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太岁把自己关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他打开门,满眼的血丝,眼神里充满了一种只有必死的人才会有的狂热。他沙哑着嗓子说:“没有别的路了,我去公安局,告发狐狸。”
潘子哦了一声,他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平静地开始收拾东西。谭太岁出门,他是应该跟着的。
“你,去给狐狸报信,说我要去告发他。”谭太岁指着潘子说。
潘子的手停在了半空。这是什么意思?
“你去给狐狸报信,说我要告发他。”谭太岁面无表情地解释,“万一吴三省那边顶不住,我身边的人,包括我,一个也活不了。但是他一直看好你,现在你去投奔他,无论结果怎么样,你起码能活命。如果这次狐狸倒了,你想回来跟我,或者拿钱回家,随你。”
“大哥……”潘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我怎么能自己逃命不管您死活?”
谭太岁漠然开口:“我是替我自己想。万一这次的事不成,狐狸身边好歹有个说情的人,我不求自己能活命,你让他放过我老婆孩子,算你没有白跟我一场。”
他的语气和表情都非常平淡,但是又非常坚定。一直以来他的形象就是一个稍微有点文化的小流氓头子,这种大彻大悟了一样的神色是他身上根本不可能有的,可是这个时候潘子看着他,却觉得一点不和谐的感觉都没有。好像是这一夜的挣扎让他把一切都看透了,然后下了他之前没有想过的决心。
潘子还想说话,谭太岁用一个手势斩钉截铁地制止了他,叫上几个伙计直接出了门。
铺子里一下空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潘子独自思索了一会,终于还是决定服从谭太岁的安排,去投奔狐狸。路上他已经想得很明白了,见到狐狸,性命之忧大概是不会有的,但皮肉之苦一定少不了。气急的狐狸一定会把潘子当成出气筒,也一定会用非常残酷的手段来考验潘子的忠心。潘子知道自己得挺过去,他也一定能挺过去。
当潘子站在他面前,叙述完谭太岁倒戈的前因后果之后,狐狸身边的伙计纷纷骂起街来,只等主子一声令下就扑过去先捆了潘子再说。狐狸却出乎意料地没出声,灼灼地目光盯着潘子,好像要把他看出个窟窿。过了半天,狐狸抬起手,说:“你们出去,我跟他单独说两句。”
伙计们都退了出去,狐狸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潘子大吃一惊。
他说:“我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面如死灰,眼中毫无生气,好像真成了一个死人。
说实在的,潘子绝没想到狐狸听到消息会是这么个反应。在他印象里,狐狸是离巅峰只差一步的人,无论是和警察过招,还是被对手暗算都该经历过无数次了,想把他彻底击倒,几乎是不可能的。就拿这次的事来说,虽然确实棘手了一点,但也谈不上必死之局。袭击许志平的事确实不是狐狸干的,找出证据就是不可能的事,狐狸手下那么多人,推出去几个顶罪就是。这件事可能会让狐狸损失一大批手下,还要给替死鬼兄弟赔一大笔安家费,但这对狐狸来说,不应该是承担不了的。
“你小子挺聪明的。”狐狸看着潘子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这个时候的狐狸完全没有那天晚上疯狂又残忍的模样,非常苍白,非常克制。他苦笑了一声,又说:“许志平,是我的人。”
狐狸很满意地看着潘子惊讶的神色,继续说下去:“许志平是我的拜把子兄弟,我们两家从上一辈开始关系就很近,只不过这层关系,基本没人知道。这才是我的底牌,我最大的资本。”
难怪狐狸能在城里呼风唤雨,难怪他手底下那么多条人命都可以不当回事,难怪他连陈皮阿四的风头都能盖过,原来……
“昨天,是我特意让他去试探谭太岁的,我想看看谭太岁到底对我有多忠心……没想到让吴三省那个混蛋钻了空子,把许哥给……”狐狸说到这,牙咬得咯咯直响,“姓吴的一定是知道这回事!他娘的一定是故意的!”
“许……许大队长已经送医院了,送去的时候还有气,应该……出不了人命。”潘子小心翼翼地说。
“呵,送医院,送去的时候有气,现在也已经没气了。吴三省这个人干事,和他爹可不一样,一点余地都不会留。”狐狸眯着眼睛说,“何况,许志平倒了,我也就没有活路了。”
潘子皱了皱眉,说道:“四阿公会保您,您还有机会找姓吴的算账。”
“陈皮阿四?”狐狸挑了挑眉,眼中露出浓浓的嘲讽,“那老家伙嫌我抢了他的风头,早就想除掉我了,都是因为有许哥在才没能动手,现在许哥一出事,第一个要杀我的就是他,保我?我死了,潘子,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的话说完,潘子一时无法接话,他从狐狸的眼中看到的是愤怒,不甘,还有……深深地赞叹。吴三省果然是个人物,居然在和狐狸的强弱对比如此悬殊的时候,一口咬住了狐狸的命脉,将对手置于死地,而他所做的,不过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砸了最关键的某个人一锤子而已。一步棋,将死所有人,这就是吴家人的手段吗?
潘子一下子听到太多秘密,反应并不是惊讶或者好奇,而是警觉起来。黑道混的是气势和面子,没有任何一个人物会当着手下这么要死要活的,他们最清楚树倒猢狲散的道理,墙还没倒,只是微微有点打晃就可能引来一群人推。狐狸为什么把这些都告诉自己?
“你不用紧张。”狐狸认真地看着潘子,“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要让你办一件事。为了办成这件事,你必须清楚一切的因果。”
潘子没有说话,他隐约知道狐狸要让他干什么。
“吴三省得死。”狐狸平静地说,“你去杀了他。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功杀了他,你必须让所有人,包括我的手下相信,你是陈皮阿四的人。”
这就等于告诉吴三省,即便狐狸最大的底牌倒了,陈皮阿四依然会保狐狸。只要这种风声能放出去,狐狸就多了一点保命的资本,让那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人多一点顾忌。
潘子摇头:“吴三省见过我,他知道我是谭太岁的人,不是陈皮阿四。”
狐狸的声音里有点微微的不耐烦:“谭太岁和我作对,我一定会杀他的人泄愤,这个时候你不敢投奔我而是去投了陈皮阿四,这是很自然的事,他不会起疑。”
潘子还是想拒绝。他跟着谭太岁混,是为了报恩,帮他解决麻烦可以,但是杀人——他看看自己的双手,那上面不是没有沾过血,可那都是敌人的血。下了战场,他再也不想因为任何事,任何事,去结果什么人的性命。
狐狸冷笑起来:“今天,其实是谭太岁让你来的,对吧?他想着万一出事,你可以帮他保住一家人的性命,是不是?潘子,你办成这件事,谭太岁一家,包括他自己,我一指头也不碰;你要是办不成——”
他把字尾拖得长长的,没有说出任何威胁,却比任何威胁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潘子眼前突然闪过那罐肉酱。
潘子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说:“你到底杀了几个人?宋瓷那事,你到底杀了几个?”
“废话,一个,你真当我没人性了?”狐狸抹了一下鼻子,不屑地说,“我是淘土的,又不是土匪,还说灭门就灭门啊?我让许志平说了吓唬你们的!”
潘子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说完他转身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哎我说的事,你到底干不干啊?”
潘子回头,一字一句地说:“吴三省,一定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