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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没过两天金硕珍就买了加湿器带到复健室。今天的复健室里比较热闹，除了病人以外，志愿者也不少，还有一两位生面孔。与他相熟的娃娃脸姑娘向他介绍了新朋友，金硕珍看着她们的目光专注又温和，认真听完以后弯着眼睛打了招呼，并适当忽略了女孩们因为激动而互相拉扯的手。
环视一周，下垂眼和田柾国都不在。金硕珍脱了外套挽起袖子，将加湿器从箱子里取出来，蹲在地上为它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在一旁走楼梯的老爷爷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老人的手掌干燥有力。
能如此友善待他的，都不是他的病人。回想一下，若治好了还好，若治不好，便大多数都是田柾国那种态度，沉默无言的脸，又或者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对着墙角，他也没有露出沮丧的表情，只是又轻又长地叹了口气，一手抱着膝盖发了会儿呆。再站起来的时候，有些目眩，一转身，就和田柾国打了个照面。
金硕珍扶着有点矮的儿童写字桌，缓缓直起腰来。
田柾国不喜欢医院，不喜欢复健，不喜欢金硕珍。
他知道这种感情毫无来由，但没有办法控制。不知道为什么，在其他人面前他都可以平静地以“病人”自居，唯独在面对金硕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仍是个美术专业的大学生，而无法画画的田柾国失去了所有的价值。
两人面对面站着，在金硕珍的注视下，田柾国感到自己几乎恼羞成怒，只想躲起来。然而没等他开始动作，金硕珍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想要逃跑吗？”
他的目光没有重量，却把田柾国钉在原地。
“认真复健吧，”金硕珍坦然看着田柾国的眼睛，“哪天出院了，就不用再看到我了。”
往后，他仍是常来。
周末的时候，除了老人，复健室里也会有孩子和中青年。田柾国终于见到了蜡笔画的主人，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来就轻车熟路地霸占了写字桌，从小背包里拿出一盒新的蜡笔。
田柾国就在一旁眼巴巴看着。
孩子对于旁人最为好奇和在意，小姑娘一边挪了挪身子让出半边位置示意田柾国坐过来，一边拆着蜡笔的外包装。
“你也想要新蜡笔吗？”小姑娘见他盯着笔盒看，“这是硕珍哥哥送我的。”
“金医生？”
“嗯，”小姑娘点点头，“硕珍哥哥说一会儿不忙了就来看我。”
田柾国没再接话，只是几番想要起身离开，又都忍住了。“哥哥害怕看医生吗？”小姑娘感觉到他的不安。
“没有。”田柾国立马否认。
“那就是讨厌看医生。”
这次田柾国没有回答，小姑娘也不在意，慷慨大方地分给他一支蜡笔。也不知道金硕珍是去哪里买的古董蜡笔，完全不是现下常见的按压式或旋钮式，而是小时候用过的，只裹了一圈包装纸的简单款式，散发着阵阵蜡香。
一大一小两个人挤在写字桌前埋头对着几张画纸，小姑娘是个左撇子，用力涂抹的时候一直撞到田柾国的右胳膊。田柾国本就拿不稳东西，一点轻微的动静便使得手中的蜡笔飞出去掉在地上。
然后断成了两截，呼溜溜往远处滚去。
小姑娘扁了扁嘴，眼看着就要哭出声来，田柾国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猛跳两下，先一步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山根。
只是预想中的哭声久久没有传来，于是他睁开眼睛。金硕珍捡起蜡笔，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长一点的那一截转了个圈，然后分别将两截蜡笔放到二人面前。
“一人一支。”他说。
小姑娘一个劲抬头看着他，没有掉下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金硕珍刮了刮她的脸蛋笑她是个哭包，把人哄好了以后才把视线转到田柾国身上。
不是第一次了。
田柾国感觉自己被慢慢包裹侵蚀，动弹不得。
没过两天金硕珍就买了加湿器带到复健室。今天的复健室里比较热闹，除了病人以外，志愿者也不少，还有一两位生面孔。与他相熟的娃娃脸姑娘向他介绍了新朋友，金硕珍看着她们的目光专注又温和，认真听完以后弯着眼睛打了招呼，并适当忽略了女孩们因为激动而互相拉扯的手。
环视一周，下垂眼和田柾国都不在。金硕珍脱了外套挽起袖子，将加湿器从箱子里取出来，蹲在地上为它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在一旁走楼梯的老爷爷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老人的手掌干燥有力。
能如此友善待他的，都不是他的病人。回想一下，若治好了还好，若治不好，便大多数都是田柾国那种态度，沉默无言的脸，又或者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对着墙角，他也没有露出沮丧的表情，只是又轻又长地叹了口气，一手抱着膝盖发了会儿呆。再站起来的时候，有些目眩，一转身，就和田柾国打了个照面。
金硕珍扶着有点矮的儿童写字桌，缓缓直起腰来。
田柾国不喜欢医院，不喜欢复健，不喜欢金硕珍。
他知道这种感情毫无来由，但没有办法控制。不知道为什么，在其他人面前他都可以平静地以“病人”自居，唯独在面对金硕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仍是个美术专业的大学生，而无法画画的田柾国失去了所有的价值。
