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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七八点钟的光景。黑色和深蓝色交错在天际，一半的天空已经开始有点点星斑，长生没觉得十分冷，脸上却是干卅卅的刺痛。躺了半晌，长生开始瑟瑟发抖，直到身子都凉透了，才像脱水的鱼一样静了下来。
用手捂了脸，长生就那样安静的躺在那儿，就像是睡着了。
远远地传来狼嚎，在草原上其实不算突兀，但就像一支箭扎进长生的心口，长生像是痉挛般挣扎着坐起来。
的刀还握在手上，眼镜也没有被甩出去，背包歪歪斜斜的挎在手臂上，相机在不远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摔坏。
捏了捏刀鞘，起身耸了耸手臂，左手有点痛，长生很想骂人，只能伸另一只手把背包扯回肩上，捡了相机，抬脚晃晃悠悠地往高一点的地方挪去。只探出一半的身子就被冷冽的风吹了个哆嗦，远处透着微弱灯光的帐子一瞬就牢牢的抓住了长生的目光。

看叶安走过来，长生又把脸转向搪瓷杯子，盯着和水一样温温腾腾的火堆。叶安把水袋和毛巾递给长生的时候，长生有点开心，脸上的刺痛不是很明显了，但是紧绷绷的感觉很不好受。用剩下的半袋子水勉强的擦了把脸，水扑在脸上的时候，长生越发的能嗅到自己脸上的腥味，用手缓缓的在脸上打转，最后才用一捧水从额头抹下来，草原上的风带着凛冽，能一点点的感受到水渐渐蒸发的过程。长生心想，这叫风干比较合适。本想问有没有面霜，又觉得自己肯定招人烦，就闭了口，把毛巾挂回去一低头就看见车厢边缘靠近自己的地方放着一罐维E，虽然不想笑，就是有点放松的感觉。
叶安在火堆旁加了新的垫子，在刚才长生坐的另一侧，站着没坐下去，眼睛看着明明暗暗的火苗。等长生拍着脸走过来，叶安又折回到车厢从一个帆布包里拿了几袋东西，走过来伸手递给长生，长生接过来，看见叶安的无名指上有一圈浅白的痕迹。
是压缩饼干和肉干。

长生长舒了一口气，叶安什么也没多问，好像自己的出现并没有什么特别。如果放在平时，大抵会让人觉得太过冷漠，但此时的长生只会感到心安。
如果，我是说如果，叶安问起，自己该说什么。
长生无论如何是不能相信的，宁愿相信只是一场梦。
在叶安醒来以前，长生在火堆边就着火光和逐渐泛白的天色，找到了黏在防风服粘胶处的棕灰色软毛，长生捏着那小团软软的毛，目光在明灭的火光里晦暗不明，最后放进了右手臂上的口袋。
那么小一团，但长生总是不能忽视那种存在感，难以避免的想起那双灰绿色的圆眸。

第二章 送你离开
吃完了饼干，喝了小半杯水，剩下的小半杯被叶安接过去喝着。
长生就那样沉默着，摩挲着脸上的疤，被草和灌木割到的地方结了浅浅的疤，摸起来显得很粗砺。
“叶安”
“叫我长生”长生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在说自己的名字。
马上又陷入了沉默。
“我送你去附近的村子，你之前住哪？”叶安偏着头看长生。
“最近的村子是哪？”
“桑干。”长生觉得叶安不是这里的人，至少看起来不像，但是叶安所表现的一切又显得对这里很熟悉。
“离这里有多远？”
“七公里不到一点。”叶安还是偏着头，眯了一下眼睛，连带着眉间皱了一下。叶安之前大概也没想过有多远。
“那就去桑干吧，麻烦你了。”说完长生想到，叶安一开始恐怕就没打算送自己到别的地方，被自己的缺心眼弄得一愣。
“先坐一会儿，等车子暖一点。”

