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病倒,对柳梦璃来讲似乎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事。
就好像这生命中有许多事情,她根本就不想费力气去思考一样。
忙乱的家仆,紧张的慕容老夫人,以及每天都来探望自己的韩菱纱,在她看来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有一口没一口地吞咽着玉儿送到自己嘴边的药汁,柳梦璃失神地将目光投向窗外高大的祈神木,只见到枝枝蔓蔓的树杈上落满了白色的雪,好像一夜之间开满了繁花一般,惹人注目。
凄艳却骄傲的白色,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记忆中,应该是昨夜下的雪吧。
可是,为什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玉儿在一旁耐心地吹着汤匙里的药水,一边嘟囔道:“姑爷也够狠心了,居然连问都不问一声……好歹韩家小姐也来探过了,他竟然都不肯来。”
玉儿口中的韩家小姐,似乎还带有别的深意,话中的这个“好歹”,更是暗含了一种不用言传的约定。
柳梦璃自然是听得出来的,不过,只是她不想理会而已。
目光被窗外另一条鲜艳的身影填满,柳梦璃微微一怔,略为惊讶地皱了皱眉。
玉儿也随着柳梦璃的目光回过头去,只见寒风料峭的窗外,一个红衣少年正呆呆地站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柳梦璃,鬓发微散,面色苍白,半倚在床头的模样。
者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被当作是登徒子给一阵乱棒轰走,不过这个人似乎例外。
看着他痴痴地模样,玉儿的眉角绽开一丝好玩的笑意,站起身来朝他招手,故意装出很生气地样子道:“云天河!你怎么在这里?少夫人的房间也是你能随便来的么?”
云天河苦恼地挠了挠后脑,老实巴交地回答道:“……少夫人?什么是少夫人?”
玉儿噗地掩嘴一笑,跺脚道:“你真真是个野人,难怪韩家小姐要这样唤你!快走吧,别让人看见了。”
慕容府上哪个不知道,酷爱收集古玩奇珍的韩菱纱,因为垂涎云天河的宝剑,于是便连哄带骗将他带进府中。
就只有这个傻子不知道。
久病的柳梦璃看见云天河一副老实至极的模样,目光里竟泛起一丝淡淡的兴趣。
微微从枕边立起,她拢了拢耳边的长发,漠漠地对他说:“你不知道少夫人是什么,那让我来告诉你可好?”
见云天河用力地点头,柳梦璃抬起眼睑,回答说:“……少爷的妻子,便被人叫做少夫人了。”
听罢她的话,云天河反应良久,很认真地嗯了一声,竖起手指一边数一边道:“菱纱说过,少爷……少爷我知道,那么你就是那个慕容紫英的妻子了。”
实在是觉得他的回答有一点好笑,柳梦璃转过头去,点一点头算是回答。
玉儿笑着起身,一手端着药碗,一手便要去关上窗户,只听她催促道:“答对了答对了,知道了还不走,少夫人是多重要的人,自然不是随便让你看的。”
哪知,看见玉儿要来关窗,云天河却像是很紧张地一把按住窗棂,奇怪地问道:“你这么重要……那为什么那个少爷不来看你呢?”
柳梦璃一愣,烟波浩淼的眼眸突然落下一丝丝冰冷的雪花,伸手轻轻地拈起一缕长发,有意无意地用手指把玩着,看似漫不经心地答道:“你错了,少夫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云天河听,又或是说给玉儿听的,说完之后,她便将目光投向窗户的另外一边,仿佛自己从来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一般。
静默。
玉儿一怔,正关上窗户的手也愣在半空中。
云天河看着柳梦璃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知为何,突然猛地怀念起她那天的那个偶然的笑容了。
即使同样虚幻,同样无奈,但是,也好过这样,全然没有喜怒哀乐的冰冷。
“喂!少夫人!”云天河大声地唤道,同时还夸张地挥起手来,扑在窗口上道:“不要又不开心了,我来看你好了。”
不知是被他那句理直气壮的“少夫人”给镇住,还是被他后面的一句话触动,柳梦璃竟是抬起头看了看他。
目光中的冰雪渐渐开化,甚至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她垂下头掩去目光中一瞬间的温柔,随意地道:“随你吧。”
看着眼前的情景,玉儿的手竟不住猛地一抖,尚有余热的药汁淋在指尖上,一下子让她清醒过来。
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柳梦璃寂寞的瞳孔,她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忙笑道:“小姐,药快要凉了,我这就去热热。”
说完,便慌慌张张地推出门去,留下柳梦璃和云天河,一里一外地说着什么。
柳梦璃深深地望向云天河那双深邃却又通透的眼眸,在玉儿走了之后,突然回身从床边抽过那尊白玉箜篌,静静地开口道:“云公子,你……可有见过湘妃竹么?”
云天河看着她失去聚点的缥缈目光,木然地望向窗外的白雪,带了一丝凄婉动人的色彩,忙红着脸摇摇头。
“可怜湘妃竹,未老先枯……”
朱唇微启,婉转低吟,指尖在琴弦上一带而过,一曲凉意沁人的《湘妃竹》就像是展开双翼的白色鸟儿,在箜篌之上振翅飞起。
痴痴呆立的云天河,自然是看不到,柳梦璃如梦如幻的眼眸,定格在自己的身后,浸透了寒冷的罡风。
目光的尽头,高大的祈神木下,一袭蓝袍的慕容紫英背手而立,翻飞的发丝之下,墨黑的瞳仁微微闪动着,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遥遥相望,只一眼,道尽恩怨,却再也理不清这如絮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