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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只想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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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这已经是我离开宁州后的第四个春天。
在离开的三年里,我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再次遇到你之前的模样。它安静,甚至有些沉静,它更像是一口加了盖的深井,再也不怕会被掀起任何波浪。可是,这都只是一种表象。因为数十米,或者数百数千米之下的深井的源头,是那不为人知的暗河汹涌。
背过人去,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这仿似宁静的背后,藏匿着一种怎样的思念如潮。自然,你还好吗?你好吗?
自然,你骂的对,我就是个懦夫。在你面前,我从来不愿,也不敢承认我也爱你的这个事实。
一直以来,我只知道自己对你的感情很复杂。有一丝仇人的怨恨,也有一丝老师对学生的怜爱,或许也还掺杂了些许知己相酬的欣赏。可是,从未深想,其实,那些自以为是的复杂感情都是我用来自欺欺人的自我保护的屏障。我就是如此混蛋,躲在那层保护壳中,并利用你对我的爱,无情又冷血的打击着你。
曾经,你是对我身体造成了人人可见的伤害。可是,现在我更知道,我对你的心又是造成了一种怎样的人未可见的伤害呢?!
对不起,自然!
你说,你只会说对不起!
你,又对了,自然!我只会说对不起,也只能跟你说对不起,还是在背过人,背过你的这个时候。
自然,你还好吗?只要你好,就让我这样默默地爱你。
我爱你,只想与你无关!


1楼2016-09-11 21:40回复
    一九七八年的初春,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77级新生入学。
    此时,尽管天气还处于乍暖还寒时候,可是,对于全国上下的知识分子来说,无异于已经迎来了属于他们的真正的春天。
    特别是各大高等学府的校园里,“咚咚锵,咚咚锵……,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到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宁州师范学院里也毫不例外的充斥着这种景象。
    尤其,挂在老师、新旧生脸上的那抹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格外的耀眼。可以说,它们比万里蓝天上所挂的那轮暖阳,更具温度和光芒。
    而对于我——李阔,作为一名经历过十年文革,受到过迫害的知识分子,如今,也终于等来了重新抬头挺胸站在三尺讲台上的机会。回首过往,在体味今日,心中的那份感情除了喜悦,更夹杂着一丝无奈、一丝悲愤、一丝……
    这,终是说不清道不明,难以言述的一种情绪。除非,和我有过相同的经历,否则绝难体会和明了。
    不过,妻若兰在弥留之际,曾在我的耳边告诉我:“阔,对不起,我做了逃兵,不能陪你走完后面的路。但是你要顽强地活下去,优秀的知识分子是不会永远被摒弃在大门之外的。”
    是的,若兰,你的临终之言成真了。若兰,你在遥远的天堂是否也已经看到?今后的路,虽然,没有了你在身边同我分享,但是,若兰,我会象你希望的那样,好好的、勇敢的、乐观的活下去。我会将毕生所学对我的学生倾囊相授。
    今日,不仅是全国高校注册日。也是宁州师范学院77级中文系的迎新日。
    按照惯例,全年级的新生会在辅导员孙少敏的组织下,做自我介绍。然后,紧接着,系主任欧阳老师会将所有的主要任课老师一一介绍给新生。
    而此刻,一辆二尺见方的轮椅正承载着我残破的身躯,承载着这历史遗留的伤痕,也承载着我对妻的诺言,缓缓向主教学楼行去。
    其他的同事,本来好心要推我一起去参加这个迎新会的。不过,被我婉言谢绝了。不是我这个人自视清高,也不是不合群,只是,我觉得,正如妻所言,我要坚强。虽然坐在了轮椅上,但是,这并不等于给了我事事都依赖别人的理由。
    我快到77级中文系的教室门口了。此处已经能听到从教室内传出阵阵的叫好声和热烈的鼓掌声。看样子,新生的自我介绍应该已经开始了吧?我微微一笑,加快手上的动作。
    就在与此同时,教室内,又传出了婉转而动听的女子的歌声:“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很久以前,在还没有进入十年动乱以前,吹口琴和唱歌也是我的业余爱好之一。所以,我对这这首歌曲《我的祖国》也很熟悉。它是一九五六年时电影《上甘岭》中的插曲。这位唱歌的女学生,不止音色好,而且唱歌时的感情也表现的非常的饱满到位。我不禁对她点头暗赞。同时,我抬眼看到等在门口的其他几门任课老师,也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我饶有兴趣地在大家等待的地方停了下来,与众人略作寒暄。
    不想,歌声也在此时停了。
    我略有些惋惜。不过,也对,这不过是自我介绍的一部分,要是每个人都长篇大论一番,那这迎新会就是开到月亮高起,估计也结束不了。若真是如此,这轮椅倒是让我大大地占了一个便宜,就是可怜了此时与我一起站着的各位任课老师,那怕是腿都会站断而因此与我做伴了。
    果不其然,这位女同学说了一句“献丑”以后,就开始作文字性的自我介绍。
    我因为欣赏她的歌声,不禁留意听了一下。
    她的普通话已经相当的标准,如果不是我对太原这个地方太熟悉,在那里经历了此生最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的话,我想也是听不出她的籍贯来的。所以,当我知道她是从太原来时,心中忍不住一动。然而,更令我心中大震的,还是她接下来对自己名字的介绍:陶自然!