两人面对面站着，在金硕珍的注视下，田柾国感到自己几乎恼羞成怒，只想躲起来。然而没等他开始动作，金硕珍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想要逃跑吗？”
他的目光没有重量，却把田柾国钉在原地。
“认真复健吧，”金硕珍坦然看着田柾国的眼睛，“哪天出院了，就不用再看到我了。”
往后，他仍是常来。
周末的时候，除了老人，复健室里也会有孩子和中青年。田柾国终于见到了蜡笔画的主人，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来就轻车熟路地霸占了写字桌，从小背包里拿出一盒新的蜡笔。
田柾国就在一旁眼巴巴看着。
孩子对于旁人最为好奇和在意，小姑娘一边挪了挪身子让出半边位置示意田柾国坐过来，一边拆着蜡笔的外包装。
“你也想要新蜡笔吗？”小姑娘见他盯着笔盒看，“这是硕珍哥哥送我的。”
“金医生？”
“嗯，”小姑娘点点头，“硕珍哥哥说一会儿不忙了就来看我。”
田柾国没再接话，只是几番想要起身离开，又都忍住了。“哥哥害怕看医生吗？”小姑娘感觉到他的不安。
“没有。”田柾国立马否认。
“那就是讨厌看医生。”
这次田柾国没有回答，小姑娘也不在意，慷慨大方地分给他一支蜡笔。也不知道金硕珍是去哪里买的古董蜡笔，完全不是现下常见的按压式或旋钮式，而是小时候用过的，只裹了一圈包装纸的简单款式，散发着阵阵蜡香。
一大一小两个人挤在写字桌前埋头对着几张画纸，小姑娘是个左撇子，用力涂抹的时候一直撞到田柾国的右胳膊。田柾国本就拿不稳东西，一点轻微的动静便使得手中的蜡笔飞出去掉在地上。
然后断成了两截，呼溜溜往远处滚去。
小姑娘扁了扁嘴，眼看着就要哭出声来，田柾国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猛跳两下，先一步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山根。
只是预想中的哭声久久没有传来，于是他睁开眼睛。金硕珍捡起蜡笔，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长一点的那一截转了个圈，然后分别将两截蜡笔放到二人面前。
“一人一支。”他说。
小姑娘一个劲抬头看着他，没有掉下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金硕珍刮了刮她的脸蛋笑她是个哭包，把人哄好了以后才把视线转到田柾国身上。
不是第一次了。
田柾国感觉自己被慢慢包裹侵蚀，动弹不得。
五、
然后风声阵阵，卷着棉絮一般的雪花，到了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
金硕珍也变得分外忙碌，听说很多次忙着饭也顾不上吃，田柾国大概是每天闲着闲出了大把闲心，竟也想过午饭时间去看他一眼。但也只是远远地看过一次罢了，那人坐在诊室里，低头翻看着什么，手边摆着嫩粉色的饭盒。
大概是哪个护士姐姐送的吧，又或者是某个女医生，替他去食堂排队打好饭菜，甚至是早起为他做好的便当。他生得好看，一副玲珑精巧的好皮囊，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么，鼻尖耳朵都是红的，任谁看了都心软。那粉色的饭盒就这么放着，似乎长得好看的人都只会叫人伤心，田柾国不知站了多久，盒里的饭菜，他愣是一口没动。
反正也轮不到我来操心他是不是饿着了。田柾国想着，这才回到他的病房里。身上有些凉，他翻出一双厚袜子穿上了，又慢悠悠走去复健室。想来今天，金硕珍也不会来，随他是和下垂眼瞎聊天还是坐着耍废，都没人管他。
事实上，金硕珍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了。
走在走廊上的时候，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复健室里下垂眼陪着老人们讨论着，看样子是要下一场大雪。田柾国没参与，只管坐在他的小写字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两幅画来。
面色苍白的男孩就是这时出现在门口的。
田柾国最先注意到他。平淡无奇的五官，和面色一般苍白的眼神，鼻周散落着密密的雀斑，他个子很高，细细长长的像个沉默的影子。
察觉到田柾国的视线，雀斑男孩直直望过来，与他对视。
一整个下午，雀斑都没有走进复健室，只是在门边静静站着，看看窗外，又看看门内。摸约到了晚饭时间，田柾国放下手里的器材准备去食堂吃饭，刚走出复健室没多远，就迎面撞见金硕珍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他心里一跳，侧身躲到了楼梯间里。
金硕珍没有看到他，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脚步却比平日里快上不少。田柾国直觉他是来找雀斑的。
果不其然，金硕珍走到复健室门口，拍了拍雀斑的肩膀。田柾国离得有些远了，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能干看着。雀斑比金硕珍还高上许多，他背对着窗外的风雪，避让着走廊里来往的人们，只往前迈了小两步，便逼得金硕珍仰脸看他。
田柾国没见过金硕珍抬头看人的样子。
两人在复健室门口站了一会儿，金硕珍说了些什么，雀斑闭口不答，于是金硕珍看看四周又看看门内，转身向楼梯间走来，并示意雀斑跟上。
做贼做到底，田柾国猫着腰轻手轻脚跑下半层楼，藏在了另一边楼梯上，借着楼道里窗玻璃的反光看着他们。不知不觉，窗外的天空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之前为什么突然离开？”他听到金硕珍的声音，尽量温和，但难掩急切，“中断治疗就等于半途而废。”
从田柾国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雀斑。他太高了，窗框都快要装不下他。面对着被台阶挡住的金硕珍，雀斑只简单回了一句，声音低沉：“没钱。”
