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舰桥的春满楼里当伙计，掌柜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长衫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短衣主顾，虽然容易沟通，但唠唠叨叨电磁波放个不停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脱水液（三体酒由脱水体液制成）从坛子里舀出，看过壶子底里有水没有，又亲看将壶子放在热水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兼督下，掺水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我姘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温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那些长衫主顾每每都将包间门锁的死死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教人活泼不得;只有云天明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云天明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刚收到他的大脑时，舰队都很兴奋，做了好些研究，可是“虫子”的大脑又有什么好深究的呢，于是后来草草的给他做了一个身体便不再管它了。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从克隆出身体后，一直没有洗，也没有补。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草汁饮料、三百万买颗星、爱她确让我去死什么的，教人半懂不懂的。听说他原本姓孔，别人便从FFF团上的“中二病都是单身狗”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二狗。

云天明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云天明，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脱水液，要一碟三体豆。”便排出九个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云天明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老王家的人，吊着打。”云天明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人不能算偷……窃人!……地球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萝莉有三好”，什么“正太有三宝”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云天明原来也上过第三体校，但终于没有进学，又不会卖萌;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三体舰队可不养闲人，幸而他写得一笔好字，便替人家写写情书，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粗心大意。写几封情书，常常把人家的收信地址搞错，有一次甚至寄到隔壁飞船老王家去了。老王被妻子揍了个爽，提着刀满大街找云天明。如是几次，叫他写情书的人也没有了。云天明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云天明的名字。

云天明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云天明，你当真是地球来的么?”云天明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呢?”云天明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就成了“单身狗也是狗，狗是人类的好朋友”之类，完全听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云天明，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

云天明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还能不能愉快地交流了，啊喂！），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谈过恋爱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谈过，……我便考你一考。做#爱的爱字，怎样写的?”我想，就你这单身狗，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云天明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知识应该记着。将来结婚的时候，洞房要用。”我暗想我离结婚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掌柜也不打算让我结婚;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受’里面进去个人么?”云天明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爱字有四种姿势，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云天明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居小正太们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云天明。他便给他们吃三体豆，一人一颗。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云天明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够了，豆吃多了爱排气。”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够了够了!豆与正太不可兼得。”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在豆子和小正太之间，他终究是选择了豆子。云天明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舰队开始减速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云天明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破相了。
”掌柜说，“哦!”
“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丁工头家里去了。他家的‘小人干’（小鱼干），偷得的么?”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先写道歉信，跪着唱征服，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破了相。”
“后来呢?”
“后来打破了相了。”
“打破了怎样呢?”
“怎样?……谁晓得?许是躲起来了，不敢见人了。”
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这小子没什么本事，找不到女朋友，这回又破了相，啧啧……”

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碗脱水液。”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云天明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见了我，又说道，“温一碗脱水液。”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云天明么?你还欠十九个钱呢!”云天明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脱水液要新鲜。”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云天明，你又偷人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破了相?”云天明低声说道，“跌破的，跌破，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把脱水液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个三体币，放在我手里。不一会，他喝完了，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慢慢走去了。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云天明。后来听说他改行写起了童话故事，又种起了地，兴许还过得不错吧。

好了，写完了，再次声明，此为本人YY的内容，喜欢云天明的同志千万不要较真

没有人看了么人工置顶

云天明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只感觉到四周白茫茫一片，其中似乎有一个身影在晃动。这时云天明突然意识到，阶梯计划成功了！他心爱的人千里迢迢在他临死前让他把大脑送向了茫茫太空。而这个穷尽人类力量的计划竟然真的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