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要熟了……盘腿坐在锅里、不,是鼎里的赮毕钵罗泪眼婆娑地看着侠菩提。
侠菩提无言地坐到他身边,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上。
想过九轮天对战,想过路途艰险难行,倒是真没想过,兄弟两还有一道入锅被煮一通的奇特遭遇。
赮还在肩头磨来磨去,嘀咕着肩上臂上圆滚滚的佛珠太多碍着他放脸。
终于消停了又吐槽,哥你是不是佛珠控?
被他一头红珊瑚细珠子蹭得脖子发痒的侠菩提就有些忍俊不禁,心想谁才是恨不得能挂的地方都挂上小细珠子串的那个,看着两人小时候只见了一面就分散流离不得相见,经历也是天差地别,但某些品位上倒是出人意料地有共通之处。
比如都比较偏爱珠子。
当然,把个大圆环挂脖子上什么的……侠菩提转眼看了看脸被蒸得泛出绯红的赮毕钵罗,无奈地发现自己最近叹气的次数远超曾经单独修行的数百年。
总之……赮喜欢就好。
无形火势越来越大,赮毕钵罗的体温也越来越高,汗珠滚滚而落,浸透了侠菩提半个身子。
以身为薪,重燃大道,本就是稍有不慎就会身死道消的舍命之举。
侠菩提抬手轻轻抹去赮毕钵罗额上汗珠,微凉掌心按着他的脸颊试图帮他减轻一点痛苦。
凝练所有精神意志,紧守对三教本源的理解和透析,以金鼎为熔炉,寻求对天地意志和人道的共鸣,从而重启求真自悟的大道。
稍有差错,稍有犹疑,便是无声无息身体崩毁,灰飞烟灭的下场。
大道之前,修行人,得道者,也不过蝼蚁,若无机遇无大毅力大智慧者,难觅生机,更遑论重燃一条新的大道。
赮毕钵罗纵然得了他的真传,也不过是有了一个更正确的大方向,其余种种,仍是要他自行承担。
手掌下的赮毕钵罗还在虚弱地说,哥,他们都说我跟你长得不像。
侠菩提想,不对,幼时面容最像,那时相见赮都未曾怀疑自己所说那句未来的你,长开了以后或许显出些差别来,不过起码也有八分像,只是赮的眉毛随了龙戬,天然地带出一股凌厉的气势来。如果不曾分离,或许两人差别也不至于到让外人一下子便认出的地步……
思维还在发散,佛者却忽然一怔,知道这是自己心乱的征兆。
或许是掌心紧贴的肌肤温度明明越来越高,但谁却半声不吭,光华逸散,真元流失,无声的煎熬甚至胜过亲身以代的痛苦。
渐焚五内。
佛者想,他该是心静的,如自身曾经圆寂,如自己当日散华,心如止水,无畏无惧,本就是迎接自己该去的归宿,又有何必要留恋或者不舍。
赮走上这条侠道,本也不是自己的引导吗?
但耳边赮毕钵罗的气息微微紊乱,每一口呼吸喷在手腕上,都像火一样滚烫得要着起来。
着到心里去。
不一样。佛者想,不一样。
自己去做,和看赮去做,原来会是、两种心境。
阿难见尊者舍利佛圆寂,来寻佛陀说,世尊,听到这样的消息,我难过不已,所学的法都用不上了。佛陀答阿难曰:因缘而聚集,因缘而坏败,一切我们所喜爱的,都会离我们远去,不要因为自己喜爱的离散了,而受忧愁的毒害。
佛经上的故事浮现心头,侠菩提轻轻地把浑身滚烫的赮毕钵罗抱进怀里,让他的脸靠在自己的颈侧,竭力想让他感觉稍微舒服一些。
重燃大道已经到了最紧要的时候,外部圣火压逼灼烤,内中幻境迭生,心魔纷起,稍有不慎,就会化为拢不住的飞灰余烬。
再无痕迹。
而赮毕钵罗终于痛得发出闷哼,脸庞紧紧挨着他的颈间肌肤,嗓子都哑得出奇——
兄长。他听见赮毕钵罗在他耳边很轻很轻地叫他。
这人说话的口气那么安静,安静得像水潺潺流淌,像风静静拂面。
说。
我没有让你失望。
是……
侠菩提安安静静地抱着昏迷的幼弟,那一句回答来不及被谁听清,在密闭的空间里无声消逝。
他曾以同样口气同样心境与谁告别,如今角色对换,他终于体会到赮毕钵罗当时心情。
你做得比我想象得更好……
称赞没有出口,也不需要出口。侠菩提垂下眼眸,手指替谁梳理颊侧黏结的汗湿发束。
一丝一缕地拨开,露出过分消瘦的面颊。吃了那么多苦头的赮毕钵罗在他怀里恬静地合目,宛若熟睡。
他想佛陀听闻舍利佛的入灭,原来也不是不悲痛的。
后来还是赮毕钵罗不安分地蹙起了眉头,开始在他颈窝里含含糊糊地说着胡话,说我才不是小龙虾,才不要被麻辣油焖。
侠菩提要去抚平他皱起眉心的手一停,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联想到两人年幼时同音的名字,好像明白了几分赮这番胡话的来由。
沉重心境稍稍缓解,赮又在那里不安分地磨他的耳垂,哼哼唧唧地嚷嚷不许吃我哥,我哥肉多怎么了,要吃吃我,小龙虾筋道。
悲伤的气氛一扫而空,侠菩提哑然失笑,也不知道这家伙在这样生死关头幻境纷生的时节里见到了什么如此激动,但在幻梦中谁下意识的维护让他心生暖流,温然淌过心底的满足不同于佛法上精进开悟时的欣喜愉悦,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曾经伶仃流落苦境,多少个夜半只身孤影遥望这片不熟悉的星空,想念家乡亲人的隐隐缺憾,在这一刻被怀里这个人的存在轻轻弥平。
浮动焦虑的心绪缓缓沉静,连灵魂都仿佛渐渐圆满。
怀里的赮毕钵罗还在嘟哝着兄长,吐出来的气息也带了被圣火灼烧的热度,烫得侠菩提耳朵发红。他觉得自己是想叹气的,但嘴角分明又不知不觉地弯了起来。
世界在这一刻似乎只剩他们两个,没有九轮天,没有三教纷争,没有任何外事干扰,安静得只剩下彼此。
大道薪火将起的那一刻,生死即将分晓的那个关键,仅存一点意志的侠菩提偏头把额角抵在赮毕钵罗的额头上。热气蒸腾下两张挨近的脸庞像镜像映照对方。
不要怕。侠菩提这样说。要被吃掉也不打紧。
他把赮毕钵罗抱紧了一分,悄声说。
我在这儿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