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澄泥砚(九)
经历了三年前的太原起兵,李秀宁只觉得自己对自己这一生看得更开更透了。
譬如,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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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三年前的大乱,那样死神直直朝自己逼来的感觉,还是让她感到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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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宁想着,隔着厚实的衣物指尖还是触到了那一道长而狰狞的疤。
“真的……差点就死了……”李秀宁喃喃道,完全没有见到踏进屋里的那人。
“秀宁在想什么?”一身军装的男子见李秀宁迟迟没有发现自己的到来,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怎么来了?”李秀宁将手掌离了那重重衣物下遮掩的疤,皱了皱眉,随即有些嘲讽地说道:“难不成你想来安慰我?我只能告诉你,不需要。”
男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着李秀宁无动于衷的模样,终是苦笑,“当时局势之乱……岳父大人都没能将那些个夫人带离,我如何……”男子只觉得嘴唇很干很涩,舌头不免地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能将你一块带走。”说罢,有些不敢去看面前那人的表情。
“呵。”李秀宁对于柴绍所说的,一点都不关心,只是觉得心冷罢了。
虽然是为大事,但家中男丁将她们这些女眷就这么抛下不管。她李秀宁倒还是记得清楚!
“柴绍,你走罢。”李秀宁不耐烦地挥挥手,开始看起桌上刚刚下属呈递上的情报。
“秀宁……”柴绍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李秀宁不愿理他,他也只能悻悻地走开了。
李秀宁虽然表面上看着手里的情报,但注意大部分还是放在柴绍身上的。一见他走了,便是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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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一个红扑扑着脸的小姑娘跑到李秀宁身边,将臂弯间的大袄拿起,笨手笨脚地将那大袄披在李秀宁身上。
“谢谢。”李秀宁礼貌地说着,伸手拉着那快要掉下的大袄,再让这个小姑娘将黑色的披风拿给自己,李秀宁将身上的大袄脱下,将小姑娘围在大袄里,看着她冻得通红的小脸,轻轻一笑,道:“我也算是个武将,这样的天气,我能习惯,倒是你这么单薄的身子,得多穿一些。”小姑娘本来是很抗拒李秀宁将这大袄给自己披上的,但是一抬头看到李秀宁对自己轻笑的脸,一不注意便有些羞涩地接受了。小姑娘看着那个已经系好披风的李将军,心里的悸动越来越明显,李秀宁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便是看着面前的漫天大雪说道:“你该回军营了。”李秀宁说着,伸出手去,接过飘然在天空的雪白。
“那……也请将军早些休息!”小姑娘说着,深深鞠了躬,逃也似地跑了。
李秀宁微微挑眉,似是有些无奈地说道:“自己有那么可怕么……”随即转过头继续看着面前一派洁白无瑕的大地。
这漫天大雪不知何时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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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李秀宁便听到了一个消息。
柴绍酒后乱性,将一个自己麾下的一个女兵奸污了。
听到这消息后,李秀宁皱了皱眉。只觉得柴绍这人应当不会做这般事,可是……待自己到那间房时,李秀宁还是不免地在心里鄙视着柴绍。
事实证明,这厮就是个混蛋。
“别哭了。”李秀宁见那女子颤抖着身子缩在床边,柔了声音轻声哄道:“来,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李秀宁看着女子被自己一触便躲闪的模样,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
看来柴绍的确过了。
李秀宁硬是将那被害的女子的脸用手掐抬起,一看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便是愣了愣,再转过头看到柴绍看这个女子一脸厌恶的样子,便冷声说道:“柴绍,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柴绍身子一颤,自己本来就不受李秀宁待见,现在李秀宁这般,是不是要将他彻底打入炼狱了?可这是不是证明,她也是有一点点在意自己呢?这般想着,柴绍只觉得还是有那么一点光亮了,可是,李秀宁下一句话就让自己的表情崩坏了。“既然你要了人家的身子,那就对她负起责任。”李秀宁淡淡说着,让柴绍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秀宁……你什么意思呢?”李秀宁只是对柴绍装糊涂的模样漠然置之,直白说道:“让你纳她为妾。”
“什,什么?”柴绍突然觉得心里漏了一拍,他真的没想到李秀宁会这般说。
“纳她为妾。”李秀宁难得好脾气地给愣在一旁的柴绍再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说的话。
柴绍知道李秀宁绝对没有在说笑,心急如焚之下,便问道:“秀宁,你就这般想让我纳妾么?”
他多想听到从她口中说出“不想”或是有一丝犹豫的表情,可惜,他无论怎么去看,他寄以期望的那人,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全身散发着冷气,直到李秀宁开口说了一句真正让自己心碎的话,柴绍才觉得自己的一厢情愿是在她心里那么不值一提,“我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尽到了责任。”
柴绍听到这句话后,脸色霎时惨败无比,可李秀宁却走到自己跟前,目光冰冷似那毒蛇一般,“很早就想问你了,我的砚呢?”
“在……你的书房……”柴绍扶着额头,眼眶微红地勉强说道。
李秀宁听后便从柴绍身边走过去,而走到房间门口时,微微过脸,淡淡地说道:“如果砚上缺了点东西,我就从你身上讨回来。”说罢,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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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宁回到书房,在书房里四处翻找,最后终于找到了那个呈着自己最心爱的砚的盒子,手指轻微颤抖,不急将其打开,只是将脸贴在那冰凉的盒上。
“澄泥砚……”李秀宁眼神空洞地紧紧抓着那盒子贴在自己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