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洛水之神
甄宓
他踩着白雪盛怒而来,将布帛置于我脚下,双目猩红地掐住了我的脖子,沙哑着声音一字一顿的问我,“把你送给曹植,你愿不愿意?”
我眼中染了笑意,不说话也不摇头,只静静地看着他。
他终于拂袖而去,我跌坐在地上,眼泪决堤而出。谁也不知道,我爱这个人,已有整整九年。
谁也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九年前,我还没有嫁给袁熙,我还如无数深闺少女一样憧憬着伴我一世的如意郎君。然后,我遇见了他。
那天我缠着大哥带我上街,就在长街一角看见了他。他当时穿着件暗蓝色深纹的长衣,从腰间的钱袋里掏出银子蹲下来递给路边的乞讨者。
我拉着大哥的衣角问那是谁,大哥瞥了一眼,不屑地淡淡回我,曹阿瞒的儿子,曹丕。
从此,我记住了这个名字,这个人。
可惜,自那之后,直到我婚嫁,我都没有再见过他。
憧憬了许多年的十里红妆,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袁熙。
袁熙是一位翩翩贵公子,他待人很温和,待我更是温和,几乎是百依百顺,宠的我几乎忘记了那个人。
可平静的日子终究不长,时局动荡漂泊,成亲的第三年秋天,他就被派去征战了。
起初的几个月,他还会时常给我写信,到后来竟一点消息都没有了。我开始担心。又过了几个月,他遇险的消息果然传了回来。那夜,我枯坐到天明,我想我们虽未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却举案齐眉了两年,我还是无可避免的爱上了他。
可曹兵闯入袁府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的心里,一直记得那个人。
他穿过人群走来,目光在我脸上停了几瞬,毫不掩饰的炽热眼神让我双颊飞红,心跳也跟着加速,这感觉让我顿感羞愧。刚刚亡了丈夫,我怎么还能对旁人动心?即使这个人,是他……
长嫂看出了端倪,匆匆几步走到他身侧耳语几句,侧影里他垂眸浅笑,对身后的士兵命令道,不许惊扰了这里。
当时我并不懂得他饶恕整个袁府的原因,只当他是认得我,认得数年前在街角对他情根深种的小丫头,所以他把我接到他的府里。但他又不能原谅我曾是别人的妻子,所以对我忽冷忽热。
可是我没有办法像旁的妃子一样讨他欢心,那是我从出生就不会的东西。
所以每一次面对他我都诚惶诚恐。
但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他不记得我。
他宠我,不过因为我那让男人惊艳的容貌。
他能宠我,自然也能宠天下任何一个貌美的女子。
我见过温和袁熙,也见过深情如曹植,对他的情却从来没有变过。
我想我一定是前世欠过他,不然怎么终其一生,直到饮尽杯中鸩酒,我还是忘不了他?
“阿宓—”
是他在唤我么?
人死之前,真的能在幻象中得到一切吗?
阿宓,你怎么这样高傲?只要你解释,只要你解释一句,孤怎么会不信?你不知道,孤很早就见过你了。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拉着你的兄长在街上跑,你那样引人注目,孤想不注意都不行。五年前,在袁府又遇见你,你可知孤有多高兴?你的眼里从来都没有孤,孤费尽心思收集来的奇珍异宝,你都不屑一顾。看见你和子建谈笑风生,孤怎么能不气?阿宓,阿宓,你为什么不肯那样对待孤呢?
没有,我没有,我一直都希望和我谈笑风生的那个人,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