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梦,屈指堪惊
别留我一人孑然一身,凋零在梦境里面。
——题记
壹、良辰好景虚设
烟笼寒水月笼沙。
月光下的女子面容姣好,微垂的长睫如蝶翼轻轻颤动着,莹白的肌肤在月光的笼罩下散发着圣洁的光芒,使她看上去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如同降落人间的仙子。
“姐姐睡不着么?”似乎有人将一杯茶放在了石桌上,一股清清淡淡的茶香弥漫开来,混杂着些许的苦味。也许这就是人生,尽管大部分时候都是清茗的香气,有时却还是能品到其中的缕缕微苦。
女子转过身来,泛着些许银白的眸子在刹那间恢复为深不见底的墨色,双颊袭上两抹桃粉:“妹妹,如果是你,明天就要出嫁,你今晚也会睡不着的。”“妹妹可没那等福分,姐姐还是早些睡吧,莫要让齐公子看见一个憔悴的娘子。”夏诗洁低着头,微微动了些许弧度的唇角不知是证明了欣喜还是难过,“妹妹先行告退。”
齐公子么……
就怕他无福消受夏家姐妹呢。
一个根本不想嫁给他的夏诗诗。
一个想方设法嫁给他的夏诗洁。
你要选谁呢?
是选择夏诗诗,从此等着看她的冷脸,还是选择夏诗洁,从此等着善妒的她将你的府里弄得一塌糊涂?
女子望着妹妹离开的身影,方才那娇羞少女的模样尽数褪去,徒留几分冷意。
“等着瞧吧。”
贰、十里红妆尽予卿
夏家世代经营茶生意,到了夏诗诗的父亲夏瑧这一代时却发生了重大变故:夏瑧以当年科举考试的状元身份进入了翰林院,之后便被任命为朝廷官员,夏诗诗和夏诗洁也就由商贾家的孩子摇身一变成了贵族小姐。
只是,夏诗诗似乎从小就不喜欢自己的父亲。
这倒也正常,从小父亲就更喜欢夏诗洁,认为她高贵大方、举止优雅,更符合贵族小姐的气质,又精通琴棋书画,是他与王公贵族联姻最好的棋子。而夏诗诗,平日里总冷着一张脸,和任何人都不肯亲近,看上去无比清高,又没有听过她有什么才能,夏瑧便自动忽略了这个已经近乎透明的女儿。
齐三公子齐墨言却看不上从小八面玲珑美名在外的夏诗洁,执意要娶名不经传的夏诗诗,他甚至对全长安的百姓立下誓言,除了夏诗诗外,他谁都不娶。
“我倒想看看他是什么目的。”夏诗诗在贴身丫鬟担忧的目光里,被齐墨言牵着手,缓缓步入了大堂。
十年前发生了一起悲剧,长公主本该嫁给林家大公子,却被二公子冒娶,羞愤不已的长公主投湖自尽。自那之后,皇上便规定,新婚之日,相公必须在众宾客的面前揭开娘子的盖头,以便于双方辨明真假。
所以,当齐墨言掀开夏诗诗盖头的那一刻,在场的宾客纷纷被震惊。
这是那个平日里总是身着白色不苟言笑,就像是个怨气颇重的女鬼一样的夏诗诗吗?
火红嫁衣衬得她的肌肤越发雪白,那大红的唇脂更是将清冷孤傲的气质压得只剩妖娆妩媚,在烛火的跳跃中,她眸中的清冷似乎也全部化成了柔情。一时间,众人竟是看呆了。
然而却见那女子冷漠地一甩裙摆,环佩叮当间,竟是先行进入了婚房。
“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差。”
身后的男子轻笑。
叁、别来锦字终难偶
那日过后,皇城百姓皆津津乐道齐将军的三公子娶了个好媳妇,一家人和睦美满,让无数后院鸡飞狗跳的大臣看红了眼。
可是真相到底怎样,只有夏诗诗自己清楚。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齐墨言睡了多少天的地板,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齐墨言的性格有多像她梦里那个人。
“人前我们是夫妻,人后我们就是朋友,甚至于陌生人。”还记得大婚之夜她这样警告他。
“你果然一点都没变。”齐墨言却只是宠溺地望着她的眸子笑,在她快要憋不住骂人的时候离开。
一点……都没变?
