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qy吧 关注:20,473贴子:1,993,222

【小李飞刀原著】多情剑客无情剑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一楼祭百度。。。。。。。。。。。。。。


1楼2016-09-22 20:30回复
    二楼防吞。。。。。。。。。。。。。。。。


    2楼2016-09-22 20:30
    收起回复
      李寻欢笑道:在下入关还不到半个月,想不到“金狮镖局”的查总镖头,和“神行无影”虞二先生就全都来看我了,在下的面子实在不小。那矮小老人阴沉地一笑,道:小李探花果然是名不虚传,过目不忘,咱们只在十三年前见过一次面,想不到探花郎竟还记得我虞二拐子这老废物。阿飞这才发现他竟有条腿是跛的,他实在想不到一个轻功如此高明的人,竟是个跛子。
      却不知这虞二拐子就因为右腿天生畸形残废,是以从小就苦练轻功,他要以超人的轻功,来弥补天生的缺陷。
      阿飞倒不禁对这老人觉得很佩服。
      李寻欢微微一笑,道:两位既然还请来几位朋友,为何不一齐为在下引见引见呢?虞二拐子冷冷道:不错,他们也久闻小李探花的大名了,早就想见见阁下。他说着话,树林里已走出四个人来,此刻虽然是白天,但李寻欢见了这四人,还是不觉倒抽了囗冷气。
      这四人年纪虽然全已不小,但却打扮得象是小孩子,身上穿的衣服五颜六色,花花绿绿,脚上穿的也是绣着老虎的童鞋,腰上还系着围裙,四人虽都是浓眉大眼,像狞恶,但却偏偏要作出顽童的模样,嘻嘻哈哈,挤眉弄眼,叫人见了,连隔夜饭都要吐了出来。
      最妙的是,他们手腕上,脚踝上,竟还戴满了发亮的银镯,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地直响。
      虬髯大汉一见这四人,脸色立刻变得铁青,忽然嘎声道:那黑蛇不是被人杀死的。李寻欢道:哦?
      虬髯大汉道:他是被蝎子和蜈蚣蜇死的。
      李寻欢脸色也变了变,沉声道:如此说来,这四位莫非是苗疆“极乐峒”五毒童子的门下?四人中的黄衣童子格格一笑,道:我们辛辛苦苦堆成的雪人被你弄坏了,我要你赔。'赔'字出囗,他身子忽然飞掠而起,向李寻欢扑了过来,手足上的镯子如摄魂之铃,响声不绝。
      李寻欢只是含笑瞧着他,动也不动。
      但虞二麻子却也忽然飞起,半空中迎上了那黄衣童子,拉住他的手斜斜飞到一边。“金狮”查猛也立刻大笑道:探花郎家财万贯莫说一个雪人,就算金人他也赔得起的,但四位却不可着急,先待我引见引见。一个红衣童子笑嘻嘻道:我知道他姓李,叫李寻欢。另一黑衣童子道:我还知道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所以我们早就想找他带我们去寻寻欢,找找乐子了。剩下的一个绿衣童子道:我还知道他学问不错,中过皇帝老儿点的探花,听说他老子,和他老子的老子也都是探花。红衣童子笑嘻嘻道:只可惜这小李探花却不喜欢做官,反而喜欢做强盗。他们在这里说,别人还未觉得怎样,阿飞却听得出了神,他实在想不到他这新交的朋友,竟有如此多姿多采的一生。
      他却不知道这些人只不过仅将李寻欢多采的一生,说出了一鳞半爪而已,李寻欢这一生的故事,他们就算不停地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
      阿飞也未发现李寻欢面上虽还带着微笑,目中却露出痛苦之色,象是别人只要一提及他的往事,就令他心碎。
      突听虞二拐子沉着脸道:你们对李探花的故事实在知道不少,但你们可听过,小李神刀,冠绝天下,出手一刀,例不虚发!那黄衣童子吃吃笑道:出手一刀,例不虚发……原来你是怕我被他手上那把小刀弄死,回去无法向我师傅交代,所以才拉住我手的。李寻欢微笑着道:但各位只管放心,在下的第二刀就不怎么样高明了,而一刀是万万杀不死六个人的!他忽也沉下脸,瞪着查猛道:所以各位若是想来为诸葛雷复仇,还是不妨动手!“金狮”查**笑了两声,道:诸葛雷自己该死,怎么能怪李兄。李寻欢道:各位既非为了复仇而来,难道真的是找我来喝酒的么?查猛沉吟着,象是不知该如何措词。
      虞二拐子已冷冷道:我们只要你将那包袱拿出来!李寻欢皱了皱眉,道:包袱?
      查猛道:不错,那包袱乃是别人重托给“金狮镖局”的,若有失闪,敝镖局数十年的声名就从此毁于一旦。李寻欢瞧了黑蛇的尸身一眼,道:包袱难道不在他身上?查猛道:李兄这是说笑,有李兄在场,区区的黑蛇怎么能将那包袱拿得走。李寻欢皱了皱眉,叹息着喃喃道:我平生最怕麻烦,麻烦为什么总要找上我?查猛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接着又道:只要李兄肯将那包袱发还,在下非但立刻就走,而且多少总有点心意,给李兄饮酒压惊。李寻欢轻轻**着手里的刀,忽然笑道:不错,那包袱的确在我这里,但我却还未决定是否将它还给你们,你们最好让我考虑考虑。查猛面上已变了颜色,虞二拐子却抢着道:却不知阁下要考虑多久?李寻欢道:有一个时辰就已足够了,一个时辰后,还在此地相见。虞二拐子想也不想,立刻道:好,一言为定!他再也不说一句话,挥手就走。
      黄衣童子忽然格格一笑,道:有半个时辰,就可以逃得很远了,何必要一个时辰。虞二拐子沉着脸道:小李探花自出道以后,退隐之前,七年中身经大小三百余战,从来也未曾逃过一次。他们来得虽快,退得更快,霎眼间已全都失去踪影,再听那清悦的手镯声,已远在十余丈外。
      阿飞忽然道:包袱并不在你手上。
      李寻欢道:嗯。
      阿飞道:既然不在,你为何要承认?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纵然说没有拿,他们也绝不会相信的,迟早还是难免出手一战,所以我倒不如索性承认了,也免得跟他们噜嗦麻烦。阿飞道:既然迟早难免一战,你还考虑什么?李寻欢道:在这一个时辰中,我要先找到一个人。阿飞道:什么人?
      李寻欢道:偷那包袱的人。
      阿飞道:你知道他是谁?
      李寻欢道:昨天那酒店中有三个金狮镖局的镖头,除了诸葛雷何那赵老二外,还有一个人,我要找的就是他!
      阿飞沉默了半晌,道:你说的可是那穿着件紫缎团花皮袄,腰上似乎缠着软鞭,耳朵还有撮黑毛的矮子么?李寻欢微笑道:你只瞧了他两眼,想不到已将他瞧得如此仔细。阿飞道:我只瞧了一眼,一眼就已足够了。李寻欢道:不错,我说的就是他,昨天在酒店中的人,只有他知道那包袱的价值,他一直躲在旁边,没有人注意他,所以也只有他有机会拿那包袱。阿飞沉思着,道:嗯。
      李寻欢道:就因为他知道那包袱的价值,所以存心要将之吞没,但他却怕查猛怀疑于他,所以就将责任推到我身上。他淡淡一笑,接着道:好在我替别人背黑锅,这已不是第一次了。阿飞道:查猛他们知道你的行踪,自然就是他去通风报讯的。李寻欢道:不错。
      阿飞道:他为了怕查猛怀疑到他,暂时绝不敢逃走!李寻欢道:不错。
      阿飞道:所以他现在必定和查猛他们在一齐,只要找到查猛,就可以找得到他!李寻欢拍了拍他肩头,笑道:你只要在江湖中混三五年,就没有别人好混的了,以后我们若是还有机会见面,希望还是朋友。他大笑着接道:因为我实在不愿意有你这样的仇敌。阿飞静静地望着他,道:你现在要我走?
      李寻欢道:这是我的事,和你并没有关系,别人也没有找你……你为何还不走?阿飞道:你是怕连累了我,还是已不愿和我同行?李寻欢目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却还是微笑着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们反正迟早总是要分手的,早几天迟几天,又有什么分别?阿飞沉默着,忽然自车厢中倒了两碗酒,道:我再敬你一杯……李寻欢接过来一饮而尽,慢声道: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同消万古愁……他想笑一笑,却又弯下腰去,不停地咳嗽起来。
      阿飞又静静地望了他很久,忽然转过身,大步而去。
      这时天边又霏霏地落下了雪来,天地间静得甚至可以听到雪花飘落在地上的声音。
      李寻欢望着这少年坚挺的身子在风雪中渐渐消失,望着雪地上那漫长的,孤独的脚印……
      他立刻又倒了碗酒,高举着酒杯,喃喃道:来,少年人,我再敬你一杯,你可知道我并不是真的要你走,只不过你前程远大,跟着我走,永远没好处的,我这人好象已和倒霉,麻烦,危险,不幸的事交成了好朋友,我已不能再交别的朋友了!阿飞自然已听不到他的话了。
      那虬髯大汉始终就象石像般站在一边,既没有说话,满身虽已积满了冰雪,他也绝不动一动。
      李寻欢又饮尽了杯中的酒,才转身望着他,道:你在这里等着,最好将这条蛇的尸体也埋起来,我……我一个时辰,就会回来的。虬髯大汉垂下了头,忽然道:我知道金狮查猛虽以掌力雄浑成名,但却只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少爷你在四十招内就可取他首级。李寻欢淡淡笑道:也许还用不着十招!
      虬髯大汉道:虞二拐子呢?
      李寻欢道:他轻功不错,据说暗器也很毒辣,但我还是足可对付他的。虬髯大汉道:据说“极乐峒”门下每人都有几手很邪气的外门功夫,方才看他们的出手,果然和中原的武功路数不同……李寻欢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放心,就凭这些人,我还未放在心上。虬髯大汉的面色却很沉重,缓缓道:少爷也用不着瞒我,我知道此行若非极凶险,少爷就绝不会让那位……那位飞少爷走的。李寻欢板起了脸,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多嘴起来了。虬髯大汉果然不敢再说什么,头垂得更低,等他抬起头来时,李寻欢已走入树林,似乎又在咳嗽着。
      这断续的咳嗽声在风雪中听来,实在令人心碎。
      但风雪终于连他的咳嗽声也一齐吞没。
      虬髯大汉目中已泛起泪光,黯然道:少爷,咱们在关外过得好好的,你为什么又要入关来受苦呢?十年之后,你难道还忘不了她?还想见她一面?可是你见着她之后,还是不会和她说话的,少爷你……你这又何苦呢?……一进了树林,李寻欢那种懒散,落寞的神情就完全改变了,他忽然变得就象条猎犬那么轻捷,矫健。
      他的耳朵,鼻子,眼睛,他全身的每一根肌肉,都已有效地运用,雪地上,枯枝间甚至空气里,只要有一丝敌人留下的痕迹,一丝异样的气息,他都绝不会错过,二十年来,世上从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他的追踪。
      他行动虽快如脱兔,但看来并不急躁匆忙,就象是个绝顶的舞蹈者,无论在多么急骤的节奏下,都还是能保持他优美柔和的动作。
      十年前,他放弃了他所有的一切,黯然出关去的时候,也曾路过这里,那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
      他记得这附近有个小小的酒家,远远就可以看到那高挑的青帘,所以他也会停下车来,去喝了几斤酒。
      酒虽不佳,但那地方面对青山,襟带绿水,春日里的游人很多,他望着那些欢笑着的红男绿女,一杯杯喝着自己的苦酒,准备从此向这十丈软红告别,这印象令他永远也不能忘记。
      现在,他想不到自己又回到这里,经过了十年的岁月,人面想必已全非,昔日的垂髫幼女,如今也许已嫁作人妇,昔日的恩爱夫妻,如今也许已归于黄土,就连昔日的桃花,如今已被掩埋在冰雪里。
      可是他希望那小小的酒家仍在。
      他这么想,倒并不是为了要捕捉往日的回忆,而是他认为金狮查猛他们说不定就落脚在那酒家里。
      冰雪中的世界,虽然和春风中大不相同,但他经过这条路时,心里仍不禁隐隐感觉到一阵阵刺痛。
      财富、权势、名誉和地位,都比较容易舍弃,只是那些回忆,那些辛酸多于甜蜜的回忆,却象是沉重的枷锁,是永远也抛不开,甩不脱的。
      李寻欢自怀中摸出个扁扁的酒瓶,将瓶中的酒全灌进喉咙,等咳嗽停止之后,才再往前走。
      他果然看到了那小小的酒家。
      那是建筑在山脚下的几间敞轩,屋外四面都有宽阔的走廊,朱红的栏杆,配上碧绿的纱窗。
      他记得春日里这里四面都开遍了一种不知名的山花,缤纷馥郁,倚着朱红的栏杆赏花饮酒,淡酒也变成了佳酿。
      如今栏杆上的红漆已剥落,红花也被白雪代替,白雪上车辙马蹄纵横,还可以听到屋后有马嘶声随风传出。
      李寻欢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查猛他们果然落脚在这里!因为在这种天气,这种地方绝不会有其他游客的。
      他的行动更快,更小心,静静地听了半晌,酒店里并没有人声,他皱了皱眉,箭一般窜了过去。
      到了近前,就可以发觉这酒店实在静得出奇,除了偶尔有低低的马嘶外,别的声音一丝也没有。
      走廊上的地板已腐旧,李寻欢的脚刚踏上去,就发出'吱'的一声,他立刻后退了十几尺。
      但酒店里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李寻欢微一沉吟,轻快地绕到屋子后面,他心里在猜测,也许“金狮”查猛并没有回到这里。
      可是他却立刻就见到了查猛!
      查猛竟正在直着眼睛,瞪着他!
      查猛的眼睛几乎完全凸了出来,淡金色的脸看来竟已变得说不出的狰狞可怕,他就站在马廊前的一根柱子旁。
      廊中的马在低嘶着,踢着脚,查猛却只是站在那里,既不出声,也不动,就象是个泥塑的,还未着色的人像。
      李寻欢暗中叹了囗气,道:想不到!……
      他只说了三个字,就立刻停住了嘴。
      因为他已发觉查猛是再也听不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了。