    3楼2016-09-12 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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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陶自然!陶自然!!这是除了我妻子和母亲以外,第三个我永远忘不了的女人的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记忆仿佛跨越时空的界限,瞬间又被拉回到了那个晦涩黑暗的年月——
      我好像看到了一群神情激愤的年轻人。
      陶自然,当年的她是我在太原师范附中教书时高一四班的一个学生。而她也正是这群年轻人中的一员。
      他们口中高喊着:“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打倒地富反坏右!”“打倒牛鬼蛇神!”
      而他们每每喊罢一句,都会用力将右拳伸过头顶上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他们的决心。他们口中的地主和右派,还有各路牛鬼蛇神才会形消神灭。那声势如果用“气壮山河”来形容,也是绝不为过的。
      喊完口号后,接着便是批斗会。
      我的记忆里,那天,她穿着一身绿色的女式军装,带着一顶有些略显大的军帽,斜背着一个军挎,跟着张卫东他们一起把我押到了学校礼堂前的最高一阶台阶上。她和张卫东就站在我的背后。而我的头更是被张卫东压的抬不起来。
      批斗时,众人的群情激愤更胜于前。这时,后面的那些人都想向前涌上来,数落他们给我编织好的所谓“罪状”。我不像有些同事一样瑟瑟发抖地向他们积极的认罪,也不像有些同事一样与他们抗诉。我只是默默地不作任何回应。
      可这样,似乎也犯了他们的大忌,触怒了一些激进分子。他们有些人将腰上的军用皮带解了下来,一鞭鞭的抽打下来,企图让我屈服。
      我并没有铮铮铁骨,这一鞭鞭落下,身上的皮肉立刻绽开了花,痛的我差点昏过去。可是,我生就那倔脾气,不说是一种文人的傲骨,却也决计不会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这更激化了这群小将们的情绪。后面的又是一阵推搡,都想到前面来教育我。以陶自然一个十五、六岁,还未完全发育成熟的小姑娘的而言,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这些人呢。很快她便被挤得东倒西歪,而我的悲剧也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陶自然被后面的人推的站立不稳,她下意识伸手扶在我的后背,以缓冲别人带给她的冲击。可是,我早已经被他们抽打的浑身无力,双腿发颤。如何还能支撑住她的这所谓的“扶”呢。所以,就在她的手掌与我后背接触的一刹那,我一头向台阶下滚了下去。而我滚下去的同时,也听到了她惊恐而颤抖地大声喊道:“李老师!”。
      直到现在,有时梦中,我还会梦到她那张惶失措眼神和颤抖地呼喊声。
      而当我因为这断腿在医院住了十二天以后,回到家,看到我妻子已经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我五岁的孩子也不知去向的时候,我不想说恨,可是,我知道,我还是实实在在地恨过她,恨过上天。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老天要如此对待我,使我家破人亡。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有着平凡人的爱恨情仇!
      可是,稍后理智回来时,我又知道,我知道的很清楚,其实无法恨她的这次无心之失,以及带来的这一系列后果。这是一个时代的错误,并不是她陶自然一个人的错。她只是当时还不懂分辨是非,而且在那样一个黑白颠倒,混乱污浊的大环境里,就是很多大人都被吞没,又何况她一个刚刚步入高中的小姑娘?
