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带他来到一座古旧的教堂前，教堂的墙是青砖砌的，有些年头，有的已经剥落了皮，女孩推开了两扇门。无心跟着她进了礼堂，来到了中间的一张长椅子边上。
无心探头探脑的四处看了下，问道：“你是修女吗？”
女孩平静的摇了摇头，她开口道：“你稍等下，我去去就回来。”说着女孩便从左侧的小门离开了。
无心闲的无聊，便开始打量这座教堂，这里很普通，甚至于有些简朴了，礼堂正中有一个圣母像，前面摆了一排蜡烛，蜡烛正在燃烧，发出的光照的屋子里面比外面亮，四周的墙壁上有几幅用油彩涂的画，讲的大概是圣经里的故事人物。天花板很高，是方圆尖型的拱顶，上面也有画，还吊了几只结构样式复杂的灯。无心想：
别说，这洋人的玩意跟咱们的还真不一样。
很快女孩便回来了，她端着一个银白色的盘子，里面装了几片面包，和一杯茶。无心接过盘子，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用手抓了一片面包便往嘴里塞，他痛快的大嚼，一面冲那女孩嬉皮笑脸，含糊不清的不停说谢谢。面包是放了糖的，无心又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只是一入口，便觉得香甜无比。
“你喝点水吧。”女孩站在一边看无心狼吞虎咽地吃面包，她把茶杯递给了他。
无心吃的急，是觉得有些干了，他接过杯子，里面是白水，但杯子是温温的，杯口正热热的向外冒着热气。
无心先试了试，觉得不烫，便喝了一口，口里的面包比先前更香啦。
“好吃！”无心忍不住赞道。接着他几口便吃完一片，又去拿一片。
“你慢点，别噎着。”
女孩在一旁看着无心大口塞面包，站久了，她在无心身旁坐了下来。
“还要吗？”女孩见无心吃完了，便起身问道。
“不，不用了。”无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抹抹嘴道：“谢谢，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叫姑娘你见笑了。”
那女孩见无心衣裤虽然又脏又破，但都是些正经的洋装款式，他的脸应该挺俊的只是有些脏。
“我去给你打水，你洗个脸。”
无心点点头，目送女孩转身离去。他的心中一暖，他孤身一人，是有多久了。四周的一切渐渐消失，他想起了月牙，回忆起她的音容笑貌，一阵难过。
“给你。”
那女孩回来了，她把装着热水的盆子放在无心身边，又把毛巾递给了无心。
无心回过神来，他哦了一声，便仔细的把脸洗了一通，又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无心虽然四处奔波了许多年，可他的脸没有沧桑，没有瑕疵，还是那么完美，那么好看，看得那女孩呆了一阵，看久了，觉得不好意思，又把视线转开。
“你坐会儿，我收拾下。”
无心依她所言，坐着不动，看她来回收拾盘子和盆子，收拾好了，两人便可以说话了。
“你叫什么名字？”
无心本想与她搭话，却反被她抢了先，他只好答道：“无心。”
“无心？这是你的名字吗，怪怪的。”
“是啊，你不信？”无心看了那女孩一眼，觉得挺顺眼的，他笑道：“也别光问我，你叫什么？”
“我叫宋玲。”

无心温柔地注视着低着头的宋玲，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无心知道她忍着没哭出声，好心的拍拍她的肩膀，告诉她不要哭，不要难过，要坚强。
宋玲抬起头，眼睛微红，放下方才掩面的手，不自觉地抹了一下脸，勉强撑起笑容，她对无心说：“谢谢。”
“母亲在去年冬天过世了，去的时候告诉我说要好好的活下去，我说好。我孤身一人上路，心中再无牵挂，生死也变得不再重要，不过我答应了妈妈就该好好活下去。后来我辗转来到了天津，那时我身无分文，没有认识的朋友，也放不下脸去乞讨，便想我可以做大户人家的丫鬟，工钱不多，至少可以糊口，可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管家的嫌我没力气，做什么都不会，大太太天天怀疑我勾引她老爷，那老爷还偏偏整日毛手毛脚一脸色相，这便坐实了罪名一般，一天又一天，不是打就是骂，终于有一天，再也忍不住了，便连人带行李的把我赶出了大门。经历过那样的日子，我宁愿去街上流浪了，话是气话，街上的流氓痞子倒比那太太还更凶，我小心的走，避开人多的地方，走到哪里便是哪里，到哪里走不动，便不走了，我想死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无心听到这里，便想她和自己原是一样的，都是这么漫无目的的一路走下来的。
“只是走，没有吃的几天便支持不住了，我无力的倒在一个陌生的街头，我明白，活不下去了，那时我没有害怕，我无所求自然无所憾。本以为就此结束一切，可我又醒过来了，醒来的时候，就在这座教堂，原来是一个好心的神父救了我。”
说到这里，宋玲的往事无心一下子明了于胸。
宋玲看了无心一眼，他刚才是笑了吧。可能在无心眼中神父就跟算命先生，驱魔老道，黄大仙一样神神叨叨的，有些滑稽吧。
“洋人也有好心的，他收留了我，教我读圣经，聆听圣音，我帮他做些杂务。这个也是他送我的。”宋玲摘下脖子上带着项链，放在手心，给无心看，那个小十字架雕工不错，在灯光下，泛着银亮的光芒。
“我可以见下那神父吗？”
“你还是不要打搅他了，最近他生了病，正在里面休息。”
无心嗯了一声，心想无非就是一个秃头，蓝眼睛，高鼻梁的外国人，也没啥好见的。
“玲儿，过去的既然是伤心事就别提了，我给讲驱魔的故事吧。”
“好。”
“像我这么厉害的法师，走南闯北的这么多年，自然是收了不少妖孽鬼怪，就说那年...”
