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力的话，稍微放纵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尤其是这样理智的世界，每天紧绷着也太过于冠冕堂皇了，”龙宿耸了耸肩：“我觉得我同你的初遇，按照我的想象，应该是一个晴朗无云的日子，可以在咖啡厅，可以在公园，可以在一切被赋予浪漫之名的场所。”
剑子有些无力。
“但是现实有时候或许就没那么幸运了，”龙宿道：“所以，有可能背道而驰。比如说，或许我们的相遇完全不浪漫，譬如说我们在一场葬礼上见面了，”他眼睛弯了弯：“譬如说，死去的那个人恰好是我最在意的老师长者之类的，天空雾蒙蒙的，我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然后你从对面走过来，没有打伞……啊，大概是这之类的设定吧，”他扬了扬手：“天空应该会很暗，下完了一场雨，又来了一场雨……就这样没完没了的……因为是四月暮，地上开着一些白色的花，我以为是茉莉，你告诉我，那是铃兰花。”
“呃，”剑子现在也已经适应了龙宿的一些思绪，他从善如流：“虽然听起来很不切实际……但是这个版本还是很有画面感的。”
“细致的描摹一下就会有画面感，尤其是放上对话的时候，”龙宿阐述道：“黑色的天气里白色的铃兰花，不论是怎样的邂逅你都会记忆深刻，尤其再配上黑色的悲伤和黑色的人心……”
“黑白是很有画面感，”剑子耐心的回应：“比起别的色调。”
“可是还是不切实际了点，”龙宿勾起头发：“比起我怎么会撑一把黑色的伞呢？怎么想都不合适我。”
“是啊，”剑子接口：“你一切都务必求华丽无双嘛……就跟这富丽堂皇的大酒店一样。说不定你也不可能步行去葬礼，还得车子拉着你，亦步亦趋的过去，带一点神秘感。”
“没想到失忆了以后你还是这样了解我啊，”龙宿亦笑非笑的说：“看来并非是我一个人的单相思了……你对我的排斥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剑子再次哽住。
龙宿又道：“有时候看起来对什么人很排斥，说不定就是潜意识里的很喜欢，”他愉快的看着无语的剑子，好像是自己的恶作剧得逞以后格外的开心，一定要再洒了一些盐：“比如说你希望我可以走霸道总裁的路线，然后对你宠爱什么的……看似只是无心之言，但其实就是你的期待了。”
剑子站起了身，他安静道：“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因为不想听人说废话么？”龙宿还是那个表情：“觉得没有意义又有点伤自尊……”
剑子转过了身，准备出门。
“别忘了，”龙宿的声音沉静的传来，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我这里还有一把你牵挂很久的剑。这就是你来见我以及答应同我一起出去的缘故吧。如果想要把带着罪孽的我绳之于法却一点代价都不愿意付出，本来也是不切实际的设定。”
剑子站住了，他转过身，看向再无笑意的龙宿。他脸上的柔和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种极为深沉和犀利的肃穆，他的眼睛深如寒潭，亮如启明：“设定这些东西我不管，人嘴里说出的东西，可以有千万种，但真正发生的，只会是一种可能，那就是真实本身。或许不能完全的契合它，但是也要努力的靠近它。至于一个人犯了错，即便一时侥幸逃脱，但终究不能长远的逍遥。剑子我，一直都是这样的笃定的，”他看起来自信又坚定：“即使是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但是应该做的事情，如果你了解我，一定知道我会怎么做。”
“剑子是一个没有私心的人，”龙宿这样说道：“只要他觉得是应该做的，拼上性命都要完成，”他眼睛里好似有一片深沉的水泽：“你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不论你有没有失忆。就像桉树落在泥土里怎么生长都不会变成榕树一样……你毕竟还是剑子，”他沉静的样子带着一种不可说道的清冷感，那是刚刚所没有的，可是却又透着一种奇妙的熟悉感，让剑子的心突然的漏跳了一拍，一种针扎般的刺痛感猛然从胸口跃起，而剑子镇定的继续看着龙宿，龙宿却笑了：“你走吧。要记住，凡事都要有代价。我会付出代价，你也要为我的代价付出代价。最后，”他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希望我们的旅途可以愉快。”
剑子嗯了一声，他行了一个礼，推门而出。

……
剑子抱着手，跟在龙宿后面去看房，只是比起前面那人的心情愉悦，他只能努力做到古井无波，他思考了一下这个词语，又按了按自己的心脏，他决定再给自己好好说一番道理。
龙宿跟剑子被安排的房间在最尽头，所以他们一路过去，要走马观花一般经过别人的房间。剑子一向是留心眼的，他眼神一掠过，心里就有了想法。
最开头的一间房正在放歌，似乎是俄罗斯的某个摇滚乐队。龙宿对剑子低声解释：“是狂龙一声笑。三进三出公安局，一向把那里当家。”
剑子自然回忆不出什么，他摇了摇头：“重点观察对象。”
第二间房的男女正在争吵，严格来说，是一厢情愿的训斥。长相阴柔的男子双膝跪地：“阿月，阿月，你骂我吧你骂我吧，都是我不好，才想在这个衰地方给你惊喜。”被唤作阿月的女士只是发出一连串冷笑。