      我心中充满了矛盾,充满了互相辩驳的痛苦。


      4楼2016-09-12 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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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西风泠泠的文学功底,也没有她/他的文笔,只是内心里想寻着李阔的眼,走一回那段岁月


        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16-09-12 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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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愿或者是不愿,我与陶自然再次成了师生。这,已经是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一定要改变的话,那除非我们其中一个人愿意选择离开这里,离开宁州师范学院。
          当年,其实我没有带她们几天的语文课,运动便开始了。所以,我并不了解陶自然究竟是怎样的个性,也无从猜测她会做怎么样的选择。但是,就我而言,我李阔是绝对不会去逃避的。我一直相信,迎刃而上才是真正解决问题之道。
          然而,当上课铃响,我第一次摇着轮椅进了中文系77级班教室时,却没有发现陶自然的身影。那靠窗数过来第二排第二座是空着的。
          我右手横握着上课要使用的讲义,左手的拇指指腹揉了揉眉心,然后,一摊手,道:“看来,我课还没开始上,就有同学对我有意见了。”
          学生闻言,都咧嘴笑了。
          只有一个瘦高个的,扎着两支麻花辫的女学生站起来。我认得她叫石捧玉,刚才孙少敏老师还跟我提过这个班里的一些同学的情况。其中一个就是这个石捧玉,说她曾在本市机电厂当过翻砂车间革委会主任,现在被选为这个班的班长。
          只听她大声道:“老师,陶自然同学请假了。”
          “陶自然请假?为什么呢?”这太巧了,第一堂课就请假?是真事出有因还是只是因为不想与我碰面呢?我心里猜测不定。于是,忍不住问道。
          “陶自然她说病了,请我代为请假。”石捧玉答道。
          “哦,病了?病得严重吗?去看医生了吗?”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又问了一句。
          “张穷老师的课快下课时,我见她有些精神恍惚。问她,她说肚子疼,让我帮她请假,就匆匆回宿舍去了。应该没看医生呢。”石捧玉又认真地答道。
          “好,老师知道了。请坐吧。”听完石捧玉的话,这再明显不过了,陶自然这是在逃避我。我伸手挥了挥,示意石捧玉坐下,也不再多问。接着,便开始上课。
          当代文学这门课对眼下来说,还是一门新兴的课程。在这第一堂课上,我给同学们展示了大量相关的研究资料,并对这些它们逐一进行了比较分析,以事实为依据,指出其中有失偏颇之处。这种严谨的讲学方式,赢得了学生认可一致的好评。
          这让我心中甚感安慰。


          17楼2016-09-16 0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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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的,一转眼,开学已经一月有余。而宁州的季节呢,也由初春完全转入仲春。
            这个时节,大地万物开始真正地复苏。宁师大的校园里,也是春意盎然,端的是烟红露绿晓风香,燕舞莺啼春日长。
            我摇动着轮椅,穿行在溢满了花香的小径上。这是办公楼与教学楼相通的一条捷径。
            风景很美,但因为是夹在办公楼与教学楼之间,所以,平时,学生是肯定不会走这条路。而其他老师呢,又嫌它不够宽敞且又是青石板铺就的,行走时不如正门前的水泥路方便,故而也少有人行。这倒是正好成全了我这个对幽静和古朴有偏好的人。
            尤其今日,中文系77级班有当代文学课。而这条幽径尽头的小门进去便是中文系77级班的教室,所以,我现在走这条路最合适不过。
            然而,就在我快到小门时,抬眼望见一个身影闪了出来,并快速的消失在我的视野当中。
            这个人影虽是一闪即逝,但我还是看清了她大概的模样。这人身材高挑,后面扎着两支小辫,身上好像是穿着白底紫花衬衣配一件淡紫色开衫。如果我看得没错,她好像是一直避着我的陶自然。
            我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那背影消失的地方——
            与此同时,无奈也轻轻地落在我抿起的嘴角上。我想,今天的这堂当代文学课,我又不会见到她了。我的心头不禁浮起一丝好奇。这个丫头今天不知道又找到了什么样的理由来逃课?这段时间,每每到当代文学课时,她总能相处千般理由来逃之夭夭。