      7楼2016-09-22 20:47
      回复
        “情到浓时情转薄”,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抖落了身上的积雪,黯然走过了小桥,踏碎了桥上的积雪。
          后园中寂无人影,也听不到人声,三更后正是梅花盗随时都可能出现的时候,还有谁愿意逗留在这里?
          李寻欢缓缓走向梅林中的冷香小筑。
          他倒并不是想去探望那位绝世的美人林仙儿,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林仙儿也绝不会还逗留在这里的。
          他只不过忍不住想去看看他昔日的故居,人在寂寞时,就会觉得往日的一切都是值得留恋的。
          就在这时,静寂的梅林中,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李寻欢整个人立刻变了,就在这一刹那间,他懒散的身体里已立刻充满了力量,狡兔般向笑声传出的方向扑了过去。
          他仿佛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只不过呼声很轻。
          接着,他就看到一条白色的人影从后面逃走,却另有一条黑色的人影迎面向他扑了过来。
          这人的身形异常高大,来势更快得惊人,人还在两三丈外,已有一种凌厉的冷风直逼李寻欢的眉睫。
          李寻欢立刻就发觉这人练的是一种极奇诡阴森的外门掌力,而掌力之强,已无疑是武林中的一流人物。
          梅花盗!
          难道这人就是梅花盗?
          李寻欢并没有硬接这一掌,不到万不得已时,他从不肯浪费自己的真力和别人硬拼,因为他觉得他的气力比别人珍贵得多。
          有一次“金刚手”邓烈醉后硬逼着要和他对掌,但李寻欢却再三拒绝,邓烈就问他为何不肯。
          李寻欢的回答很妙,他说:“我又不是牛,为何要跟你斗牛?”
          他觉得武功也是种艺术,纵不能妙渗化境,至少也要清淡自然,若和别人以蛮力相拼,那就简直愚蠢得和牛差不多了。
          但邓烈是他的朋友,他可以拒绝,现在这人却仿佛存心要将他立毙掌下,凌厉的掌力,已将他所有退路全都封死。
          何况,两人的身形都在往前扑,无论谁若想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抽身闪避,纵能成功,也势必要被对方抢得先机,那么,等到对方第二掌击出时,他再想闪避,就难如登天了!
          李寻欢身形突然向后退了出去。
          他身形的变化,竟似比鱼在水中还要灵活。
          黑衣人厉叱一声,掌力又呼啸着向他压了下来。
          李寻欢箭一般退了出去,身子几乎已和地面平行,他的手似乎并没有什么动作,但飞刀已射出去。
          刀光一闪,如黑夜中的流星!
          黑衣人忽然狂吼一声,冲天飞起,凌空转了个身,“飞鸟投林”向梅林后如飞奔逃了出去。
          李寻欢脚跟一点地,身子就站了起来,他像是很悠闲地站在那里,居然并没有追赶之意。
          但那黑衣人还未冲出梅林,就已倒下!
          李寻欢摇着头,叹了口气,缓缓踱过去,雪地上已多了一串鲜血,那黑衣人就倒在血痕的尽头。
          他双手捂着自己的咽喉,鲜血还不停地自指缝间泌出,那柄发亮的小刀,已被拔了出来,就抛在他身旁。
          李寻欢俯身拾起了他的刀,也看到了黑衣人那张已因痛苦而痉挛的脸,他失望地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你既非梅花盗,何苦要逼我出手呢?”
          那人咬着牙,喉咙格格作响,却说不出话来。
          李寻欢道:“你虽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你是伊哭的大徒弟,十年前我就见过你了,只要被我见过一面的人,我就不会忘记。”
          那人挣扎着,嘶声道:“我……我也认得你!”
          李寻欢叹道:“你既然认得我,为什么要杀我呢?难道是杀我灭口?但你就算是到这里来和别人幽会的,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呀。”
          那人喘息着,目光中充满了怨毒之意,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他似乎还想挣扎着说话,但稍微一用力,鲜血又飞溅而出。
          李寻欢摇了摇头,喃喃道:“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秘密不愿被人知道,所以不分青红皂白,就想将我杀了灭口,那时你只怕也未想到要杀的对象会是我。”
          他又叹了口气接道:“你要杀我,所以我才杀你,你选错了对象,我也选错人了……”
          那人狂吼一声,忽然又向李寻欢扑了过去。
          但李寻欢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动也不动,眼看他的手掌已将触及李寻欢的胸膛,就“噗”地跌了下去,永远再也不会动了。
          李寻欢还是静静地望着他,过了很久之后,才皱着眉道:“前天晚上是秦孝仪的儿子,今天晚上是伊哭的徒弟,看来这位林仙儿空闲的时候还真不多,眼光也不错,约会的倒全都是名家的子弟,但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多情?这又不是什么犯法的事,他为何要这么怕人撞见呢?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秘密?”
          冷香小筑中的灯光还在亮着,方才那淡白色的人影,正是往那边逃走的,人影看来很苗条,会不会就是林仙儿?
          李寻欢沉思着,缓缓踱过去。
          他的眼睛在闪着光,似乎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
          风穿过梅林,积雪一片片落了下来。
          忽然间,一片片积雪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劲气震得粉末般四散飞扬,接着,寒光一闪,直到李寻欢的背脊。
          这一剑非但来势奇快,而且剑气激荡,凌厉无比,纵然迎面刺来,也令人难以抵挡,何况是自背后偷袭。
          李寻欢身着重裘,犹自觉得剑气砭人肌骨。
          这时剑尖的寒芒,已划破了他的貂裘。
          在这寂静的寒夜,寂静的梅林中,竟似随时随地都有人一心想将他置之于死地!他流亡十年,刚回到家。
          这难道就是欢迎他回家的表示么!
          李寻欢若是向左闪避,右肋就难免被剑锋洞穿,若是向右闪避,左肋就难免被洞穿,若是向前闪避,背脊的正中就要多个窟窿,因为他无沦如何闪避,都不可能比这一剑更快!
          他身经百战,却从未遇见这么快的剑!
          “哧”的,剑锋刺入了李寻欢的貂裘。
          但李寻欢的身子却已在这刹那间,贴着剑锋滑开,冰凉的剑锋,贴着他肌肤时,他只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身经百战,却也从未有如此这般接近死亡。
          对方一剑刺空,似乎觉得更吃惊,剑锋一扭,横划过去,但李寻欢掌中的刀已急划他手腕。
          这一刀快得竟根本不容对方剑势变化。
          那人大惊之下,剑已撒手,凌空一个翻身,倒掠出去。
          李寻欢的飞刀已到了指尖!
          世上还有谁的身法,能快得过小李飞刀!
          谁知就在这时,突听一人大呼道:“兄弟!住手!”
          这是龙啸云的声音。
          李寻欢怔了怔,龙啸云已冲人了梅林,那人也凌空翻落,却是个面色惨白的锦衣少年。
          龙啸云挡在他和李寻欢中间,跌足道:“你们两位怎会交上手的?”
          锦衣少年的眼睛在夜色中看来就像一只猫头鹰。
          他瞪着李寻欢,冷冷道:“林外有个死人,我只当林中的必是梅花盗。”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为何未将那死人当做梅花盗呢?”
          少年冷笑道:“梅花盗只怕还不会如此容易就栽在别人手上。”
          李寻欢道:“梅花盗难道一定要等着死在阁下手上么?只可惜……”
          龙啸云大笑,抢着道:“两位都莫要说了,这全是误会,幸亏我们及时赶来,否则两虎相争,若是伤了一人,可就真不妙了。”
          李寻欢微微一笑,将插在貂裘上的剑拔了下来,轻轻一弹,剑作龙吟,李寻欢微笑着道:“好剑!”
          他双手将剑送了过去,又道:“剑是名剑,人也必是名家,今日一会纵是误会,但在下却也觉得不胜荣宠之至,名家的剑,毕竟不是人人都可尝得到的。”
          少年苍白的脸似也红了红,忽然抢过了剑,随手一抖,只听“呛”的又是一声龙吟,剑已折为两段!
          李寻欢叹道:“如此好剑,岂不可惜?”
          少年的眼睛始终瞪着李寻欢,厉声道:“不用这柄剑,在下也可杀人的,这倒不劳阁下费心。”
          李寻欢笑道:“早知如此,在下就用不着将这柄剑还给阁下了,拿这柄剑去换件衣服来挡挡寒,总也是好的。”
          少年冷笑道:“这倒也用不着阁下担心,在下莫说只划破阁下一件貂裘,就算划破了十件,也照赔不误的。”
          李寻欢道:“但在下这件貂裘,阁下只怕还找不出第二件来。”
          少年道:“哦,阁下这件貂裘上难道还有什么花样不成?”
          李寻欢正色道:“别的花样倒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有双眼睛。”


        22楼2016-09-22 21:25
        回复
          林仙儿嫣然道:田七爷难道还未看出他身上穿了金丝甲?
          田七眼睛一亮,抚掌道:不错,这就难怪摩云兄方才打人反而自己手痛了。
          林仙儿道:今天我本来不准备到冷香小筑去的,但到了晚上,我忽然想起忘拿件东西,但我再也想不到,一回到冷香小筑,梅花盗就发现了。
          她美丽的面庞上露出了恐惧之色,道:严格说来,那时我并没有看到他,只觉有个人忽然到了我身后,我想转身,他已点住了我的穴道。
          田七道:如此说来,这人的轻功也不错!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他身法简直和鬼魅一样,我糊里糊涂地就被他挟在肘下,腾云驾雾般被他挟了出去,那时我已想到他就是梅花盗,就问他:你想将我怎样?为何不杀我!
          田七道:他怎么说?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阴森森地笑。
          田七目光闪动,道:原来他并没有告诉你他就是梅花盗。
          林仙儿道:他用不着告诉我,那时我只想早些死了算了,但全身偏偏连一点力气都没有,就在那时候,我突然见到人影一闪,出现在我们面前。
          田七道:来的人想必就是这位少年朋友了。
          林仙儿道:不错,就是他。
          她瞟了阿飞一眼,目中充满了温柔感激之色,道:他来得实在太快了,梅花盗似也吃一惊,立刻将我抛在地上,我就听到他说:你是不是梅花盗?又听到梅花盗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反正已是快死的人了--他的话未说完,就忽然有一蓬乌星自他嘴里射了出来,我又是吃惊,又是害怕,眼见着乌光全都射在这--这位公子身上,我只当他也要和别人一样,死在梅花盗的手里了,谁知他竟连一点事都没有--接着,我就见到剑光一闪,梅花盗就倒了下去,那一剑出手之快,我实在没法子形容得出。
          她说到这里,每个人都不禁瞪大了眼睛去瞧阿飞腰带上的那柄剑,谁也不相信这么样的一柄剑能杀得死人,能杀得死梅花盗!
          田七背负着双手,也在凝注着这柄剑。
          他嘴角忽又露出了微笑,道:如此说来,阁下莫非早已等在那里了?
          阿飞道:不错。
          田七微笑道:阁下一见到他们,就飞身过去挡住了他,就问他是不是梅花盗?
          阿飞道:不错。
          田七微笑道:难道阁下总是守侯在暗中,一见到夜行人,就过去问他是不是梅花盗?
          阿飞道:我还没那么多功夫。
          田七微笑道:阁下若是偶尔有功夫时,偶尔遇见了个夜行人,会如何问他?
          阿飞道:我为何要问他?他是谁与我何关?
          田七忽然一拍巴掌,笑道:这就对了,阁下纵然要问,也只会问他是谁?譬如说,阁下方才问公孙摩云时,也只问:你是谁?并没有问:你是不是梅花盗?--阿飞道:我明知他不是梅花盗,为何要如此问他?
          田七忽然沉下脸,指着地上的死人道:那么,阁下为何要如此问这人呢?难道阁下早已知道他就是梅花盗?阁下既已知道他就是梅花盗,为何还要问?
          阿飞道:只因已有人告诉我,梅花盗这两天必定会在那附近出现。
          田七眼睛瞅着李寻欢,缓缓道:是谁告诉你的?是梅花盗自己?还是梅花盗的朋友?
          他似乎明知阿飞绝不会回答这句话,事实上,他只要问出这句话,目的便已达到,也根本不需别人回答。
          大家听了这话,眼睛不约而同在阿飞和李寻欢身上一转,心里已都认定只不过是李寻欢和他串通好的圈套,无论阿飞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再相信地上这死人真是梅花盗了。
          只见田七忽然转身走到一个锦衣少年面前,厉声道:你是不是梅花盗?
          那少年吃了一惊,呐呐道:我--我怎会是他---话未说完,田七忽然出手点住了他的穴道,喃喃道:好家伙,又有个梅花盗被我捉住了。
          他转过头来一笑,悠然道:各位只怕也想不到捉拿梅花盗竟如此容易吧。
          群豪又不禁放声大笑起来,纷纷着道:你是不是梅花盗?
          我看你才是梅花盗!
          梅花盗怎地越来越多了
          阿飞铁青着脸,手已缓缓触及剑柄。
          李寻欢忽然叹了口气,道:兄弟,你还是走吧!
          阿飞目光闪动道:走?
          李寻欢微笑道:有田七爷和赵大爷这样的大侠在这里,怎肯将梅花盗给你这初出茅庐的少年人杀死?你无论再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阿飞的手紧握着剑柄,冷冷道:我也不想再跟这种人说话了,可是我的剑--李寻欢道:你就算将他们全都杀了也没有用,还是没有人会承认你杀了梅花盗,这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阿飞发亮的眼睛渐渐变成灰色,缓缓道:不错,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李寻欢笑了笑道:你若想成名,最好先明白这道理,否则你就会像我一样,迟早还是要变成梅花盗。
          阿飞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若想成名,最好先学会听话,是么?
          李寻欢道:一点也不错,只要你肯将出风头的事都让给这些大侠们,这些大侠们就会认为你少年老成,是个可造之才,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等到这些大侠们都进了棺材,就会轮到你成名了。
          阿飞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笑。
          这笑容看来是那么潇洒,却又是那么寂寞。
          他微笑着道:如此看来,我只握是永远也不会成名的了。
          李寻欢道:那倒也未尝不是好事。
          看到阿飞的微笑,李寻欢的笑容就更开朗了,他们笑得就像是正在说着世上最有趣的事。
          大家正在奇怪,不知道这两有什么毛病,谁知忽然间阿飞已到了李寻欢身旁,挽起李寻欢的手,道:成名也罢,不成名也罢,你我今日相见,好歹总得喝杯酒去。
          李寻欢道:喝酒,我从来也没有推辞过的,只不过今日--田七微笑着道:今日他只怕是不能奉陪的了。
          阿飞脸色一沉,冷冷道:谁说的?
          田七微笑着挥了挥手,大厅外就立刻有两个大汉扑了进来,一人厉声道:是田七爷说的,田七爷说的话,就是命令!
          另一人较高较瘦,喝道:谁若敢违抗田七爷的命令,谁就得死!
          这两人虽然一直垂手站在厅外,宛如奴仆,但此刻身形展动开来,竟是矫健,在江湖中已可算是一流身手。
          喝声中,两柄钢刀已化为两道飞虹,带着凌厉的刀风,一左一右,一上一下,闪电般向阿飞劈了过去。
          阿飞冷冷地瞧着他们出手,仿佛连动都没有动,但忽然间,寒光闪,再一闪,接着就是两声惊呼,两道刀光忽然冲天飞起,夺的,同时钉入大厅的横梁上,两个大汉左手紧握着右腕,面上已疼得变了颜色,过了半晌,一丝鲜血自掌缝间沁出,滴了下来。
          再看阿飞的剑,仍在腰带上,谁也没有看清他是否拔出过这柄剑,但却都已看清剑尖上凝结着的一点鲜血。
          好快的剑!
          田七面上的笑容也凝结住了。
          阿飞淡淡道:田七爷的话是命令,只可惜我的剑却听不懂任何人的命令,它只会杀人。
          两大汉面上不禁露出惊惧之色,又倒退了几步,忽然转身夺门而出,利剑虽不会说话,但却比世上任何人的命令都有效。
          阿飞又挽起李寻欢的手,道:走吧,喝酒去,我不信还有人敢来拦我们。
          李寻欢还未说话,龙啸云还忽然嗄声道:你要他走,为何不解他的穴道?
          阿飞嘴角的肌肉仿佛跳了跳,在这刹那间,李寻欢的心也跳了跳,忽然想起了那天的事--那天,阿飞为他擒住了洪汉民,留在孙达的厨房里,还将将洪汉民反绑在椅子上。
          那天,李寻欢就已在奇怪,阿飞为何不索性点住这人的穴道?现在他心念一闪,顿时恍然!
          这快剑无双的少年,竟不会点穴!
          李寻欢的心沉了下去,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着道:今天我请不起你喝酒!
          阿飞沉默了半晌,才一字一字道:我请你。
          李寻欢道:不是我自己买来的酒,我也绝不喝的。
          阿飞凝注着他,冷漠的目光中忽然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他也知道李寻欢这是不愿他冒险。
          因为他既不能解开李寻欢的穴道,就只有将李寻欢背出去,他若将李寻欢背在身上,就未必能冲得出去了。
          田七目光闪动,在他们脸上搜索着,忽然微笑道:李寻欢是好汉子,绝不肯牵累别人的,小兄弟,你还是自己走吧。