龙宿挑了挑眉：“公孙月和蝴蝶君。本市最著名的一对情侣。都有前科，女的打过人，男的也打过人。公安局有备案。”
剑子忧愁的看了一眼龙宿：“哦。”
第三间房的主人看起来似乎很正常，还对着剑子和龙宿打了一个招呼，似乎也不奇怪他们结伴而来。他主动挥了挥手：“嘿，剑子，好久不见。还有龙宿。”
剑子遏制住内心的茫然，他挥了挥手：“你好啊，幸会啊。”
龙宿微微一笑：“你已经从景明山出来了。”
剑子愣住，景明山本是本市的风景区，可是由于那里有着全国最好的精神病院，所以……
对方并不生气：“没什么的，而且我兄弟剑雪觉得没必要待很久。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暴力倾向。”
龙宿点点头：“那希望你一直健康。”话罢，他挥挥手，拖着剑子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他低声补充：“一剑封禅，但是人格不稳定，前段日子说自己名叫吞佛童子，顺便还把自己弟弟捅了一刀。”
剑子惊愕，不语。
下一间房的主人跟剑子熟识，他见了剑子，立马同剑子握了握手：“好友，”然后他看了一眼龙宿，继续看向剑子：“看来你恢复记忆了。”
剑子还未回答，龙宿就懒懒的拖长了音调：“误会了，他脑子还是有问题。”
剑子摇了摇头：“只是有些不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他打断这个话题：“素还真，你怎么来了。”
素还真看了看手表，对剑子有些无奈：“跟人约好吃个饭，结果被放了鸽子。”
剑子表示同情。
素还真又说：“谈无欲回来了。”
剑子不知道怎么接话，龙宿抓着剑子的手对素还真说：“好啦，有空再说，回见。”
他大步流星的往前走着，拖拽着一脸视死如归表情的剑子，向着最尽头的一个房间。
龙宿回头看他，一面补充刚刚的信息：“谈无欲是素还真的师弟，我猜你是不记得了，”他想了想：“现实里，你们见过一面。他对你印象挺好的，因为大家都为难他，可是你为他说了话。”
剑子略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龙宿哦了一声：“因为我是一个华丽无双的人啊。”
剑子冷笑了一声。
龙宿站定，靠在门前对剑子打量了一番：“听说，最尽头的房间是带着邪气的，”他伸手在门上叩了三声：“一般服务员来打扫的时候，都会先叩门，跟里面的住客表达一下敬意。”
剑子一脸冷淡，龙宿掏出房卡刷开了房间，他看了一眼剑子：“不说话，是被吓坏了么？”
剑子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叩门是为了保证里面客人不在……龙宿，为什么你一定要鬼话连篇？”
龙宿叹了口气，坐在软软的床垫上，对他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失忆以后，就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了。”

剑子看向龙宿似笑非笑的脸，他耸了耸肩：“龙宿应该很赞同狂龙先生的言论吧。毕竟他说的这种世界，应该符合于你们一贯的期待，”他又摇了摇手，皱了皱眉：“也不对，如果去掉了大多数，那么少数人的财富又能从何而来？所以你们也只能忍受着其他人的愚昧、丑陋继续生存着，作为金字塔的上部建筑。”
“我不知道你从何处得到这样的成见，”龙宿金色的眸子眯了眯，笑意从眼睛里消失了：“我的确非常赞赏贵族的文化，因为那是优雅如豹的姿态，从来都令人向往。对于现在这个带着绵羊的道德和走狗的残忍的时代，我确实是带着消极的想法的，”他抱着手：“可是，你注意得到么，我说的这种姿态都是文化的姿态，并非是以世俗的金钱观去判断。”
“但是龙宿先生你不能否定一点，”狂龙笑的狡诈：“对于基本生存都有问题的人类来说，没有谁有心思去关注你所谓的文化的。反之，这些人会制造更糟糕的事情，”他指了指自己：“譬如我这样的人，大概也是你们所反感的。”
“呵，我并没有随便把人当成对立面的想法，”龙宿语句尖锐了些，他看向剑子：“我跟你对人自负的成见不同，难道你认为许多观点都是非此即彼的么？”
剑子此时倒是有些愧疚，他沉默了半晌，对龙宿说了句：“抱歉，”他又继续说：“经验是容易让事情变得简单，但是同时又会令事情复杂。我确实是有些过度坚持自己。”他这样说着，带着妥协的意思。
龙宿叹了口气：“不过剑子你也有那么一半的正确，”他摇了摇手指，笑了笑：“虽然带着你一贯的偏见。毕竟你站的立场同我的立场从来都是不同的。”
剑子看向龙宿，眼神变得复杂，狂龙对他俩摇摇手，就大摇大摆的走开了。
剑子抿唇：“是的，出身不同，受的教育不同，性格不同，对任何事情的看法都会不同。或者不能说错对。”
“这又是剑子你一贯的打太极么？”龙宿挑了挑眉：“或者说，你在妥协。抛弃掉假装很重要实际上无足轻重的条件然后选择一个看似无足轻重实则很重要的目的？”
剑子摇了摇头：“不，我在道歉。”
龙宿慢悠悠的将外套穿上，空气变得很尴尬。正当剑子有些坐立不安的时候，他对剑子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道歉可是应该表示的。不如今晚请我去看话剧？”
“嗯，”剑子点点头，回答的干脆：“可以，但是我没带多少钱，麻烦选便宜的价位。”