无心不老不死活了多少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了，那他与妖怪的故事自然是没完没了的讲不完，什么女鬼，凶煞，狐狸精要多少有多少，无心滔滔不绝的乱说一气，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都差不多结果，他再加点料，加点段子，逗那玲儿笑了便是达到目的了。她高兴了，一好心，自己便可以在这里留着过夜啦。
“那你有没有喜欢过岳绮罗啊？”
“喜欢什么啊，就是她把我媳妇害了。”
无心理直气壮的像跟人理论一样，声音也大了几分，他余光瞥见宋玲好像有点失望的样子，便陪笑着把声音压低了，道：“其实岳绮罗吧，单看外表还是很不错的，水灵灵的一个小姑娘，挺可爱的。不过我就是想不通，她为啥老缠着我，我有啥好的，值得她那么念念不忘。我倒觉得她身边的张显宗不错，对她好，忠实又可靠，他俩好了便什么事都没有了。谁知她那么想不开，莫名其妙地非要打扰我跟月牙。”

宋玲听他把话说完，便忍不住拿小拳头怼了无心一下，道：“你是不是傻啊，还说人家不懂爱，我看你也不懂，她缠着你，自然有你的好处，如若不然平白缠着你干嘛，你是生是死于她有何相干？我想她必然是极在意你的。”
“她在意我？是因为...是因为...我是驱魔辟邪的，她就是邪物，她怕我，当然处处提防我了。我本无意伤害她的，是她要缠着我，我躲不掉自然就...”
“你若果真不伤她，而她又无意于你，自然会躲着你，何苦送自己入虎口呢？”
”这...“
无心一时语塞，只道：”没错，是我斗不过她，那时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对付她。我无意与她争执是事实，是她不肯放过我和月牙，妄想和我在一起，她杀人吃人，我怎么可能和这种妖邪在一起？我的反抗是迫于无奈，她害了月牙，我自然要报仇，所以我没有错。“
”我听明白了，她喜欢你是事实。“
”怎么，她会吃人的，你都不怕的吗？“
”有什么好怕，她不是被你打入无底洞了吗，难道会自己蹦出来？“
”所以说我是做了件好事，她出不来，便吃不了你。“
宋玲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无心本以为这宋玲是毫无脾气的，但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行啊，小姑娘脾气见长了啊，说两句就走心是吧，说不过我就耍懒，是不是？“
无心见宋玲转过脸去，靠着椅子，不看无心，摆出一副懒得理你的姿态，就好像有人欺负了她。无心轻轻拍她的肩膀，喊了两声玲儿，却没有反应。无心仔细一瞧，我的天！她竟然就这么睡着了，这也太那啥了吧。不过，无心觉得她睡觉的样子比先前的样子更好看了些。
不知不觉已经很晚了，外面已经黑的看不到任何东西，宋玲应该是很累了。本来无心想找张床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现在看来不好办了。不过也没什么，无心荒地野地都躺过，所以这礼堂里面已经算是很好了。他靠着椅子坐端正，闭上眼睛，想就这么躺会儿，没想到他闭上眼便看见两三个绿幽幽的影子，在礼堂中四处游荡，那不是新死的魂魄，他们为了什么不愿离去？在基督教堂里出现冤魂实在是不对头，这里死了人，宋玲又何以能如此安然？无心正准备问那游魂，好巧不巧，宋玲睡的左摇右晃的不知怎地便一头倒在了无心的大腿上。一头黑色长发盖住了无心的手，那感觉像触摸上好的丝绸，又光滑又柔软，还带着些暖暖的温度，无心心中一阵荡漾，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宋玲的脸，她的皮肤很好，细致又白净，除了右边靠近耳朵的地方有一颗小痣，便找不出其他的瑕疵，整体看起来比远看好看，而且是越看越看好看。
无心心想宋玲是个好女孩，若是能守着她便好了，想到这里他又想回山里把自己藏的钱拿回来，到时候再买一个院子，那样就能和她好好过日子了。当然这还得看玲儿的意思，若她不愿意，一切都是空想。无心心里想得美，脸上也随着露出一丝笑意。
宋玲枕着无心的腿，睡的倒是安稳，无心不敢乱动，怕弄醒了她。无心本是高兴的，眼前有这么个漂亮女孩，他能不高兴么。不过高兴归高兴，时间久了，倒把无心的大腿枕麻了，他想换个姿势都不行。
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把她扶起来吧。她看起来就有些轻飘飘的，应该不难。无心小心地用左臂弯托着她的头，右手抓着她的肩，扶她起来，无心想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这样子也不会太难看。

没想到，宋玲这时便醒了，她见无心正抓着她，吓了她一跳，无心也慌的连忙松了手，宋玲一下子失去平衡往地上滚去，无心又去拉她，没拉着，还好宋玲反应快，她左手快速的抓到了前排长椅的靠背，着实拉了一把，硬是稳住了自己，没掉地上。她挣起来站好，先是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又拍了拍衣裙，她看了无心一眼，又尴尬，又狼狈，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左右顾盼，脸上微微的烧了起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刚才你睡着了，不小心掉到...我不想吵醒你，所以就...总之我对你什么都没有做过。“无心尽力解释着，他想说的是刚才只是意外。
”不好意思，我刚才睡着了。“宋玲咬着唇，眨着眼睛，最后看上了无心的鞋子，那双皮鞋，已经磨损不成样子了，他怎么不换一双呢？是没钱吗。
