 右手就輕輕拭去他的眼淚.
“…哲, 不要哭了……”
青峰這樣一說, 男孩更是忍不住眼淚.
青峰也抹抹自己的眼淚, 抽抽鼻子.
“你知道嗎? 哲. 他們跟我說, 你是已經不在的人了.
他們說, 你叫黑子哲也.
他們說, 我不應該會認識你,
我們不應該會遇見,
我不應該能看見你.”
青峰咳嗽著難過地說, 可他還是強行笑起來.
男孩知道青峰這樣說的意思.
他想自己去否認, 去否定他們所說的.
青峰不想去相信.
但有些事, 即使會失去所有, 也得面對.
男孩知道.
已不能被雨水蓋過去的氣味, 已不能讓青草把顏色蓋過去的事實.
我一直隱藏的事, 你一直沒追問的事.
我們心裡都明瞭有一個秘密, 誰都從來沒敢去挖開.
因為我們都知道, 要是所有都坦白開來, 那就不能再見了.
可是, 能永遠關起來的秘密, 是沒有的.
就像我們默契地不去提的事, 都總有一天避免不了的要去知道一樣.
雨水一直沾濕著大地, 直到把整片森林浸成澤國才肯停下.
一直隱藏的不實, 終有一天要顯露見天的.
沒能藏一輩子的傷感, 多令人傷心也總得面對的.
男孩拉起青峰的手, 一筆一筆的寫著.
寫到一半, 青峰用力地吸了口氣, 握緊男孩的手, “哲就是哲.”
男孩點點頭.
“我的哲就是哲而已…...”
一下子被抱緊, 男孩也回抱著青峰.
淚水一顆顆的落下, 男孩感受著青峰的溫暖.
嗯.
我是哲.
我多想就只做青峰君的哲.
我多想就只做一個你才知道的哲.
可是我不能.
我叫黑子哲也.
是一個本就不在的人了.
而在眼淚落到自己的嘴巴上時, 男孩用力的把青峰推開.
一種腐臭的氣味就凝在唇上.
男孩退後一步, 青峰伸手, “哲?”
男孩搖搖頭, 轉身就跑.
不是我不想不相信, 只是從一開始, 所以支持就不成立.
你給我的日光宛如一種嚮往, 似有還無的.
花樹的絢爛就把我包裝著, 隱藏著.
而睡夢中的美好, 張開眼時還是明瞭得明明白白, 真實無比.
青峰一直跑一直跑, 可都追不上男孩.
青峰不明白. 明明本就開始少了咳嗽, 現在又開始回來了.
氣管拉扯著, 怎樣呼吸仍不夠氣追上去.
病明明快好了, 為什麼現在又復發了?
穿過枝節橫生的叢林, 劃過衣服的痛感長在皮膚上, 揮不去,
留在上頭的疼痛變成熱感的殘留著.
看著男孩愈跑愈遠, 青峰根本追不上去.
青峰急得眼角都滲出了眼淚.
“哲!! 哲!! 你等等我!!”
可男孩愈是聽見青峰的聲音, 就愈跑得快的想逃離開青峰的視線.
他不是想離開青峰, 要說, 他更是想留在青峰的身邊多一刻就多一刻.
可是從一開始就不能留下來的事實, 是早就知道的事.
是早就知道, 可還是不由自主地強行把時間停住.
為什麼?
明知道的.
是明知道的.
[他, 是我很珍惜的存在.]
男孩無視不了青峰的這一句話.
他出不來了.
他放不下青峰.
可是他更知道, 他和青峰, 是沒有未來的.
即使現在的他和青峰能在一起又怎樣?
青峰和他能走幾遠?
他是早已不在的人, 而青峰卻不是.
回去吧.
讓青峰追上不會得到什麼的, 已不能改變什麼了.
從一開始就已經錯位的事, 又有什麼能扳回原位的機會?
沒有.
他很清楚.
只是一心祈求著能和青峰走多一步也好, 多待一會兒也好. 只是這樣而已.
既然心願都了了.
那還捨不得什麼?
眼淚掉出來, 落到雨水中.
地上的泥土把眼淚吸收, 像是幫男孩隱藏著他傷心的路徑.
青峰君, 求你不要再追上來了.
跑向前, 手揚過帶刺的花莖, 沒痛感的皮肉, 扎著針, 繼續揮動著.
腳面貼地的跑著, 已破開的腳底, 用力地支撐著男孩走去.