龙宿愉快的拽住剑子的手臂：“难得这样干脆，多退少补，你缺多少，我补给你就是。”

剑子不置可否，他长叹一口气：“我若真有你说的那般英雄气概，此时也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龙宿噗嗤一声笑了：“我希望你说的这只狗正在警局办公。”
剑子愣了愣，反应到了龙宿的意思：“我当然没有说你，”他摇了摇头：“我就算是失忆了，起码也知道对方是好意还是恶意。”
“你对自己的评价似乎不太对，”龙宿挑了挑秀气的眉：“因为你不记得当年你要去解救无辜少女差点被仙人跳的事情了，”他托腮道：“还差点连累了我。那次就是你信错了人，你把对方伪装的恶意当成了好意。”
“估计是无奈之时只能赌一赌，”剑子解释：“我知道金鎏影一定不是善茬，但是我还是要会上一会。凡事若是不试试，更无解法。”
“嗯，同恶势力作斗争，不管在明在暗，都是你的乐趣，”龙宿一脸了然：“你啊，就是固执。”
气氛愈发变得轻松起来，剑子舒缓着身体，在床上躺着感慨：“如果此事可以正规途径解决，不牵连到更多的人，当然是最好。如果不能这样解决，我也只能寻别的途径了。”
“别的途径？”龙宿冷笑道：“指的是找秦假仙和识中弦那帮混混去警局敲竹杠么？”他不容剑子反驳，丢出往事：“别争，我有证据的。之前魔龙祭天非法拆迁，你不也是这样干的么？”
剑子皱了皱眉，他哦了一声：“那这件事解决了么？听起来好像是黑吃黑。”
龙宿笑道：“原来你连自己的光荣战绩都不记得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英雄气概，”他评价：“即使是失忆了，脸皮还是那么厚。”
剑子看着龙宿：“失忆了我也有直觉的，以及基本的判断力，还有很多常识积累。我失忆了，又不是变成了白痴。”
“变成白痴最合我意，”龙宿修长的腿交叉着，微笑淡淡：“变成白痴了，可能就不是这样一个麻烦精了。”
“我能有什么麻烦，”剑子笑了笑：“龙宿，帮我个忙。你应该认识媒体记者吧。”
龙宿皱了皱眉，他举起自己的手端详了半晌：“剑子，我真对你没辙，”他伸手将一旁的手机取过来，递给剑子：“通讯录标注的很仔细，你选个合眼缘的吧。”

讲真……这篇文动不动就被百度吞……
我特意在三十六雨备份了一个。如果又真吞了我没法再补的话大家就去看三十六雨的链接吧
（这篇文是特别容易被吞的体质……）

Part13：“全赖冷酷时间，将一朵花变淡，无常才是真灿烂，动人在变幻。”


苍嗯了一声：“既然确定是海口，那我打电话给朱武。”
剑子嘱咐道：“动静不需要太大，”他挨近苍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好友。”
苍耸了耸肩膀：“客气。”他低身捡起地上的外卖传单，拾起一支笔，行云流水的书写完毕，爽快的撕下给剑子：“这个号码。私人号。顺便说一声，识中弦也在海口。”
剑子眼神一亮：“哦，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苍有些诧异：“你居然还记得识中弦？”
“啊，对哈，”剑子也有些奇怪：“为什么这段记忆我没有丢失呢。”
龙宿抱手，尝试解释道：“这也很正常。你不是还记得机场的航班么？”
“还是有点不同，”剑子皱了皱眉：“机场航班号什么的……你知道我一向是过目不忘的。”
墨尘音发出一声冷笑，剑子看了一眼他，又继续说：“反正我也不清楚，慕少艾也没给我说明白呀。”
龙宿嗯了一声：“记得总是好事，”他推开大门：“走吧。不早了。”
“好，”剑子点点头，他喃喃道：“总觉得这些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想想红叶夫人那样虔诚善良的供奉上帝，谁料到会有后面这么多的事情。”他这样说着，就要尾随龙宿而去。
“剑子。”
一步莲华的声音适时的响起，虽然声音平和又温柔，可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度。
剑子停住了脚步，他转身有点疑惑的看向一步莲华。
一步莲华悠悠的走到剑子跟前，他直视剑子眼睛：“我有话想跟你说。”
剑子嗯了一声：“我在听。”
一步莲华点点头：“剑子，你从前修道，你见过神仙吗？”
剑子摇摇头：“当然没有。”
一步莲华摸着下巴继续说：“那你身边信基督的人见过上帝么？”
剑子拧起眉头：“这……估计也没有吧。苍一样也没见过马克思。”他笑了笑。
“哦，既然是这样，”一步莲华凝视剑子：“那么是谁在传导神的旨意和预言？”
门前本是闲散倚门的龙宿都站直了身体，他的表情也变得不再那么懒散。整个房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步莲华微微一笑：“有翅膀的未必是天使，也有可能是堕天使。信仰十字架的，未必就信仰耶稣。如果神不能被看见，那么魔鬼也能为神传话。如果这个世界不明神的真身，那么也有可能被邪恶主导。剑子，你现在在迷雾里，我希望你可以拨云见月。”
剑子的神色变得十分的凝重，他慎重的点了点头：“谢谢你。”
一步莲华嗯了一声：“客气了。”他目光又转向一旁的龙宿：“你们快去吧。”
龙宿严肃的看向一步莲华，他轻声道：“我有一句话想问大师。”
一步莲华温和的看向龙宿：“大师算不上。只是一个修行人。”
龙宿嗯了一声：“若是魔可以渡众生，为什么我们还要执着于神？”