无心见宋玲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便安心了。
”时间不早了，我带你去休息吧。“
无心等的便是这句话，他跟在宋玲身后，外面夜色茫茫，宋玲在主祭台的黑暗角落里拿出一盏马灯点亮，走在前面带路。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拍门板的声音，还有喊叫的声音，这两种声音混在一起，非常大，非常嘈杂，大到惊动了附近平民家的狗也跟着叫了起来。无心觉得门外的人一定在很用力的拍，用不了多久，门便会被拍碎。
无心觉得宋玲会去开门的，因为他听到外面有落雨的声音，门外的人一定是想进来避雨。秋天下雨，不会打雷闪电，但是有落雨的声音的，秋天的雨也很冷，而且越下越冷，无心想门外的人一定不好过。他站定不走了，他想看宋玲会不会去开门。宋玲见无心不跟着走，也站着不走了，只是她并没有去开门，她一脸为难的看着无心，好像要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去说，他注意到她不自觉的颤抖着，是啊天气确实是冷了，门外的朋友应该也很冷吧。
”你不打算让他进来吗？“
”不，他不能进来。“
无心不知为何宋玲变冷漠了，她可以善待自己，为什么对其他人又不近人情，这是特殊对待吗？善良不应该是一视同仁吗？
宋玲觉得无心看自己的眼光有些异样，她想了想，解释道：”这里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休息了。“
”没关系，让他在礼堂里，避下风雨就好了，天亮了，他自然就走了。“
无心是大发善心了，他诚恳的看着宋玲希望她可以行个方便，不过他似乎已经忘了他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无心都这样说了，宋玲也没办法不答应了，她想了片刻，最后对无心说：”好吧，你去开门吧，我等着你。“
无心见宋玲答应了，很是高兴，带着谢意冲她一笑，转身走向大门。宋玲瞧着无心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安。
无心把教堂的大门打开了，门外果然有一个人站着，他穿着皮质衣裤，长筒皮靴，外面裹着粗布的斗篷，斗篷是米黄色的，正中及边角绣着红色十字纹，他的背上有一把很长的剑，剑是十字剑，剑柄雕刻细致，闪着银亮的光芒，腰间挂着一只小弩箭，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袋子，看起来沉甸甸的装了许多东西。他已经淋湿了，雨水顺着剑鞘滴到了室内的地砖上。礼堂里的烛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的脸是骇人的，不是他有多丑，而是他的脸上有一道长疤，从左眉头斜到右嘴角，他的面相是极英武的，英武中又透着狡诈，宽厚浓密的眉毛，深陷的眼窝，湛蓝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他的嘴巴宽阔而厚实，两腮满是胡渣子，他扯起嘴角，咧着嘴对着无心笑，于是便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牙齿，无心被震慑住了，他觉得这个人若是吼起来声音必然非常的惊人。

”你好。“无心举着小手，友好的冲他打招呼。
"谢谢，我很快便会走的。"那人用生硬的中文向无心道谢，语速很慢，却字字有力，声音如音炮冲击着无心的忍受限度。
"请问你叫什么？"
"马丁。"
"马丁是吗，你好好在这里休息，我先走了。"说完无心便悄悄地溜了，走到小门的时候，他冲马丁的背影瞧了一眼，隐隐的觉得这将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无心找到了宋玲，想跟她说刚才那洋人有多么的吓人，但她看起来有心事，便也没有提，只是说："那人只是避雨的，一会就走。"
宋玲没说啥，只是叫无心跟着自己。两人穿过一段巷子，巷子里乌漆麻黑的，只有灯光照亮了前面的路，这个小巷不长，没多久便到了尽头，向右一转，视野便打开了，原来教堂的后面是一个小四合院，院子里三面合着几间瓦房，院中有一条砖路通向正房，路的两旁种有整齐的冬青，冬青围着圆柏，院子靠南的一角还有一颗桐树，树下有一口打水的井。
"就是这里了。"
宋玲带着无心进了西边的小屋，屋子里是黑的，宋玲将桌上的油灯点亮了。房间很小，有一张炕，炕上面有一床灰蓝面子的薄被，被子上便是枕头。
"有些简陋，不嫌弃的话，今天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不嫌弃，不嫌弃，这挺好的。"
宋玲笑了笑，道："那我先走了，有事的话叫我，我在隔壁。"
之后，她拉上门便走了。无心吹灭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方才那宋玲也并没有去隔壁的屋子。无心一时好奇心起，想一探究竟。他透着窗子的缝隙向外观察，宋玲没在院子里，吱的一声，无心轻手轻脚的出了小屋。