金硕珍的音量也低了下来：“那你现在……怎么生活？还是靠比赛赚钱？”
“我哪里还拧得动油门。”
“……”
长久的沉默里，田柾国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同一个姿势维持的时间长了，只觉腿脚酸麻，听着呼呼风声，身上也发冷。终是金硕珍先叹了口气，问道：“外面风雪大了，你有地方可以去吗？”
映在窗玻璃上的人影摇了摇头。太模糊了，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和目光。
“……病房都满了，只能睡诊室了。诊室暖气不够，我给你开空调。”
待到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开楼梯间，田柾国还是没有动，等楼道里的感应灯都灭了以后，才松了神经，转身坐在台阶上。
他断断续续地喘着气，不知所谓地摸上自己的心口。
然后风声阵阵，卷着棉絮一般的雪花，到了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
金硕珍也变得分外忙碌，听说很多次忙着饭也顾不上吃，田柾国大概是每天闲着闲出了大把闲心，竟也想过午饭时间去看他一眼。但也只是远远地看过一次罢了，那人坐在诊室里，低头翻看着什么，手边摆着嫩粉色的饭盒。
大概是哪个护士姐姐送的吧，又或者是某个女医生，替他去食堂排队打好饭菜，甚至是早起为他做好的便当。他生得好看，一副玲珑精巧的好皮囊，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么，鼻尖耳朵都是红的，任谁看了都心软。那粉色的饭盒就这么放着，似乎长得好看的人都只会叫人伤心，田柾国不知站了多久，盒里的饭菜，他愣是一口没动。
反正也轮不到我来操心他是不是饿着了。田柾国想着，这才回到他的病房里。身上有些凉，他翻出一双厚袜子穿上了，又慢悠悠走去复健室。想来今天，金硕珍也不会来，随他是和下垂眼瞎聊天还是坐着耍废，都没人管他。
事实上，金硕珍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了。
走在走廊上的时候，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复健室里下垂眼陪着老人们讨论着，看样子是要下一场大雪。田柾国没参与，只管坐在他的小写字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两幅画来。
面色苍白的男孩就是这时出现在门口的。
田柾国最先注意到他。平淡无奇的五官，和面色一般苍白的眼神，鼻周散落着密密的雀斑，他个子很高，细细长长的像个沉默的影子。
察觉到田柾国的视线，雀斑男孩直直望过来，与他对视。
一整个下午，雀斑都没有走进复健室，只是在门边静静站着，看看窗外，又看看门内。摸约到了晚饭时间，田柾国放下手里的器材准备去食堂吃饭，刚走出复健室没多远，就迎面撞见金硕珍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他心里一跳，侧身躲到了楼梯间里。
金硕珍没有看到他，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脚步却比平日里快上不少。田柾国直觉他是来找雀斑的。
果不其然，金硕珍走到复健室门口，拍了拍雀斑的肩膀。田柾国离得有些远了，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能干看着。雀斑比金硕珍还高上许多，他背对着窗外的风雪，避让着走廊里来往的人们，只往前迈了小两步，便逼得金硕珍仰脸看他。
田柾国没见过金硕珍抬头看人的样子。
两人在复健室门口站了一会儿，金硕珍说了些什么，雀斑闭口不答，于是金硕珍看看四周又看看门内，转身向楼梯间走来，并示意雀斑跟上。
做贼做到底，田柾国猫着腰轻手轻脚跑下半层楼，藏在了另一边楼梯上，借着楼道里窗玻璃的反光看着他们。不知不觉，窗外的天空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之前为什么突然离开？”他听到金硕珍的声音，尽量温和，但难掩急切，“中断治疗就等于半途而废。”
从田柾国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雀斑。他太高了，窗框都快要装不下他。面对着被台阶挡住的金硕珍，雀斑只简单回了一句，声音低沉：“没钱。”
金硕珍的音量也低了下来：“那你现在……怎么生活？还是靠比赛赚钱？”
“我哪里还拧得动油门。”
“……”
长久的沉默里，田柾国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同一个姿势维持的时间长了，只觉腿脚酸麻，听着呼呼风声，身上也发冷。终是金硕珍先叹了口气，问道：“外面风雪大了，你有地方可以去吗？”
映在窗玻璃上的人影摇了摇头。太模糊了，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和目光。
“……病房都满了，只能睡诊室了。诊室暖气不够，我给你开空调。”
待到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开楼梯间，田柾国还是没有动，等楼道里的感应灯都灭了以后，才松了神经，转身坐在台阶上。
他断断续续地喘着气，不知所谓地摸上自己的心口。
六、
早些时候，金硕珍向田柾国提议过，西医治疗没有起色，可以试试中医调养，田柾国都没有回应。金硕珍有个师弟在中医院工作，这头拗不动田柾国，那边师弟也因为忙碌而请不动，他只有调整自己的时间去配合，抽空请师弟搓了几顿，学来些针灸的手艺。
金硕珍有基础，学得很快，仅仅只是右手而已的话，师弟也放心交给他。临出师的那一餐宵夜，师弟送了一套毫针给金硕珍。