          33楼2016-09-22 22:00
          回复
            田七笑道:这馍馍总不会有毒吧,大师请用。
            心眉道:李檀越请。
            李寻欢笑了道:想不到两位居然也客气起来了。
            他左手拿了个馍馍,因为他只有左手能动,只见他叹息着道:这馍馍也吃不得。
            田七道:但赶车的吃了却没有事。
            李寻欢道:他吃得我们却吃不得。
            田七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极乐童子想毒死的并不是他。
            田七冷笑道:你是想害我们挨饿?
            李寻欢道:你若不信,为何不试试?
            田七瞪了他半晌,忽然吩咐停车,将赶车的叫了下来,分了半个馍馍给他,看着他吃下去。
            赶车的三口两口就将馍馍咽下,果然一点中毒的迹象也没有,田七冷冷道:你还敢说这馍馍吃不得?
            李寻欢道:还是吃不得。
            他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竟似睡着了。
            田七恨恨道:我偏要吃给你看。
            他嘴里虽这么说,却毕竟还是不敢冒险,只见一条野狗正在窗前夹着尾巴乱叫,似也饿极了。
            田七眼珠子一转,将半个馍馍抛给狗吃,这条狗却对馍馍没有什么兴趣,只咬了一口,就没精打采的走开。
            谁知它还没有走多远,忽然狂吠一声,跳了起来,倒在地上一阵抽搐,就动也不动了。
            田七和心眉大师这才真的吃了一惊。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我说的不错吧,只可惜毒死的是条狗,不是你。
            田七一向以喜怒不形于色自傲,此刻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恶狠狠的瞪着那赶车的,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赶车的身子发抖,颤声道:小人不知道,馍馍是小人方才在那面店里买的。
            田七一把揪住他,狞笑道:狗都被毒死了,为何未毒死你?若非是你下的毒?
            赶车的吓得说不出话来。
            李寻欢道:你逼他也没有用,因为他的确不知道。
            田七道:他不知道,谁知道。
            李寻欢道:我知道。
            田七怔了怔,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寻欢道:馍馍里有毒,面汤里却有解药。
            田七怔了半晌,恨恨道:早知如此,我们先前为何不吃面?
            李寻欢道:你若吃面,毒就在面里了。
            极乐童子下毒的本事的确防不胜防,遇着这种对手,除了紧紧闭着嘴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心眉大师沉道:好在只有一两天就到了,我们拼着两日不吃不喝又何妨?
            田七叹道:纵然不吃不喝,也未必有用。
            心眉道:哦?
            田七道:他也许就要等到我们又饿得无力时再出手。
            心眉默默无语。
            田七目光闪动,忽又道:我有个主意。
            心眉道:什么主意
            田七低声道:他要毒死的人既非大师,亦非在下--他瞟了李寻欢一言,住口不语。
            心眉大师沉下了脸道:老僧既已答应了将人带回少林,就万万不能让他在半途而死!
            田七没有再说什么,但只要一看到李寻欢,目中就充满杀机。
            和尚不但要吃饭睡觉,也要方便的。
            谁知心眉大师似也窥破了他的心意,无论干什么,无论到哪里去,都绝不让李寻欢落在自己视线之外。
            田七虽然又急又恨,却也无法可施。
            只见街角有些油煎饼的摊子,生意好得很,居然有不少人在排队等着,买到手的立刻就用大葱蘸甜面酱就着热饼站在摊子旁吃,有的已吃完了,正在用袖子抹嘴,一个人也没有被毒死。
            田七忍不住道:这饼吃不得么?
            李寻欢道:别人都吃得,唯有我们吃不得,就算一万个人吃了这油煎饼都没有事,但我们一吃就要被毒死!
            这话若在前两天说,田七自然绝不相信,但此刻他只要一想到那极乐童子下毒手段之神奇难测,就不禁觉得毛骨耸然,就算吃了这油煎饼立刻就能成佛登仙,他也是万万不敢再尝试的了。
            突听一个孩子哭嚷着道:我要吃饼--娘,我要吃饼。
            只见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站在饼摊旁,一面跳,一面叫,饼摊旁的杂货店里就有个满身油腻的肥胖妇人走出来,一人给了他们一耳光。
            那孩子哭着道:发了财我就不吃油煎饼了,我就要吃蛋炒饭。
            李寻欢听得暗暗叹息。
            这世上贫富不均,实在令人可叹,在这两个小小孩子的心目中,连蛋炒饭都快慢了不得的享受了。
            街道很窄,再加上饼摊前人又多又挤,是以他们的车走了半天还未走过去,这时那两个孩子已捧着个粗茶碗走了出来,坐在道旁,眼巴巴的望着别人手里的油煎饼,还在淌眼泪。
            田七望着他们碗里的面饼饼,忽然跳下车,抛了锭银子在饼摊上,将刚出锅的十几个油饼拿了就走。
            田七将一叠油煎饼都捧到那两个孩子面前,笑道:小弟弟,我请你吃饼,你请我吃饽饽,好吗?
            那两个孩子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世上有这种好人。
            田七道:我再给你们一吊钱买糖吃。
            心眉大师目中已不觉露出一丝笑意,看到田七已捧着两碗饽饽走上车来,心眉大师忍不住一笑道:檀越果然是足智多谋,老僧佩服。
            田七笑道:在下倒不是好吃,但晚上既然还要赶路,就非得吃饱了才有精神,否则半路若又有变,体力不,怎闯得过去?
            心眉大师道:正是如此。
            田七将一碗饽送了过去,道:大师请。
            心眉道:多谢。
            这碗饽饽虽然煮得少油无盐,又黄又黑,但在他们说来,却已无异是山珍海味,龙肝凤髓。
            因为谁都可以肯定这饽饽里必定是没有毒的。
            田七眼角瞟着李寻欢,笑道:这碗饽饽你说吃不吃得?
            李寻欢还未说话,又咳嗽起来。
            田七大笑道:极乐童子若能先算准那孩子要吃油煎饼,又能算准我会用油饼换他的面,能先在里面下了毒,那么我就算被毒死也心甘情愿。
            他大笑着将一碗饽饽都吃了下去!
            心眉大师也认为极乐童子纵有非凡的手段,但毕竟不是神仙,至少总不能事事未卜先知!


            42楼2016-09-22 22:21
            回复
              冷风如刀,积雪的屋脊上突有一群寒鸦惊起,接着,屋脊后就响起了一阵清亮却凄凉的钟声。
              连钟声都似乎在哀悼着他们护法大师的圆寂。
              李寻欢仿佛第一次感觉风中的寒意,终于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心里也不知是愤怒,是后悔,还是难受?
              等他咳完了,就发现数十个灰衣僧人一个接着一个自小院的门外走了进来,每个人人脸上却像是凝结着一层冰。
              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嘴都闭得紧紧的,钟声也不知何时停顿,所有的声音都似已在寒气中凝结,只有脚踏在雪地的,沙沙作响。
              等到这脚步声也停止了,李寻欢全身都仿佛已被冰结在一层又一层比铅还沉重的寒冰里。
              心湖大师道:你还有何话说?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没有了。
              百晓生道:你本不该来的。
              李寻欢又沉默了很久,忽然一笑,道:也许我的确不该来,但时光若能倒转,我只怕还是会这样做。
              他淡淡接着道:我平生虽然杀人无数,却从未见死不救。
              心湖大怒道:到此时,你还是想狡辩?
              李寻欢道:出家人讲究的是四大皆空,不可妄动嗔念,久闻大师修行功深,怎地和在下一样沉不住气。
              百晓生道:久闻探花郎学识渊源,怎地却忘了连我佛如来也难免要作狮子吼。
              李寻欢道:既是如此,各位请吼吧,只望各位莫在吼破了喉咙。
              心湖厉声道:到此时,你还要逞口舌之利,可见全无悔改之心,看来今日贫僧少不得要破一破杀戎了。
              李寻欢道:你尽管破吧,好在杀人的和尚并不止你一个!
              心鉴大师怒道:我杀人并非为了复仇,而是降魔!
              他身形方待作势扑起,突见刀光一闪,李寻欢掌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柄寒光闪闪的刀,小李飞刀!
              只听李寻欢道:我劝你还是莫要降魔的好,因为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心湖厉声道:你难道还想作困兽之斗?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日子虽不好过,我却还未到死的时候。
              百晓生道:小李飞刀纵然例不虚发,但又有几柄飞刀?能杀得以几人?
              李寻欢笑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心湖目光一直盯着李寻欢的手,忽然道:好,且待老衲来领教领教你的神刀!
              他袍衣一展大步走出。
              但百晓生却拉住了他,沉声道:大师你千万不可出手!
              心湖皱眉道:为什么?
              百晓生叹了口气,道:天下谁也没有把握能避开他这出手一刀!
              心湖道:没有人能避得开?
              百晓生道:没有!一个也没有!
              心湖长长呼出口气,瞑目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心鉴大师也赶了过来,嗄声道:师兄你--你一身系佛门安危,怎能轻身涉险。
              李寻欢道:不错,你们都不必来冒险的,反正少林门下有三千弟子,只要你们一声号令,会替你们送死的人自然不少。
              心湖大师脸上变了变颜色,厉声道:未得本座许诺,本门弟子谁也不许妄动,否则以门规处治,绝不轻贷,--知道了么?
              少林僧人一齐垂下了头。
              李寻欢微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绝不肯眼见门下弟子送死的,少林寺毕竟和江湖中那些玩命的帮会不同,否则我这激将法怎用得上?
              百晓生冷冷道:少林师兄们纵然犯不上和你这种人拼命,但你难道还想走得了么?
              李寻欢笑了笑,道:谁说我想走了?
              百晓生道:你--你不想走?
              李寻欢道:是非未明,黑白未分,就怎么一走了之?
              百晓生道:你难能令极乐峒主到这里来自认是害死心眉大师兄的凶手?
              李寻欢道:不能,只因他已死了!
              百晓生道:是你杀了他?
              李寻欢淡淡道:他也是人,所以他没有躲过我出手的一刀!
              心湖大师忽然道:你若能寻出他的×身,至少也可以证明你并非完全说谎。
              李寻欢只觉得心里有些发苦,苦笑道:纵然寻得他的×骨,也没有人能认得出他是谁了。
              百晓生冷笑道:既是如此,天下还有谁能证明你是无×的?
              李寻欢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未想出一个人来。
              百晓生道:那么现在你想怎样?
              李寻欢道:现在我只想喝杯酒。
              阿飞坐的姿势很不好看,他从来也不会像李寻欢那样,舒服的坐在一张椅子上。
              他一生中几乎很少有机会能坐上一张真的椅子。
              林仙儿蜷伏在火炉旁,面庞被炉火烤得红红的。
              这两天,她似乎连眼睛都没有阖过,现在阿飞的伤势似奇迹般痊愈了,她才放心的睡着。
              阿飞静静地望着她,似已痴了。
              屋子里只有她均匀的呼吸声,外面的雪已溶化,天地间充满了温暖和恬静。
              阿飞的目中却渐渐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他忽然站了起来,悄悄穿起了靴子。
              阿飞轻轻叹息了一声,在屋角的桌上寻回了他的剑!墙上挂着一幅字,是李寻欢的手笔,其中有一句是: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有回忆中的甜蜜,才能永远保持。
              阿飞轻轻将剑插入了腰带。
              突听林仙儿道:你--你要做什么?
              阿飞不敢回头看她,咬了咬牙,道:我要走了!
              林仙儿失道:走?
              她站起来,颤声道:你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要悄悄的走了?
              阿飞道:既然要走,又何必说。
              林仙儿身子似乎忽然软了,倒在椅子上,两滴泪珠已滚下了面庞。
              阿飞觉得心里一阵绞痛,他从来未尝过这种既不是愁,也不是苦,既不是甜,也不是酸的滋味。
              这难道就是情的滋味?
              阿飞道:你救了我,我迟早会报答你的--
              林仙儿忽然笑了起来,道:好,你快报答我吧,我救你,就为的是要你报答我。
              她在笑,可是她眼泪却流得更多。
              阿飞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不能不去找李寻欢---林仙儿道:你怎知我不愿去找他,你为何不带我去?
              阿飞道:我--我不愿连累你。
              林仙儿流泪,道:连累我?你以为你走了后,我就会很幸福么?
              阿飞想说话,但嘴唇却有些发抖。
              林仙儿扑过来抱住了他,紧紧抱着他,像是要用全心全意,全部生命抱住,颤声道:带我走,带我走吧,你若不带我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夜很静。
              阿飞走出屋子,就看到一片积雪的梅花。
              原来这里就是冷香小筑,奇怪的是,这两天兴云庄已×得天翻地覆,却没一个人到这里来的。
              他们只要搜捕阿飞,为何未搜到这里。
              他们为何如此信任林仙儿?