樹長得再高, 也有不得不彎下腰去的時候.
像為了懺悔而接上男孩的手, 讓他拈下自身的花兒, 縱使手揮去已碰不著的,
那白而帶黃的花,
明明無味,
卻帶酸.
愈爬愈高, 坡度愈聳峭, 山石都奇兀得割手.
青峰仍伸手上去, 抓著石頭, 攀上山上.
“哲, 你出來好嗎?”青峰滿身泥濘的爬上山坡.
男孩掩著臉, 躲在樹後, 不讓青峰發現.
青峰君, 不要爬了! 不要爬了!
你回去吧!
說不出來. 即使自己怎樣使力也說不出話來.
“......!!”
想大喊叫你回去, 但什麼都做不了.
青峰的指縫裡都是泥巴, 面上都擦傷了, 青峰淋著雨在找.
一直找, 就一直找那個會對自己微笑, 會用僅有的温暖拯救自己的他.
可腳步一滑, 青峰整個人往後倒去.
男孩馬上跑出去.
青峰君!
打在雨中的手快夠到青峰的手時, 抓下去, 卻抓空了.
為什麼...?
青峰直直的滾下山坡, 男孩追下去.
男孩怎樣碰青峰也觸不到.
他想把青峰放在更安全的地方, 他想救青峰, 可一切, 他都已經無能為力.
青峰君.
青峰仿似聽得見的, 口中喃著碎語.
“哲…你在…是嗎…?”
青峰把手游在空氣中.
男孩想抓住, 但無論怎樣握上去都只有穿過去.
“...是我聽錯了嗎...?”
男孩拚命搖著頭, 再搖著頭.
青峰看不見自己了.
他靠近著青峰, 就跪在青峰身旁.
眼淚掉下來, 混雜到地上的雨水裡.
“哲, 你在的, 是吧...?”
青峰笑著, 艱辛地說著.
“...是我...看不見你...才對吧...?”
青峰失笑.
男孩也不得不承認現在已成了這樣.
已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我啊......” 青峰咳了兩聲.
男孩緊張起來, 他知道淋了雨, 受寒的青峰又會開始咳了.
“...是真的......” 青峰自知很可笑, 但就是想說出來.
“聽了也不准笑.” 男孩停下慌亂的動作, 聽著青峰想說的話.
“我啊...除了哲, 就不可能喜歡上別人了.”
雨水打落在地上的聲音清楚得很.
力度大得有點痛.
一顆顆敲在身上, 規率的節拍使人忘記身在何處.
青峰沒收回手, 就停在空中.
接著掉下來的雨水, 同時, 青峰也接到了男孩的眼淚.
沒有溫度的眼淚和雨水混在一起的時候, 從青峰的掌心一直滑下手肘.
男孩想握緊青峰的手.
“我...很想見你.”
青峰的手舉得更高.
可是, 他的力氣已漸漸耗盡.
可能是摔下來的時候撞斷了骨頭, 全身都在劇痛.
對青峰來說, 痛就只是痛.
如果要他放棄, 那就是比痛更難受.
男孩抓著自身的衣服, 胸口有多絞痛, 他知道.
但青峰的感情, 他已經回應不了.
他不是人.
青峰也明白的.
只是青峰不願承認而已.
已經沒可能了.
但即使怎樣也好, 憑他一己之力已救不了青峰.
他想用力的抓上什麼也抓不了, 想喊出聲來也做不了.
而青峰的情況是十分不樂觀, 男孩知道.
他伏在青峰身旁, 默默地唸著.
神明都存在於這個山林中嗎?
如果這個世間, 真的有神明的話,
就聽聽他的話語吧.
只要從一開始自己就不站在那田地裡,只要那刻沒有不小心的撞到青峰君身上,
只要你在林間追上來時沒有回頭, 只要沒有揮開你手上的枝葉,
我們就不用認識, 我們就不用一起笑,
不用去製造多餘的回憶, 使人傷心的回憶.
要是所有都忘記掉, 把這裡的有關森林的記憶忘掉,
不再想起哪樹哪花的香氣, 不再知道林間隱秘的走道, 不再探究不同的鳴叫聲代表著什麼.
去安份做著失去本能的人類就好了.
呼嘯而過的風, 搖曳不定的光影就一抹而過的落在林後.
而那落在林後的人拿著雨傘說了一句:
要是如你所想的, 也不是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