冷冷的雨还在下，抬头仰望，天空是无穷无尽的黑幕，雨滴从黑幕中落下来，落在无心的脸上，让他觉得冷。无心先去隔壁的小屋看了，宋玲不在那里，无心不知她去了那里。这时无心注意到教堂的背面是一个门的，里面向外透着光，他便朝那门走去。进了门，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正对门的是一幅画，画上方有一横幅，写了四个字：聆听福音，两边是一幅对联。往里面还有空间，无心又往里面去了，里面很黑，外间的灯光已经照不过来了，无心索性闭上眼来观察，似乎是个向上走的楼梯，他想这里是上教堂的钟楼的。他便继续往上走，到了楼梯转折的地方，先前那绿幽幽的鬼魂的影又出现了，无心没办法抓他们，便问：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不走？鬼魂似乎并不想理无心，没有回答又凭空消失了。无心只得继续走。上了二楼，是一个走廊，这个走廊似乎很长，不仅长而且不透光，与外界隔绝，倒像是一个地下通道，曲曲折折似乎没有尽头。不知走了多久，无心来到了一个岔口，一面是一个楼梯，有天光投下来，是无边黑暗的唯一光明之地，另一边依旧是无边的黑暗。无心没有上楼，而是选择继续沿着走廊走下去。走了没多久，前方便有一丝光明，好像就是一个门，那里肯定有人在！无心没有多想，朝着有光的方向快步走去。
到了光亮的地方，那是一间小屋，无心推开门，里面的景象却让无心瞠目结舌，意想不到。放眼望去，这竟是一片没有尽头的旷野，不知哪里来的光明将空间点亮，这里的光是柔和的，暖暖的，让人觉得宁静与平和，无心的眼前是一具黑色的棺材，旁边有一棵开满了红色花瓣的树，再旁边错乱无序的耸立着几根石柱，柱子上面有几段无法辨识的文字。无心走进看了下，那棺材是不大一样的，馆盖从上方至下方，有一个白色的十字图案，十字的中心有一个小小的红花，花的种类他也认不出，只觉得跟旁边花树的花很相似。

无心觉得这里不对劲，便闭上眼睛观察，他看到了，很多红色的能量，到处都是，能量流动牵引，形成了网络，很明显，如果没有这些能量，这里应该是一个普通的小黑屋，所以眼前的一切是法力维系的一个小型空间。无心心中有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这个宋玲不是人，而是某种邪祟！这个小屋就是她的老窝。无心怀疑先前的遇到便是被宋玲杀掉的人的魂魄。无心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种事了，也很久没有多管闲事了，现在既然遇到了，便忍不住要做点什么。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无心的身后传来，转过身去，站在无心面前的是一个头发斑白，满脸皱纹的老人，他穿着睡衣似乎刚从床上爬起来。
"无心。"
无心狡黠地看着那个老人，想他便是宋玲口中的神父了，若宋玲是鬼煞，那这个神父能在鬼煞的眼前活得好好的，他不是邪物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你别管我来干什么，我只问你，那个宋玲是什么，反正她不是人。"
老人怔了片刻，能知道宋玲不是人，无心也不是普通人了。
"没错，玲儿的确不是人，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她。"
无心哼了一声，他跨了一个大步，二话不说便用右手肘顶住那老人的胸膛，之后便移动步子奋力往一个方向推，老人没有反手的余地，退了两步便靠到了墙上，退不了了，接着无心便毫不客气的把大拇指往老人那光亮的脑门上按，血点了他的头上，但他并没有反应。
"你干什么？"老人本就虚弱，被无心一折腾更加气喘吁吁。
知他是人，无心便松手站好，和人无心可以先说人话。
"不干什么。我见你在这里待久了，就想叫你活动一下。说吧，宋玲是什么妖孽。"
无心是很凶的，老人便不想跟他说什么。见他沉默，无心又道："你这老头，看来还挺维护她的。她是邪的，你被利用了都还不知道呢，又或者说你跟她本是一伙的，一起谋财害命，伤天害理，无恶不做，十恶不赦，人神共愤…”
老人似乎无法沉默了：“没错，玲儿不是人，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这里死的人难道不是她杀的吗？”无心冷笑着盯着那老人看。
"死去的那是她的朋友。"老人觉得无心是会讲道理的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也不知道她的来历，我只是救了她。那还是去年的冬天，她不知为何倒在了教堂门口，身上还有枪伤，我见她可怜便收留了她。她跟人确实不大一样，但本性是好的，她没害过人，所以请你不要伤害她。"
"就这样？"
"是的。"
"这里应该死过人吧？"
"是的，一个月前有两个人找过玲儿，他们像是认识的，鬼鬼祟祟的不知商议什么，不过第二天早上便有人找来了，那两人被当场打死。"
无心冷哼一声，道："自然是见不得人的事。"

神父的话无心认为不可轻信，宋玲先前已经编了一大段故事给他听，他还信了。如今这神父如此袒护宋玲，他的话自然信不得，想查明真相，需要另想办法。
正思索间，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从无心的脚下传来。
"不好，玲儿出事了。"神父看起来很紧张，他很诚恳的看着无心道："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帮玲儿。"
"帮她？我没治她就不错了。"
看着无心面无表情，不予回答，神父也没再犹豫，他独自一人消失在长廊之中。
无心一人站立了一会儿，头脑中不知想些什么。一个人好没意思，不如跟过去看看吧。那神父年老，身体又不好，很快就被无心追上了。发觉无心跟了过来，神父欣慰地看着他笑，一脸的慈祥。
"你还是跟来了。"
"你不要误会，我只是看热闹的。"
无心瞧着老人瘦不拉几，虚弱的样子，道："她是妖怪，都搞不定，你这个样子，能帮上什么忙？"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总有有用的时候。"无心也不和他废话了，径直往礼堂赶去。
