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刻，方见朦胧夜色之中，两道身影，相扶而来。宫禁之中，额涅仍端得一副主母范儿，酒润嗓清，一句“如何赏”，惊飞几只觅食的老鸹，啊啊叫着，乱飞过宫墙去。只是笑，无声的，夜色里等，等她被白芷扶来，伸一臂搀稳了，顺势扶到飞来椅上，侧了身子，同她面对面地说话。）
“夜色清凉，月明星稀，儿不敢一人独贪，便请额涅过来透透气，醒了酒，待会儿回去，再吃便不醉了。”
（一探手，抚平她袖上一道褶子，如此呵护，只是寻常。一笑，对她酒后言赏，并未认真：）
“若说要赏，额涅只要不再往儿的屋里搁猫狗，已是大赦了。”

（每每与额涅见面，三句话后，准要提到妙娉。直到额涅属意这个准儿媳，也是欣慰，听说有些人家婆媳处得比亲生的母女还要好，想来正是这个意思。徐徐点头，下颌正擦着她的头顶，钗头南珠圆润，轻擦着皮肤，好风新月之外，又是额外的一缕清凉。）
“母亲的欢喜，就是儿的欢喜。”
（娶妻当重贤，嘉行善性，贞静乖顺，能讨公婆欢心，便不必计较为人是否精明。妙娉容貌虽不是一见惊艳，却也是娟娟秀秀，天生一副适合做嫡妻的端丽面孔。若只从样貌上看，额涅的妩丽多于端庄，天生一副合该男人捧在掌心里宠上天的媚态，娶妻如此，只当是同时有了娇妻美妾。我若是阿玛，当就此知足了。起手，护着额涅微热的额头，身侧一侧，有意挡住了直吹的夜风：）
“额涅，外头风大，小心受风。”

（额涅感叹，话中多少情意，绵绵难舍。她枕在我怀中，除了一片湛青的头顶，和几只琳琅大簪，并不能看到她任何的表情。心情也如着夜色，清凉，清醒，沉甸甸地思量着。）
“成家不急，额涅，儿子还未建立半寸功业，拿什么成家？阿玛的就是阿玛的，封妻荫子，那是他的功业。”
（这是我心中的执拗，天性使然，九条龙也拉不回的。我不愿总在父母庇护下，做出一点可怜的成绩。我想另立府去过，不再只是“睿王的长子”，而是周南，是镇国将军，是吏部行走，未来某一日，将凭自己挣出更好前程的爱新觉罗周南。心有此想，此处却不是说话的地方。拢着母亲双肩，轻一扶，对上醺醺然，一双半醉眼眸：）
“额涅，您可曾思念过自己的娘家？”

（郭络玛法于我，只是传说。我甚至不曾见过他的画像，不曾见过额涅在房里悬挂，或者从箱底取出泛黄的羊皮卷轴，指着某一人对我说，这就是你的郭络玛法呀。年少时曾有梦想，去理藩院做事，或许可以利用职务之便，出一趟公差，看一看额涅生长的水土，究竟是什么样子？明明一无所知，却愿意为了宽慰她，点点头，笑道：）
“儿行千里母担忧，郭络玛法一定记挂着您的。”
（夜色沁人，月初弦，星繁繁，这样的气象，格外容易勾起思乡的愁绪。不愿让她过分沉浸，只将人扶在怀里，起身，向宴会厅去：）
“儿子听说，今儿宴后水果，也有准噶尔的蜜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