一步莲华按住了嘴唇：“这么……魔将会让众生去往哪里？”他笑眼一弯：“难道那是龙宿期待的世界么？”
龙宿轻笑了一声，他摇了摇头：“不……”他眼睛亮了亮：“受教了。”说完，他挥了挥手，优雅的跨过了门槛。
一步莲华的声音柔和的飘过：“如果这个世界都要指向暗，那么扶正指针就一定要带着牺牲了。”

……
虽然时间很紧凑，但是他俩还是在紧赶慢赶中顺利坐上了飞机。剑子看着龙宿的表情，打趣道：“怎么去海口旅游，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龙宿闷哼一声：“看来烤鸭是不用请了。”
“你居然还在惦记这种小事，”剑子失笑道：“待会有飞机大餐。空中享用美食，可是烤鸭不能比的。”
“呵，”龙宿郁郁寡欢：“我是一个注重生活质量的人。这一餐烤鸭没有吃到也就罢了，还要吃这种令人烦恼的快餐。这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小事情，因为影响会十分深远。”
“哦？”剑子看向龙宿：“十分深远？怎么个深远法呢？”
“譬如我精贵的胃会不舒服，”龙宿说：“那样我就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他面带苦恼：“而且对你的耐心也会十分有限。”
“反正你思考的事情也不是那么重要，所以你完全可以将你华丽无双的大脑闲置。”剑子回答道。
“剑子，”龙宿转过脸去看窗户：“我觉得你能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
剑子爽朗一笑：“哦，因为你们对我太纵容么？”他收起笑意：“嗯，你是真不舒服？”
龙宿戳了戳窗户玻璃：“现在我懂了，为什么会有人要求在飞机上开窗。我现在就很想跳下去。”
剑子哦了一声，他想了想：“回来以后我请你吃几天烤鸭。”
“不，”龙宿摇摇头：“没心情了。而且连着吃几天，你是想害我讨厌烤鸭么？”
“真是麻烦，”剑子叹了口气：“那我能怎么补救呢？”
“补救不了，”龙宿昂起头，带着俯视意味的看向剑子：“过时不候。”
“哦，”剑子嗯了一声：“那就等下次你有兴趣了再说吧。”
“反正你欠了我几顿烤鸭，”龙宿转过头看向剑子，神情是认真的：“你别忘记了。”
“刚刚不是说不能补救么？”剑子苦笑着看向龙宿：“变卦好快。”
“我的意思是，这几顿烤鸭要分开吃，”龙宿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时间地点以及吃几餐都由我来定。”
“我发现了，”剑子拉长了音调：“主编确实是做生意的材料。利滚利都是高利贷呀。”
“过奖了，”龙宿重新恢复了懒散的神情：“阁下也不差。死道友不死贫道一直都是惯用招数。”

他们这样说着，眼神也就对上了。片刻不语，剑子忽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他正准备打破这奇怪的安静，却被身后稚气的声音抓住了。
只听是个小女孩的声音，极是烂漫可爱：“这个作者真是太狠心了。小鸟儿都因为这朵花死掉了。可是这花还是被丢掉了。”
一旁的似乎是母亲的女士好言安慰道：“那宝贝儿，我们就不看王尔德的书了。妈妈跟你说个别的故事吧，美女与野兽……怎么样？”
龙宿低声哦了一声：“王尔德。夜莺与玫瑰。”
剑子咳嗽了一声，接了话茬：“哦，这个故事特别惨么？”
龙宿慢慢摇了摇头：“小孩子不懂，会觉得特别残忍吧。可是这可是这个世界上最烂漫可爱的童话了。”
“说什么的？”剑子定了定心神。
“说是一个穷学生想要约一位淑女跳舞，需要一朵血红的玫瑰。可是这个季节呢，并没有那样一朵美丽绝伦的玫瑰花，”龙宿看向剑子，神色渐渐变得复杂，他如同是自问：“怎么办呢？如果没有那样一朵和爱情一样闪着辉光的玫瑰花，穷学生就得不到他想要的爱情了。”
“那怎么办？”剑子也渐渐被龙宿的情绪带进去了。
“一只夜莺听见了穷学生的痛苦，所以它决定要帮他，”龙宿看向剑子，唇角扬起一丝奇妙的笑意：“你知道夜莺做了什么么？”他自问自答：“夜莺选择在—个特别寒冷特别寂寥的月夜，将自己充满着活力和热情的胸脯紧紧抵住一根红玫瑰树的尖刺，然后，再让玫瑰树的尖锐的刺深深插入自己的心脏。它一边让那根刺吸着自己的鲜血，一边在月色里彻夜吟唱不停。”
剑子只觉后背一阵凉意，而他听着龙宿说的动情：“特别特别的浪漫，那就是夜莺鲜红的心血慢慢流入红玫瑰树干枯的经脉，被鲜血染红的玫瑰在寒冬里盛放了。”他金色的瞳孔深深的看向剑子黑色的眸子，声音轻柔：“剑子，听起来是不是特别的美好！虽然夜莺已经死了。”
“很凄美，”剑子干涩的说：“后来呢？”
“后来啊，”龙宿冷淡的收回了笑意：“学生将花送给了他爱的女孩子。女孩子嫌弃他贫穷，依然拒绝了他。学生愤怒之下将玫瑰丢进了阴沟里，”他不无讽刺的说：“那朵用生命换回的美丽玫瑰就那样被车轮碾压，变成了一堆糟糕肮脏的东西。”
“听起来并不像是写给孩子看的，”剑子叹息：“太灰暗了。”
“你觉得灰暗么？”龙宿提高了音量：“可是，这不是自古而今一直在发生的事情么？甚至这个故事里还有很多圣洁的存在。”
“龙宿，你想的太多了，”剑子皱眉道：“我只是觉得，让一个小孩子去看这么残忍的故事，实在是太……”他找不出词语：“我的意思是，小姑娘就应该多看看美女与野兽那样快乐的故事。”
“美女与野兽……”龙宿似乎是压抑着情绪：“俗不可耐。如果野兽一辈子都是野兽，这个故事就不美好了。”