无心和老神父到了礼堂，就看到宋玲倒在主祭台之下，她嘴角溢出鲜血，一只手奋力撑着地面，背靠着主祭台的桌角，不停的喘气，另一只手死命的抓着腹部的衣物，但血似乎是止不住的，血流不断的顺着衣物手脚流到地上，就像水桶破了一样，很快在地上流成鲜红色的一摊，触目惊心。
有一个人，正是进来避雨的那个洋人马丁，他笑着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宋玲，他一只手抓住宋玲的领子，很轻易的便把她举了起来，目光冷冷地看着宋玲痛苦的样子，咧着嘴笑了，低沉地用洋文说了一句话，另一只手摸了摸宋玲胸前的小十字架，忽然用力一扯，那物什便硬生生的被扯了下来。
"他说什么？"
他说："这不是你该戴的东西，它不属于你。"
马丁松了手，宋玲便如衣服一般直落地面，马丁如同一个历尽厮杀的勇士，他把一只脚踩在宋玲弱小的肩上，右手拔出背上的长剑，剑尖高指，剑刃露出寒芒。
"哦，不。"
神父已经等不了了，便要往里面冲，无心一把拉住了他，道："你去没什么用，还是我来吧。"
无心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好端端的，平白无故揽这样棘手的事做什么，他没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但还是做了。也许他觉得那个洋人更不像好人吧。
无心向马丁冲去，用自己的身体奋力地撞击他，马丁没有防备，长剑竟然脱了手，自己也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有些意外，不过他显然没有把无心放在眼里，他站起来，解去披风，露出了上身强悍的肌肉，双手握拳，稍稍一动，骨节一阵乱响，他左右扭了扭脖子，冲无心狂妄的笑着。
面对挑衅，无心不敢贸然出手，只是慢慢移动脚步跟他对峙，他想拖延时间寻找机会。那洋人可不像无心，在他眼里无心跟老神父没什么区别，完全不是对手，他才不想跟无心玩兜圈子的游戏。马丁一步一步紧逼无心，无心也只有一步一步后退，退到墙边，无心已经没地方可退了，马丁一双手就去抓无心的肩膀，想把他举起来再摔倒地上，无心俯身一躲，握紧拳头对着马丁的腹部接连打出了两拳，但他的腹部太硬了，无心感觉就像是打到了石头上，这个时候马丁已经抓到无心了，他拉着无心的手腕向右一扯，无心便感觉脚不听他使唤，连带着整个人都往右边移去，又一拉无心又回到马丁身边，他把无心顶着墙上，空出的左拳对着无心的肚子狠狠地打了几拳，疼的无心感觉好像肠子都被打出来一样，血不知何时从无心的嘴角流了出来，无心觉得自己动不了，连反抗的余地也没有了。

"阴魂不散。"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钱不是给你了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对，钱我是收了，不过我有了一个更完美的主意，这里荒郊野外的，把你们都杀了，应该没人知道吧。这样宋玲的赏金，还有你的财产不就都归我了。"
"你也太不要脸了，我跟你拼了。"
马丁觉得无心很可笑，论拳脚无心不是对手，何况现在他手无寸铁，而自己要什么有什么，无心已经没什么用了，马丁想把他一剑砍了。也不废话，他提着剑大吼一声便向无心冲去，无心见状扭头便跑，无心想他那么大块头，应该跑不快，便没命的跑。马丁个子大，背的东西多，确实没无心跑的快，傻乎乎地被无心带着在谷底了兜了一圈。马丁追不上，便有些焦躁，他也不追了，从袋子里掏出了一把火枪，对着无心的后背便是一枪，那一枪打到了无心的腿，无心腿一震，不由自主的跌倒在一个坑里，血立马便流了出来，而且越流越多，血水顺着裤管流下，浸入到黄土之中。
"你怎么不跑了？"
"你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就骂吧，反正你要死了，钱都归我。"马丁又在火枪里装了颗子弹，他把枪口对准了无心的头。这下似乎没有办法了，不过无心是不必担心什么的，他只剩一只手都能长回来，马丁打这么两枪是打不死他的，但是他恢复是需要时间的，伤的越重需要的时间越长，他担心的是宋玲现在的处境。
马丁瞧着无心一副焦虑的表情，便以为是他怕死，他忽而觉得很是畅快，有一种类似于夙愿已偿的满足感，他一面笑一面说："你这个无赖愚蠢的猪，也有今天，我不想你那么快死。要不，我们再玩玩？"
无心不语，马丁便对着无心的胸口打了一枪，无心觉得胸口一震，接着疼痛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全身，他不由自己的颤抖，脑海中满是虚妄的空白与没有思绪的恐惧。那是一个人在面临极度危险时本能的预警与颤栗。
"接下来我会砍了你的手脚，最后再砍了你的头，怎么样怕了吗？"马丁一面吓唬无心，一面去拔他的剑。
正当无心想：这下有的受了的时候，大地不知为何忽然颤动了起来，就好像地震了一样，马丁左摇右晃的站不稳，无心也像筛子里的豆豆，滚来滚去。突然一声巨响，无心面前的土地如同埋了炸药一样，瞬间爆开了，伴着强烈的气流，尘土砂石向着各个方向冲击，无心连忙趴在地上，用手遮着头，大量的土块碎石落在了他的身上，最后几乎把他整个人埋住了。爆炸只有那么一下，之后便慢慢的尘埃落定，无心从土里爬了出来，眼前扬起的尘土渐渐消散，透过散去的风尘，无心看到不远的地方俏立着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她长长的头发，满头满脸的尘土，她毫不在意，很淡定的对着无心笑，虽然是笑，却是阴森森的，叫人有些害怕。
“岳绮罗!”无心的心中有许许多多的想法，结果只变成了那三个字。