“谢了，”他伸手接过，“要是有成效，我再想办法带他去中医院。”
前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放松了一点，以前的一个病人又找上门来，打乱了他的安排。这天终于不用值班，金硕珍还是起了个大早，去医院的路上顺便买了两个热乎的大肉包。
才不过八点，属于田柾国的17床却空空的。
“要么在食堂要么在复健室要么在闲逛，”单双眼皮姐姐搅着手里的咖啡，“金医生你可以去复健室守着，总能逮到他。”
金硕珍觉得有道理，便来到了复健室，没成想半个包子还没下肚，就看见田柾国站在复健室里，对着面镜子发呆。
金硕珍知道他不过是个大三的学生，刚从少年长成挺拔的青年，身板厚实，眉宇间是蓬勃的生气。只是再多青春也不该在医院里被消耗，好几次想问他为什么不回学校去，但看到田柾国一动不动地对着纸上毫无章法的凌乱线条，金硕珍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大概是包子的香气暴露了金硕珍的行踪，田柾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向门口看去。迎接他的是扑面一个肉包，砸在胸口上以后才堪堪用左手接住了。
偌大的复健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金硕珍拉了张椅子在写字桌对面坐下，招招手叫田柾国过来。田柾国意外地配合，让坐就坐，叫伸手就伸手。
金硕珍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田柾国知道自己反常，但他实在太在意了，在意到无法入睡，半夜避开查房的护士姐姐偷偷跑去手外科的诊室，想知道雀斑是不是真的睡在诊室里……金硕珍有没有陪着他？
走廊里灯光昏暗，窗外更是一片漆黑朦胧，田柾国贴着门上玻璃往里看，而病床前拉上了帘子，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心里空荡荡的呀，呼啦啦刮着穿堂风。
现在金硕珍换了身衣服坐在他对面，从兜里取出一套毫针哗一声排开一排，然后抓起他的右手把袖子撸了上去。这样的金硕珍，是田柾国熟悉的低着头的样子，但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他想起听人说过体温高的人唇色都比较红，金硕珍按在他穴位上的手就真的变得滚烫，那温度叫他心慌。
“先试试看有没有效果，可以的话再带你去看中医。”
“……好。”田柾国应道。金硕珍更觉诧异，不由得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瞪着一双兔子眼直勾勾看着自己，像是有话要说，便给了他一个台阶：“有什么想问的吗？”
比如说关于中医的问题。
田柾国到底年轻，心里想什么藏也藏不住，索性直接开了口：“昨天那个高个儿是谁？”
金硕珍显然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好一会儿，大概是陷入了回忆。
这样想起来，雀斑倒也是个特别的人，他为了成为一个专业赛车手而放弃学业，视摩托车为生命。
“你别看他不爱说话沉默内向的样子，其实是个透着狠劲的人。”
家里人不支持他，与他断了联系。没有了经济来源，他就去参加黑市的赛车比赛，靠拼命换来的奖金度日。
“他赢的每一场比赛都是险胜。幸运之神不可能总是眷顾他，终于有一次，他输了，被对手撞出赛道外，趴在荒郊野岭里爬都爬不起来。”金硕珍说着，又低下了头，“他存的奖金不多，车子还要维修，修好了以后根本没有多少钱给他做手术。于是就一直拖着，过了好久才来医院。”
“……”
“和你一样，他错过了最佳的手术时间。”
后来……就算卖掉了心爱的摩托车也无法承受他的开销，雀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医院。
那他为什么回来找你？田柾国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他想从你这里获得什么呢？想要被关注，被照顾？还是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田柾国没有问，是因为他觉得金硕珍不会懂的，他只会叫别人伤心。
此刻金硕珍心无旁骛地捏着毫针，没有在意周围。不过田柾国看到了，他看到雀斑就站在门口，落在金硕珍身上的视线晦涩不明。
早些时候，金硕珍向田柾国提议过，西医治疗没有起色，可以试试中医调养，田柾国都没有回应。金硕珍有个师弟在中医院工作，这头拗不动田柾国，那边师弟也因为忙碌而请不动，他只有调整自己的时间去配合，抽空请师弟搓了几顿，学来些针灸的手艺。
金硕珍有基础，学得很快，仅仅只是右手而已的话，师弟也放心交给他。临出师的那一餐宵夜，师弟送了一套毫针给金硕珍。
“谢了，”他伸手接过，“要是有成效，我再想办法带他去中医院。”
前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放松了一点，以前的一个病人又找上门来，打乱了他的安排。这天终于不用值班，金硕珍还是起了个大早，去医院的路上顺便买了两个热乎的大肉包。
才不过八点，属于田柾国的17床却空空的。
“要么在食堂要么在复健室要么在闲逛，”单双眼皮姐姐搅着手里的咖啡，“金医生你可以去复健室守着，总能逮到他。”
金硕珍觉得有道理，便来到了复健室，没成想半个包子还没下肚，就看见田柾国站在复健室里，对着面镜子发呆。
金硕珍知道他不过是个大三的学生，刚从少年长成挺拔的青年，身板厚实，眉宇间是蓬勃的生气。只是再多青春也不该在医院里被消耗，好几次想问他为什么不回学校去，但看到田柾国一动不动地对着纸上毫无章法的凌乱线条，金硕珍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大概是包子的香气暴露了金硕珍的行踪，田柾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向门口看去。迎接他的是扑面一个肉包，砸在胸口上以后才堪堪用左手接住了。