              48楼2016-09-23 18:23
              回复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你的运气不错,实验也毒死的人实在不好看!
                其实无论谁被毒死的人都不会好看的。
                李寻欢闭起眼睛,缓缓道:多年前,我曾经看到一个被他毒死的人,那人中毒才不过片刻,全身已经发黑,我出去打个转,再回去一看,那人身上的肉已全都不见了,已变成了一副骷骨--漆黑的骷骨!
                心树凝视心眉的尸身,嘁声道:但现在二师兄中毒已有好几天了.....
                李寻欢张开眼睛,道:不错,他中毒已有数日,却还没有发生那种可怕的变化,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心树摇了摇头。
                李寻欢一字字道:这只因他又中了另外一种极厉害的毒!
                心树道:你--你是说---
                李寻欢道:他虽中了极乐童子的五毒水晶,但中的毒并不深,再被他以内力逼住,所以他直到回来后毒性还未发作。
                心树道:正是如此。
                李寻欢道:那凶手为了怕他说出秘密,一心想他快些死,生怕他中的毒还不够深,就另给他服了一种极厉害的毒草。
                心树道:杀人的法子很多,他为什么还是要用毒?
                李寻欢道:只因无论用什么法子杀人,都鸡免留下痕迹,大家既已都知道心眉大师中了毒,他只有再用下毒这法子,才能避免别人的疑心。
                心树叹道:不错,这样做人人都认为二师兄必是被极乐童子毒死的,再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了。
                李寻欢冷冷道:此人行事,虽然老谋深算,只可惜忘了一件事。
                心树道:什么事?
                李寻欢道:他忘了毒性必相克,就因为他们下的毒既烈又重,克住了五毒水晶之毒,所以心眉大师的遗蜕到现在还未有那种可怕的变化!
                李寻欢目光闪动,道:心眉大师回来以后,可曾服用过什么?
                心树道:只吃过一碗药。
                李寻欢道:是谁喂他吃药的?
                心树道:药是七师弟心鉴配的,但喂他吃药的人,却是四师兄心烛和七师弟心灯。
                他长长叹了口气,黯然接着道:所以这三个人都有下毒的机会。
                李寻欢缓缓道:世上的毒药大致分二类,第一类毒药虽然无色无味,却可令中毒的人死得很惨,叫别人看了害怕,只因这类毒不但要取人性命,还有要向人示威之意。
                心树道:那五毒水晶自然是属于这一类的毒了。
                李寻欢道:正是。
                他接着道:第二类毒,也许并非无色无味,但却可令被毒死的人死后全无异状,甚至叫别人看不出他是被毒死的。
                心树疲乏:你说那凶手就是用的这种毒?
                李寻欢点了点头,叹道:就因为两种毒性迥异,是以才会互相克制,那第三类毒虽可怕,这第二类毒却更险毒,江湖中能用这类毒的人并不多。
                他目光炯炯,盯着心树道:少林门下,善于用毒的人有几个?
                心树深深吸了口气道:这--
                李寻欢道:少林寺领袖江湖,武林正宗,少林弟子也以此为荣,绝不会有人肯去学这种下五门的手段,是么?
                心树断然道:少林七十二绝艺中,绝没有这毒字!
                李寻欢道:心烛大师和心灯大师--
                心树抢着道:四师兄九岁时便已落发,六师弟更在襁褓中便已入了佛门,他两人这一生中只怕还未见过毒药!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如此说来,下毒的人是谁呢?
                心树耸然道:你难道说的是七师弟心鉴?
                李寻欢不再说话。
                心鉴大师乃是半路出家,带艺投师的。未入少林前,人称七巧书生,正是位下毒的大行家!
                小停中摆着一局棋。
                百晓生正轻轻地敲着棋子,一片片积雪灯花般随着他的敲棋声落下,又落在无边无际的积雪中。
                夜半待客客不至,闲敲棋子落灯花。
                这境界是多么悠闲,多么潇洒,但现在,天地间都似充满萧杀之气,每个人的脸色更重于天色。
                心湖大师,心烛,心灯,心鉴,也都在这里。
                阿飞蜷伏在小停的圆柱下,连头都无力抬起。
                心湖大师望着他,双眉一直未展,缓缓道:你看--李寻欢会不会出来?
                百晓生笑了笑,道:毫无疑问。
                心湖大师道:他这种人难道还会为了朋友而牺牲自己?
                百晓生微笑道:这就叫盗亦有道。
                心湖长叹了一声,道:但愿如此--
                他的声音忽然中断,就像是忽然被冻结在寒风里。
                他已瞧见了心树。
                心树已走入了这院子,却只有一个人。
                心湖抢先迎了上去,道:你可安好?
                他不问别的,先问心树之安好,毕竟不愧为少林掌教。
                心树合什道:多谢师兄关切,弟子侥幸逃过了这一劫。
                心树淡淡道:他取经去了。
                心鉴道:取经?取什么经?
                心树道:艺经阁内失窃的经。
                心鉴嘴角一阵牵动,冷笑道:盗经的人果然是他!师兄你怎地放心让他去?
                心树道:只因盗经的人并不是他!
                心鉴道:不是李寻欢是谁?
                心树目中寒光暴射,厉声道:是你!
                心鉴的嘴角又一阵牵动,脸色却沉了下来,冷冷道:五师兄怎会说出这种话来,我倒真有些不懂了。
                心树道:你不懂还有谁懂?
                心鉴转向心湖,道:这件事还是请大师兄裁夺,弟子无话可说。
                心烛、心灯、百晓生早已听得耸然动容。
                心湖也不禁变色道:二师弟明明是遭了李寻欢之毒手,你为何要为他洗脱?
                百晓生悠悠道:若是在下记得不错,心树师兄与李寻欢好像还是同榜的进士。
                心鉴冷冷道:五师兄只怕也中了李寻欢的毒了。
                心树根本不理他们,沉声道:真正令二师兄致命的毒药,并非极乐童子的五毒水晶--心鉴抢着道:师兄你又怎会知道的?
                心树冷笑道:你以为你做的事真的人不知、鬼不觉?你莫非已忘了二师兄临死前还有这本东西留下来?
                他的手一扬,手里拿着的正是心眉之《读经札记》。
                心湖皱眉道:这又是什么?
                心树道:二师兄行之前,已发现了那盗经的叛徒,只是他心存仁厚,未经证实前,还不愿披露这叛徒的姓名,只不过却已将之写在他这本《读经札记》上,以防万一他若有不测,也好留作证据。
                心湖动容道:真有此事?
                心鉴抢着道:这上面若真有我的名字,我就甘愿--心树道:你甘愿怎样?--你虽已将最后一页撕下了,又怎知二师兄没有记在另一页上?
                心鉴身子一震,忽然伏倒在地,颤声道:五师兄竟勾结外人,令弟子身遭不白之冤,求大师兄明鉴。
                心湖沉吟着,目光向百晓生望了过去。
                百晓生缓缓道:白纸上写的虽是黑字,但这字却是人人都可写的。
                心鉴道:不错,就算二师兄这本《读经札记》写着我的名字,但却也未必是二师兄自己写的。
                百晓生道:据我所知,小李探花文武双全,朝苏颜柳,兰庭魏碑,名家的字,他却曾下过功夫临摹。
                心鉴道:不错,他若要学一个人的笔迹,自然容易得很。
                心湖沉下了脸,瞪着心树道:你平时素来认真,这次怎地也疏忽起来?
                心树神色不变,道:师兄若认为这证据不够,还有个证据。
                心湖道:你且说出来。
                心树道:本来藏在二师兄房中的那部《达摩易筋经》也已失窍了。
                心湖动容:哦?
                心树道:李探花算准这部经必定还未来得及送走,必定还藏在心鉴房里,是以弟子已令值日的一尘和一茵监视着他一起取经去了。
                心鉴忽然跳了起来,大呼道:师兄切莫听他的,他倒真是想栽赃!
                他嘴里狂呼着,人已冲了出去。
                心湖大师皱了皱眉,袍袖一展,人也随之掠起,但却并没有阻止他,只是不即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心鉴身形起落间,已掠回他自己的禅房。
                门果然已开了。
                心鉴冲了进去,一掌劈开了木柜,木柜竟有夹层。
                易筋经果然就在那里。
                心鉴厉声道:这部经本在二师兄房中,他们故意放在这里为的就是要栽赃,但这种栽赃的法子,几百年前已有人用过了,大师兄神目如电,怎会被你们这种肖小们所欺!
                直等他说完了,心湖道:就算我们是栽赃,但你又怎知我们会将这部经放在这木柜里?你为何不到另处去找?一进来就直奔这木柜?
                心鉴骤然怔住了,满头汗如雨。
                心树吐出了口气,道:李探花早已算准只有用这法子,才可令他不打自招的。
                只听一人微笑道:但我这法子实在也用得很冒险,他自己若不上当,那就谁也无法令他招认了!