“所以，野兽并没有一辈子都是野兽啊，”剑子有些哭笑不得：“龙宿，你到底在执着什么。”
“我觉得你就是那个学生，”龙宿别过脸去：“你根本就不会知道那么多的事情，不会知道有人为了你的爱情去牺牲，只会把玫瑰花丢进阴沟里。”
“龙宿……”剑子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只能低声叫他的名字：“平心静气，学生也是无辜的。”
半晌，龙宿平静下来，他哼了一声：“是的，都很无辜。不知道的人都是彻底无辜无罪过的。”

剑子突然笑了起来。龙宿盯着他，只觉得愈发有些生气了。过了半晌，剑子终于停下来了，他对龙宿真诚道：“抱歉，我刚刚只是觉得，你的心智和后面这位小朋友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大概这就是让心灵永远年轻的一种解法？”
龙宿转过头去，干巴巴道：“像你这种永远同死亡啊，恐惧掺和在一起的人是不会理解罗曼蒂克的美好所在的。”
“嗯，因为我是一个现实的人啊，”剑子坦然承认道：“如果我是那个穷学生，我就明白，这个女孩子不会因为一朵美丽的玫瑰花而喜欢我。我甚至不会浪费那朵玫瑰。”
“哦……嗯，”龙宿别过脸去：“那你会放弃这份感情？”
“不啊，为什么呢？”剑子笑道：“如果我真的那么爱着那个姑娘，那么我自然要让自己努力的匹配她啊。等我成为一个优秀的人的时候，我会去追求她。”
“确实是十分现实，”龙宿掰着手指道：“好好工作挣钱买房买车然后娶新娘。”
“龙宿，你不认为追求爱情的人首先必须满足了物质需求么？”剑子想了想：“我也不应该这样说，或者我应该说，能够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难道不是在温饱的基础上么。一无所有却只有一朵玫瑰花，这样的爱情只有龙宿你可以得到。”
“为什么？”龙宿问。
“因为你在臆想里是一无所有的，而现实里，你拥有的太多了。”剑子笑道：“多到你都会觉得没有什么意义了，多到你错觉自己是一无所有的。”
“或许，”龙宿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你说的也对。”
“但是你还是不高兴，”剑子感叹：“其实我也理解你为什么不高兴。”
“谢谢你理解，”龙宿渐渐恢复了平静：“大概夜莺真正感动的，只会是自己吧。仅此而已。”
剑子摇摇头：“不啊，不是也感动了你么？我也会被感动，虽然这令我觉得更刺痛。我更希望没有这场牺牲。因为学生的爱情并不值得这朵花。”
“为什么？”龙宿看向剑子。
“因为他不是真的爱着那个姑娘，”剑子说：“也不是真的懂得爱情。他才是真正的小孩子。”
“嗯，因为他很快就放弃了。”龙宿赞同。
“这个故事的残忍之处是，”剑子丢出结论：“这一场谋杀原本就应该不存在。”
“哈，”龙宿咳嗽了几声：“这……谋杀？”
剑子摸了摸下巴：“大概是玫瑰树早就想要夜莺的鲜血成为自己的养分吧，”他严肃的看向龙宿：“其实就是一场谋杀案。最后，玫瑰树得到了所有它想要的了，只不过牺牲掉一朵鲜艳的花，可是他已经得到了充足的花肥。”
“……”龙宿沉痛的闭上了眼睛：“剑子，我希望下飞机前你都不要跟我说话了。”

剑子有些哑然，他看着龙宿的表情，不知为何他就笑了：“其实你说对了，我确实不喜欢看电影，”他伸手拉住龙宿的行李箱：“换我来吧。你这身打扮不合适提行李。”他继续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对电影完全没有兴趣，不论是怎样的电影。戏剧化的演绎完全不如真实生活的变幻无常。”
“哦，”龙宿嗯了一声：“这听起来倒是非常的像你的感慨。”
“是么？”剑子嗯了一声：“你说的对，我的生活确实是跟鲜血、死亡以及阴谋掺和在一起的。其实更不如说，这样的生活是跟人性的黑洞和永无止境的暗影重合在一起的。电影里的一切对于我来说，并不如我自己体验的更深刻。”
“呵，”龙宿嗯了一声：“难得你是一个好人。”
“感受到极致的如同深渊的人性之后，会更加珍惜生活的日常的，”剑子轻快的一提行李，潇洒的跨出了大厅，他转过身，轻薄的风衣也优雅的甩出弧度，他对龙宿真诚的一笑：“所以呢，非常感谢你呢。龙宿。”
龙宿站在原地，看起来却有些恍惚，他神情有些无措，脱口而出道：“也许有一天你会恨我的。”
剑子有些诧异的看向龙宿，笑容却没有隐去：“那你可以让我不恨你。如果你想杀我，你机会很多。在你真正下手之前，我都是感谢你的。”
“如果我真下手了呢？”龙宿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倔强，与平日的懒散是不同的。
“那，”剑子嗯了一声，倒是十分的平静愉快：“到那时候再想吧。我是一个病人，平时不能想太多。”
龙宿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如果我要杀你，时机比你以为的还要多。”
“嗯，所以我为什么要恨你呢？”剑子挑了挑眉：“你是要劫财还是劫色？似乎两样我都没有。”
“我就随口说说，”龙宿拢了拢衣服：“毕竟人世的关系变化无常。上一刻言笑晏晏的挚友下一刻也有可能拔刀相向。我没你那么相信人性啊，剑子，”他认认真真的看向剑子：“我从不信纯洁的人性。即使我遇到了你。”
“纯洁啊，”剑子喃喃道：“嗯，听起来是很美好可又极其脆弱的东西啊。嗯，你不信，可你偏偏向往这个的东西。人啊，真是矛盾啊。”
