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雪积得深，披着斗篷，拥着手炉，身上是不寒的。只立在火锅馆子门前，那股羊子味儿，膻得紧，冲鼻。】
【候了半日，倒笑骂小喜儿。】叫你送的帖，这光景没个音信。别是你长得似罗刹，把博尔格格惊着了，不愿来赴邀了呢。
【时博尔晋品，风寒未愈，不得往贺。这几日，身上略好，原意请人看戏，至笔下又踌躇。顾及蒙旗秉性，便改于十里飘香，做东请客了。】

【远远儿听见那嗓门，嗬，当真亮堂，爽利。】
【博尔如此关切，倒因知他脾性，故不以为奇。只独自冷清惯了，除了夜来，竟没几个这样子的。心底总归是喜的，至于面儿上呢，也温温的笑。】
嗨，小毛病，能妨什麽事？吃了药，便好了，你倒猴儿急呢。
【反伸另一只手，葱管遥指，雪颌一扬。因笑道。】前儿我没来贺你，今儿好巧寻到个好馆子。当这个东道主，算是赔罪了。【特特又说。】你这下子可高兴了，都是道地的师傅，草原上来的。鲜生生的羊子肉，割了切了，直接涮来吃，不见得唬你什麽的。

【他嘴里蹦出规矩两个字，嗬，竟是好大的稀罕呢。】
【京里谁不省得，这博尔家的三格格，顶顶豁朗、局器，不拘这起子的，怎又肯舍得轻易转性儿呢。但笑不睬，知是胡诌，便顺着胡诌。】
你一味这样搪塞我，我可不怨吗？
【方见羊肉下了锅，褪红过了，热腾腾，白花花。吉雅依言先予我，倒也不客套。点蠄首，蘸些麻酱，入口了。】
【这下子胸中好受些，倒吃吃地笑。】这样大的喜，我不念你，念谁去？【玉手接过茶，款款回敬。】我也敬你。谢你来赴邀，谢你想着我，谢你——为我斟茶。

【一敲他手背，笑骂。】你糊涂也。我是胡同里长起来，汉话再不好，可怎麽处。是不比你这草原上来的泼辣户儿的。
再则，赔什麽不是？请你来，是要你吃肉的。再说下去，我可真恼也。
【他添肉，我不拒，又一片儿咽肚，煞痛快。究竟以往病中，胃口不调，吃两瓢清粥，已觉足矣。而今为着兴起，更属难得的。】
【反观博尔，总是我太斯文。】
【不由得掩唇笑了。】你不想想，那弓是寻常人可使得的麽？独你天生儿的豪杰，四两儿拨千斤。我们呀，凭是个八两、十两的，也掌不住的——

【他说京旗里的闺秀，反嗤之以鼻，笑了。】你要听戏，咱们去就是了。独你眼力不到，把那起子人想得太妙。实话跟你说，他们不能消停。只要寻事儿、生事儿。一味挤兑这个、挤兑那个的，一个个鸡贼的，竟是没溜儿的。
【把肉涮了，拖出来，到他碗里。】
吃。【前回的阿鲁特，是个例子。只可惜他家的薛姑娘，那是顶风流的。堪堪地颦眉，又续着说。】我见了，都觉膈应得慌。
你其其格，这样的好人物，何必同他们混到一处去。如有嫌你的，可不先——【偏又舌打了结，是想脱口出一些粗鄙言语的。】
【咯咯儿地笑，自吃茶。】该罚，该罚。好好吃着，又想起说这起子没头没脑的混话儿了。

【我知，博尔性直，是明白人。故而我畏他两分，敬他三分，爱他四分。剩下的一分，倒又只可意会，不可道破的。】
【却笑了，兀自涮着肉。】
我原想说。那些嫌你的，索性呢，撒一泼猴尿儿。也好哇，照照自个儿——又是张什麽嘴脸呢。【这厢话音没落，但闻小二几声清亮，吆喝间肥牛上了桌，入了锅，又是股子膻香。倒打趣儿说。】这肉怪嫩的，可得趁鲜。
至于旁的，咱们边吃再说。

【料他有反应，可如此之激，倒是稀罕。我在他心底儿，竟真真儿是个贤良淑德的好闺秀呢。少不得把筷一搁，葱指轻轻地，拧他鼻子。】
数你嘴巴利，信不信，我先赏你呢。【又故意捏着嗓儿，揶揄他。】瞧瞧你，好端端一个格格，偏一惊一乍的。比咱们的小喜儿去看戏，碰见只大蚂蚱的时候，还不自在呢。才又嚷着听——这下子跌了份儿，可甭怨我。
【笑也笑了，骂也骂了，才不急不慢的，把着茶碗盖儿，呷一口，又捡方才的话漏儿。】说起来，我日里看戏，碰见了厢黄旗里阿鲁特家的大格格。
你猜怎麽着？

【觑他这样子鬼祟，张口欲来，又先笑。】不碍你的，休得多疑了。
【慢慢吃茶，慢慢说。】前儿我同阿鲁特照面儿，是在戏园子里头。阿鲁特的名在外，我们这些儿发小儿，都是有耳闻的。【又一顿，只说。】不是不好听，只千金砸出来一个骄格格，无非都是一般的。
你省得，我这人并不大藏。因远远望他来，又分外神气，是而禁不住笑了。但正经儿的，还是看戏。不巧他听在耳里，偏寻我来问，笑什麽。我便顺口说，笑您像角儿，台上风光的那号儿人。他又追问，我确不大快活。
你也省得，我但凡看住戏，便移不开睛的，更不愿什麽幺蛾子乱聒噪的。

【这会子功夫，瞧他几个顾不上吃，全听住了。见锅子里冷了，又招小二来掺水，不把剩的肥牛、羊烫了，也颇可惜的。】
我开蒙读了老庄，总不甚明解，故而弃了。你倒门儿清呢。
【又打趣，又喟叹。】可惜我心上热，嘴上快，耐不住气，总归怨我三分。只梁子结下了，日后竟不知如何。
还有一桩，我说与你听。他家的表姑娘，打江宁上来，姓薛，名琼宴的。标致不逊阿鲁特，性情又好，又是票友儿，倒是个可结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