                56楼2016-09-23 18:47
                回复
                  秋,木叶萧萧。
                  街上的尽头,有座巨大的宅院,看来也正和枝头的黄叶一样,已到了将近枯落的时候。
                  那两扇泉漆大门,几乎已有一年多未曾开过了,门上的泉漆早已剥落,铜环也已生了丝锈。
                  高墙内久已听不到人声,只有在秋初夏末,才偶然会传出秋虫低诉,鸟语啾啁,却更衬出了这宅院的寂寞与萧索。
                  但这宅院也有过辉煌的时候,因为就在这里,已诞生过七位进士、三位探花,其中还有位惊才绝艳、盖世无双的武林名侠。
                  甚至就在两年前,宅院已换了主人时,这里还是发生过许多件轰动武林的大事,也已不知有多少×咤风云的江湖高手葬身此处。
                  此后,这宅院就突然沉寂了下来,它两代主人突然间就变得消息沉沉,不知所终。
                  于是江湖间就有种可怕的传说,都说这地方是座凶宅!
                  现在,这里白天已不再有笑语喧哗,晚上也早已不再有辉煌灯光,只有后园小楼上的一盏孤灯终夜不熄。
                  小楼上似乎有个人在日日夜夜的等待着,只不过谁也不知她究竟是在等待着什么?---但无论多卑贱、多阴暗的地方,都有人在默默地活着。
                  这也许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别处可去,也许是因为他们对人生已厌倦,宁愿躲在这种地方,被世人遗忘。
                  巷堂里有个鸡毛小店,前面卖些粗粝的饮食,后面有三五间简陋的客房,店主人孙驼子是个残废的侏儒。
                  他虽然明知道这巷堂里绝不会有什么高贵的主顾,但却宁愿在这里等着些卑贱的过客,进来以低微的代价换取食宿。
                  他宁愿在这里过他清苦卑贱的生活,也不愿走出去听人们的嘲笑,因为他已懂得无论多少财富,都无法换来心头的平静。
                  他当然是寂寞的。
                  一年多前,黄错的时候,这小店里来了位与众不同的客人,其实他穿的也并不是什么很华贵的衣服,长得也并不特别。
                  他身材虽很高,面目虽也还算得英俊,但看来却很憔翠,终年都带着病容,而且还不时弯下腰咳嗽。
                  他实在是个很平凡的人。
                  但孙驼子一眼看到他时,就觉得他有许多与众不同之处。
                  他对孙驼子的残废并没有嘲笑,也没有注意,更没有装出特别怜悯的同情神色。
                  这种同情有时比嘲笑还要令人受不了。
                  他对于酒既不挑剔,也不赞美。他根本就很少说话。
                  最奇怪的是,自从他第一次走进这小店,就没有走出去过。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选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要一碟豆干、一碟牛肉、两个馒头和七壶酒。
                  七壶酒喝完了,他就叫孙驼子再加酒,然后就到最后面的一间屋子里坐下,直到第二天黄昏才走出来。
                  等他出来时,这七壶酒也已喝光了。
                  现在,已过了一年多,每天晚上他都是坐在角落里那桌子上,还是要一碟豆干、一碟牛肉、两个馒头和七壶酒。
                  他一面咳嗽,一面喝酒,等七壶酒喝完,他就带着另七壶酒回到最后面那间屋子里,一直到第二天黄昏才露面。
                  孙驼子也是个酒徒,对这人的酒量他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喝完十四壶酒而不醉的人,他一生中还未见到过。
                  有时他也忍不住问问这人的姓名,却还是忍住了,因为知道即使问了,也不会得到答覆。
                  孙驼子并不是个多嘴的人。
                  这样过了好几个月,有一阵天气特别寒冷,接连下了十几天雨,晚上孙驼子到后面去,发现那间屋子的门是开着的,这奇怪的客人已咳倒在地上,脸色红得可怕,简直红得像血。
                  孙驼子扶起了他,半夜三更去替他抓药、煎药,看顾了他三天,三天后他刚起庆,就又开始要酒。
                  那时孙驼子才知道这人是在自己找死了,忍不住劝他:像这样喝下去,任何人都活不长的。
                  这人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反问他:他以为我不喝酒就能活得长么?
                  孙驼子不说话了。
                  从那天之后,两人就变成了朋友。
                  没有客人的时候,他就会找孙驼子陪他喝酒,东扯西拉地闲聊着,孙驼子发现这人懂的可真不少。
                  他只有一件事不肯说,那就是他的姓名来历。
                  有一次孙驼子忍不住问他:我们已是朋友,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他迟疑了半天,才笑着回答:我是个酒鬼,不折不扣的酒鬼,你为什么不叫我酒鬼呢?
                  于是孙驼子又发现这人必定有段极伤心的往事,所以连自己的姓名都不愿提起,情愿将一生埋葬在酒壶里。
                  除了喝酒外,他还有个奇怪的嗜好。
                  那就是雕刻。
                  他手里总是拿着把小刀在刻木头,但孙驼子却从不知道他在刻什么,因为他从未将手里刻着的雕像完成过。
                  这实在是个奇怪的客人,怪得可怕。
                  但有时孙驼子却希望他永远也不要走。
                  这天早上,孙驼子起庆时发觉天气已越来越凉了,特别从箱子里找出件老棉袄穿上,才走到前面。
                  他刚坐下就看到有两个人骑着马从前面绕过来。
                  巷堂里骑马的人并不多,孙驼子也不禁多瞧了两眼。
                  只见这两人都穿着杏黄色的长衫,前面一人浓眉大眼,后面一人鹰鼻如,两人凳下都留着短须,看起来都只有三十多岁。
                  这两人相貌并不出众,但身上穿的杏黄色长衫却极耀眼,两人都没有留意孙驼子,却不时仰起头向高墙内探望。
                  孙驼子继续靡他的豆腐。
                  他知道这两人绝不会是他的主顾。
                  只见两人走过巷堂,果然又绕到前面去了,可是还没过多久,两人又从另一头绕了回来。
                  这次两人竟在小店前下了马。
                  孙驼子脾气虽古怪,毕竟是做生意的人,立刻停下手问道:两位可要吃喝点什么?
                  浓眉大眼的黄衫人道:咱们什么也不要,只想问你两句话。
                  孙驼子又开始靡豆腐,他对说话并不感兴趣。
                  鹰鼻如勾的黄衫人忽然笑了笑,道:咱们就要买你的话,一句话一钱银子,如何?
                  孙驼子的兴趣来了,点头道:好。
                  他嘴里说着话,已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浓眉大眼的黄衫人笑道:这也算一句话么?你做生意的门槛倒真精。
                  孙驼子道:这当然算一句话。
                  他伸出了两根指头。
                  鹰鼻人道:你在这里已住了多久?
                  孙驼子道:二三十年了。
                  鹰鼻人道:你对面这座宅院是谁的?你知不知道?
                  孙驼子道:是李家的。
                  鹰鼻子道:后来的主人呢?
                  孙驼子道:姓龙,叫龙啸云。
                  鹰鼻从道:你见过他?
                  孙驼子:没有。
                  鹰鼻人道:他的人呢?
                  孙驼子:出门了。
                  鹰鼻子道:什么时候出门的?
                  孙驼子道:一年多以前。
                  鹰鼻人道:以后有没有回来过?
                  孙驼子道:没有。
                  鹰鼻人道:你既未见过他,怎会对他知道得如此详细?
                  孙驼子:他们家的厨子常在这买酒。
                  鹰鼻人沉吟了半晌,道:这两天有没有陌生人来问过你的话?
                  孙驼子道:没有--若是有,这只怕早已发财了。
                  浓眉大眼黄衫人笑道:今天就让你发个小财吧。
                  他抛了锭银子出来,两人再也不问别的,一齐上马而去,在路上还是不住探首向高墙内窥望。
                  孙驼子看着手里的银子,喃喃道:原来有时候赚钱也容易得很--他转过头,忽然发现那酒鬼不知何时已出来,正站在那里向黄衫人的去路凝视着,面上带着种深思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孙驼子笑了笑道:佻今天倒早。
                  那酒鬼也笑了笑,道:昨天晚上我喝得快,今天一早就断粮了。
                  他低下头,咳嗽了一阵,忽又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孙驼子道:九月十四。
                  那酒鬼苍白的脸又起了一阵异样的红晕,目光茫然凝视着远方,沉默了许多,才慢慢地问道:明天就是九月十五了么?
                  那酒鬼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弯下腰去,不停地咳嗽起来,一面咳嗽,一面指着桌上的空酒壶。
                  孙驼子叹了口气,摇头道:若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样喝酒,卖酒的早就都发财了。
                  黄昏时,后园的小楼上就有了灯光。
                  那酒鬼早就坐在他的老地方开始喝酒了。


                  60楼2016-09-23 19:00
                  回复
                    今天那酒鬼似乎有些异样,他的酒喝得特别慢,眼睛特别亮,手里没有刻木头,而且还特地将他桌上的蜡烛移到别的桌上。
                    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门,似乎在等人的模样。
                    但×时早已过了,小店里却连一个主顾也没有。
                    孙驼子长长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今天看样子又没有客人上门了,还是趁早打烊吧,也好陪你喝两杯。
                    那酒鬼笑了笑,道:别着急,我算定了你今天的买卖必定特别好。
                    孙驼子道:你怎么知道?
                    那酒鬼笑了笑,道:我会算命。
                    他果然会算命,而且灵得很,还不到半个时辰,小店里果然会一下子就来了三四批客人。
                    第一批是两个人。
                    一个是满头白发苍苍,手里拿着旱烟的蓝衫老人。
                    还有一个想必是他的孙女儿,梳着两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晴,却比辫子还要黑,还要亮。
                    第二批也是两个人。
                    不两人都是满面虬髯,身高体壮,不但装束打扮一模一样,腰上挂的刀也一模一样,两人就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第三批来的人最多,一共有四个。
                    这四人一个高大,一个矮小,紫面膛的年轻人肩上居然扛着根长枪,还有个却是穿着绿衣裳、戴着金首饰的女子,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看起来就像是个大姑娘,论年龄却是大姑娘的妈了。
                    孙驼子只怕她一不小心会把腰扭断。
                    最后来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瘦得出奇,身上并没有佩刀挂刀,但腰围上鼓起了一环,而且很触目,显然是带着条很粗长的软兵刃。
                    小店一共只有五张桌子,这四批人一来立刻就全坐满了,孙驼子忙得团团转,只希望明天的生意不要这么好。
                    只见这四批人都在喝着闷酒,说话的很少,就算说话,也是低声细语,仿佛生怕别人听到。
                    喝了几杯酒,那肩上扛着枪的紫面少年眼睛就盯在那大辫子姑娘身上了,辫子姑娘倒也大方得很,一点也不在乎。
                    紫而少年忽然笑道:这位姑娘可是卖唱的吗?
                    辫子姑娘摇了摇头,辫子高高地甩了起来,模样看来更娇。
                    紫面少年笑道:就算不卖唱,总也会唱两句吧,只要唱得好,爷们重重有赏。
                    辫子姑娘抿着嘴一笑,道:我不会唱,只会说。
                    紫面少年道:说什么?
                    辫子姑娘道:说书,说故事。
                    紫面少年笑道:那更好了,却不知你会说什么书?后花园才子会佳人?宰相千金抛绣球?
                    辫子姑娘摇了摇头,道:都不对,我说的是江湖中最轰动的消息,武林中最近发生的大事,保证又新鲜、又紧张。
                    紫面少年拊掌笑道:妙极妙极,这种事我想在座的诸位都喜欢听的,你快说吧。
                    辫子姑娘:我不会说,我爷爷会说。
                    紫面少年瞪了那老头子一眼,皱着眉道:你会什么?
                    辫子姑娘嫣然道:我只会替爷爷帮腔。
                    她眼睛这么一转,紫面少年的魂都飞了。
                    老头子眯着眼,喝了杯酒,又抽了口旱烟,才慢吞吞地说道:你可听说过李寻欢这名字?
                    除了那紫面少年外,大家本还不大理会这祖孙两人,但一听到李寻欢这名字,每个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辫子姑娘笑道:我当然听说过,不就是那位仗义疏财,大名鼎鼎的小李探花?
                    老头子:不错。
                    辫子姑娘道:听说,小李飞刀,例不虚发,直到如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能躲开过,这句话不知道是真是假?
                    老头子道:你若不相信,不妨去问问平湖百晓生,去问问五毒童子,你就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了。
                    辫子姑娘道:百晓生和五毒童子岂非早就全都死了么?
                    老头道:不错,他们都死了,就因为他们不相信这句话。
                    那面带青记的瘦长汉子鼻孔里似乎低低哼了一声,只不过大家都已被这祖孙两人的对答所吸引,谁也没有留意他。
                    只有那酒鬼仗在桌上,似乎已醉了。
                    老头子喝了口茶,接着道:只可惜像李寻欢这样的英雄豪杰,如今也已死了。
                    辫子姑娘然道:死了?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杀了他?
                    老头子:谁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有本事杀他的只有一个人。
                    辫子姑娘道:谁?
                    老头子:就是他自己!
                    辫子姑娘怔了怔,又笑道:他自己怎么会杀死自己呢?我看他一定还活在世上。
                    老头子长长叹了口气,道:就算他还活在世上,也和死差不多了--可叹呀可叹,可惜呀可惜--辫子姑娘也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忽又问道:除了他之外,还有什么人可称得上是英雄呢?
                    老头子;你可听说过阿飞这名字?
                    辫子姑娘道:好像听说过。
                    她眼珠一转,又道:听说此人剑法之快,举世无双,却不知是真是假?
                    老头子:伊哭的武功如何?
                    辫子姑娘道:兵器谱中,青魔手排名第九,武功自然好得很了。
                    老头子道:铁笛先生、少林心鉴、赵正义、田七这些人的武功又如何?
                    辫子姑娘道:这几位都是江湖中一等的高手,谁都知道的。
                    老头子道:阿飞的剑法若不快,这些人怎会败在他剑下?
                    辫子道:如今这位阿飞的人呢?
                    老头子叹了口气,道:他也和小李探花一样,忽然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的消息,只知道他是和林仙儿同时失踪的。
                    辫子姑娘道:林仙儿?不就是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林姑娘?
                    老头子:不错。
                    辫子姑娘也叹了口气,漫声道:情是何物?偏叫世人都为情苦,而且还无处投诉--那紫面少年似已有些不耐,皱眉道:闲话少说,书归正传,你说的故事呢?
                    老头子长叹着摇头道:像阿飞和李寻欢这样的人物,都已不知下落,江湖中还会发生什么大事?我老头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瘦长汉子冷笑一声:那倒也不见得。
                    老头道:哦?阁下的消息比我老头子还灵通?
                    那汉子目光四转,一字字道:据我所知,不久就要件惊天动地的事发生了。
                    老头子:在哪里发生?什么时候发生?
                    瘦子汉子拍的一拍桌子,厉声道:就在此时,就在此地!
                    这句话说出,那孪生兄弟和三批来的四个人面上全都变了颜色,那绿衣妇人眼波流动娇笑道:我倒看不出此时此地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瘦长汉子冷笑道:据我所知,至少有六个人马上就要死在这里!
                    绿衣人道:哪六个人。
                    瘦长汉子喝了口酒,缓缓道:胡非,段开山,杨承祖,胡媚和朝家兄弟!
                    他一口气说了这六个的名字,那孪生兄弟和第三批来的四个值得霍然长身而起,纷纷拍着桌子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声音喊得最大的正是那大力神段开山。
                    此人站起来就和半截塔似的,朝家兄弟身材虽高大,比起他来还是矮了半个头。
                    他骂了两句不过瘾,接着道:我看你才是一脸倒霉像,休想活得过今天晚上--这句话还未说完,那瘦长汉子只一抬腿,忽然就到了他面前,劈劈拍拍给了他十七八个耳光。
                    段开山明明有两只手,偏偏就无法招架,明明有两条腿,偏偏就无法闪避,连头都似已被打晕了,动都动不得。
                    别的人也看呆了。
                    只听这瘦长汉子道:你以为是我要杀你们?凭你们还不配让我动手!我这只不过是教训教训你们,要你们说话斯文些。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慢慢走了回去。
                    杨承祖突然大喝一声,道:慢走,你倒说说看是谁要杀我们?
                    喝声中,他一直放在手边的长枪已毒蛇般刺出。
                    只见枪花朵朵,竟是正宗的杨家枪法。
                    那瘦长汉子头也未回,淡淡道:要杀你们的人就快来了!--只见他腰一闪,已将长枪挟在胁下,杨承祖用尽全身力气都抽不出来,一张紫面已急得变成猪肝色。
                    瘦长汉子道;你们反正逃不了的,还是慢慢地等着瞧吧。
                    杨承祖的枪尖已不知何时被人折断了!
                    但听得夺的一声,瘦长汉子将枪尖插在桌子上,慢慢地倒了杯酒喝了下去,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韩家兄弟、杨承祖、胡非、段开山、胡媚,这六个人就没有他这么好过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俱是面如死灰。
                    每个人心里都在想:是谁要来杀我们?是谁---外面风渐渐大了。灯光闪动,映得那瘦长汉子一张青惨的脸更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这人又是谁?
                    以他武功之高,想必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我们怎会不认得他?
                    他怎会到这种地方来的?
                    每个人心里都是忐忑不定,哪里还能喝得下一口酒去?
                    有的人已想溜之大吉,但这样就走,未免太丢人了,日后若是传说出去,还能在江湖中混么?
                    何况,他们就算想逃,也逃不了!
                    他们六个人合在一起,就连段开山和杨承祖的胆气也不觉壮了起来。
                    六个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你捧我,我捧你。
                    突听门外有人一声冷笑。
                    六个人的脸色立刻变了,喉咙也像是突然被人扼住,非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连呼吸都似已将停顿。
                    孙驼子早已骇呆了,但六人却比他还要怕得厉害,他忍不住随着他拉的目光瞧了过去。