叶安站起来，双手理了一下衣领，从帐子旁拎了几根柴薪，一根一根的架到火上，然后转身回了帐子里，前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看不出在做什么。叶安的黑色鞋子表面落了层灰，但看得出来主人把它保养得很好，边角和有褶皱的地方也不见得有污迹，鞋带是棕黑色，很新，紧紧地扎了个结，不冲突的搭配，但是也没那么自然，长生猜测原本的鞋带已经坏掉了才换了这一副鞋带。
直起身子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顶帽子和一条红围巾，看起来都不是很新，围巾的下摆还有缠在一起的流苏，手上还拿着一副皮质的黑色手套。
“你就呆在这，不要乱走。”叶安往帐子背后走去，说着话去没有回头看一眼。
长安“唔”了一声，本来将要抬起的身子又放松坐了回去。
坐了一会儿，长安站起来从塑料水桶里倒了一杯水，重新放回火堆旁，盯着杯子，终于想到之前被自己刻意忽略的问题。
它想做什么，或者可以更简单点，为什么没杀掉自己。

第三章 尸陀林
长安沿着车辙一直朝尸陀林走去，尸陀林不是林，而是一个石滩。在几个村落靠近草原的深处，当地人不叫尸陀林，只是说起来好听一些，那是一个天葬场。
面包车沿着另一条车辙走了，司机指了方向，叮嘱长生在四点钟以前回到路边。“再晚就不会有车经过了，晚上很不安生。”说完便踩着油门走了，长生看得出来司机眼里满是不赞成，有谁愿意跑到这里来呢。
“现在的娃子就是没事找事。”长生从未闭紧的车窗里听到，是后座的红衣女人，声音尖利而讥诮，后面的话被车子拉得远远的，正好长生也不想听到。
比了个中指，觉得自己也很无聊。
一路上只有风声，此外就像是被按下了静音似的，长生也不想做点旁的来破坏这种荒芜感，觉得还挺好。

第四章 秃鹫和狼
来的时候，达瓦告诉过长生，往生林虽然是葬场，但是除去洛甲巴举行天葬仪式的时候，那里是不会有什么东西的，狼和秃鹫会吃光所有的肉和骨头，秃鹫强大的胃能消化最坚硬的骨。
“这里有狼？我以为只有秃鹫。”长生很吃惊。
“这里都有，但是秃鹫比较多，狼很少见的。”达瓦很不以为意，”藏区的狼要活下来很难，不会接近人类的。”
“最近两天没有天葬，大概也不会有秃鹫在葬台，不过不一定，你看到的话离远一点”
“很凶猛吗？”
“不会主动攻击你的，但是不能说温顺。”
真是一种令人畏惧的动物。

第五章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停在石滩边缘，终于看清，这哪里是褐色的石头，只不过是斑斑的血迹彻底干涸的结果，连带着裸露的泥土也染上了同样的颜色，其间散落着零星的碎布片。
长生不信神佛，但还是存着敬畏，两者不算是矛盾。想到百年来无数的轮回往复就在面前的石滩上发生，好像真的应了那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无端的感到颤栗。
长生把相机和背包取下来，放在一侧，缓慢而虔诚地将身子放低，额头抵在手背上，，鼻尖几乎要触到泥土，隐隐的嗅到很淡的腥味儿。
真的很冷，寒气透过裤腿侵进裤子，小腿冷得生疼。
片刻后，长生抬起身子，看见自己毫无血色的手就那样贴在褐色的泥土上，竟觉得有种奇异的美丽。
长生不是自恋的人，却架不住身边很多人说，时间一久，也会觉得自己的手是真的很好看了，修长，骨节分明，劲瘦，常年带着一串紫檀，黑色越发的衬得那双手白皙。