岳绮罗袅袅婷婷地向无心走了过来，走到无心面前，她抬起头盯着无心的脸看了又看。
无心再次见到了岳绮罗，她还是和八年前一样，没有变化，还是那样可爱，那样美丽，从前她看自己时便是温柔的充满感情，现在也是一样，而自己还给她的只是伤害与冷嘲热讽，若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错的定是自己，可她不是。
本该断了，一了百了，却藕断丝连，无休无止，不能相守便只有相互伤害，岳绮罗，你终究还是回来了。这一次，我愿与你纠缠。
无心回首过往，漫无目的的人生再次有了目标。

无心的脑海有百千想法，但话到了嘴边，觉得不妥又生生吞了回去，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岳绮罗，不是朋友不是爱人，可无心也不想当她是仇人了。既然不知说什么，那便只有见面无言，相视而笑。
“闪开。”
岳绮罗看了半天只冒出这么一句，实在出乎无心的期望。她难道不在缠着自己了？无心不信，他也不知怎么想的，一把便拉住了将要远离的她，她的手很小，但是暖的。
岳绮罗也没想到无心会拉住自己，从前两人见面的接触是必然要伤到对方的，头一次，无心主动而且很轻柔的拉住她，她停住了，没有转身，无心只能看着岳绮罗黑色的长发和她俏丽的背影。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说过的话算话吗？”
“我有说过什么吗？”
“你说你想永远和我在一起。”
“无心，你适可而止吧。”岳绮罗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哭了，她下意识的擦了擦脸颊，那上面并没有眼泪。
无心，明明是你不识抬举，伤了我，又来找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岳绮罗觉得自己的情感太过丰富了，愚蠢的像个凡夫俗子，而这全部都是无心的错，爱是为他，生气是为他，伤心是为他，仇恨也是为他，没有他自己不会变得愚蠢，没有他不开心的事也不会发生。可没有他，她也不会心心念念地去想念一个人，不会明白喜怒哀乐，爱恨妒忌是什么感觉。是她亲自把他装进了自己的世界，现在她却再也没办法把他从自己的心里抹杀。
在无心面前，岳绮罗是不可以输，也不能软弱的，她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感，无悲无喜，不痛不伤，一抹邪魅的笑，意义不明。
“你忘了，我是一个妖怪，一个妖怪的话可以当真吗？”
听到这话，无心一下子解了，又一下子悟了，他松开了手。岳绮罗抽出手，转身离去。
“无心，你终究没能赢过我。”
这是岳绮罗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在无心的脑海中来来回回，原来她在乎的只是输赢吗？
无心的心是失落的，他要的答案已经找到，所谓人生的目标也消失了。他觉得累了，便无所顾忌的躺在地上，望着无边的夜空，心想今后又要漫无目的的流浪了吧，想着想着，他便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之时，天已大亮，这时无心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他把自己的钱财重新装好，他注意到那个马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了，这时，无心又想起宋玲来，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状况。
无心急忙往昨晚宋玲躺着的地方赶去，她依然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风吹着她的衣裙不停摆动，一片黄了的落叶，挂在她的身上，阳光下她的脸依旧清纯美丽，可她再也不会说话，也不能再盯着无心一直看了。
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无心帮她捡去身上的落叶，又把她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在无心眼中，宋玲是个有些害羞而且安静的女孩，虽然是个妖，但本性是善良的，就这么死了未免可惜。无心是个经历了无尽岁月的人，宋玲的心思，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只可惜他还没做出什么回应，她便这么死了，一切都太迟了。想到这里，无心心里又是一阵难过。难过归难过，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先让她入土为安吧。
无心终归是个好人，虽然马丁伤害他不算是好人，但也不忍心见他暴尸荒野。于是无心挖了两个大坑，一个留给马丁，一个留给宋玲。他又专为宋玲刻了一块木牌，端端正正立在土丘前。
对不起，把你和杀你的人埋在了一起。
无心摸着木牌，笑道：“玲儿，下辈子投胎记得做个人，这样我们就可以做真正的好朋友了。认识你，是我们的缘份，虽然时间很短，但很开心，期望再次遇到你。”
说完这番话之后，无心离开猪头山，又开始了他漫长的旅途。

第二章 黎明前夜
岳绮罗从猪头山上下来，走在向南的大路上，她面无表情，只会拖着两条腿走，像个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昨天她见到无心了，无心有些变了，他不像以前那样见面就要喊打喊杀了。他心平气和地跟她聊些过去的事情。岳绮罗本想和他斗个生生世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累了。