            19楼2016-09-17 0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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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上课铃声“铃铃铃”响起。
              于是,我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合着铃声,进了教室。
              最后一声铃声落下时,我的轮椅也正好停在了讲台旁。这时,学生们已经安静地坐在了位置上,齐刷刷地望着我。我扫了一圈,此番空着的是那个叫赵长天的男同学后面的位子,靠窗数过来第二排第三座。看来,刚才我的确没有看错。
              老实说,最初一两堂课,她避着我,我曾猜测过,她可能是在办理转学的事情。
              因为自她第一次逃课后,我就在孙少敏老师那里看过她的学籍档案。没想到,她的父母竟也是我的同行,就职于辽宁师范学院,这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说起陶父陶志远,我颇有印象。文革结束后,他陆续发表过几篇关于当代文学的研究文章。我拜读过,每一篇的观点都很新颖,视角非常独特,使我心中佩服。
              而且,如果没有搞错的话,那些年,伤残后被关在牛棚时,他还给我偷偷送过饭。当年,百思不得其解,我们非亲非故,他却为何甘冒被批斗的风险去给我送食。现在,看了陶自然的档案,我才明白过来。
              当然,毫无疑问,以陶父今时今日在文学界和教育界的地位和影响力,他完全有能力替女儿陶自然办理转学。可是,一个月多月都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证实我的猜测。
              开学初,这是转学最好的时机,再往后拖,即使能转学,也必须留一级了。所以,这样看来,陶自然似乎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且,老师们课余在办公室也不免会提到一些学生学习上的事情,陶自然的名字被提到的频率很高。据其他老师说法,陶自然除了张穷老师的古代汉语稍显薄弱以外,其他课业甚至都很出色。
              这让我对陶自然既有另眼相看之意,也生愠怒之情。
              另眼相看是因为在其他老师口中,陶自然也算得是一位优秀的新一代女青年,她有思想有抱负。愠怒则是因为她既然选择坚强,却又实则逃避的行为。如果,她读得不是师范,不是选择作老师这一职业,只要她陶自然能把握好自己的学业,或者我也乐得大家这样两不相见。
              可是,现实里没有如果。现实是她将来也是要去教书育人的。她现在这样做就是对她将来的学生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我这辈子最见不得的就是误人子弟的人,更何况,现在这个有可能误认的人是我李阔所谓的学生?
              好,陶自然!既然你会躲,那我李阔就不会堵吗?你,也太小看我李阔了。


              21楼2016-09-17 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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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孙梦秋老师的形式逻辑学课拖了堂。而我呢,正好又有意早到了几分钟。就这样,把手忙脚乱整理东西,正打算开溜的陶自然逮了个正着。
                我看到她变换不定,有些复杂的脸色,感觉到了她心里的紧张。
                陶自然与我面对面撞上了。这令得习惯了她逃当代文学课,帮着她转达各种各样看似正当,其实早已骗不了人的理由的同学们都张大了眼。他们偷偷看了看我和低着头的陶自然,视线情不自禁地在我们之间巡回,脸上掩不住隐有好奇。
                我对这些学生间流传着我们两家有世仇的说法早已有所耳闻。陶自然做得那么明显,也难怪他们会有猜测。
                我不理会他们的反应,甚至也没有多看陶自然一眼。而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翻开了备课讲义。因为讲义的开头列着我这堂课上要讲的几点大纲。也写着我特别为陶自然准备的问题。
                陶自然虽然从未上过一堂当代文学课。但是,作为陶志远的女儿,我相信她文学素养应该不差。所以,在上一堂课,我已经有意布置几篇难易程度不等的作品阅读任务。以便于今天堵住她后,可以借此不落痕迹的考考她。如果,她能顺利通过这次我为她度身定制的考量,那我想在剩下的后半学期里,我倒也可以坦然的接受她的逃避,而问心无愧了。
                教室里,前所未有的安静。
                我的目光从讲义上移开,抬起头来,就似往日一般,用不徐不疾的声音道:“上堂课呢,我给大家布置了一点任务。让你们课后去查阅几篇作品。有王蒙先生的《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郭小川的《望星空》,以及赵树理先生的《卖烟叶》。大家没把这件事忘到后脑勺去吧?”