夏诗诗皱眉,她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在梦里见到一个人。她永远看不清那人的相貌,但却总觉得,那人的言行举止,像足了齐墨言。
他会轻笑着拍拍她的头说“辛苦了”,会戏谑地捏捏她的鼻子说“又调皮了”,会担忧地抚着她的背说“别哭”……
头有些痛,似乎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蹦了出来。
夏诗诗吹灭了蜡烛,静静地躺在了床上,没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眉间,雪白的梨花印记缓缓浮现,却又在不知名力量的限制下,不甘心地再度消失。
肆、西风吹冷长安月
身为齐家最小的儿子,齐墨言完全可以选择和父亲不同的路。可是,他却偏偏选择了带兵支援,甚至发誓,不赶走蛮人灭了南凉便绝不回来。
长安的冬天很冷,夏诗诗几乎天天都是窝在自己的院里,也就将近半个月没有见过齐墨言,无意中问起丫鬟,却被告知少爷已经带兵赶到边疆,此时应该已经和驻守边关的霍将军会合。
绣花针刺入指尖,一阵刺痛。她望着一朵血花迅速地盛开在手中的布料上,心头突然袭上不好的预感。
“小桃,你陪我一起去边关。”夏诗诗放下手中染血的丝帕,嘱咐婢女道。
“夫人去那里做什么?”小桃佯作惊讶。
她在小桃暧昧的目光里不自然地别过脸去:“没什么。”
不过……也许小桃猜的不错。
她对齐墨言动了真心。
伍、轻浅一吻,雪花落唇
边关的险恶远远比她想象的要多,一路上的艰苦跋涉让夏诗诗狼狈不堪。好不容易到了齐墨言的驻扎地,夏诗诗却被告知没有资格进入这里。若不是小桃机灵摸出齐墨言的玉佩表明身份,夏诗诗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暴揍一顿那个名为“罗吹雪”的副将。
“诗诗,你怎么会来这里?战火纷飞的,环境又这么恶劣……”虽然身处边关,齐墨言却丝毫没有憔悴,相反的,心智的逐渐成熟让他显得更加有魅力,夏诗诗竟有些移不开眼:“没什么,看望看望你。”
齐墨言却突然笑了,满脸的邪魅:“多谢夫人不远千里前来看望为夫。”他将脸缓缓贴近夏诗诗的面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夏诗诗的睫毛上,有种痒痒的感觉。鬼使神差的,夏诗诗竟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对方的唇轻轻吻上了自己的。
突然间,帐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兵器相撞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似乎还有金属穿透肉体后的痛呼声。“诗诗,你在这里等我。”齐墨言脸一冷,取下墙上的佩剑,转眼间不见了身影。
唇瓣上似乎还有他的温度。
夏诗诗抚着自己的唇愕然。
陆、红颜泪,为谁落
夜幕降临。
浓浓的血腥味还挥之不去,齐墨言的部下大多受了伤,就连那个白天刁难过夏诗诗的罗吹雪也被人偷袭,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夏诗诗在伤兵中穿梭着,协助军医上官留香为他们治伤。
“还是小看了这群蛮人……”上官留香一边皱着眉头帮罗吹雪包扎,一边喃喃自语,“本以为他们没有什么战术头脑,轻而易举就可以拿下的,谁知道……”而夏诗诗的嘴唇翕动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
小桃标志性的娃娃音传来:“不好了夫人!将军受伤了!”“什么?”夏诗诗一惊,也不顾自己的“夫人”形象,提起裙摆一路狂奔,直直地冲进了齐墨言的营帐。而帐中半躺着的那人正是脸色惨白的齐墨言,他的后背中了三箭,鲜血直流,裸露的胸前更是惨不忍睹:一道刀伤从左肩胛直接拉到右侧腰上,估计偷袭的那人再多用几分力当场就能要了他的命。
夏诗诗鼻子一酸,眼里似乎有什么透明的液体模糊了视线:“你怎么会伤成这样?”“我没事。”齐墨言看上去真的很痛,涔涔冷汗已经布满了额头,他却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诗诗也知道关心我?”