                    61楼2016-09-23 19:04
                    回复
                      只见门口出现了四个人。
                      这四个人都穿着颜色极鲜明的杏黄色长衫,其中一个浓眉大眼,一个鹰鼻如,正是今天早上向他打听消息的那两人。
                      他们虽到了门口,却没有走进来,只是垂手站在那边,也没有说话,看来一点也不可怕。
                      孙驼子实在想不通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六个人,怎会对他们如此害怕,看这六个人的表情,这四个黄衫人简直不是人,是鬼。
                      他们有些羡慕那酒鬼了,什么也没有瞧见,什么也没有听见,自然什么都用不着害怕。
                      奇怪的是,那祖孙两人有一个已快老掉了牙,一个娇滴滴的仿佛被风一吹就要倒。
                      但两人此刻居然很沉得住气,并没有露出什么害怕的样子来,那老头子居然还能喝得下酒。
                      再看门口那四个人,已闪出了一条路。
                      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年人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了进来。
                      这少年身上穿的也是杏黄色的长衫,长得很秀气,态度也很斯文,他和另四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黄衫上还镶着金边。
                      他长得虽秀气,面上却是冷冰冰的,无丝毫表情,眼睛盯在那青面瘦长汉子身上。
                      青面汉子自己喝着酒,也不理他。
                      黄衫少年嘴角慢慢地露出一丝冷笑,慢慢地转过,冰冷的目光在承祖等六人身上一扫。
                      黄衫少年慢慢地走了过去,自怀中取出六枚黄铜铸成的制钱,在六个人的头上各放了一枚。
                      六个人竟似乎都变成了木头人,眼睁睁地瞧着这人将东西随随便便地摆在自己头上,连个屁都不敢放。
                      黄衫少年还剩下几个铜钱,在手里叮叮当当地摇着,缓缓走到那老人和辫子姑娘的桌前。
                      老头子笑道:朋友若是想喝酒,就坐下来喝两杯吧,我请你。
                      他似已有些醉了,嘴角就好像含着个鸡蛋似的,舌头也比平时大了三倍,说的话简直没人能听得清。
                      黄衫少年沉着脸,冷冷地瞧着他,突伸手在桌上一拍,摆在老头子面前的一碟花生米就突然全部从碟子里跳了起来,暴雨般向老头子脸上打了过去。
                      那老头子也不知是看呆了,还是吓呆了,连闪避都忘了闪避,几十粒花生米眼看已快打在他脸上。黄衫少年长袖突然又一卷,将花生米全都卷入袖中,他袍袖一抖,花生米就又一连串落回碟子。
                      那辫子姑娘拍手娇笑起来,笑道:这把戏真好看极了,想不到你原来是个变戏法的,你再变几乎给我们瞧瞧好不好?我一定要爷爷请你喝酒。
                      黄衫少年露了手极高妙的接暗器功夫,谁知却遇着个不识货的买主,居然将他看成变戏法的。
                      但这黄衫少年一点也没有生气,上上下下打量了辫子姑娘几眼,目中似乎带些笑意,慢慢地走开去。
                      辫子姑娘急道:你的戏法为什么不变?我还想看哩。
                      那瘦长汉子突然笑了一声道:这种戏法还是少看些为妙。
                      辫子姑娘道:为什么?
                      青面汉子道:你们若是会武功,他方才两两手戏法只怕已将你们变死了。
                      辫子姑娘偷偷瞟了黄衫少年一眼,似乎有些不信,却已不敢再问了。
                      黄衫少年根本就没有与日俱增那汉子在说什么,慢慢地走到那酒鬼的桌子前,叮叮当当地摇着手里的制钱。
                      那酒鬼早已人事不知,仗在桌上睡得好像死人一样。
                      黄衫少年冷笑着,一把拎起他的头发,将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仔细看了两眼,手才放松。
                      他的手一松,这酒鬼就砰的又跌回桌子上,还是人事不知,又呼呼大睡了起来。
                      汉子冷冷道:一醉解千愁,这话倒真不错,喝醉了的人确实比清醒的占便宜。
                      黄衫少年不理他,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奇怪的是,胡非、段开山、杨承祖、胡媚、朝斑、朝明,这六人也立刻一连串跟了出去,就有条绳子牵着似的。
                      这六人一个个都哭丧着脸,直着脖子,脚下虽在一步步往前走,上半身却连动也不敢动,生怕头上的铜钱会掉下来。
                      孙驼子活了几十年,倒真还未见过这样的怪事。
                      他以前曾经听人说过,深山大泽中往往会出现山魅木客,最喜吃猴脑,高兴时就将全山的猴子全召来,看到中意的景放块石头在它脑袋上,被看中的猴子,绝不敢反抗,也绝不敢逃走,只是顶着那块石头,等死。
                      以他们六人的武功,无论遇见什么人,至少也可以拼一拼,为何一见到这黄衫少年就好像老鼠遇见了猫。
                      孙驼子实在不明白。
                      他也并不想去弄明白,活到他这么大年纪的人,就知道有些事还是糊涂些好,太明白了反而烦恼。
                      好久没有下雨了,巷堂里的风沙很大。
                      那四个黄衫人不知何时已在地上画了几十个圆圈,每个圆圈都只不过装汤的海碗那么大。
                      段开山等六人走出来,也不等别人吩咐,就站到这些圆圈去了,一个人站一个圆圈,恰好能将脚摆在圆圈里。
                      六个人立刻又像是变成了六块木头。
                      黄衫少年又背负着双手,慢慢走回小店,在段开山他们方才坐过的那张桌子旁坐下。
                      那脸上始终冷冰冰的,到现在为止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过了约摸两盏茶的时候,双有个黄衫人走入了巷堂。
                      这人年龄比较大些,耳朵被人削掉了一个,眼睛也瞎了一只,剩下的一只独眼中,闪闪的发着凶光。
                      他穿的杏黄色长衫上也镶着黄色,身后也一连串跟着七八个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
                      看他们的装束打扮,显然并不是没名没姓的人,但现在也和段开山他们一样,一个个都哭丧着脸,直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跟在那独眼人身后,走到小店前,就地站在圆圈里。
                      其中有个人黝黑瘦削,满面都是精悍之色。
                      段开山等六人看到他,都显得很诧异,似乎在奇怪,怎么他也来了?
                      独眼人目光在段开山等六人面上一扫,嘴角带着冷笑,也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入了小店,在黄衫少年对面坐下。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谁也没有说话。
                      又过了盏茶时候,巷堂里又有个黄衫人走了进来。
                      这人看来显得更苍老,须发俱已花白,身上穿的杏黄色长衫上也镶着金边,身后也一连串跟阒十来个人。
                      远远看来,他长得也没有什么异样,但走到近前,才发现这人的脸色竟是绿的,衬着他花白头发,更显得诡异可怕。
                      他不但脸是绿的,手也是绿的。
                      站在小店外的人一看这绿面白发的黄衫客,就好像看到了鬼似的,都不觉倒抽了口凉气,有的人甚至已在发抖。
                      还不到半个时辰,巷堂里地上画的几十个圆圈都已站满了人,每个人都屏息静气,噤若寒蝉,既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穿金边黄衫的人已到了四个,最后一个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身形已佝偻,步履已蹒跚,看来比那说没事的老头子还要大几岁,简直老得连路都走不动了,但带来的人却偏偏最多。
                      这四个人各据桌子的一方,一走进来就静静地坐在那里,谁也不开口,四个人仿佛都是哑吧。
                      外面站在圈子里的一群人,嘴更好像全都缝起来了,里面外外除了呼吸声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这小店简直变得像座坟墓,连孙驼子都已受不了!那祖孙两人和青面汉子却偏偏还是不肯走。
                      他们难道还在等着看把戏。
                      这简直是要命的把戏!


                      62楼2016-09-23 19:08
                      回复
                        夜雾凄迷,木叶凋零,荷塘内落满了枯叶,小路上荒草没径,昔日花红柳绿、梅香菊冷的庭院,如今竟充满了森森鬼气。
                        小桥的尽头,有三五精舍,正是冷香小筑。
                        在这里住过的有武林中第一位名侠,江湖中第一位灵人,昔日此时,梅花已将吐艳,香气醉沁人心。
                        但现在,墙角结着蛛网,窗台积着灰尘,早已不复再现昔日的风流遗迹,连不老的梅树都已枯萎。
                        漫漫长夜已将尽,浓雾中忽然出现了一条人影。
                        只见他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看来是那么落拓、憔翠,但他的神采看来却仍然是那么潇洒,目光也亮得像是秋夜的寒星。
                        他萧然走过小桥,看到枯萎的梅树,他不禁发出了深长的叹息,梅花本也是他昔日的良伴,今日却和人同样憔悴。
                        然后他的人忽然如燕子般飞起!
                        小楼上的窗子是关着的。
                        窗棂上百条裂痕,从这裂痕中望进去,就可以看到那孤零寂寞的人,正面对着孤灯,在缝着衣服。
                        她的脸色苍白,美丽的眼睛也已推动了昔日的光采。
                        她全上全没有表情,看来是那么冷淡,似乎早已忘却了人间的欢乐,也已忘却了红尘的愁苦。
                        她只是坐在那里,一针针地缝关,让青春在针尖溜走。
                        衣服上的破洞可以缝补,但心灵上的创伤却是谁也缝补不了的--坐在好对面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他长得很清秀,一双灵活的眼睛使他看来更聪明,他的脸色也那么苍白,苍白得使人忘了他还是个孩子。
                        他正垂着头,在一笔笔地练字。
                        他年纪虽小,却已学会了忍耐寂寞。
                        那落拓的人幽灵般伏在窗外,静静地瞧着他们。
                        他眼有已现出了泪痕。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孩子忽然停下了笔,抬起了头,望着桌上闪动的火焰,痴痴地出了神。
                        那妇人也停下针线,看到了她的孩子,她目中就流露出说不尽的温柔,轻轻道:小云,你在想什么?
                        孩子咬着嘴唇,道:我正在想,爹爹不知在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妇人的手一阵颤抖,针尖扎在她自己的手指上,但却似乎一未感觉到痛苦,她的痛苦在心里。那孩子道:妈,爹爹为什么突然走了呢?到现在已两年了,连音讯都没有。
                        妇人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他走的时候,我也不知道。
                        那孩子突然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狡黠之色,道:但我却知道他是为什么走的。
                        妇人轻轻道:你小小的孩子,知道什么?
                        那孩子道:我当然知道,爹爹是为了怕李寻欢回来找他报仇才走的,他只要一听到李寻欢这名字,脸色就立刻改变了。
                        妇人想说话,到后来所有的话都变做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也知道孩子懂得很多,也许太多了。
                        那孩子又道:但李寻欢却始终没有来,他为什么不来看看妈呢?
                        妇人的身子似又起一阵颤抖,大声道:他为什么要来看我?
                        小孩笑道:我知道他一直是妈的好朋友,不是吗?
                        妇人的脸色更苍白,忽然板着脸道:天已快亮了,还不去睡?
                        孩子眨了眨眼睛,道:我不睡,是为了陪妈的,因妈这两年来晚上总是睡不着,连孩儿我看了心里都难受得很。
                        妇人缓缓地阖起眼睛,一连串眼泪流下面颊。
                        那孩子站起来笑道:但我也该去睡了,明天就是妈的生日,我得早些起来--他笑着走过,在那妇人的面颊上亲了亲,道:妈也该睡了,明天见。
                        他笑着走了出去,一到门外,笑容就立刻瞧不见了,目中露出一种怨毒之色,道:李寻欢,别人都怕你,我不怕你,总有一天,我要你死在我手上的。
                        妇人目送着孩子走出门,目中充满了痛苦,也充满了怜惜,这实在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这孩子是她的命,他就真做了什么令她伤心的事,真说了什么令她伤心的话,她都还是同样地疼爱他。
                        母亲对孩子的爱,是永无止境,永无条件的。
                        她又坐了下来,将灯火挑得更亮了些。
                        每天夜色降临的时候,她的心里就会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畏惧。
                        就在这时,她听到窗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咳嗽声。
                        她脸色立刻变了。
                        她整个人似乎已若然僵木,呆呆地坐在那里,痴痴地望着那窗子,目中似乎带着些欣喜,又似乎带着些恐惧--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窗口,用一只正在颤抖的手,慢慢地推开窗户,颤声道:什么人?
                        四下哪有什么人影。
                        那妇人目光芒然四下搜索着,凄然:我知道你来了,你既然来了,为可不出来和我相见呢?
                        没有人声,也没有回应。
                        那妇人长长叹了口气,黯然;你不愿和我相见,我也不怪你,我们的确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她声音越来越轻,又呆呆的立了良久,才缓缓关起窗子。
                        大地似已完全被黑暗所吞没。
                        黎明前的一段时候,永远是最黑暗的。
                        但黑暗毕竟也有过去的时候,东方终于现出了一丝曙光。小楼前的梧桐树后,渐渐现出了一条人影。
                        他就这亲戚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也不知已站了多久,他的头发、衣服,几乎都已被露水湿透。
                        他目光始终痴望着那小楼上的窗户,仿佛从未移动过,他看来是那么苍老、疲倦、憔悴--他正是昨夜那宛如幽灵般白雾中出现的人,也正是那在孙驼子小店终日沉醉不醒的酒鬼!
                        他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却在呼唤:
                        诗音,诗音,你并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我虽不能见你的面,可是这两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你附近,保护着你,你可知道吗?
                        一线骄阳划破了晨雾,天色更亮了。
                        这人以手掩着嘴,勉强忍住咳嗽。
                        然后,他缓缓走到那门房小屋前。
                        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轻推开了。
                        一推开门,立刻就有一股廉价的劣酒气扑鼻而来,屋里又脏又乱,一个人伏在桌上,手里还紧紧地抓着个酒瓶。
                        又是个酒鬼。
                        他自嘲地笑了笔,开始敲门。
                        伏在桌上的人终于醒了,抬起头,才看出满面都是麻子,满面都是被劣酒侵蚀的皱纹,须发已白了。
                        谁也不会想到他就是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儿的亲生父亲。
                        他醉眼惺忪的四面瞧着,喃喃道:大清早就有人来敲门,撞见鬼了么?
                        说完了这句话,他才真的见到那落拓的中年人,皱眉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怎么来的?
                        他嗓子越来越大,似又恢复了几分大管家的气派。
                        落拓的中年人笑道:两年前我们见过面,你不认得我了吗?
                        麻子看了他几眼,惊喜道:原来是李--
                        落拓的中年人不等他跪下,已扶住了他,微笑着缓缓道:你还认得我就好,我们坐下来说话。
                        麻子陪着笑道:小人怎会不认得大爷你呢?上次小人有眼无珠,这次再也不会了,只不过,大爷佻这两年来的确老了许多。
                        落拓的中年人似乎也有些感叹道:你也老了,大家都老了,这两年来,你们日子过得还好么?


