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碧空如洗,用迹部的话来说,就是‘老天爷看到本大爷都要天晴’。
“我说,”迹部看了眼身边的人,“说是说变装,不用做到这个程度吧?”
忍足打量了全身上下,一身卖烧饼的大叔的装扮,围裙上还有点油渍,完完全全市井装扮。若非忍足本身气宇非凡、与这身装扮格格不入,那此刻就是上街卖烧饼,也决计不会有人认为他是王爷。
“好像……是有点吧。”忍足也发现下人替他找来的这身所谓‘可以上街穿而不被发现是王爷’的衣服似乎好像大概有些问题。
“什么有点啊!”迹部挑眉,“就你穿成这样,绝对不会有人放你进选拔会场的。过来,我帮你选一套。”
迹部把忍足拉到他自己的房间里挑选衣服。迹部不比王爷或世子,他是老王爷的义子,不必依照王府很多规矩着装,以是他自己多是按照喜欢兴趣来穿衣——他的品味自然不用质疑,有些东西是天生的。
一番挑选后,迹部最终敲定一套铁灰色长衫打底,天青色薄沙外罩,墨色腰带,腰间纯粹只一块随身玉佩,平日放下的中长碎发此刻也被迹部仔细束起,忍足整个人骤然清爽了许多。平日的忍足总是闲闲散散的,说话语气也带着三分慵懒,此刻一精神起来,立刻变作了三分锐气和英气,从内里散发出一种不同往日的光芒。
迹部看着铜镜里忍足的面孔,呆了片刻。忍足在镜中对上迹部的目光,然后他笑了,“小景,你那是什么眼光?我就说你看上我了吧,你老不认。”
“谁看上你了啊!?”迹部脸色一变,利用位置优势从忍足背后捏住他两边面颊,向外扯去,铜镜中忍足的脸呈现极其怪异的模样。迹部见了,哈哈大笑,蹲下身去,也忘记了忍足刚刚的调笑。
忍足无奈地笑笑。其实,他清楚,他对迹部,迹部对他,都是特殊的。至于这个特殊,到底包含了什么内容,现在的他们,还不想深究。
第一轮是个人技巧展示。
迹部坐在台下的一个角落,那里视野很好,且较安静,他目不转睛,看着台上正在调试琴弦的忍足的侧脸。
十三岁,被告知了这一生要保护的对象,当时有些心高气傲的他,事实上是抵触情绪多于期待的。而当他踏入王府的一刹那,那个站在众多宾客后面,深墨蓝发色,中长程度碎碎垂在肩头的男孩,目光越过遥遥人群,看向自己这边,一眼对视,看进了自己的心底。那个男孩其实很寂寞——迹部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样。虽然被人群簇拥着,大家大声地说着‘恭喜贺喜’‘世子小王爷千岁’之类的客套话,他脸上也是笑容满面,可是那双眼睛写满寂寞。而那里面的寂寞,也许忍足自己都不曾了解,但是目光仅仅和他初次相接的迹部却看懂了。虽然迹部把这种现象强归于灵力作祟,但是他心底也不可以否认,为什么这种现象不会发生在别人身上,偏偏是他,就是那么熟悉。
刚进王府,迹部抱着和大家划清界线、只要做好本职工作的想法,一个人进出,很少与人交流。这与他在族中的时候,朋友众多的场面简直是天壤之别,但迹部克制住了。他并非不想与人交流,更不是不想守护他该守护的人,他只是觉得,如果这些人不能真正了解他,再交多少像以前族里的那种‘过眼云烟’般的朋友,又有什么意义?
但是直到有一日,他坐在后院的秋千上低低荡着,鞋尖在面前的沙地上乱划着凌乱的痕迹,堪堪就要在秋千上睡去的时候,身后却被轻轻推了一把,秋千开始荡了起来,迹部也看清了身后的人。十四岁的忍足穿着素色的袍子,站在他身边,笑着说,“为什么把秋千荡这么低呢?其实你比谁都想荡地高高的吧?”
迹部心底一震。
“你看起来很沉默,其实不是这样的吧?你本性应该很活泼的,我有没有猜错?”忍足笑得如沐春风,迹部从那次之后,似乎没再见过忍足笑地那么干净了。
迹部沉默。
“我猜呢,”忍足坐到迹部身边的秋千的上,“你其实也爱笑,也有过朋友,也和他们一起开心地玩着,什么都不用想过。但是现在你出现在王府,所以也许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你不爱笑了,也不愿意交朋友了。”忍足的想法里,迹部是个因家庭变故而被王爷好心收留的孩子。在和迹部的第一眼对视中,他也毫无征兆地看懂了迹部眼里的内容。
亦是寂寞。
两个寂寞的孩子,不明了自身的寂寞,却看透了对方的寂寞。
“交个朋友吧,”忍足忽地将手伸至迹部面前,“一起荡地高高的吧。”
两只手握在一起,定下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