“你这家伙……”夏诗诗抬起拳头作势打人,在看到齐墨言的伤口后又缓缓放下了手,“我来帮你包……”“扎”字还没出口,夏诗诗便感到一股大力,竟是被齐墨言直接推得一头撞在了案桌上……
柒、空余满地梨花雪
粘稠的红色液体顺着额角流下,瞬间模糊了视线。夏诗诗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飞舞,抬头看去,却是齐墨言胸前插着一柄长剑,而那握剑的人,也早已被齐墨言的长剑贯穿了胸膛——竟然是夏诗洁!
夏诗诗狼狈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晃到齐墨言身边:“阿言,你醒醒!”“诗诗……”齐墨言血流如注,那涣散的眼神已经充分表明他的生命即将逝去,“你知道为什么从小夏诗洁便总是找机会想要杀了你吗?不是因为她喜欢我,而是因为,你是天宫的女战神,她是魔界公主……千年前的战斗,你和她在战斗中同归于尽,两个人都魂飞魄散……你的魂魄聚合在夏瑧的女儿夏诗诗身上,她的则是聚合在夏诗洁身上,但她记得自己的身份,你却失去了记忆……我怕你被害,就来到这里,一边保护着你,一边保护着大楚……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听见蛮族入侵,说‘长大后我一定要当个女将军,把那些该死的蛮人都赶出去’……我就想着,帮你圆了这个心愿……”
“你别说了……”他说的话语无伦次,夏诗诗却早已泣不成声。当齐墨言去了战场时,她便已经回想起一切:她自己——也就是天界的战神梨花诗——和魔界的公主北堂洁同归于尽,两人的魂魄之间产生了逆天的契约,谁先死,谁便会彻底魂飞魄散。而天帝的小儿子,她的夫君贼眉鼠眼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才下凡来保护她。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倒霉的都是北堂洁,那是因为他在暗地里保护他的妻子;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她都能平安无事,那是因为他在人间逆天而行使用法术;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梦里总会出现他的身影,那是因为他们曾经相爱;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甘愿放弃天宫皇子的身份下凡,那是因为他爱她……
他的身体在她怀中逐渐成为了光点,寂静的夜里,只能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终、犹记碧桃影里,誓三生
大楚三十三年,威远将军之子齐墨言战死沙场。依照其生前遗嘱,可命令三十万齐家军的令牌由其妻夏诗诗接管。夏诗诗不负夫望,带领齐家军收复失地,将蛮族逼至两国边境。
南凉王遣使者送来降书,夏诗诗撕碎降书仰天大笑:“尔等杀吾夫,辱吾将士,吾岂会善罢甘休?”之后势如破竹,将南凉一举歼灭。南凉王及其后宫皆自尽而亡。世人皆道夏诗诗残暴好战,却不知她心里的绝望和悲凉。
“将军,天凉。”夏诗诗的赫赫战功摆在眼前,所有的人都对她心服口服,“夫人”的称呼也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将军”。罗吹雪将齐墨言生前曾经用过披风披在夏诗诗瘦削的肩膀上,随即悄声离去。
夏诗诗闭上眼:
阿言,你看到了吗?
现在的我,不是梨花诗,只是齐墨言的妻子,大楚的夏诗诗。
南凉终于被灭,大楚的百姓终于可以安居乐业。
我做到了,你也做到了。
天界的战神,是不是……很名副其实?
夜风送来微微的凉,风里似乎还有齐墨言身上的气息。夏诗诗望着漫天繁星努力地微笑,滚烫的泪水却模糊了视线:“阿言,我好想你啊。”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