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睡的状态下,吴尊睡得很不安稳,朦胧的意识里不断浮现出多个场景,强烈地扰乱他的心跳。
他看见满脸病容却露出微笑的妈妈,他看见爸爸紧皱著的眉头,他看见掩著脸的哥哥和姐姐,他看见哭泣的自己,他看见很多记忆深处的画面,他看见很多不想再记起的片段。
因为这一切都会使那种永远不想再经历的悲恸重临他身上,并再次跟他强调生和死的距离到底有多远,跟他强调那种不能再相见的痛苦,然后藉著梦境再次侵袭已经伤痕累累的他,趁他於沉睡与梦醒的交界处徘徊的时候狠狠地折磨不能反抗的他,使他就算眼眶盈满热流也不能抵抗梦魇般的恶梦。
突然,裤袋里的震动把他从痛苦挣扎的边缘拖回现实世界,使他能如愿地睁开双眼,使他能如愿地呼吸著空气,真实地感觉到肺部的扩张和收缩,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是活在现在,不是过去。
「喂,吴吉尊。」听不到对方的回应,亦儒以为他还在睡,所以继续问。「有吵醒你吗?」
「没……没有。」彷佛还没有从刚刚的恶梦中回神过来,吴尊的反应显得迟缓。
「我是想谢谢你教我的秘诀,今晚我跟姐煮的菜都很成功,我妈吃了很多耶。」
「那就好。」听到亦儒的愉悦的声音,吴尊的嘴角已如反射动作般弯起微笑。「替我祝你妈妈母亲节快乐。」
「嗯,我会的。」
「calvin……」等待著吴尊再度开口,但亦儒只听到长途电话传来的杂音,但他只是耐心地等待,因为每年这个日子他都会邀吴尊来到他家一起度过,但今年身在外地工作的吴尊只能独自面对这节日,所以亦儒知道现在的他需要人陪他度过。
「如果当你完成梦想的那一刻,你最想跟她分享的人、你最爱的人却不能看得见,她看不见你的努力,她看不见你的成果,那一切是不是都没有意义了?」
「怎麼会看不见呢?」
「因为她身处在很远的地方,那地方离我们很远,远到是生与死的距离,没有人能跨得过,那她还可以看得到吗?」
「如果两颗心都想著靠近对方,那存在於它们之间的距离就会缩减至很短、很短,就像是触手可及的距离,所以只要你的心有她,满满都是她,那她就能看得见,因为她也同样地很爱、很爱你。」
面对沉默的吴尊,亦儒只继续说下去。
「就像我和你现在一样,透过短讯、电话、还有你常常传送过来的照片,就算我们隔著一个海洋,隔著很多公里的路,我都觉得我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就好像我张开双手,就可以把你抱住的距离。」
「你感觉得到吗?感觉得到我们的距离吗?就好像你和你妈妈的距离一样的近。」
壮硕的手臂此刻无助地划过前方的空气,一点一点地往天花板的方向挪动,就像要抓住什麼似的。
在微弱灯光的照射下,闭上眼的吴尊彷佛从黑暗的视野里看到一张美丽的容颜、一张正慈祥地笑著的容颜,眼眶再也盛不住的温热从眼角溢出,清泪缓缓地流过鬓角,沾湿了床单。
「妈妈,母亲节快乐,谢谢你……」
之后,紧握著电话并抿著唇的亦儒只听到吴尊低喃的、断续的话,隐约听到他在说自己有去尝试任何机会,有努力地做好自己现在的工作,并希望妈妈能看到自己的成果,希望与她分享达成梦想的喜悦。
亦儒只默默地听著吴尊的低语,直至那听筒里不再传来起伏不稳的呼吸声,直至他听到对方微弱的鼻息,他才悄悄地挂上电话,让吴尊能好好安睡以结束这个他最难熬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