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趟东北，就听说兰姨疯了，被逮进了监狱。
兰姨的名字叫宗兹兰，当了十几年的小学老师。兰姨在重男轻女的时代考上名牌大学；在鸡蛋一分钱一颗的时代跟人私奔、偷了户口本去领证；在月薪八十五块的苦日子里，她走街串巷借块红布头，只为给一条裙子打个合适的补丁；在买不起奶粉的时候，她用米汤冲红糖养了一个儿子。

她一生多穿裙子，各式各样的裙子。冬天的时候就穿呢子长裙，里面配上秋裤加高跟靴，引领了全村主妇的时尚热潮。她第一个烫头发，丝丝碎碎的小卷儿，看起来颇有些妩媚；偶尔的，兰姨会在黄昏的教室弹起电子琴，曲子是《致爱丽丝》。

兰姨年轻的时候我还小，那“倒三角”形的脸真是让人难忘，后来才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锥子脸。
因为披散长发来上课，校长曾点名批评兰姨“像个鬼似的，疯子一样”，谁曾想，十五年后这句话一语成谶。

率先动手打兰姨的人，是她婆婆。那天傍黑儿，她放鹅回来，恰巧撞见儿媳和老板两只手按在一个水盆里。老头子正捏着小女人的手，猛看见老婆子堵在门口，赶紧往外抽他那双老狗爪子，洗脚水迸了兰姨一脸。

深更半夜，泼了一身洗脚水的兰姨被打破了额头，送去医院缝了九针。缝针的时候她又不准医生剪她头发，作好作歹的，剃了麻将大小的一块儿，前前后后墨烦了几个钟头，气的护士直翻她白眼。
打吊瓶的时候，大夫见她身上有些可疑的皮疹，就让她去验了血。这下可好了，兰姨攥着“梅毒”的诊断书在医院厕所里呜咽起来，夜半三更，吓得一班人都不敢去撒尿。
这边去学校把孩子办了寄读，让儿子一个月回一次家；另一边让他男人赶紧回家跟她一块儿出去看病，这期间兰姨被公婆和小叔子轮番打了几顿，化验单也被小叔发现了，这更是不得了。

兰姨就这么病倒了。她在凉炕上躺了两天没起来，指甲一片一片往下掉，脸色也发青，嘟嘟囔囔自言自语说了好些胡话。某天晌午顶儿，正被老太太用筷子指着鼻尖破口大骂，兰姨突然睁开眼来，说了一句：想看看云祥。

云祥就是兰姨的儿子，她唯一的宝贝儿子。

爷爷和爸爸送孩子去医院抢救，剩下的人都留下来打兰姨，吊起来打，往死里打。小叔子拎着她头发猛踢她的头，兰姨的亲爹来了，一嘴巴把她打的晕了过去。
打着打着，人们发现：兰姨竟然笑了！这实在太瘆的慌了；她，是不是......疯了？大家都有些害怕，眼巴巴望着这女人一身破破烂烂的，在墙角坐成一堆。
婆婆咬牙切齿：这娘们儿疯了！她要杀自己的亲儿子啊！正常人哪会这样！？有点人性也不会对自己孩子下死手哇！

其实兰姨是真疯了。患着三期梅毒，被人打的还剩一口气，她却只是一言不发，在那傻坐着。
云祥的爹，也就是兰姨的男人在医院就报了警。警察来抓她的时候，兰姨正好听到有人说她的儿子已被抢救过来，没有生命危险。这个消息，让沉默了那么久的兰姨突然歇斯底里起来。被人塞进警车的时候她还在大哭大叫。

end

实际上，这个小说的深层含义，在于表现文艺生活与的下层社会（乡村）生活观念的冲突。
在某些无知、粗鄙、缺乏教育的世界里，人们抗拒与实际生活格格不入的精神交流。确实，文化生活不能解决柴米油盐，不能代替性生活；然而即便如此，用“文化大革命”的态度来抛弃、摧残精神文明依然是悲剧乃至惨剧。
畸形的生长环境，必定会在下层社会中毒害下一代——老鼠的崽崽必须只学打洞，如果它学了诗词歌赋就注定不会有好下场。思想的囹圄在于代代相传而且难于变革，这是最深的悲剧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