“我没有！”龙宿打断剑子道：“我并不向往。”
剑子敷衍的点点头：“嗯，你说没有就没有。”
这个话题纠缠下去也确实没有任何的意义，龙宿索性开始说起正事：“朱武怎么说？既然是苍嘱咐的事情，按照他的职权本事，知道那个姑娘下榻在哪里应该不难吧。”
“他已经帮我们在同一个酒店订好了房间，”剑子招停了一辆出租车，一边放行李一边慢条斯理的说着：“晚一点我们要跟朱武吃一餐饭。再晚一点，我们要见一见识中弦。”
龙宿深吸一口气，打开出租车车门坐了进去：“你要见那个线人？你要什么线索呢？”
“这个要端看和朱武的插科打诨情况啊。”剑子笑了笑，将地址对出租车小哥说清楚。
龙宿嗯了一声：“剑子，你觉得这些事情的幕后指使人就是这个养女吗？”
“这个我也不能笃定啊，”剑子叹了口气：“她有这个动机。但是看起来这一切又太过于顺理成章了。”
“倘若不是她，”龙宿道：“或许才是最可怕的。”
“为什么？”剑子若有所思。
“随便说说，”龙宿苦笑了一声：“目的地还要多久能到？”
剑子看了看手机地图：“如果前面堵车不那么严重的话，大概十几分钟。”
龙宿摇了摇手，不再说话。
……
十几分钟的距离有时候也好似跋山涉水。龙宿保持住了最后的风度，直到终于破关斩将抵达了酒店的大床。他趴在床上喃喃自语：“我不管了，经济连锁型就经济连锁型。反正你欠了我几顿烤鸭你不要忘记了。”
剑子在一旁将行李箱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往外放：“嗯，你这样念，我怎么可能忘记。”
“你……人品我不信啊，”龙宿叹了口气：“其实你欠我的岂止几餐烤鸭，只是你失忆了，完全可以赖账了。”
“哦？”剑子有些好奇：“还有啥？”
“还有云水谣的海鲜大餐，”龙宿回忆道：“还有若干张电影票。”
“哈哈，”剑子笑道：“龙宿，你编故事也不能那么没逻辑吧。我根本不喜欢看电影，怎么可能欠了你电影票。还有，你之前就说过，电影票是智商税。”
“嗯，你居然记得，”龙宿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说，我现在不论说你欠了我什么，最后都会跟电影票一样，听起来无理取闹。”
“看来失忆是一件好事了，”剑子欣然道：“说不定我真欠了你什么重要的事情，恰好我忘记了，就可以无损失了。”
“是啊，”龙宿掰着手指说：“说不定你还欠我一场恋爱呢。”
剑子笑了起来：“不错，很好笑。”
龙宿躺成一个大字：“是啊，特别好笑，”他继续道：“当然不可能的，你就算喜欢上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也不会选择我的。你一直都是这样的。”
“哦，”剑子笑道：“我居然说的这么狠么？真是不客气。”
“哦，你大概是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吧，”龙宿慢慢坐起身：“反正我也没有存念想要跟你……”他笑了起来：“只是想做你的好朋友。只是这个念想。”
“好友么？”剑子停了停，他思索了半晌：“我想我们已经是了。”
龙宿嗯了一声：“好啦，谢谢。”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立马站起身去行李箱翻找起来。
剑子有些云里雾里，龙宿却松了一口气，他将一个药瓶递给剑子：“少艾给你的药。他怕之前给你的不够，所以让我再带给你一些。”
剑子哦了一声，他接过药瓶：“少艾真是操心，”他笑了笑：“大概是我总是让他不放心吧。”
龙宿坐在床上盘着腿：“对啊。你都那么大的人了，却总让自己的好友操心。少艾为了你，头发大概都多白了几根。”
“他本来就是少白头，”剑子笑了笑：“真正的鹤发红颜。”
“……你在笑他长得像女孩子么？”龙宿托腮：“还是打趣他的名字？”
“你想多啦，”剑子嗯了一声：“我可不敢得罪少艾。”

“是啊，”龙宿嗯了一声：“你就敢得罪我，别的人你都不敢得罪。”
剑子笑道：“怎么会，我连苍的上层都敢得罪，有什么不敢的？”他将空的行李箱放置一旁：“说实话，只要你不把自己的命看得特别重要，只想选择自己想要选择的生活，你能有什么不敢的呢？”
“哦，”龙宿问：“那你想要选择的生活是怎样的？”
剑子笑了笑：“难道不是与死亡、鲜血为伴的黑暗人生？”
“嗯，说的好像是现状，”龙宿皱眉：“也是代价。”
剑子给自己倒了一口水：“我只是不喜欢看弱小被欺凌，看正确的事情被人践踏，”他指节敲着桌子，似是沉吟：“我们年幼时听长辈跟我们说的那个世界，以及我们在教科书上看见的道理，我是真的觉得很好。”
龙宿眨眨眼，他能看出剑子说话的样子有点局促，甚至他觉得剑子或许不会说下去了，但是他还是继续说道：“就像飞机上你说的那个故事，嗯，你觉得我太现实了对吧。”
龙宿没有点头，他只是看着剑子。
剑子笑了笑：“一朵花就能赢得心上人的爱。夜莺不需要牺牲就能让花儿绽放。都是美好的事情，可惜故事太现实。写故事的人有一颗烂漫的心，可惜写故事的人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他低头玩着杯子：“我呢，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小人物，我不能改变这个世界，但是，”他看向窗外，眼睛突然变得很亮：“我可以尽我所能改变一些我能改变的。让沉冤得以昭雪，让无辜的人离开黑暗。当然，”他望向龙宿：“也让有罪的人回到他应得的结局中去。”