“无心，你认输了吗？”岳绮罗自言自语。
如果他真认输了，岳绮罗便觉得没意思了，若他记着李月牙的仇，想着要报仇，恨着她便是念着她，就像她恨他其实也是爱着他。如今他竟能放下那么大的仇恨，反叫她不知所措了，这样下去，时间久了，他恐怕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事实上对于岳绮罗来说，无心是个她惹不起的麻烦，遇到他，她变的一塌糊涂，骄傲如她也终于觉得无力。他只会惹她生气，想法设法的伤害她，最后还处心积虑的把她打入无底洞，而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无心，你就是个无赖，是个混蛋，全部都是你的错，我恨你。”
岳绮罗小声嘟囔着，忿忿不平地发泄自己对无心的不满，不自觉地，她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她的牙早就不疼了，可张显宗也不在了。
在岳绮罗眼里，张显宗就是个凡夫俗子，他会像讨好其他女人那样讨好岳绮罗，他把她当小姑娘看，可她不是，她活了几百年了，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少女心，很自然地他千方百计的讨好，在她眼里变成了无聊，无趣，无用。张显宗总算是个聪明人，他渐渐地明白一个道理，只有他有用的时候，岳绮罗才会把他看在眼里。于是张显宗尽自己的全部能力去满足她，守护她，把她当作神灵一样供在头上，为了她他可以做任何事情，他可以杀人取脑，可以伤天害理，他不怕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只要她高兴，只要她愿意，他什么都愿意给，都愿意做，包括自己的生命。
“命是你给的，我便是你的！”张显宗如同发誓般说出这句话，那是他一生的承诺，他最后的结局早已注定。付出总算是有回报的，残忍冷漠如岳绮罗也动摇了，看到他为了自己什么都愿意做的时候，她竟觉得他有些可怜了，明明不会有结果，他又是何必呢？她开始尝试为他做些事情。到最后，他为了岳绮罗灰飞烟灭的时候，岳绮罗开始察觉到他的不平凡，为了自己他愿意灰飞烟灭，就凭这一点，这世界上已经没有第二个人了。
“我该喜欢张显宗的，我没能保护好张显宗，是我的错，我对张显宗太冷漠了，如果我能装作对他好一点，他也不会那么痛苦的离去，我是爱张显宗的，我是爱张显宗的，我是爱张显宗的...”
岳绮罗不停地念着张显宗的名字，脑海中浮现出他在自己身边毕恭毕敬的样子。望着眼前没有尽头的大路，她失落地垂下双手，自语道：“可他终归是没了。”

“你说什么？”
没听清她在念着什么，杨团长走到她的身边，俯视着她，这样精致的小脸，他想他永远也看不够。
“没有什么。”岳绮罗换了一副无害的笑脸，继续道：“是我弄错了，我以前有个朋友也是做军官的，后来我们走散了。”
“做军官的朋友？”
杨团长抓抓头，想了一会儿，道：“他叫什么，看我认不认识。”
“不了，很多年前的事了，你不会认识他的。”
杨团长再次打量着岳绮罗，他猜她是落难来的，路过这里休息，若是请她进来吃个饭，休息下她应该是肯的。便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看姑娘的样子，应该很累了，若不嫌弃的话，到我家休息一下如何？"
"好啊。"岳绮罗甜甜的应了声。
岳绮罗跟着杨团长进了院子，院子不大，是个小四合院，院里种了三棵开满白色小花的树，树下是花圃，靠墙边角的地方摆放着各式花盆，里面培植着各色小花。这是一个充满花的小空间，不知情的话，一定会认为屋子主人是个卖花的人。
“你好像很喜欢花啊。”
花这种东西，弄得太多的话，倒有些俗气，岳绮罗有些嘲弄的撇撇嘴。
“只是胡乱弄的，姑娘见笑了。”
杨团长把岳绮罗让进了院中南向的正屋。这里倒是干净，一盆花都没有，只有桌椅案子，还有张炕。
“姑娘，请坐。”
杨团长冲门外喊道：“小王。”
这时进来了一个士兵，他挺身敬礼，高声应道：“有”。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杨团长的卫兵。
“叫厨房做点吃的送过来。”
“是。”小王低着头退了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
杨团长拿起黑色漆木圆桌上的一把青花白瓷茶壶，倒了一碗茶，递给了岳绮罗。
岳绮罗接在手里，答道：“我叫岳绮罗。”
“岳绮罗。”
杨团长念着这个名字，心想这是个好名字，很好听，真是人如其名，人美名字也好。
“哦，对了，我叫杨景，这儿是我的家。”
杨团长瞧着岳绮罗的年纪还小，是个还未嫁人的模样，想必是还和父母在一起，她怎么一个人出来流浪？便又问她：“你家人呢？”
岳绮罗听见杨景问她，登时红了眼眶，将哭未哭的样子，她低声道：“都死了。”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岳绮罗见杨景非要追问到底，便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个似是而非，若有若无的故事，她一边抹泪，一边带着哭腔道：“我家住在不远的村子，一天夜里土匪下了山，把村里人都杀了，我父母把我藏井里才逃过一劫，我和他们走散了，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听到土匪两字，杨景一下子就来了脾气，他使劲的拍了下桌子，张嘴便大声骂道：“又是土匪！那溪风山的土匪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前两天老子叫余参谋找他们当家的议事，竟敢不给我面子，说什么槿城不是老子做主，他们只听赵旅长的，我赵他奶奶个腿儿，什么了不起的，老子迟早灭了他！如今又胆敢跑老子家门口撒野，看来不治治他们不行了。”

