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便听东苑里乱糟糟地说，福晋回齐府去了，不必说，更是窝火，罚了几个奴才，又只吩咐好生照料着三格格，福晋念家，且由她回去小住几日。不去找她，是希望她自己回心转意，明白过这任性荒唐来，给我，更给她自己一个面子、一个台阶。）
（又过数日，笙笙频频问起额娘来，修书齐府，也只得官腔客气。于是这日从衙门里出来，先上齐府，小厮引入，庭中便见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望过去还像齐穆克的五格格，而非嘉王妃——从前觉得这是件可庆幸的好事，如今则深恶她的一如既往了，王府里的事，不好让外人看笑话，只做无事，打发了下人，同她进一茶室。）
进去说话。
（回手扣上门，终是沉下脸来。）

（握她手腕时，若再细心一点，便能觉出她的清瘦来，但此时一是烦心她久久不回，二是忧心家丑外扬，竟未勘透，事情的本质是我同她。雨后的空气是潮的，檐下间或一两滴雨水落下来，仿佛都听得见，在和她一瞬的沉默里。）
（此时我需要的，是她的服软，是她乖乖地听我的话，不要像个无理取闹的妒妇——长在紫禁城里的孩子，或许对那样的狭隘阴毒有天生的敏感与厌恶，而被人迎合惯了的王爷，又要她给予足够的面子与尊重，好相互留有余地。但本可冷静解决的事，遇上她，又成了冲动，语气不善。）
你要住到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假如仔细想去，最初的时候，应该是喜欢她的倔强的，口不对心的别扭也好，偶尔的小脾气也好，拧起来的执拗也好，都是可爱的，直到后来，初心虽未改，欣赏的、需求的却截然不同了。而此时无暇细想。她这一副不肯低头的模样，作给谁看？）
你家？
（被她这话逗得讽刺似的一乐：我的福晋仿佛忘了，亲疏远近。未再向前，两人这般对峙着，永祚十年迎她过门后，她本就再不是什么五格格，而是我的嫡妻，这件事她是遗忘太久，还是从未记得？纵有海誓山盟，她对为我做的改变，却是吝啬至此。）
嘉王妃，你是不是认错地方了？

（世事向来玄妙，倘若她不是那样傲气直率的性情，当年南池子大街，或许就不会遇着她，便也免去了后来许多相思、许多荒谬、许多机缘。而倘若不是喜欢她，于她的妒意也可搁置一旁，不至如此烦恼。这时由她话里，想及别的事来，譬如珍珍病才好些，她这做额娘的便一走了之，她将孩子、将这个家，究竟看作什么？面色愈冷，语带讥诮。）
你真当自己还是齐穆克家未出阁的姑娘？福晋的《女诫》还得读读，别以后教坏了小格格们。
（她齐穆克敷时回不回去大概无关紧要，但王府主母迟迟不归，她问我，有那么重要吗？）
你迟迟不归，是让外人看我的笑话，还是看你的？

（数日不见，本以为时间该磨去她几分棱角，让她明白过来是非，又可照旧度日——其实我又何尝不知，我与她间，自当日蒙古归时，便埋下一根刺来，而后虽有缓和，虽可仍示外以举案齐眉，两人间却总有刻意不提的心结。如今那一根刺，终彻露了锋芒。她以这样不成体统又理直气壮的姿态，推出一席荒唐话来，未等她话音落定，截口打断。）
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你不如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还配不配做她们的额娘！
（眉间川字儿愈深，我确不如我的福晋洒脱，她大概不在乎面子、不在乎声名，不在乎齐穆克、不在乎王府，也不在乎我和她口中的女儿。）
你到底想干什么？
爸爸妈妈开始争抚养权的即视感，喂，法院吗，我要离婚

（嫡庶有别，但即使坤都是庶子，在我眼里，也没有一点比不上所谓嫡子，迟迟不来的嫡子——这并非对她诞下都是丫头有所不满，而是实在对小子向来喜爱。而我的嫡妻，即便不能将他视如己出，也该拿出主母的宽厚，而非斤斤计较，有如市井妇人，或深宫怨女。她一声声低泣扎在心上，若此时上前一步，便可重揽她入怀，然而此时只觉疲惫，懒得争辩，无心温情，只想求一解决。如今她不愿再回去，我也疲于勉强她。）
福晋总在齐府住着，也不是个办法。
（而这时，恰恰有个合适的地方，与合适的理由。我和她夫妻已逾十年，或许静静，对我和她都好，总胜过此刻满心厌烦焦躁，满口互相指责。语声低沉，去净了情绪。）
西郊新营别院，福晋便去住着，好好休养身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