                同学们听着我这语似调侃的询问,都笑了。
                看他们的神情轻松,知道他们多数人都应该是完成了这项任务。虽说,对于这项任务我存了个小小的私心,但是,对于同学们能认真对待,心里还是显得很高兴。我想,作为老师,都会希望自己的学生除了正常接受课堂教育以外,可以开拓视野,多接触一些课外有益的作品和知识,正所谓开卷有益嘛。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把讲义搁到腿上,拍手道:“来来来,举个手,咱们看看,完成的怎么样。”结果,如我所料,绝大部分同学都把自己的手举了起来。只有少数两三个同学,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不过,这其中竟也包括了陶自然。我瞥见她脸色微红,咬着唇,神情不安的搅动着双手。
                陶自然没举手,这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几篇文虽有难易,但是,对文学稍有涉略的人来说,这都是必读得文章。更何况,她的父亲也是教授当代文学的。我不相信她没有从她父亲的书架上看过这几篇文。可是,如今她不举手不落套,倒是打乱了我的计划。
                “不错,很好!”我示意大家把手放下,接着,便将目光落定在坐立不安的陶自然身上,问道:“陶自然同学!你为什么没看呢?”
                陶自然可能没料到她没举手,我还会叫她。于是,不禁身子一僵,默了几秒钟,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期期艾艾地小声道:“我、我又没举手!再说、再说,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没看,为什么偏要问我?”
                我知道我这样出其不意把她强留在教室,又刻意提问她,她心中必然会有情绪,所以,对她的话也不以为忤。
                可是,对于其他不知情的同学来说,陶自然的话便显得有些出格了。即使她刚才没举手,但是,我的提问,其实也属于正常。而且,再怎么说,我也是老师,还是一位颇受同学尊重和喜爱的老师,她即使心中不屑上当代文学课。可是,当着我的面,至少说话上应该也会有些顾忌。然而,她这样不隐藏情绪的答话,他们嗅出异味来。以前,有仇的说法都是大家臆测。现在,倒像是坐实了这事实。
                我微微一笑,依旧温和地按照我调整的思路,引导道:“老师知道你没举手。可老师这不就想知道你为什么没看吗?”
                我自问说这些话时,情绪都把握的很得当。可是,却没想,受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这些话在陶自然的耳中,被宣示成对她的示威了。
                她抬起头来,开始变得理直气壮地直视我道:“不为什么!”语气明确表达了她心中藏着不满。
                我一怔。她这种不负责任的回答,一下子也触怒了我。不管有什么原因都好,既然她选择了留下来读书,那么作为一名学生,作为将来也会走上讲台的未来老师,如此对待学习的态度和不负责任的随意言辞是不可原谅的。
                我略带讽意地“嘿嘿”一笑:“陶自然同学,那你再跟老师说说,这‘不为什么’是为什么?”
                陶自然见我步步紧逼,瞬间脸色发白,直接怒了。她回答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好一句无可奉告!这什么态度?不好好上课还有理了?我气的摘掉眼镜,将手中的讲义“啪”的拍在讲台上,怒不可遏道:“无可奉告是外交辞令。可作为老师呢,在这里,我有权利要求你,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陶自然眼眶瞬间湿润了起来。她此时的语气了充满了愤慨和委屈:“李老师,你是老师,你有权利。可是,你明明知道答案,你还要故意问我,你这是故意刁难,我拒绝回答。”说着,她连桌上的书也顾不得拿,便用手抹着眼泪,小跑着出了教室。
                我呆呆地看着她离去。
                故意刁难?我气结地连忙将头偏向一边,眼中顿时也有些许雾气。陶自然你可真行,这大学倒是被你读出个不识好歹来了。
                除开新生见面会,这是我再次遇到陶自然以后,我们第一次正儿八经面对面的交流。
                平时,课堂上的我,说话时总是温和的、风趣的。谁也没有见过我如此疾言厉色过。而陶自然呢,大家眼中的她也是开朗的,有礼貌的。可现在他们眼中这样性格的两个人,却在课堂上互相寸步不让地针锋相对起来。大家不禁暗吐舌头,面面相觑。


                23楼2016-09-17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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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阔老师!”来人轻声道。
                  “陶自然?你——,你怎么在这里?”我愣了,忍不住犹疑的眯起了眼睛。
                  自从上次在课堂争执之后,陶自然避我更是犹恐不及。考试后,有几次,我让班委石捧玉、张巧巧找她,她也不理不睬。所以,此刻,她就那么主动、不躲不避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反倒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然而,瞭眼左右望去,四周除了四笼的暮色和影影绰绰树影以外,我和她的身影确实被西落的斜阳一起拓在地上,狭长而清晰,与当前的晚景相融在一起。尤是她,青春姣好的脸庞,将夕阳都羞的自愧不如,而一点点隐去。所以,这并不是我的幻觉。
                  陶自然见我愣神,于是,又小幅度的上前跨了一步,唇齿轻咬,低语道:“我、我在等你!”
