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pet4
夜里下了一场雨,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气味。
三笠在床上坐起来,从床头柜里面翻出了烟,离开克拉科夫以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抽。她闭着眼睛吸了一口,明黄色的火星也就亮几分,随即又迅速暗淡下来。
在克拉科夫她做惯了老男人的情妇,现在她觉得还有点可笑的恍惚感。她睡不着。闭着眼睛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偏偏那么巧合。阿克曼上尉。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总之思维有那么一点不受控制,像是一步一步琅跄着往浓雾里退。都是已经埋在记忆深处很久的画面,被切碎了、揉皱了、濡湿了再残缺不全地拼凑起来。她怔在那里,积多的烟灰就掉到绒毯上,烫焦了脆弱的纤维。
三笠想自己可能是病了。
她掐灭了快烧到手指头的烟,翻身起床在书柜最下层的第三阁里抽出了日记本,扔进一旁的壁炉,然后擦燃火柴点燃了它。这是她烧掉的第六个日记本。火光在黑暗中把她的影子映到墙上,火苗跳动她也跟着颤。
她知道自己又要参与一场漫长的赌局,没有输赢,赌注却是她的一切。
这是华沙最西边的一个难民营。面前的孩子脏兮兮的,像是疼得已经忘记哭了,眼泪混着泥沙和血污凝在脸上,只是慌乱地喘气。她的肩膀上和右脸零碎地插着弹片,三笠正在一颗一颗地拈出来,还好并没有伤到筋骨。只是这孩子刚被送来时的情景简直是触目惊心。
小姑娘抽噎着语不成调地问三笠护士姐姐她是不是要死了,三笠给了否定回答--然后她还笑了,褐色的眼睛里面没有一点杂质,三笠觉得像是什么在心里划了-刀。三笠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搂着她的肩膀安抚她。
她不应该变柔软的,她清楚这样的危险。但她不想管那么多了,她需要假戏真做。
楼上响起了一阵嚣张的脚步声。
三笠心里咯瞪一下,抬起头难民营里的每个人脸上都是恐慌。几个盖世太保从楼上走了下来,皮靴踩得腐朽的楼梯吱呀作响,领头的那个拔出抢,扫视了一圈鸦雀无声的人群。
“有可靠的消息!你们这里有犹太人!”
三笠低头遮掩,这种情况她还是不"出风头”为妙,但是.
“你!那边那个护士! "
果不其然,这群混账也只有眼睛比谁都厉害。三笠站了起来,她感觉到面前的人越靠越近,然后非常粗鲁地捏着她的脸强迫她抬起头。三笠没有作声。
然后她被要求出示证件,她很平静地拿出来给他看了。
“波兰人 混血?"
“我母亲是亚洲人。”
盖世太保看了她一眼,没在说什么。
在微微松口气的时候她看见他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病床上的小女孩。
三笠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废掉一条设计了。同时她想起刚刚萌发的怜悯,明明她已经完完全全地利用了她。更可笑的是利用还好,她现下的打算是坐视不管。从见到这个女孩的第一眼起她便记住了她,黑发褐眼,是鲜为人知的纯种波兰人。在纳粹眼中,却更像犹太人。
盖世太保一把抓起半张脸裹了纱布的小女孩,后者惊恐地哭了出来。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里嗡满了泪水,无助地看着三笠,渴望着得到哪怕一点点的救赎。
就在三笠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她注意到了楼上的人。海军军官服。
阿克曼上尉。
三笠觉得自己赶上了好时机。
“你放开她! "三笠冲上去抱回了小女孩, "你们凭什么抓她!”
盖世太保先是不可置信地看了她几秒,然后把枪口对准了她们,差点就要贴在她脑门上。她显得很大义凛然: “你凭什么就认为她是犹太人!她有证件! ”
难民营的负责人马可已经赶了过来,陪笑着递去了一张皱巴巴的纸片: “长官,她不是犹太人。可能是哪里搞错了我们这里不可能有犹太人的 每个病人,都是有证件的。”
盖世太保收了枪,但好像并没有要罢休的意思――空手回去他交不了差――他嘌了一眼证件然后把它扔掉了地上。
"随你们怎么狡辩!她分明就是一个犹太猪! "
――三笠看见利威尔下了楼。
“你们不能欺人太甚! "
……
“好了。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利威尔阻止了盖世太保的动作。他看见地上的证件,用脚挪了挪以便自己看清楚。他是连捡起来都嫌恶吧。
三笠紧紧抱着小女孩让自己不去看他。她知道自己这第一步算是成功了。利威尔没有和她说什么,但三笠感觉到了他的目光。
他们走了。三笠舒了一口气。
三笠想了很多接近利威尔的方法,这只是其中一个。
错误的消息是他们的情报人员给的,她要做的就是像这样挺身而出引起利威尔的注意。利威尔.阿克曼上尉刚从西边战场过来,和党卫队的老友艾尔文应该来往密切。他们没有猜错。
“他还会来找你吗?"
吃饭的时候马可和三笠闲聊。一周前组织上把她安排到了自己这里,他本以为这些“燕子"绝对不是什么好茬,但是三笠和她想象的并不太-样。她照顾病人很尽责,她 是个好女孩。
“他还会来的。德国人不会轻易放过疑问。"
三笠用最后一点面包蘸干净混浊的土豆汤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