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无心》（二）
好不容易到了五点钟下班，云无心从市中心步行到荔城区的莆田一中，近四十分钟的路程走得她腿脚发软，但秦枳只喜欢走路，所以她也就坚持下来了。
站在学校对面，看着放学后蜂拥而出的少男少女，仿佛见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远远看到秦枳修长的身影，她连忙追上去，秦枳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走着。这是他们之间的习惯，四年来一直如此。
只是那时，谁都不知道这“习惯”的可怕。
“这是我新学的清蒸梭子蟹，怎么样？”云无心一边给秦枳剥蟹肉，一边笑着问。
秦枳看了一眼笑靥如花的女孩，只吐出一个淡淡的“嗯”字。
云无心早已习以为常，那场车祸后他就变得阴郁沉默。偶尔会有失落爬上心头，但云无心还是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爱上自己。尽管秦枳明确告诉过她不可能，但对于她的死缠烂打，他还是默许她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毕竟在康复的第一年，他离不开她。
吃晚饭，云无心去厨房收拾碗筷，秦枳在书桌前改卷子。她刚洗完最后一个盘子，就听到门铃响，秦枳起身去开门。
却良久没有动静。
无心急忙解下围裙，擦干手，还没走到玄关就站住了。
门口那个美丽坚强的女人，不是肖清如又是谁？
玄关的灯光太暗，一时看不清秦枳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指骨分明的手缓缓握紧。
云无心在这一刻出奇得镇定，她早就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
肖清如的眼里盈满泪水，阔别多年的相见，爱、恨、思念、委屈和埋怨一齐涌出。她猛地抱住秦枳，一声“阿枳”叫出口，便已泣不成声。
“阿枳，你一定怪我怎么突然离去，还带走了素素，你一定恨死我了！可是，云无心拿你的性命要挟我，让我和素素从此消失在你的世界，可我不能……”断断续续，肖清如说了隐藏了四年的真相。
秦枳僵在原地，没有回抱肖清如，只是一直看着云无心。
云无心忆起四年前，那个人命关天的夜晚，她看着重症监护室里的秦枳，觉得这是上帝给她的机会。
她还记得自己飞扬跋扈地指着毫无知觉的秦枳对肖清如说，只有我有能力救他，否则他要么等死，要么就瘫痪一辈子！
她还记得她对着苦苦乞求她的肖清如冷声说，要我救他？好，你带着你们的女儿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她还记得她直视着肖清如惊愕痛苦的眼神说，秦枳永远是我的，你们立刻离开他！
她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趾高气昂地甩给她一张巨额支票说，够你们在美国吃喝不愁五十年了，记住，永远不要再回来！
“……这都是云无心做的事，我带来了律师、医生、证人、警官，你若不信可以让云无心当庭对证！”
肖清如话刚说完，身后一批人涌了进来，打断了云无心的思绪。
“云无心，你当年的话我都有录音，要听么？”肖清如满脸泪水看向云无心，隐忍几年的怨恨在现在一并爆发！
“云无心小姐，我们将以诈骗罪、故意伤害罪起诉你，鉴于……”一旁的警官还未说完，就听见秦枳低沉的声音传来：
“无心，这是不是真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她心惊！
云无心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样麻木，毫无感觉，像个局外人一样看这场闹剧如何收场。
她抬头，盯着秦枳那双深邃到看不清情绪的眼睛，目光一片坦诚，“是。”
秦枳的脸上霎时血色全无！
他抬起一只修长的手臂，指向门口：“滚。”
轻飘飘的一个字，却让她五雷轰顶。她的眼睛被秦枳眼里那深入骨髓的的厌恶灼得生疼，却仍旧轻柔说道：“好。”
她什么都听他的，这个从十六岁起就养成的习惯，改不了了。
“秦先生，我们有足够的证据相信，您那场车祸也是她一手造成的，应是她买凶……”
秦枳抬起的手无力地伏在门框上，踉跄了一下。
肖清如连忙抱紧她：“阿枳，你怎么了？”
云无心想过去扶他，却被他眼中射出的憎恨吓住，一动都不敢动。
“你走！”秦枳咬着牙吐出带着颤音的话：“走！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云无心翕动着嘴唇，却终是咽下所有要说的话，机械地点头：
“好。”
多少年后，多少个午夜梦回，想起这个字，秦枳总会皱紧眉头，把手按在心脏的位置，那里有一道永远不可治愈的伤，让他每每触及，都会痛得无法呼吸。
在众人的注目下，云无心潇洒地穿上外衣走出了门，远远听到身后的肖清如在说：“阿枳，素素在她外婆家，明天我们去接她吧。”
“不，现在就去。”
秦枳开车经过云无心身边，摇下车窗。
“云无心，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车，绝尘而去，堵住了她哽在喉间的那句“对不起”。
强忍多时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她与他的路，终是走到了尽头。
一切的荒唐，可笑，不伦，终于在此刻，全部谢幕。
她曾奢望，有一天他会理解，原谅她以爱之名作出的所有事情。如果可以，她再也不愿伤害任何人，只愿时光停在那个初见的夏末。可他们谁都掌握不了这种叫爱情的东西所带来的命运，逃不掉命运织成的大网，逃不掉有生之年的狭路相逢。
终究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