                        66楼2016-09-23 19:11
                        回复
                          麻子叹道:在别人面前,我也许还会吹牛,但在大爷面前--他又叹了口气,苦笑着道:不瞒大爷,这两年的日子,连我都不知怎么混过去的,今天卖幅字画,明天卖张椅子来度日,唉--落拓的中年人皱眉道:家里难道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麻子低下了头。
                          落拓的中年人道:龙四爷走的时候,难道没有留下安家的费用。
                          麻子摇了摇头,眼睛都红了。
                          落拓的中年人脸色更苍白,又不住咳嗽起来。
                          麻子道:夫人自己本还有些首饰,但她的心肠实在太好了,都分给了下人们,叫他们变卖了做些小生意去谋生--她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亏待了别人。
                          说到这里,他语声已有些哽咽。
                          落拓的中年人沉默了很久,感叹道:但你却没有走,实在是个很忠心的人。
                          麻子笑了,呐呐道:小人只不过是无处可去罢了--落拓的中年人柔声道:你也用不自谦,我很了解有些人的脾气虽然不好,心却是很好的,只可惜很少有人了解他们而已。
                          麻子的眼睛似又红了,勉强笑道:这酒不好,大人若不嫌弃,将就着喝两杯吧。
                          他殷勤地倒酒,才发现酒瓶已空了。
                          落拓的中年人展颜笑道;我倒不想喝酒,只想喝杯茶--你说奇不奇怪,我也居然想喝茶了,许多年来,这倒破题儿第一次。
                          麻子也笑了,道:这容易,我这去替大爷烧壶水,好好地沏壶茶来。
                          落拓的中年人道:你无论遇着谁,千万都莫要提起我在这里。
                          麻子笑道:大爷你放心,小人现在早已不敢再多嘴了。
                          他兴冲冲地走了出去,居然还未忘记掩门。
                          落拓的中年人神色立刻又黯淡了下来,黯然自语:诗音,诗音,你如此受苦,都是我害了你,我无论如何也要保护你,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阳光照上窗户,天已完全亮了。
                          茶叶并不好。
                          但茶只要是滚烫的,喝起来总不会令人觉得难以下咽,这正如女人,只要年轻,就不会令人觉得太讨厌。
                          落拓的中年人慢慢地啜着茶,忽然笑道:我以前有个很聪明的朋友,曾经说过句很有趣的话。
                          麻子陪笑道:大爷你自己说话就有趣得很。
                          落拓的中年人道:他说,世上绝没有喝不醉的酒,也绝没有难看的少女,他还说,他就是为了这两件事,所以才活下去的。
                          他目中带着笑意:其实真正好的酒要年代越久才越香,真正好的女人也要年纪越大才越有味道。
                          麻子显然还不能领略他这句话的味道,怔了半晌,替这落拓的中年人倒了杯茶,才问道:大爷你这次回来,可有什么事吗?
                          落拓的中年人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有人说了,这地方有宝藏---麻子大笑道:宝藏?这地方当真有宝藏,那就好了。
                          他忽又敛去了笑容,眼角偷偷瞟着落拓的中年人,试探着道:这地方若真有宝藏,大爷你总该知道。
                          落拓的中年人叹了口气道:你我虽不信这里有宝藏,怎奈别人相信的却不少。
                          麻子:造谣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造这种谣?
                          落拓的中年人沉吟着道:他不外有两种用意,第一想将一些贪心的人引到这里来,互相争夺,互相残杀,他也好混水摸鱼。
                          麻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落拓的中年人目光闪动,缓缓道:我已有许多年未曾露面了,江湖中许多人都在打听我的行踪,他这么样做,就是为了要引我现身,诱我出手!
                          麻子挺胸道:出手就出手,有什么关系,也好让那些人瞧瞧大爷你的本事。
                          落拓中年人苦笑道:这次来的那些人之中有几个连我都对付不了!
                          麻子吃惊道:这世上难道真还有连大爷你都对付不了的人么?
                          落拓的中年人还未说话,突然大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喊道:借问这里可是龙四爷的公馆么?在下等特来访。
                          麻子喃喃道:奇怪,这里已有两年连鬼都没有上门。今天怎么会突然来了客人。
                          过了约半个时辰,麻子才笑嘻嘻地回来,一进门就笑道:今天原来是夫人的生日,连我都忘了,难为这些人倒还记得,是特地来向夫人祝寿的。
                          落拓的中年人沉思着,问道:来的是些什么人?
                          麻子:一共有五位,一位是很有气派的老人家,一位是个很帅的小伙子,还有位是个独眼龙,最可怕的是个脸色发绿的人。
                          落拓的中年人皱眉道:其中是否还有位一条腿的跛子?
                          麻子点头道:不错--大爷你怎会知道的,难道也认得他们么?
                          落拓的中年人低低地咳嗽,目中却已露出了比刀还锐利的光芒。
                          麻子却未注意,笑着又道:这五人长得虽有些奇形怪状,但送的礼倒真不轻,就连龙四爷以前在的时候,都没有人送过这么重的礼。
                          落拓的中年人道:哦?
                          麻子:他们送的八色礼物中,有个用纯金打成的大钱,至少也有四五斤重,我倒真还未见过有人出手这么大方的。
                          落拓的中年人皱了皱眉道:他们送的礼,夫人可收下了么?
                          麻子道:夫人本来不肯收的,但那些人却坐在客厅里不肯走,好殚也要见夫人一面,还说他们本是龙四爷的好朋友,夫人没法子,只好叫少爷到客厅里去陪他们了。
                          他笑道:大爷莫看少爷小小年纪,对付人可真有一套,说起话来比大人还老到,那几位客人没有一个不夸他聪明绝顶的。
                          落拓的中年人凝注着杯中的茶,喃喃道:这五人既已来了,还会有些什么人来呢?还有什么人敢来呢?
                          诸葛刚、高行空、燕双飞、唐独和上官飞此刻正在那具已大半被搬空的大厅里,一和个穿红衣服的孩子说话。
                          这五人虽然都是目空一切的江湖枭雄,此刻对这孩子并没有丝毫轻慢之态,说话也客气得很。
                          只有上官飞仍然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世上好像没有什么事能使这冷漠的少年开口的。
                          诸葛刚面上又露出了亲切和蔼的笑容,道:少庄主惊才绝艳,意气飞发,他日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但望少庄那时莫要将我们这些老废物视如陌路,在下等就高兴得很了。
                          那孩子也笑道:晚辈他日的成就若能有前辈们一半,就心满意足,但那也全得仰仗前辈们的提携。
                          诸葛刚拊掌大笑道:少庄主真是会说话,难怪龙四爷--他笑声突然停顿,目光凝注着厅外。
                          只见那麻子又已肃容而入,跟着他走进来的,是个黑布黑袍、黑鞋黑袜、背后斜背着柄乌鞘长剑的黑衣人。
                          他身材高大而魁伟,比那麻子几乎宽一倍,但看来却丝毫不见臃肿,反而显得很瘦削矫健。他面上带着种奇异的死灰色,双眉斜飞,目光睥睨间,骄气逼人,颌下几缕疏疏的胡子,随风飘散。
                          他整个人看来显得既高傲、又潇洒,既严肃、又不羁。
                          无论谁只要瞧了他一眼,就知道他绝不会是个平凡的人。
                          诸葛刚等五人对望了一眼,似乎也都在探询此人的来历。
                          那穿红衣裳的孩子早已迎下石阶,抱拳笑道:大驾光临,蓬壁生辉,晚辈龙小云--黑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截口道:你就是龙啸云的儿子?
                          龙小云躬身道:正是,前辈想必是家父的故交,不知高姓大名?
                          黑衣人淡淡道:我的名姓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
                          他大步走上石阶,昂然入厅。
                          诸葛刚等五人站起相迎,诸葛刚抱拳笑道:在下---他只说了两个字,黑衣人就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们,你们却不必打听我的来历。
                          诸葛刚道:可是--
                          黑衣人又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我的来意和你们不同,我只是来瞧瞧的。
                          诸葛刚展颜笑道:既然如此,那真是再她也没有了,等此间事完,在下等必有谢意!
                          黑衣人道:我不管你们,你们也莫要管我,大家互不相涉,为什么要谢谢?
                          他找了张椅子坐下,竟闭目养起神来。
                          诸葛刚等五人又对望了一眼。
                          高行空微笑道:久闻此间乃江湖第一名园,不知少庄主可否带领在下等四处瞧瞧。
                          龙小云叹了口气道:晚辈无能,致使家道中落,庭园荒废---高行空正色截口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十年来此间名侠美人高士辈出,纵是三五芭舍,也已是令人大开眼界了。
                          龙小云道:既是如此,各位请。
                          忧的一声,寒鸦掠起。
                          一行人穿过小径,漫步而来。
                          当先带路的是龙小云,走在最后的就是那黑衣人,他眼睛半张半合,双手都缩在袖中,神情似乎十分萧索。
                          龙小云指着远处一片枯萎了的梅林,道:那边就是冷香小筑。
                          燕双飞眼中光芒闪动,道:听说小李探花昔日就住在那里?
                          龙小云低下了头,道:不错。
                          燕双飞手掌轻抚着隐形在长衫中的飞枪,冷笑着道:他是飞刀,我是飞枪,有一日若能和他较量较量,倒也是快事。
                          黑衣人远远地站着,道:你若真能和他较量,那就是怪事了。
                          燕双飞霍然转过身,怒目瞪着他。