龙宿微微一笑，他缓缓的拍了拍掌：“很好。”
剑子嗯了一声：“如果有一天我要亲手送你进去，”他说话的样子带着叹息：“我会很失望的。龙宿。”
龙宿滞了滞：“因为你怕会牵连到你么？”
剑子对龙宿凝视了三秒钟：“我会好好监督你，如果你敢有进去的念头的话。”
龙宿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剑子挑了挑眉：“监狱可不是个好地方，”他拉了凳子坐好，慢条斯理道：“我就不说脏臭的空气和狭窄的空间了，也不说里面各种各样的会欺负人的囚徒了。我就说一点，你想吃烤鸭什么的，估计我一个月也只能送一次了。”
龙宿愣住了，他眉头一皱，却站起了身，跑去了卫生间锁上了门。
里面开始流水哗啦啦，遮掩了所有的人声，不可预见，不能听见。

剑子对后来的印象实在有些迷糊，只是渐渐觉得入了梦。这倒是稀松平常。尤其是他曾有漫长的时光都游历于梦里，甚至对于那些繁复又神经质的梦里场景都了如指掌。只是这一次，梦境有了新的变化。
他从来都是梦见那黑漆漆的葬礼和粘稠的白花，若说起不同，无非是时而飘来忧伤的歌曲，亦或是某些不知所云的诗。对于那些歌曲和诗，他大概是有些触动。但是若比起那梦里压抑的哭声，那些他全然可以算得上是无动于衷。
他赤着脚在绿色的草地上行走，这一次，他可以清楚的看清脚下的泥土和青草，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些湿漉漉的雨水对于他实在算不上粗糙的脚趾的侵袭。
白色的花……剑子看向远处，铺天盖地的白色的小花，与其说是像铃铛，不如说是像幽灵一样在风中徘徊不去。
“铃铛……”剑子皱了皱眉，突然看见那远处的花已经白压压的侵袭而来，剑子弯下腰，伸手触过那花，却听见银铃一般的笑声此起彼伏的忽远又忽近。剑子一惊，却见那花蕾在自己手上渐渐融化殆尽，化作粘稠恶心的汁液，顺着自己的手指往下掉。
剑子心里大骇，笑声转为哭声，花朵渐次消逝，黑压压的大地瞬间变成了原有的孤寂。真实的，是那土地中央的一口棺材。
剑子不敢再往前一步，他突然听见有孩子的声音轻悄悄的飘过来：“哎呀，死人复活啦。”
剑子心里的弦绷得死紧，他死死的望着无人的空旷深处，此时他突然发现，原本那沉闷的，黑漆漆的棺材板子上，正压着一根巨大的十字架。
那个孩童的声音又愉快的飘了过来：“是啊。哥哥杀了弟弟。”
剑子正欲转身，突然听见一阵电话铃声。
……
他浑身冷汗，从梦中仓促的醒来。他习惯性的摸向枕边，却没有摸到自己的手机。而龙宿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剑子缓了缓气息，慢慢的坐起身来。宿醉让他有些晕眩，可是他渐渐明白自己已经从梦中清醒过来。
龙宿气息有些不稳，即使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剑子也能感觉到门前那个人的怒意。
不知电话那头那个人长什么样，居然能惹到龙宿。剑子这样想着，不由有些好奇。
龙宿的声音继续飘过来，零零碎碎，倒在安静的夜晚渐渐有了眉目。
“……你不要多管闲事……这是我跟他的事情。”
“哦，代价么？不要跟我说代价……我就愿意赌一次。”
“反正你不要多管闲事。什么楚门的世界！楚门的世界到底是真是假，并不是你可以说的算的。”
……
楚门的世界？
剑子眉头一皱，好似被泼了一盆凉水，彻彻底底的惊醒了。他立马起身去找自己的手机。
果然，它被孤零零的放在电视柜旁。
剑子重新握住手机的时候，龙宿进来了。
橙色的灯影下，来人看起来很平静，好似并没有一个让他动怒的电话和打扰者，但是剑子没有错过他眼神里的一丝慌乱，虽然那么一丝慌乱也是看起来极其齐整安详的。
龙宿微微笑着：“剑子，你醒了？你睡的可真沉，”他抱手感叹道：“嗯，或者说，你应该减肥了。”
剑子平稳了一下心情：“抱歉……让你困扰了。”
龙宿摇了摇头：“我可抱不动你。酒店的人帮忙的。”
“哦，”剑子笑了笑：“那我收回这句话。”
龙宿嗯了一声，他转身端起桌上的一杯水，递给剑子道：“别忘记吃药。不吃药，身体可好不了。”
剑子哦了一声，他接过水：“好，我去……”他还没说完话，龙宿就将药瓶递给了剑子。
剑子呆了呆，他苦笑一声：“你倒是周全。”
龙宿一愣，又摇头笑道：“我对你，本来一向就周全的很。没有水怎么喝药。我当然一切都要为你备好。”
剑子嗯了一声，他故作疲惫的将药放入口中，又将水饮尽道：“多谢龙宿了。太晚了，还是继续睡觉吧。喝酒……可真不是个好习惯啊。”
龙宿眼睛一弯，倒是十分理解的样子：“是啊，所以你要好好休息。”
剑子从善如流的嗯了一声。
龙宿在暧昧的灯影里几不可见的绽出了一丝笑，但未到眼角。

Part16：“流星闪了一下，留下了箴言，陨灭。”
人的感情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神奇的存在。因为它可以单纯，纯粹起来可以与婴儿的瞳孔媲美。它也可以复杂，复杂起来这世上最为斑斓壮阔的宇宙都不能与之相较。大概终极的原因是因为，人心是最为愚昧和偏信的吧。
短短的几日相处，剑子对龙宿的防备心渐渐消弭。若说心曾固若金汤，大概在前一刻之前，也早已坍塌成一堆剑子自己都不想承认的破烂玩意。可是从这一刻起，那些亲近的话语都变得极其遥远，就像龙宿在暧昧灯影下的剪影一样。
剑子含糊的看了一眼龙宿：“我想吃宵夜。”
龙宿有些诧异，他挑了挑眉：“就现在？”