偌大的复健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金硕珍拉了张椅子在写字桌对面坐下，招招手叫田柾国过来。田柾国意外地配合，让坐就坐，叫伸手就伸手。
金硕珍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田柾国知道自己反常，但他实在太在意了，在意到无法入睡，半夜避开查房的护士姐姐偷偷跑去手外科的诊室，想知道雀斑是不是真的睡在诊室里……金硕珍有没有陪着他？
走廊里灯光昏暗，窗外更是一片漆黑朦胧，田柾国贴着门上玻璃往里看，而病床前拉上了帘子，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心里空荡荡的呀，呼啦啦刮着穿堂风。
现在金硕珍换了身衣服坐在他对面，从兜里取出一套毫针哗一声排开一排，然后抓起他的右手把袖子撸了上去。这样的金硕珍，是田柾国熟悉的低着头的样子，但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他想起听人说过体温高的人唇色都比较红，金硕珍按在他穴位上的手就真的变得滚烫，那温度叫他心慌。
“先试试看有没有效果，可以的话再带你去看中医。”
“……好。”田柾国应道。金硕珍更觉诧异，不由得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瞪着一双兔子眼直勾勾看着自己，像是有话要说，便给了他一个台阶：“有什么想问的吗？”
比如说关于中医的问题。
田柾国到底年轻，心里想什么藏也藏不住，索性直接开了口：“昨天那个高个儿是谁？”
金硕珍显然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好一会儿，大概是陷入了回忆。
这样想起来，雀斑倒也是个特别的人，他为了成为一个专业赛车手而放弃学业，视摩托车为生命。
“你别看他不爱说话沉默内向的样子，其实是个透着狠劲的人。”
家里人不支持他，与他断了联系。没有了经济来源，他就去参加黑市的赛车比赛，靠拼命换来的奖金度日。
“他赢的每一场比赛都是险胜。幸运之神不可能总是眷顾他，终于有一次，他输了，被对手撞出赛道外，趴在荒郊野岭里爬都爬不起来。”金硕珍说着，又低下了头，“他存的奖金不多，车子还要维修，修好了以后根本没有多少钱给他做手术。于是就一直拖着，过了好久才来医院。”
“……”
“和你一样，他错过了最佳的手术时间。”
后来……就算卖掉了心爱的摩托车也无法承受他的开销，雀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医院。
那他为什么回来找你？田柾国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他想从你这里获得什么呢？想要被关注，被照顾？还是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田柾国没有问，是因为他觉得金硕珍不会懂的，他只会叫别人伤心。
此刻金硕珍心无旁骛地捏着毫针，没有在意周围。不过田柾国看到了，他看到雀斑就站在门口，落在金硕珍身上的视线晦涩不明。
七、
事后想来，那眼神仿佛是个开端。
田柾国只怪自己不够敏锐，但其实，就算他一早察觉到不对，也未必会告诉金硕珍。
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
在医院的日子里他不爱总盯着手机看，复健室里常来的爷爷奶奶也不会成天泡在网上，只是几日下来，总有一些陌生人偷偷看自己，甚至于是特地来看他，就好像在参观什么动物。
这令他感到不适与不安。
金硕珍没有再来复健室，田柾国只当他忙。去诊室找他的话，又见许多人堵在门口，根本看不到他。也再没去急诊室值班。
针灸在他手臂上留下的针孔渐渐消退，这天兔牙姐姐查房的时候忍不住卷起他的袖子来看，田柾国终于得以问一句：“怎么了？”
兔牙姐姐抿着嘴看了半晌，又替他把袖子放了下来：“金医生要离职了。”
她没想瞒他什么。
“有人拍了你手臂上的针孔放到网路上造谣说我们医院的医生毒/品控人，当天转发量就过了五千。网友人肉了金医生的信息贴到网上，他这几天一直备受骚扰。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医闹，要让我知道是谁干的……”
田柾国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打到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知道是谁，”他打断她的话，“金医生现在在哪？”
金硕珍正准备去见院长。
“我也知道是谁。”他说，“是我提出要离职的。”
“为什么？”田柾国不懂，他看不穿金硕珍如此冷静究竟是演技还是真心，只觉一路飞奔过来气喘吁吁的自己在金硕珍的衬托下显得那么的狼狈，一颗心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恨不得落到金硕珍的口袋里。
金硕珍抚了抚他的背，语气里带上了些哄人的意味：“你先去诊室里坐会儿，院长忙，我不会待太久。”
“好。”田柾国点头。
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有乖乖听话。诊室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不想看到窗边的那张病床，心想着眼不见为净，起身把帘子拉上了。谁知还没把板凳坐热，就看到了此时最不想看到的人。
雀斑正站在诊室门口。
田柾国很不爽，每次看见他他都站在门口，大有种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他不想让雀斑进来，于是主动走了出去。