                  “什么?等——,等我?”我的惊诧又加深了。我忍不住双肘靠向轮椅,双手交叉,失笑道:“陶自然同学,你可真有意思。我找你,你拼命躲着我。现在却又说再这里等我。你又怎知我一定会来这里呢?”
                  说到这点,我心里确实好奇。因为,今天实在是凑巧而已。若不是恰巧我对小说没有思路,若不是又恰巧这一袭晚风吹动了树绿花红,勾动了心思,我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才会出来散步。她陶自然竟能知道?这岂不是神了?
                  未料,陶自然想也没想,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跟老天赌一回。”
                  “呵,赌一回?这算是个什么解释?”我笑意更深:“你呀你!我的课,你不上,笔记不记,作业也不做。找你谈话呢,更是躲得没影。甚至,到了考试,还是不负责任的乱答一气。你看看你的期中考卷,都写了些什么?就凭这些,你是不是得好好跟老师解释解释?”
                  我这话令陶自然看向我,目光直直地在我脸上来来回回打了几个转。我也毫不避讳地回视她。可能,我这样的直视,甚至,有些逼视的意味,令她不安起来。她又迅速地低下头,去摆弄着自己的裙褶。仿佛这裙子跟她结了仇似的,已经被她揉拧的有些皱巴巴了。
                  “陶自然,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打算给老师一个解释或者说法吗?嗯?”我叹了一口气。
                  “我……”陶自然被追问,欲言又止。可当她再抬起头来时,眼眶中竟蓄满了晶亮的泪水。她深深地,令我毫无防备地,给我毕恭毕敬地鞠了一个躬,并哽咽道:“对不起,李阔老师!”
                  “对不起?”我以为她要跟我为期中考的事情认错,于是,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陶自然,你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你自己,对不起这来之不易的重新深造的机会,更对不起你将来的学生。你不要忘记,你是师范生。将来,毕了业,你也会为人师表。你说,就你现在这样的求学态度,你能教好你未来的学生吗?”
                  “李老师,你说的这些话,我都懂。但今天我不是因为这个在这里等你。”这一席话,说得陶自然神色复杂起来。
                  “哦?不是因为这个?那还因为什么?”我意外。
                  此时,陶自然的脸色已经分外凝重。看到她这样的神色,我心中蓦然一跳,隐约猜到她接下去要说的话了。尽管,我一直找机会想找她谈,可是,若如我所猜,我却下意识地想回避。毕竟,这对我们俩个来说,都不会是一个愉快地话题。于是,我想转移话头,可是,还没等我开口,陶自然便又非常郑重地给我再次鞠了一个躬。
                  “你、你这是干吗嘛,陶自然!”我唬了一跳。
                  同时,只听她带着泪道:“李阔老师,相信你已经知道,我是从太原师范附中来。”
                  这是个事实,我无法否认,只能照实点头。
                  “是啊。说来,我们也算也有缘。”我打着哈哈。希望可以缓和一下此时有些尴尬不安的气氛。
                  可是,陶自然却毫不松懈地紧盯着我的眼睛,又道:“李老师,我们又何止有缘?虽然,你一直不提。但是,我相信,你一定记得我。不是因为高中你教我语文。到了大学,你又教我当代文学。而是,当年,在太原的时候,是我把你从台上推下去的,造成了你现在的终身残疾。”
                  真是怕什么,说什么。我不愿意听的东西,陶自然是一句不落地都说了出来。而这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枚钉子,重重地锤入我的心上,使我的心肌迅速收缩。我眼中有关不住的痛楚,所以,只能沉默地低下了头,调整被她击乱了的心绪。
                  陶自然看我不说话,又接着道:“如果,可以选择,我猜测,你应该也并不愿意再看到我。说实话,我也是做梦都没想到,这个世界那么大,却容不下我们各自转身。可生活里没有如果。我逃避过、彷徨过,也考虑过转学,可是,你现在的样子,再也不能从我脑中抹去。因为,我无法再欺骗自己,可能你已经恢复了健康,你一直过得很好。自从迎新会那天起,对你的愧疚日夜蚕食着我的心。所以,我决定要正视这件事情,因为我欠你一句正式地道歉。尽管,我知道,我对你的这种伤害,道歉是无用的。”