“嗯，现在，”剑子固执的看着龙宿：“喝酒喝多了，肚子里空落落的。”
龙宿与剑子对望了半晌，终于，他妥协了：“好罢，你别出去了，”他顺手将外套拿在了手里：“你想吃什么？”
“嗯……”剑子按着嘴唇：“想吃很多东西，但是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
龙宿皱了皱眉，他耸了耸肩，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罢了。记得给我开门。”他径直上前将门推开，门锁清脆一声，合上了。
剑子如释重负的坐在了床上，他取过手机，熟练的输入密码，突然，他滞住了。他抓了一把头发，像是提示自己一般的深沉道：“不着急，重新想一遍。龙宿肯定是看了我的手机。这事情太巧合了，不合逻辑。但是，他如果要看我的手机，一定是要输入密码。”
他眉头皱的更紧了。现在的问题已经不在于龙宿偷窥了他的手机信息，而是更进一步的，龙宿怎么会知道他手机的密码。
短短时间里被破解了么？剑子立马否定了这个念头，这个密码只是一个随机数字，并不是生日等等有意义的数的叠加。
难道是……自己很久之前就被龙宿监控了么？剑子浑身一冷，虽然他承认，这并不是一个多么令他为难去选择的答案。
还有一种可能，微乎其微，剑子轻声道：“我告诉了他密码。”
那个我不知道的，曾经的我。
这个想法猛然炸开，但剑子努力的将它压了下去，他想不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才能熟悉到手机密码都可以公开。如果剑子这种待人虽然温和，多少算得上古道热肠的人会是一个没事就跟人共享手机密码的人，估计他这辈子几百条命都不够续。
这个问题暂且按下，剑子看着那条微妙的，依然躺在他收件箱里的短信。
楚门的世界。
他眉头皱成了麻花，只是如果他现在去搜索了这个信息，而龙宿恰好已经监视了他的手机，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打草惊蛇？
他正这样想着，电话却响了起来。
朱武！
剑子突然舒缓了一口气，他按下了通话键。
能在这个时间点打来电话的，一种是没有情商的人，一种就是朱武。为什么要把朱武划为一个类型的人，大概是，这样的人本来就是绝无仅有的。而且没有人敢笑朱武是没有情商的，否则怎么去解释一个这样不靠谱的人可以活的比其他人都潇洒快意？
电话那头的朱武歉意很浓，他絮絮叨叨的表示高估了剑子的酒量，早知道他就带几瓶顶级的葡萄酒了，顺便又说了几个剑子听不太明白的英文或者别的文的词语，剑子心里在做阅读理解，大概是某些酒庄的名字。
这些酒庄的名字从朱武嘴里出现，并不显得突兀。因为朱武已经不能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本身就是世面。或许那些酒庄就有他的股份，即使名字听起来极其玄妙。他随口飙几句洋文也不是那么令人反感，剑子想，毕竟那些词语大概朱武也觉得不那么好翻译成汉语吧。
剑子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并不耽误朱武说话，因为此时此刻朱武完全沉浸在对红酒文化的喜爱之中，或许已经忘记了对答的人是谁。或者，朱武也是一个自言自语者，对答者是谁并不重要。
只是想说而已。
剑子心里苦笑。不过他早已认识到，大多数的交际和言谈，都是自语自话。纵然是谨慎有加特别条理的建议，也很能看出他人的自鸣得意。
剑子终于打算自己发声一次：“我说朱武，我刚刚突然想到了一部有意思的电影。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电影啊，”朱武瞬间停住了自己的高谈阔论，似乎有些失落，但是他还是热情的开始了另一个话题：“电影我很喜欢的。”
“对，”剑子在心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对嘛，所以我来问你啊。”这样的言谈带着笑意，十分放松。
“什么电影啊，”剑子笑了笑：“我也就猛然想到了而已。《阿加莎的酒桶》。”
“诶，这个电影很棒的，”朱武赞叹道：“导演我一直很喜欢，只是名字太长我总是记不住。”
“哈，是啊，”剑子感叹：“听了你说的那么多，我就很想看电影了。可惜啊，我这个手机出了问题，想看都看不了。”
“哎呀，这有什么的呀，”朱武大声笑出来：“明天早上我就给你送个iPad，连上网，你想看啥都有。”
剑子啊了一声：“这么贵重……”
“哪里贵重了呀，”朱武笑的特别豪迈：“就这样说定了。明早上给你。我让我兄弟给你一切搞定。说明书肯定会给你的，操作很简单。”
“哎，还是有些……”剑子的话还没说完，朱武就打断进来。
“那就这样说定了，”朱武斩钉截铁：“明天早上联系。再见。”
剑子还没说出后面的礼貌语，对方已经挂了。剑子忍不住笑出声来，《阿加莎的酒桶》……如果有运气，世人大概会在未来看见这部电影，如果他剑子仙迹打算改行做导演的话。
至于导演的名字有没有太长……跟朱武两个字比是长了一半，但是跟朱武另一个名字朱闻苍日比，字数是一样多的。
剑子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还是很好记。如果不记得，算是你不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