第六章 遇见了狼是不是要跑
好像一直都是很平静的，又好像平静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假象一般。长生转身把背包甩到背上，抬眼便看见来时的山坡上几个身影，瞬时生出一种荒唐感，而后就是爆发式的惊惶。
如果不是野狗，那就是狼了，转念一想，在这种地方游荡，野狗也不比狼好上什么。
两个坡顶隔着个小山坳，不见得有多远的距离，几道目光就那样对着自己，长生觉得压力真的是，无穷大。
几个身影动身慢慢地往这边来的时候，长生终于丢掉了期盼对方会离开的想法。
真是漂亮啊，那样矫健的动作，那样压迫性的目光，长生几乎动了拍下这一幕的想法，事实上，长生真的这样做了，凭着直觉的调整了镜头方向，飞快的按着相机的快门，然后一转身，跑了。

虽说死得壮烈一点，但其实还是赌一赌那些家伙现在不饿，如果不是很必要，想必是不会那样赫然的攻击人类的。长生转过来看着背后的坡头，没有那些身影，快要喜极而泣的时候，就被现实摔了一巴掌。
坡上一个个出现的身影还是那样不慌不忙，就像是，带着志在必得的意气，后来想想，可不是么，还真让它们给得了。
这个时候长生已经缓过来了，但是也索性不跑了，往上走了三十多米，算是这面坡比较中上的位置，就和对面山坡上的狼对峙了起来。
过了快十分钟长生终于想起来打电话报警这回事儿了，掏出手机来才发现，荒无人烟就算了，上帝关了一道门，为什么还要顺带着关了一扇窗！中国联通的费用都是拿去非洲支援了吗！为什么没有信号！

僵持了一会儿，长生飞的老远的思绪都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手里的刀鞘都被捏得汗淋淋的，终于耗尽了耐心。左右不是被下口，长生决定看一看背后的家伙再做打算。
鉴于只把头扭过去实在是很拉气势，长生挺了挺腰，用手杵了一下地，扭了个身把自己换了个角度，待彻底转过身来，才端端地把头抬起来。
因为转身，反而把距离拉远了一点点，但是不妨碍长生还是胆战心惊。
米白色的爪，我凑，好萌！back tothe point！爪子没有猫那么团，但是看起来也不是瘦骨嶙峋的那种，腿骨粗壮，看起来充满力量。毛发浓密光泽，颈上一圈的毛发更是威风凛凛，嘴边是白色的短毛，往上便有越多的黑色夹杂其中。那一双眸，一双灰绿色的圆眸，就那样注视着长生的脸。
长生的眼与之对上的那一刻，竟觉得颤栗，多么，这是多么奇怪的样子，不该是这样的。长生觉得自己可以看到凶狠，可以想象贪婪，抑或是暴戾，但是它就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自己，甚带着那样莫名的专注。
小时候长生是很喜欢狗的，也知道自己不能养，见到路边的小狗，总是凑上去摸一摸。后来时间久了，也就不再执着了。

鬼使神差似得，长生把刀换到右手上，抬左手摸了摸那家伙的爪子，前端有被磨钝了的指甲，没等长生去碰它的腿，它便将那只爪子往后退了一步，让了开来。
猛地抬头，见它的眉间很迅速的皱了一下，又把目光放回自己身上。
长生再不敢作妖，也没了勇气受着对方的注视，只得把身子放缓，坐到自己的小腿上，低着头看对方的爪子，拿出了自己能在爪子上看出一枝花来的热忱。
过了好几秒，对方动了，凑上来嗅着长生的头发，然后是颈部，缓步的围着长生打转，不时鼻尖轻触到长生的身上，一阵发麻。
末了终于回到长生的面前，长生低头看着那双爪子停在自己面前十几公分的地方，感受到温腾的气息就呼在自己的颈边，自己都能闻到的淡淡的腥味。
猝不及防地，长生瞪大了眼睛，努力的说服自己平静，但是那感觉，太真实了，真实的长生都忘了自己的处境，猛地推了一把狼的前胸，弹起来就往坡道另一侧跑去。
兔子很不擅长急转弯和下坡，长生不知道狼会不会擅长，但长生自己肯定不擅长。
长生摔下去的时候，在翻滚间居然还能分神看到那匹狼飞奔过来的样子，失去意识之前心想，真的是很威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