                          67楼2016-09-23 19:13
                          回复
                            只见红缨飘飞,枪尖在秋目下闪闪地发着光,就像是两排野兽的牙齿,在等着择人而噬。
                            李寻欢却连瞧也未瞧他一眼。
                            燕双飞大喝一声,双手齐挥,霎眼间已发出九柄飞枪,但见红缨漫天,还未击到李寻欢面前,突又纷纷掉了下来。
                            再看燕双飞,竟已仰天跌倒,咽喉上赫然已多了柄雪亮的刀!
                            小李飞刀!
                            谁也未看出这柄刀是何时刺入他咽喉的,但显然就在他双手刚挥出的那一刹那间。
                            他手上的力量还未完全使出,刀已刺入了他咽喉,是以发出去的飞枪势力也不足,才会半途跌落在地。
                            好快的刀!
                            燕双飞死也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快的刀!
                            那黑衣人俯首瞧了瞧燕双手的尸身,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淡淡道:我早已说过,你若能和他较量,那才是怪事,你如今相信了么?
                            他缓缓抬起头,凝注着李寻欢一字字道:小李飞刀果然未令我失望。
                            李寻欢道:阁下是--
                            黑衣人打断了他的话,缓缓道:我久仰小李探花之名,今日相见,无以为敬--他说到这里突然旋身。
                            只听呛的一声龙吟,剑已出手。
                            剑身也是乌黑色的,不见光华,但剑一出鞘,森寒的剑气已逼人眉睫。
                            高行空只觉心头一寒,乌黑的剑已无声息到了他双目之间,剑气已针一般刺入了他眼睛。
                            他刚闭上眼睛,疼痛已消失。
                            他已倒了下去。
                            诸葛刚只看到铁剑一挥,高行空眉心的血就已箭一般标出,非但没有招架,也没有闪避。
                            可是这时他已没有思索的余地,他只觉一阵砭人肌体的寒气袭来,当下大喝一声,铁拐带着风声横扫而出。
                            他号称横扫千军,以横扫千军成名,这一招横扫千军使出来,实在是神充气足,威不可挡。
                            黑衣人铁剑反手挥出。
                            只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六十三斤的金刚铁拐迎着剑锋便已断成两截,铁剑余势更猛!
                            诸葛刚但觉面目一寒,也不再有痛苦。
                            他也倒了下去。
                            这只不过是顷刻间事。西门柔忽然仰天长叹了一声,黯然道;看来今日江湖,已无我西门柔争雄之地了--他跺了脚,冲天掠过,只一闪便已消失在屋脊后。
                            他身形刚掠起,上官飞身形也展动。
                            就在这时,剑气已扑面而来。
                            上官飞长啸一声,掌中子母钢环突出。
                            又是叮的一声,火星四溅,钢环竟将铁剑生生**。
                            黑衣人轻道:好!
                            好字出口,他铁剑一横,钢环齐断。
                            剑已逼住了上官飞咽喉。
                            上官飞闭上了眼睛,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全无表情,这少年的心肠就像是铁石所铸,既不知道什么是惊慌,也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黑衣人盯着他,冷冷道:你可是上官金虹的门下弟子?
                            上官飞点了点头。
                            黑衣人道:我剑下本来无活口,但你年纪轻轻,能接我一剑也算不易--他平转剑转,轻轻在上官飞肩头一拍,道:饶你去吧!
                            上官飞还是站着不动,缓缓张开了眼睛,瞪着黑衣人道:你虽不杀我,但有句我却要对你说明。
                            黑衣人道:你说吧。
                            上官飞道:今日你虽放了我,他日我却必报此仇,到那时我绝不会放过你!
                            那黑衣人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好,果然不愧是上官金虹的儿子--他笑声骤然停顿,瞪着上官飞道:他日你若能令我死在你手上,我非但绝不怪你,而且还会引以为傲,因为毕竟没有看错了人。
                            上官飞面上仍然毫无表情,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辞了!
                            黑衣人挥手道:你好好干去吧,我等着你!
                            黑衣人突然又喝道:且慢!
                            上官飞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黑衣人道:你记得,今日我放你,并非因为佻是上官金虹之子,而是因为你自己!
                            上官飞没有加减,也没有说话,慢慢地走了出去。
                            黑衣人目送着上官飞的背影,良久转过身,淡道:今日相见,无以为敬,谨以此二人为敬,聊表寸心。
                            李寻欢沉默着,凝注着他掌中铁剑,忽然道:嵩阳铁剑?
                            黑衣人道:正是郭嵩阳。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道:嵩阳铁剑果然名下无虚!
                            郭嵩阳也俯首凝注着自己掌中的铁剑,道:却不知嵩阳铁剑比起小李飞刀又如何?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我倒不想知道这答案。
                            郭嵩阳: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你我无论谁想知道这答案,只怕都要后悔的。
                            郭嵩阳霍然抬头。
                            他灰色的脸上,似已起了激动的红晕,大声道:但这件事迟早还是要弄明的,是么?
                            李寻欢长叹着,喃喃道:我只希望越迟越好--郭嵩阳厉声道:我倒希望越早越好。
                            李寻欢道:哦?
                            郭嵩阳道:你我一日不分高下,我就一日不能安心。
                            李寻欢沉默了许久,道:你想在什么时候?
                            郭嵩阳道:就在今日!
                            李寻欢道:就在此地?
                            郭嵩阳目光四下一扫,冷笑道:此间本是你的旧居,若在此地与你交手,已被你先占了地利。
                            李寻欢微笑着道:不错,就凭这句话,阁下已不愧为绝顶高手。
                            郭嵩阳道:但时间既已由我来选,地方该由你来决定。
                            李寻欢笑了笑,道:那倒也不必。
                            郭嵩阳也沉默了许久,才断然道:好,既是如此,请随我来!
                            李寻欢道:请。
                            他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头向小楼上望了一眼。他这才发现龙小云一直狠狠地盯着他,目中充满了怨毒之色。
                            郭嵩阳的铁剑无论多神妙,诸葛刚无论死得多么惨,未能使这孩子的目光移开片刻。
                            但李寻欢一看到他,他立刻就笑了,躬身道:李大叔,你老人家好。
                            李寻欢暗中叹息了一声,微笑着道:你好。
                            龙小云道:家母时时刻刻在惦记着你老人家,大你应该常来看看我们才是。
                            李寻欢苦笑地点了点头。
                            这孩子的话,常常都使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龙小云眼珠子一转,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悄声道:那人看样子很凶恶,大叔还是莫要跟他去吧。
                            李寻欢道:你长大了就会知道,有些事你纵然不愿意去做,却也非做不可的。
                            龙小云道:可是--可是--大叔你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有谁会来保护我们母子两人呢?
                            李寻欢突然怔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林诗音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楼头,正俯首凝注着他们。
                            她目中虽有叙不尽的怨苦,却又带着些欣慰之色。
                            李寻欢只觉心里一阵刺痛,竟不敢再抬头。
                            龙小云已高声唤道:妈,你看,李大叔刚来就要走了。
                            林诗音勉强笑了笑,道:李大叔有事,他--他不能不走的。
                            她的笑容持来是那么凄凉,那么幽怨,李寻欢此刻若是抬头看到,他的心只怕要碎了。
                            龙小云道:妈,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跟你大叔说么?
                            林诗音的嘴唇轻轻颤抖着,道:有什么话等他回来时再说也不迟。
                            龙小云嘟起了嘴,眨着眼道:我看--李大叔这一去,只怕就再也不回来了。
                            林诗音轻道:胡说!快上来,让李大叔走。
                            龙小云终于点了点头,放开李寻欢的衣袖,垂首道:好,大叔你走吧,也不必再记挂我们,我母子反正是无依无靠惯了,都不必为我们担心。
                            他揉着眼睛,似已在啼哭。
                            郭嵩阳已走上了小桥头,正抱着手在冷冷地瞧着他们。
                            李寻欢终于转身走了过去。
                            他既没有抬头瞧一眼,也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已是多余的,何况,他也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再看林诗音的眼色。
                            一个若用情太专,看来反倒似无情了。
                            墙外的秋色似乎比墙内更浓。
                            郭嵩阳双手缩在衣袖中,慢慢地在前面走着。
                            李寻欢默默地跟着他身后。
                            路很长,窄而曲折,也不知尽头处在哪里。
                            秋风瑟瑟,路旁的草色已枯黄。
                            郭嵩阳走得虽慢,步子却很大。
                            李寻欢目光凝注着他的脚步,似看得出神。
                            路上的土质很松,郭嵩阳每走一步,就留下个浅浅的脚印,每个脚印的深浅都完全一样。
                            每个脚步间的距离也完全一样。
                            他看来虽似在漫不经心地走着,其实却正在暗中催动着身**的内力,他的手足四肢已完全协调。是以他每一步踏出,都绝不会差错分毫。
                            等他的内力催动到极致,身体四肢的配合协调也到了巅峰时,他立刻就会停下来--那就是路的尽头。


                            69楼2016-09-23 19:20
                            回复
                              到了那里,他们两人中就有一人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李寻欢很明白这点。
                              郭嵩阳的确是很可怕的对手!
                              李寻欢这一生中,也许直到今天才遇着个真正的对手!
                              所以有人不惜求败,因为他觉得只要能遇着一个真正的对手,纵然败了,也是愉快的。
                              但李寻欢此刻的心情却一点也不愉快。
                              他的心乱极了。
                              他知道以自己此刻这种心情,去和郭嵩阳这样的对手斗,胜算实在不多,自己这一去,能回来的机会只怕很少。
                              这条路的尽头处,也许就是他生命的尽头处!
                              这条路也许就是他的死路!
                              他并不怕死,可是他现在能死么?
                              四野越来越空旷,远远可以望见一片枫林。
                              枫叶红如血!
                              难道那就是路的尽头?
                              郭嵩阳的步子越来越大,留下来的脚印却越来越淡了,显见他身体内外一切都已渐渐到达巅峰。
                              到那时,他的精神、内力、肉体,都将和他的剑融而为一,他的剑就已不再是无知的钢铁,而有了灵性。
                              到那时,他一剑刺出,必将是无坚不摧、势不可挡的!
                              李寻欢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但郭嵩阳却已感觉到了,精神已进入虚明,已浑然忘我。
                              他没有回头,一字字道:就在这里?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今天--我不能和你交手!
                              郭嵩阳霍然转过身,目光刀一般瞪着李寻欢,厉声道:你说什么?
                              李寻欢垂下了头,心在刺痛着。
                              他知道到了这时再说不能交手,实无异临阵脱逃,这种事他本来宁可死也不肯做的。
                              但现在却非做不可。
                              郭嵩阳厉声道:你说你不能和我交手?
                              李寻欢无言地点了头。
                              郭嵩阳道:为什么?
                              李寻欢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承认败了。
                              郭嵩阳张大了眼睛,瞪着他,就像是从未见过这个人似的。
                              良久,郭嵩阳忽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李寻欢,李寻欢,你果然不愧为当世的英雄!
                              李寻欢黯然笑一笑,道:英雄?像我这样的人能算是英雄?
                              郭嵩阳摇了摇头,叹息着道:普天之下,也许只有你才能算得上是英雄!
                              李寻欢还没有说话,郭嵩阳已接着道:你说你承认败了,是么--但我却知道一个人肯认输时需要多大的勇气,这句话我也许宁死也不愿说的。他笑了笑,接着道:但死却容易多了,能为了别人而宁可自己认输,自己受委屈,这才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男子汉!
                              李寻欢道:你--
                              他只觉心头激动,不能自己,只说一个字喉咙就似已被塞住。
                              郭嵩阳道:我很了解你,你说你不能和我交手,只因你觉得你自己现在还不能死,你知道还有人需要你照顾,你不能抛下她不管!
                              李寻欢黯然不语,热泪几乎将夺眶而出。
                              一个最可靠的朋友,固然往往曾是你最可怕的仇敌,但一个可怕的对手,往往也会是你最知心的朋友。
                              因为有资格做你对手的人,才有资格做你的知已。
                              因为只有这种人才能了解你。
                              李寻欢心里也不知是高兴?是难受?还是感激?只不过无论是哪种感情,都是他无法说出口的。
                              郭嵩阳又道:但我今日还是非和你交手不可!
                              李寻欢愣了愣,道:为什么?
                              郭嵩阳淡淡一笑,道:普天之下,又有几个李寻欢?今日我若不与你交手,他日再想找你这样对手,只怕是永远找不到的了!
                              李寻欢道:只要此间事了,阁下他日相邀,我随时奉陪。
                              郭嵩阳摇了摇头道:到那时,你我只怕更无法交手了。
                              李寻欢道:为什么?
                              郭嵩阳目光移向远方,远方在上正有朵白云冉冉飘动。
                              他面上带着微笑,一字字道:到那时,你我说不定已成了朋友!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黯然道:宁可与我为敌,却不愿做我的朋友?
                              郭嵩阳沉下了脸,厉声道:郭某此生已献与武道,哪有余力再交朋友?何况--他语声渐渐缓和,接着道:朋友易得,能肝胆相照的对手却无处可寻--这肝胆相照四字,本是用来形容朋友的,他此刻却用来形容仇敌,若是别人听到,非但难以明了,只怕还会发笑。
                              但李寻欢却很了解他的意思。
                              郭嵩阳道:放眼天下能与我一决生死的对手,自然不止你一人,但武力纵然强胜我十倍的人,我也未必放在眼里,若要我死在他们手上,更是心有不甘!
                              李寻欢道:不错,要找个能令你尊敬的朋友并不困难,要找个能令你尊敬的仇敌却太难了。
                              郭嵩阳厉声道:正是如此,是以今日你我一战,势在必行,郭嵩阳今日纵然死于你手,亦是死而无憾。
                              李寻欢黯然道:可是我--
                              郭嵩阳扬消了他的话,道:你的意思我都了解,今日你若不幸战死,你的未了心愿,我必替你完成,你所要保护的人,我绝不容他人伤及她毫发。
                              李寻欢长揖在地,肃然道:得此一言,李寻欢死有何憾?--多谢他生平从未向人说过谢字,此刻这多谢二字却是发自心底的。
                              郭嵩阳也还了揖,肃然道:多谢成全,请!
                              李寻欢:请!
                              朋友间能互相尊敬,固然可贵,但仇敌间的敬意却往往更难得,也更令人感动。
                              只可惜这种情感永远是别人最难了解的!
                              风吹过,卷起了漫天红叶。
                              剑气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郭嵩阳反手拔剑,平举当胸,目光始终不离李寻欢的手。
                              他知道这是只可怕的手!
                              李寻欢此刻已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头发虽然是那么蓬乱,衣衫虽仍那么落拓,但看来已不再×倒,不再憔悴!
                              他憔悴的脸上已焕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辉!


                              72楼2016-09-28 12:50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