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副官敲敲门:“佛爷,于小姐醒了,只是……”
张启山皱皱眉头“今天是怎么了,所有人说话都吞吞吐吐的。”
副官说:“您自己看吧。”
张启山打开窗户,发现于曼丽身穿一袭纯白色的浴袍,披散着头发,坐在园中的石凳上,石桌上摆满了酒,没有杯子,也没有下酒菜,就这样一口酒一口酒喝着,不时盯着天上的月亮发愣。
张启山叫来副官“去年过生日时候,九爷是不是送来套白狐裘?给我找出来,要快。”
副官说:“佛爷,早给您备好了。”张启山接过狐裘,顺势在副官脑后拍了一巴掌:“平常笨的很,这事你倒是很有眼力见。不用跟着我了,我自己过去。”
于曼丽虽然比宴上那失了魂魄一般的样子好了些,仍然显得浑浑噩噩,心不在焉,脸色也并不好看。突然感觉有人从身后往她身上裹了一层衣物,低头一看,是一件白色狐裘,明台的大姐明镜也有一件相似的,视若珍宝,据说仅这一件衣服的价格就够十家普通百姓一年的花费。
于曼丽一抬头,看见张启山的脸,冷漠如石佛的他浮现出些许关心的神色。
“长沙不比上海,夜凉霜重,还是披一件衣服吧。”
于曼丽并没答话,只是又开了一瓶红酒,仰头灌了一大口。若是解九爷看见了,肯定得摇头,这种喝法简直就是牛嚼牡丹,也就适合喝喝街边打的散酒,可惜了这瓶波尔多的赤霞珠啊,而张启山却看了看,只是问她一句:“一人喝酒不闷么?”
说完就自顾自的坐下,开了一瓶威士忌,喝了一口说:“你跟谢老九一样,净喝些甜不甜酸不酸的东西,咱们这样的人,说句不客气的话,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趁着还有这口气在,今朝有酒今朝醉。”
于曼丽放下酒瓶,盯着张启山看了半天,借着酒劲郑重的问了一句:“敢问佛爷生平志向!”
张启山知道于曼丽在看着他,也没扭头,只是看着天上月亮,幽幽的说了一句:“以前我爹总让我读书,我说晦字行的人,有今日无明朝的,有读书的时间还不如打熬筋骨身手,我爹怒了,别看他缺了一只手,打人照样还挺疼的,但是后来,我就明白了。”
突然转头看向于曼丽,问她:“知道我最喜欢的那一句是谁的?”
于曼丽摇了摇头,表示猜不到,但是心里也在想着,若是张启山有叛变投敌或割据之意,自己又该如何与他相处?
张启山眯了眯眼睛,仿佛猜透了她的想法一般,说:“陆放翁的《金错刀行》最后一句。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这诗用来佐酒最合适不错了。”说完又是一大口酒下肚。
于曼丽一怔,她没想到张启山竟然如此直白刚烈。张启山家大业大,明台家财万贯,然而他们都为了国家能毅然决然的做出牺牲,并且态度如此坚决。这让视明台为生命的于曼丽很不理解,她劝过明台一起私奔,远离这些战火硝烟,尔虞我诈,而明台坚定的回绝了,张启山呢?她想到这,又问道:“倘若有一日,日本人打进城来,佛爷想撤到哪里?”
张启山挑了挑眉毛,嗤笑一声说:“打进来就打进来吧……”
这话听得于曼丽心凉半截,终归是土夫子出身,万事都要留条后路么?
张启山接着拍了拍自己的头:“前提是他们得踩在这走进长沙城,偏偏我这人从小筋骨就硬,跪不下去。”
于曼丽心里明白,这是说明他会和长沙城共存亡,甚至会牺牲在城破之前。
“佛爷家大业大,值得么?换个地方,未必不能东山再起。”于曼丽仍在试探着、
“若不是你击毙了南田洋子,我估计就以为你是日本人派来的说客了。”张启山喝光了最后一滴酒,站起身来,指了指脚下的土地,说:“寸土不让。”
于曼丽眼中,一身戎装,冷峻威武的张启山的身影仿佛与记忆力那一身西装,儒雅坚毅的明台融为一体,尽管他们几乎没有相似之处,但是一颗炙热的报国之心在有力的跳动着。
于曼丽深深叹了一口气,仿佛是想把心中的郁结和忧愁都吐个干净,又仰头喝完了手中的红酒,酒液顺着嘴角流向秀丽的玉颈,把身上的狐裘都染上了些许猩红。于曼丽盯着张启山,坚定的说:“佛爷,谢谢你。”说完展颜一笑。
月有清辉照美人,白皙秀美的容颜,还粘有残余酒液的红唇,点漆一般明亮的眸子,配合一袭白狐裘,仿佛那《聊斋志异》中的山精狐仙降临人间。张启山一时看的有些呆,心中想着:“真是一只小狐狸成了精了。”
于曼丽本就喝了不少酒,又被冷风吹了半宿,猛地一站起来,酒劲上涌,脚下一软就要摔倒。张启山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赶紧顺手抱住了于曼丽以免摔伤。
于曼丽恍惚中想推开张启山,说不用扶,自己能走。谁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张启山看着满身秽物的军装和一边睡得恬静安稳的于曼丽,无奈一笑,故作愤愤的说:“就真是一条小狐狸成了精,我也得让她明天给我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