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沿着长长的街道行走，周边花坊的烛光，似乎衬得他的衣衫更为殷红。从阴暗的小巷里走了出来，他背着月光，目光麻木。
有不知危险的人从他身边走过，带着浓浓的酒气，茫然的微笑，终究成为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表情。血液一滴一滴浸染在脖子间划入地面。

——奈何，十方三世蹉跎。

我是大唐最受宠的公主，我一笑，天下为之倾倒。
“遇见你，是劫数。”
他站在午后的日光中笑，眸光温润，却不见僧人特有的悲悯，眉目间尽是雅致，带着尘尽光生的绝艳风华。

午后日光再暖，暖不过他眉间笑意。我不禁上前一步，轻笑着道：“师傅，可能讨碗茶？”他眸光惊艳，我笑意更甚。我是大唐最受宠的公主，尊贵娇矜，容色绝艳，没有人能抵抗我的笑容。
我知道，他便是极负盛名的辩机，是名动京华的高僧俊才。他亦知道，我是艳绝天下的高阳公主。可，爱了便是爱了。从此，情字为锁，再不得脱。

他说话时，总是低眉温雅的笑，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为我讲佛经。他总是那么从容优雅，可他同我说话时眸中的温柔却又那样自然。他视我为珍宝，不是因为我是公主，只因为我是高阳。
他为了我放弃了太多。他本该受万人敬仰，青史留名。可他弃了善提，抛了佛法，甘愿画地为牢，万劫不复。

却终究是烟水两忘。

十年

我将他深埋心底，连回忆，都痛彻心扉。每次从梦中醒来，恍惚间他从未离开。只要我启唇轻唤，他便会笑着出现。
他却只埋首着书，好像这样就能将一切遗忘。从此依旧万人敬仰，享誉天下，却再不复当年澄澈心境。

本以为这样便是一生。直到那日，那个被偷出的玉枕，终是毁了他的菩提之路。
我在父皇面前苦苦哀求，再无往日骄傲尊荣。我只想免他一死，便是此生再不得见，也是好的。
父皇大怒，判其腰斩。

纵是我再盛宠无双，也无法救下我心爱的男子。
他入刑台之时，依旧带着一贯的从容优雅。眉目间清华温润，恍若九天谪仙。
他说，我甘入地狱。
那时我已被锁深宫，恍惚间觉这么多年不过是一场梦，梦中我的少年笑得清雅，还似初见。

我终是从这场缠绵悱恻的梦中惊醒。繁华已散，故人已然故去，连光阴都生出凉薄之意。有时半夜醒来，月华倾落，我便着霓裳而舞。大殿那么空，那么冷，可却再没有那么一个人揽我入怀，柔声安抚。

我只是不明白，他有什么错，他只不过是爱了一个人。只不过这个人是公主，而他是个僧人。
只此而已。

佛家所谓业障，亦不过是凡人皆有的情欲罢了。
而我的辩机，我慈悲的辩机，在临刑前还曾温柔地移开一只蚂蚁。他心怀慈悲，才华冠盖；他侍于佛前，研读佛法，不造杀业，广结善缘。他本应万世流芳，却只因动凡人之常情便受此劫祸。数造杀业的凡人碰得，而我行善多年的辩机却碰不得谁又来告诉我，这是个什么道理。他只不过是爱了一个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