“金医生不在。”田柾国说。
“……”
“他要离职了。”
“嗯。”
“你很讨厌他？”田柾国问。
雀斑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一腔心绪无处发泄，还是回了一句：“……我恨他。”
“想来也是。”田柾国点点头，并不觉意外。可几番回想，他看着金硕珍时的神情与眼神，又觉得……“但我觉得你也是喜欢他的。”
这话像是触到了什么开关似的，雀斑猛然抬眼看他，眼里血丝尽现，脖子上也爆出青筋来。他说：“我和你不一样。”
在远处围观许久的护士长说，是田柾国先动的手。
“我看两个大小伙子靠在走廊里不知在聊什么，那个气氛，剑拔弩张的，就多留了个心眼。果然嘛，就打起来了，圆眼睛的那个在诊室里坐着呢，高个儿的已经走了。”
金硕珍回来的时候，田柾国嘴角和脸颊上挂了彩，正垂着脑袋站在诊室里，活像个等待通报批评的高中生，有些心虚和理亏，又丝毫不后悔。他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无言地看了一会儿，还是先捉起了田柾国的右手腕。
“手疼不疼？”他问。
他骂他也好，嘲笑他也好，怎么都行，田柾国就受不了他温言软语的，瞬间在他心头烧起一把火，烧得他眼睛都红了，脑子也不清不楚的，胳膊上一用力，就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手没有感觉。”他说，“我心里难受。”
他凭着一股冲动把金硕珍抱住，手臂微微用力将人桎梏，田柾国不敢看他的表情，把脸埋在他肩膀上。他看到自己的右手用尽全力抓住了金硕珍背后的衣服，他比看起来还要瘦，稍一挤压就只剩薄薄一片，白大褂的料子有点硬有点凉，在他手里皱出煽情的褶痕。
金硕珍感觉到他的手无法控制地在发抖，于是乖顺地没有挣动。
田柾国心想，三月很快就要到了，母亲盼望着他能够重返校园，现在看来，他也许要让她失望了。几个月来，他依旧拿不稳细细一支笔，只有怀里的人，是他唯一紧紧抓住的。
事后想来，那眼神仿佛是个开端。
田柾国只怪自己不够敏锐，但其实，就算他一早察觉到不对，也未必会告诉金硕珍。
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
在医院的日子里他不爱总盯着手机看，复健室里常来的爷爷奶奶也不会成天泡在网上，只是几日下来，总有一些陌生人偷偷看自己，甚至于是特地来看他，就好像在参观什么动物。
这令他感到不适与不安。
金硕珍没有再来复健室，田柾国只当他忙。去诊室找他的话，又见许多人堵在门口，根本看不到他。也再没去急诊室值班。
针灸在他手臂上留下的针孔渐渐消退，这天兔牙姐姐查房的时候忍不住卷起他的袖子来看，田柾国终于得以问一句：“怎么了？”
兔牙姐姐抿着嘴看了半晌，又替他把袖子放了下来：“金医生要离职了。”
她没想瞒他什么。
“有人拍了你手臂上的针孔放到网路上造谣说我们医院的医生毒/品控人，当天转发量就过了五千。网友人肉了金医生的信息贴到网上，他这几天一直备受骚扰。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医闹，要让我知道是谁干的……”
田柾国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打到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知道是谁，”他打断她的话，“金医生现在在哪？”
金硕珍正准备去见院长。
“我也知道是谁。”他说，“是我提出要离职的。”
“为什么？”田柾国不懂，他看不穿金硕珍如此冷静究竟是演技还是真心，只觉一路飞奔过来气喘吁吁的自己在金硕珍的衬托下显得那么的狼狈，一颗心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恨不得落到金硕珍的口袋里。
金硕珍抚了抚他的背，语气里带上了些哄人的意味：“你先去诊室里坐会儿，院长忙，我不会待太久。”
“好。”田柾国点头。
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有乖乖听话。诊室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不想看到窗边的那张病床，心想着眼不见为净，起身把帘子拉上了。谁知还没把板凳坐热，就看到了此时最不想看到的人。
雀斑正站在诊室门口。
田柾国很不爽，每次看见他他都站在门口，大有种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他不想让雀斑进来，于是主动走了出去。
“金医生不在。”田柾国说。
“……”
“他要离职了。”
“嗯。”
“你很讨厌他？”田柾国问。
雀斑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一腔心绪无处发泄，还是回了一句：“……我恨他。”
“想来也是。”田柾国点点头，并不觉意外。可几番回想，他看着金硕珍时的神情与眼神，又觉得……“但我觉得你也是喜欢他的。”
这话像是触到了什么开关似的，雀斑猛然抬眼看他，眼里血丝尽现，脖子上也爆出青筋来。他说：“我和你不一样。”
在远处围观许久的护士长说，是田柾国先动的手。
“我看两个大小伙子靠在走廊里不知在聊什么，那个气氛，剑拔弩张的，就多留了个心眼。果然嘛，就打起来了，圆眼睛的那个在诊室里坐着呢，高个儿的已经走了。”
金硕珍回来的时候，田柾国嘴角和脸颊上挂了彩，正垂着脑袋站在诊室里，活像个等待通报批评的高中生，有些心虚和理亏，又丝毫不后悔。他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无言地看了一会儿，还是先捉起了田柾国的右手腕。
“手疼不疼？”他问。
他骂他也好，嘲笑他也好，怎么都行，田柾国就受不了他温言软语的，瞬间在他心头烧起一把火，烧得他眼睛都红了，脑子也不清不楚的，胳膊上一用力，就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手没有感觉。”他说，“我心里难受。”