”小王，开酒。“
那小王左手拎了个陶土罐子，放在桌上，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搓捏成个锥子，对着那酒封红纸便是一下狠戳，只听嘭的一声响，便裂开了，咕咚咕咚倒满两只大白碗。
”来吧，地下封十年的老火烧，我先干一碗，你随意。“
”怕你。“
两人举着碗，仰头便往嘴里灌，灌的猛了，有好些沿着嘴角漏了出来，流的军装衣裤湿了几块。
岳绮罗见那两兄弟大碗斗酒，觉得自己很没意思，随便吃了两口小菜，便想走了。
”岳姑娘，要不你也喝点酒吧。“
岳绮罗尴尬地笑着，连连摆手，道：”我还小，不喝酒。"
"没关系的，是米酒，劲儿小，不醉人，我叫小王专门给你买的。你要不想跟这混小子一起喝，待会儿我叫人送你屋里。"
说话间，杨景吐了岳绮罗一脸难闻的酒气，她便有些嫌恶了，忙说："多谢你了，我先走了。说完便匆匆忙忙的出了客厅。"
岳绮罗到了院子中，一阵风吹过，桂花香，菊花香还有其他花的香混在一块儿，沁入了她的心肺，她感觉舒服多了。客厅里杨余两人正在吵嚷着划拳喝酒，岳绮罗觉得屋子外清净了许多。她站在月光下的花丛中，几百年的记忆流水般淌过脑海。活了那么久，为的是什么？她孤身一人踱回住的屋子，推开房门，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床沿上，屋里黑漆漆的，她也不点灯。
是为了爱吗？她爱谁？爱一个人，一百年就足够了，她活了更久。也许只是简单的，她想活那么久。
她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笑了。
"岳姑娘在吗？"听声音是小王来了，他见房门开着不敢造次，依旧规矩的敲了门板几下。黑暗中，岳绮罗走了出来。
"什么事？"
月光照清了岳绮罗清丽出尘的模样，小王啰嗦了一句："这么黑，咋不点灯啊，怪吓人的。"
"忘了。"岳绮罗不紧不慢地吐出这两字。
“哦，团长让我把这个给岳姑娘送来。”
小王手里托着一个方形的木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酒壶，和一个杯子。
岳绮罗接在手里，道：“你去吧，替我谢谢杨团长。”
小王退出了屋子，岳绮罗便关了门。
岳绮罗明明一个极标致的小人，可小王总觉得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儿。他在门口停留了一会，便离去了。

天亮了，外面的天空放的很晴，湛蓝深远，没有边际。秋风一阵接一阵的吹过，弄得窗外树上的叶子也一阵又一阵哗哗的响。
岳绮罗坐在窗下的桌子旁，饶有兴致地拿一把剪刀剪着一个小纸人，她一面剪一面笑，心情似乎不错。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岳绮罗抬头，见是杨景，就冲他笑了笑，道：”你来了。“
杨景手里端了个小碗，看见桌子上摆了好些小纸人，白花花的，有些意外，便笑着问道：”你剪这些做什么？“
岳绮罗停下手中的活计，拿起一个剪好了的，放在手掌上，送到他眼前，让他看个仔细，她甜甜一笑，道：”我老家的人都会剪这个玩，你看看，是不是很好玩！“
杨景瞧了瞧，只是个纸人，便没有在意，他笑道：”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这是燕窝熬的粥，你辛苦走了那么久，得吃点好的补补。“
杨景把小碗递给她，她接过来，端在手里，另一只手翘着兰花指，捏着小汤勺的柄子，从碗里舀一勺，放在嘴边小口啜着。
杨景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一旁出神地看着她，他喜欢看她吃东西，很好看。
”老余人呢，怎么不见他过来。“
岳绮罗一面吃粥，一面跟杨景说话，她只是随口问问，对那个戴眼镜爱喝酒的家伙，她没兴趣。
”他，他有任务需要出去几天。“
岳绮罗哦了一声，一小碗燕窝她吃完了，杨景连忙拿白手绢给她擦嘴。
”这是本什么书？“
”是个俄国作家写的，你想看的话就送给你了。“
”谢谢，有空我会看的。“
”那，我就不打扰岳姑娘了，你好好休息吧。“
他收拾了小碗，在屋子里略站了会儿，笑了笑，柔声道：”我走了。“
岳绮罗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微笑着点了点头。
杨景走了，岳绮罗又坐了下来，她盯着眼前的小纸人看了一会儿，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接着她绕着兰花指，两手相对在胸前结了个手印，萦绕着双手显现不停流动的血红色光影，光影之中，一个豆大的光点忽明忽暗的闪着。她口中念念有词，几屡残魂附上了小纸人，小纸人便如获得了生命般，咻的一下飞了起来，四五个一字排开，浮在半空中。
岳绮罗睁开眼，对着小纸人说：去，到溪风山看看。
小纸人听到了命令，皆在空中弯折一下，接着一个接一个从窗口飞出，四散而去。
过了半日，小纸人陆续都回来了，它们向岳绮罗汇报着溪风山的情况，最后还剩一个回来了的有些晚。
”它们都早早地回来了，你怎么这么晚？“岳绮罗语气里带着些责怪之意。
小纸人不会辩解，它叽叽咕咕地对岳绮罗说了一通话。
”什么，你说张显宗在溪风山？“
小纸人非常确定的点着头。
张显宗明明被无心一把火烧的灰飞烟灭，怎么会在溪风山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