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蝉鸣起伏。夏季的野外总要比人群汇聚的城镇清冷得多,却也因此多得了一份静谧安宁。若说春是万物复苏、重获新生的季节,那么夏则是世间生灵生长最为旺盛的一季。旷野的杂草长势极好,葱葱茏茏,蔓生了一大片,几乎将整块空地覆盖,立身其中,只要稍稍低下身就可触到光滑冰凉的叶尖,微风徐拂,眼前即刻像是翻起一层又一层的碧色波澜。
挎着竹篮立于旷野之上,小心微微抬头瞧了天上散着淡淡银光的婵娟,借着洒落人间的月华辨了下方位,继续往前走去。季夏三月,野草在溽暑里死去,萤火自朽木里腾飞。许是这处郊野近水的缘故,野草之中竟藏匿了不少飞萤,小心的走动惊了隐于草丛中的虫子,一只只慌慌张张地从栖息的草叶上飞离,闪着萤光,在流动的空气里勾出一抹抹淡绿的光,星星点点,犹似落于凡尘的银汉。看着眼前的一番景象,小心那似古井深潭般平静无澜的眼眸终是起了一丝波澜——
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平静安宁的景象了呢?
大概自战乱起后便再也没有看过了吧。
轻叹口气,小心继续前行,任惊起的流萤四散飞舞,于空气散落点点流光。不远处似有溪流撞击卵石发出清脆声响,宛若环佩叮当之音,小心合上眼,和着蝉鸣,听了片刻,便加紧步伐往去处赶去,散于身后的如墨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飘扬,勾出一个个浅浅的弧度,打乱了流萤织成的夜光锦。
穿过蔓生及膝的野草,入眼是一条静静淌于其间的澄澈溪流,彼岸仍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蔓草,其中生着几棵枯树,分叉的枝桠将夜幕上的冰壶生生碎裂。小溪涓涓而流,虚无的月华散落在清溪上折出粼粼水光,如玦的月影静静地躺在溪底,洁白如玉,随水纹轻轻荡漾。
低头瞧了下竹篮里放着的河灯,小心湛紫的瞳眸里漾起一抹光,他蹲下身将竹篮置于地面,几缕未随发髻绾起的长发迎风而落,散于身前,微微飘动。
两国交战乱世起。自古以来,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最终苦的都是生活于底层的平民百姓以及于战场厮杀、无法知晓将来的将士。小心所处的韶和国与敌国天祁已交战许久,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百姓流离失所,又怎还顾得及往日的佳节呢?小心一路走来都未曾见到往昔节日里街道两旁的热闹景象,只有些不谙世事的孩童仍在街上玩闹,给荒废的寺庙前的榕树系上红布条——如今的城镇只余下萧条与冷清。
厮杀就在城外进行,大多害怕战争硝烟会危及他们自身安危的百姓已早早搬离这座城,远离了战火的中心,只剩不多的人仍旧在这片被战乱惊扰而变得荒凉的土地上过着清贫日子。小心的亲人也曾劝他尽早搬离这片是非地,他应了,只是不想那么快便离去,不是因了他不愿将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药材生意舍弃,而是因了对于这片生他养他的故土,他始终不舍离去。
小心取出竹篮里的莲花河灯,他从怀里拿出一只火折子,一手遮去徐来的风,一手将置于河灯中央的蜡烛点燃。星点火光随着清风跃动,将丝丝温暖染上小心清秀俊朗的面庞,柔和了他有几许淡漠的面容。他探出身子,将映着融融火光的河灯轻轻放进溪流中。溪水潺潺,缓缓往前流去,欲带河灯顺流而去,河灯却因被拉住而只得停留在原地。
稍稍合眼片刻,小心在心里默念着什么,暖和的烛光跃上他清冷的眉眼,揉进几许温柔。睁眼,他缓缓松开抓住河灯的手,任其随流水而去。盈盈火光落进漆黑的溪面,揉入几抹暖色。
看着漂在溪面上的灯火,小心眉眼微弯,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若能遂愿便好了。
少年垂下眼,敛了笑意,漾着光的湛紫眼眸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