他凭着一股冲动把金硕珍抱住，手臂微微用力将人桎梏，田柾国不敢看他的表情，把脸埋在他肩膀上。他看到自己的右手用尽全力抓住了金硕珍背后的衣服，他比看起来还要瘦，稍一挤压就只剩薄薄一片，白大褂的料子有点硬有点凉，在他手里皱出煽情的褶痕。
金硕珍感觉到他的手无法控制地在发抖，于是乖顺地没有挣动。
田柾国心想，三月很快就要到了，母亲盼望着他能够重返校园，现在看来，他也许要让她失望了。几个月来，他依旧拿不稳细细一支笔，只有怀里的人，是他唯一紧紧抓住的。
九、
好不容易以三折优惠让田柾国松了口，室友拉起行李赶飞机去了，剩下这一对新晋小情侣坐在沙发上对视许久，直到呼吸声渐响，金硕珍心里暗叫不好，猛然直腰站起来说我去替你收一下东西。
田柾国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金硕珍背上双肩包拿起箱子，还没走过房门就被扯得一个踉跄，手里的箱子摔得变了形，饭盒也飞了出去。田柾国一只手把人制住了，又抖着右手去扯背包的肩带。金硕珍看着他的手就心软，于是自动自觉摘了背包，配合着让小男友把自己压在了墙上。
咚的一声，是背包掉在地上的声音。
田柾国觉得金硕珍身上很热，热得自己的腰背腹部都出了一层细汗，也没多想，就随意把扎在裤腰里的衣摆扯出来散热，金硕珍却因为他这个动作软了腰，眼里也蒸出了雾气来。
两人越挨越近，最后互相抵着额头笑出了声。田柾国不清楚自己以往看着他的时候有没有幻想过眼前这个画面，他只知道他现在很想吻他。
“哥，我要亲你了哦。”
金硕珍从来都不知道他话这么多，一边嘟囔着“你现在又知道喊我作哥了”，一边被田柾国蹭着鼻子，然后唇齿相依。
哥又软又甜。田柾国不仅这样想，还想这样说，可实在没有多余的嘴去发表感言，只有把金硕珍搂得更紧。
室友刚下到楼下就想起自己忘了一样重要的东西，幸亏及时发现，又扛着行李回来拿。一开门就看到两人黏黏糊糊吻作一团，那小子的手在金硕珍腰间摸来摸去，大有要往下的架势，还抖个不停，不知道究竟是有多激动多投入，连他开门的动静都没听到。
他用力咳嗽一声，总算是把金硕珍敲醒了。
“我看到了啊！”室友说。
金硕珍赶紧拍了拍田柾国的背，想让他停一下。田柾国也听话，说停一下就真的只有一下，稍微离了金硕珍的嘴唇一会儿，又贴上去喃喃道：“大不了就让他看。”
室友翻了个惊天白眼，拍着胸口跑了，关门前安慰自己几句，年轻人嘛，可以理解。
只是被他这么一搅，金硕珍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了，一个劲把脸往田柾国肩上埋。田柾国想着来日方长，也就随了他，好好地把人放下了，又一个熊抱抱住。
气氛有些静谧，田柾国心里平复许多，想起他们是刚从医院回来，又不免有些担心，问道：“哥不难过吗？”
“我不难过，”金硕珍轻轻说，“因为不在乎。”
田柾国笑了，嘴唇蹭着他的鬓角：“那哥在乎什么？”
金硕珍想说，你啊。又自觉肉麻，抿着嘴咽了回去。他絮絮说起别的，一手去握住田柾国的右手：“我以前没有真正成为一个医生的时候，憧憬着自己也能悬壶济世。”
田柾国静静听着。
“后来我才知道，我能力如此有限。难以面对的除了死亡，还有生者的痛苦。”他看着田柾国的眼睛，“有些伤要不了人命的，但是就是会很痛苦。”
“我去过你的学校。”金硕珍说。
是和医学院完全不一样的大学，他一个人迷迷糊糊乱逛半天，误打误撞找到田柾国常去的画室。
青年紧张起来。
“我不懂画啊，”金硕珍先声明，“只是觉得你画得很棒。”
田柾国的心底泛起酸涩。他希望在金硕珍身边的依旧是优秀的自己，能让他觉得骄傲，带出门也有面子。金硕珍知道他在想什么，松开了握着他的手：“但比起治好你的手……”又摁上他心口，“我更希望治好你的心。”
好不容易以三折优惠让田柾国松了口，室友拉起行李赶飞机去了，剩下这一对新晋小情侣坐在沙发上对视许久，直到呼吸声渐响，金硕珍心里暗叫不好，猛然直腰站起来说我去替你收一下东西。
田柾国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金硕珍背上双肩包拿起箱子，还没走过房门就被扯得一个踉跄，手里的箱子摔得变了形，饭盒也飞了出去。田柾国一只手把人制住了，又抖着右手去扯背包的肩带。金硕珍看着他的手就心软，于是自动自觉摘了背包，配合着让小男友把自己压在了墙上。
咚的一声，是背包掉在地上的声音。
田柾国觉得金硕珍身上很热，热得自己的腰背腹部都出了一层细汗，也没多想，就随意把扎在裤腰里的衣摆扯出来散热，金硕珍却因为他这个动作软了腰，眼里也蒸出了雾气来。
两人越挨越近，最后互相抵着额头笑出了声。田柾国不清楚自己以往看着他的时候有没有幻想过眼前这个画面，他只知道他现在很想吻他。
“哥，我要亲你了哦。”
金硕珍从来都不知道他话这么多，一边嘟囔着“你现在又知道喊我作哥了”，一边被田柾国蹭着鼻子，然后唇齿相依。
哥又软又甜。田柾国不仅这样想，还想这样说，可实在没有多余的嘴去发表感言，只有把金硕珍搂得更紧。
室友刚下到楼下就想起自己忘了一样重要的东西，幸亏及时发现，又扛着行李回来拿。一开门就看到两人黏黏糊糊吻作一团，那小子的手在金硕珍腰间摸来摸去，大有要往下的架势，还抖个不停，不知道究竟是有多激动多投入，连他开门的动静都没听到。
他用力咳嗽一声，总算是把金硕珍敲醒了。
“我看到了啊！”室友说。
金硕珍赶紧拍了拍田柾国的背，想让他停一下。田柾国也听话，说停一下就真的只有一下，稍微离了金硕珍的嘴唇一会儿，又贴上去喃喃道：“大不了就让他看。”
室友翻了个惊天白眼，拍着胸口跑了，关门前安慰自己几句，年轻人嘛，可以理解。
只是被他这么一搅，金硕珍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了，一个劲把脸往田柾国肩上埋。田柾国想着来日方长，也就随了他，好好地把人放下了，又一个熊抱抱住。
气氛有些静谧，田柾国心里平复许多，想起他们是刚从医院回来，又不免有些担心，问道：“哥不难过吗？”
“我不难过，”金硕珍轻轻说，“因为不在乎。”
田柾国笑了，嘴唇蹭着他的鬓角：“那哥在乎什么？”
