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这么多年,冥风是早就清楚这人冷淡的性子,所以也未觉不妥,既而便好言好语地向身侧的归邪解释,“不打紧,他人就是如此,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我知道。”他看起来也并不惊讶。
“怎么你们果真是见过的?好小子,还骗我说六将军里就只认识我。”一路走着,好动的冥风嘴却没有过消停。
“可不曾骗过您呐。”年轻男子的脸上虽是笑着,却渐渐隐出回忆的朦胧色彩,“……也只是见过一次罢了,刚从牢里放出来那会儿,好心好意地去谢他,谁知竟被说成是丧家犬。”
“他说你是丧家犬?哈哈,倒还真合奚仲的性子呐……”
里旋梦中,新任将军归邪的继任大礼正在进行。面若星阑的臣子低眉半跪,神色恭谨,却依旧散发着少年才有的意气风发。
奚仲静立一旁,看着幻瞑界之主蝉幽亲自在归邪头顶结下手印,紫色的六芒星形印记一寸寸没入头顶,这种刻骨铭心的疼痛多少年前他也曾受过。幻瞑界六将几乎是整个幻瞑界的六根擎天柱,故而每一位将军既任时都要在体内种下血印,若是有朝一日怀有异心,便要受万蚁噬心之苦,时至今日当然无人曾受过,不过据闻,将比种印时的疼痛更甚千百倍。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额头上因强忍痛苦而冒出来的冷汗,然而那身影却一动不动,稳稳地跪立在地。
倒果真是长进了呢,心里暗想。
蝉幽坐回王座,雍容华贵的女子脸上带着赞许的笑,“不愧是朔月将军之后,竟是一点不输于你的父亲。”
“主上盛赞。”额头上犹自冒着冷汗,得了赞许的年轻将军依旧笑得开怀,低头行礼间意气满满。
“继任之初,只怕你对军中事务不甚了解,这些年来,奚仲将军一直代为管理兵甲之事,如今你接手后,若有什么不懂,只管请教他便是。”
“是。”答完了,眼神边落到了冷面男子身上。分明地看见他笑了,奚仲不予理睬,回身领命。
待得林林总总大小事务按例上奏过后,早朝便散了。一路行出来,身边不知何时就多了个人。
“奚仲大人,以后便多有指教了。”一双暗红色双瞳噙着笑意,一点都没有刚受过万般痛苦的样子。
“嗯。”本是不想应的,只想快些封了这张嘴,早些清净为好。
他看上去像是对谁都没有防备的样子,刚刚成年之人毕竟还是带了少年的单纯心境,然则少年时的家破人亡之苦仿佛没有在他心中留下阴影,澄澈的一眼就能看穿,同他这个已经在各种境地都翻打滚爬个遍的人这般不同。奚仲看他的神色淡漠,心下却在暗想,这个叫归邪的人,可不要像他的父亲一般那样轻易就被人扳倒啊。
“……这甲轻便倒是轻便,可就是单调了些,就这么黑漆漆的一块。”也不知他是否是跟冥风来往太多,连话多的一面都如此相象,还没出里旋梦,一路上竟已换了三四个话题,也不管身边的人是否回答,自顾自地说的高兴。
“你可是嫌它寒酸?”奚仲总归是没好气地冷笑,说,“火烷和鬼蛛网打造的神兽革,多少人终其一生连见一眼都是奢望,你却还在意无谓的表象?”
归邪见他终于回了话,愣上一愣,旋即又笑了,“倒也不是,不过就算有点花纹什么的也好啊……咯,像你这样。”说罢伸手捻起他的长袖,血红色的花纹,同他颊边的如出一体,拿在手中,只衬得那只带茧的手更加苍白。
奚仲略一皱眉,拂袖甩开。
一个阴鸷的声音响起,“归邪将军,恭喜。”话音未落,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上前来。
“丞相。”奚仲合手行礼,神色冷定,只一侧头,便见身畔年轻男子意气风发的神色一滞,又转瞬恢复,可那一瞬间的复杂变化却未能逃过他一双锐利的眼睛。
原来他也是知道的么?又如何能不知道,当年自己的父亲是受了谁的陷害才落得那样的下场,虽然最终是沉冤得雪,却也未能待住这只在背后坐享其成的老狐狸。幻瞑界的局势,向来分为两派,六将军与丞相表面和平,暗自水火不容,也都是不争的事实。在怎样的没心没肺,仇人,也不会忘的。
突然间,宽襟广袖的将军想起了曾在人界夜空间观测到的一颗暗星,并不夺目,也不黯淡,像极了归邪暗红色的眼睛。
那一夜,依旧无眠,奚仲悄然去了人间。漫天璀璨之间,一颗不起眼的暗星自东方而起。
“以日干起贵人,地支见者为是,此是贵人方。”
天乙贵人……
猎猎的山风扬起他满头的银发,男子矫首而立,隐约地想起一双眼睛,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