                  35楼2016-10-03 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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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上次在亭子谈话以后,陶自然开始来上课,也开始尝试着接受我周三、周四的辅导。
                    最初几次,她依然戒备心很重。虽然依约,人在我面前了。但是,多数时候,她总低着头。甚至,补习的时候,也时不时地神游太虚。
                    有一次,周四的一次补习时,她 又不在状态。
                    我忍无可忍地将讲义重重地拍在了办公桌上。刚想斥责,可还未张口,却不想办公室外的走廊内也传来“啪”的一声。这,是重物坠地的声音。紧接着,又是门房高大爷“哎呦”的惊呼声。
                    我和陶自然几乎同时扭头,她更是先我一步,抢出门外查看。
                    “高大爷,您、您怎么了?没事吧?”我到时,陶自然已经扶着门房高大爷询问。
                    “没、没事!”高大爷“嘿嘿”憨直地一笑,讪讪道:“老头子没事,心里正哼着小曲,所以、所以就没拿住手电,给掉地上了。”
                    陶自然“哦”的点了点头,赶紧帮高大爷捡起了手电。高大爷接过东西,看到了我便更不好意思了。
                    “李老师呀,今天又给陶自然同学补课?”
                    “是的。”我对高大爷微笑道:“刚才,不好意思,讲义没拿稳,手一滑,掉桌上了,惊着你了。”我说这话时,忍不住睨了陶自然一眼,她紧抿着嘴唇,不敢看我。
                    “嘿,李老师客气。没那么严重,是老头子自己注意力不集中。那你们忙着,老头子上别处在瞧瞧去。”高大爷向我一点头,又重新打亮了手电。
                    望着高大爷自得其乐地又摇晃着脑袋轻哼着小曲远去,我和陶自然也闷声回到了办公室内。
                    陶自然没有坐回刚才的位置,而是一脸倔强地默声站着。
                    看她这模样,我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你这是要恶人先告状啊?好,既然你玩沉默对抗,那咱就比比。于是,我也不作声,抓过桌上的钢笔,开始把玩儿。
                    谁知,半晌,她还是没反应。这场无声的对峙,我算是败给了她。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陶自然同学!看来,咱们俩上次谈话收效不大。你,对我的误会——,很深。可是,你去看看,去看看,你的同学们,谁不是从这十年动乱中走出来的呢?还有那些老师们,不光是我,他们又有多少是刚刚从牛棚里面放出来的?你自己说,他们这些人中,谁的思想负担不比你的大,谁的生活压力不比你的重?咱们把话都说道这份上了,你还揪着这点事不放,你、你这是不是也太自恋了?啊?”说着,我也气地别过了头:“好,我听说,你不是扬言要留级吗?行,我成全你。以后,咱这课也别补了,周三、周四两个晚上,说不定我还可以用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你自便吧!”说到最后,我也是被气糊涂了,竟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没想到,重典下猛药。歪打正着,陶自然似乎真的被这番话触动了。她抬起头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咬着嘴唇,眼眶又开始红了。不一会儿,泪水也跟着无声地滑落……
                    “李老师,我不留级。请你不要放弃我。”陶自然凝噎道。
                    看她梨花带雨认错的模样,我不禁心软下来。
                    可是,嘴上却忍不住又道:“算你聪明!咱们宁师就我一个现当代文学老师,你留级有用吗?逃开我,门都没有!”
                    陶自然听了我这损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了。说实话,这么久以来,她不是对我“横眉冷对”,就是利齿相向。说到笑,我还真是第一次看到。其实,她的笑很有感染力。我忍不住想,她真是应该多笑笑才是。


                    42楼2016-10-09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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