金硕珍想说，你啊。又自觉肉麻，抿着嘴咽了回去。他絮絮说起别的，一手去握住田柾国的右手：“我以前没有真正成为一个医生的时候，憧憬着自己也能悬壶济世。”
田柾国静静听着。
“后来我才知道，我能力如此有限。难以面对的除了死亡，还有生者的痛苦。”他看着田柾国的眼睛，“有些伤要不了人命的，但是就是会很痛苦。”
“我去过你的学校。”金硕珍说。
是和医学院完全不一样的大学，他一个人迷迷糊糊乱逛半天，误打误撞找到田柾国常去的画室。
青年紧张起来。
“我不懂画啊，”金硕珍先声明，“只是觉得你画得很棒。”
田柾国的心底泛起酸涩。他希望在金硕珍身边的依旧是优秀的自己，能让他觉得骄傲，带出门也有面子。金硕珍知道他在想什么，松开了握着他的手：“但比起治好你的手……”又摁上他心口，“我更希望治好你的心。”
尾声、
三月过了，田柾国最终还是没有回归校园。
金硕珍给自己放了两个月假，才又找了一份私人医院的工作。第一天上班的时候他带上了田柾国给他买的新饭盒，比起旧的那个，容量更大颜色更粉嫩。
而夏天到来的时候，田柾国成为了曾经念过的艺考培训班的老师。
一切和三年前没有什么区别，学生们和部分老师住在老旧的房子里，三楼以上住宿，二楼厨房兼食堂，一楼是画室。
田柾国有时候也会和学生们一起住两天，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不大，轻易就打成一片，毛头小子们一口一个哥，都很喜欢他。
他从金硕珍那儿学了些厨艺，也给学生们做过几顿饭。看起来和乐融融，实际上是拿学生们当小白鼠。
开始几次学生们十分捧场，可到了后来不知怎么的，纷纷学会了甩脸色，蹬鼻子上脸要金医生来给他们改善伙食。
“私立医院没有公立医院忙。”金硕珍正在附近的菜场买食材，一边掂着手里的西葫芦一边戴着耳机和田柾国通电话，“我挺久不见他们了。”
田柾国也有些想他，虽然早上出门前才刚见过。
高三正是压抑又辛苦的时期，学生们认真培训，不画画的时候却比猴子还皮，平时一个两个都不把田柾国当老师，等金硕珍来了，又一口一个田老师喊得震天响。
“金医生你看你看，田老师画得还没我好！”
“田老师昨天的素描作业还被老张批了一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猴孩子们拿着他的作业挥舞，田柾国也不恼。他正学着用左手画画写字用筷子，在这个班里，他不仅是老师，还是学生。
青年的位置在画室的最后头。金硕珍来看他的时候，属于他的画板总是盖着画布，他虽然好奇，但也从来不去偷看。
万一是田柾国准备的惊喜呢？
田柾国摸了摸鼻子。
他的左手处女作在画纸上只是慢慢成型，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懂，而在心里，他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这些线条组成的是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脸颊亲昵地贴在一起，其中一人的右臂并不是人类的模样。
金硕珍蹲在画室外的院子里帮忙清洗着五颜六色的洗笔筒，生锈的水龙头滋着水雾，在阳光下被染成金色。
感觉到他的视线，金硕珍拿着软刷回过头，笑了笑。
田柾国呆呆看着，又不自觉地摸摸心口。
——车祸废掉我的右手，是你把它变成了翅膀。
END.
三月过了，田柾国最终还是没有回归校园。
金硕珍给自己放了两个月假，才又找了一份私人医院的工作。第一天上班的时候他带上了田柾国给他买的新饭盒，比起旧的那个，容量更大颜色更粉嫩。
而夏天到来的时候，田柾国成为了曾经念过的艺考培训班的老师。
一切和三年前没有什么区别，学生们和部分老师住在老旧的房子里，三楼以上住宿，二楼厨房兼食堂，一楼是画室。
田柾国有时候也会和学生们一起住两天，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不大，轻易就打成一片，毛头小子们一口一个哥，都很喜欢他。
他从金硕珍那儿学了些厨艺，也给学生们做过几顿饭。看起来和乐融融，实际上是拿学生们当小白鼠。
开始几次学生们十分捧场，可到了后来不知怎么的，纷纷学会了甩脸色，蹬鼻子上脸要金医生来给他们改善伙食。
“私立医院没有公立医院忙。”金硕珍正在附近的菜场买食材，一边掂着手里的西葫芦一边戴着耳机和田柾国通电话，“我挺久不见他们了。”
田柾国也有些想他，虽然早上出门前才刚见过。
高三正是压抑又辛苦的时期，学生们认真培训，不画画的时候却比猴子还皮，平时一个两个都不把田柾国当老师，等金硕珍来了，又一口一个田老师喊得震天响。
“金医生你看你看，田老师画得还没我好！”
“田老师昨天的素描作业还被老张批了一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猴孩子们拿着他的作业挥舞，田柾国也不恼。他正学着用左手画画写字用筷子，在这个班里，他不仅是老师，还是学生。
青年的位置在画室的最后头。金硕珍来看他的时候，属于他的画板总是盖着画布，他虽然好奇，但也从来不去偷看。
万一是田柾国准备的惊喜呢？
田柾国摸了摸鼻子。
他的左手处女作在画纸上只是慢慢成型，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懂，而在心里，他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这些线条组成的是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脸颊亲昵地贴在一起，其中一人的右臂并不是人类的模样。
金硕珍蹲在画室外的院子里帮忙清洗着五颜六色的洗笔筒，生锈的水龙头滋着水雾，在阳光下被染成金色。
感觉到他的视线，金硕珍拿着软刷回过头，笑了笑。
田柾国呆呆看着，又不自觉地摸摸心口。
——车祸废掉我的右手，是你把它变成了翅膀。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