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人面不知何处去
东方既白,天欲晓时。
打更的收拾行当准备回家休憩,街头叫卖的早点一类生意正如火如荼。自从孙家建府在这个兵家重地的寿春城,连山上的土匪都下来走动少了,百姓得以修生养息,一时间满城竟是说不出的鲜活。
城门口处,一位著灰色道袍的中年道士,手持拂尘,身上缀着些许算命的铜钱,不紧不慢地通过城门守卫的检查,走向路边的茶摊,叫了碗凉茶。
道人也不甚在意周围人似有若无的关注,自若地吃了茶结了账,朝前方的烟花胡同左拐,进了一间名为燕好阁的青楼。
百姓:……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道人从里面抱出一个裹着白边蓝花布的婴孩。那婴孩目有碧色流转,正要哭闹。
百姓:……
道人凑趣地安抚了几下要哭闹的婴孩,把左手中的拂尘別在后腰,又随手掐指一算,露出一丝了然。
孙府大门外,却见方才的中年道人。
“烦请二位小哥通报孙文台将军,贫道无求应约前来——” 道人略微颔首。
一门房上前问道,“道长可有我家主人手令?”
道人摇首,“并无。”
两门房絮语几句,回复他,“道长稍后,待我等通传禀实。”
中年道人点头应是,又抚慰了一番婴孩。
很快,进去询问的人回来了,温笑道,“先前稍有怠慢,道长随我来,我家主人有请——”
中年道人随引路之人刚至前院,便有一虎目生威的中年壮汉疾步而来,正是日后诛杀董卓的破虏将军孙坚孙文台。
“师兄——”孙坚见友人怀中抱着一婴孩微微一奇,复又随然道,“多年不见,兄长可安好?”
道人一笑,“劳文台记挂,贫道一切都好。只是文台却不太好……”
孙坚微怔,又毫不在意地大笑道,“那便要劳师兄再为我算上一挂了,这边请——”
两人来到正屋坐定,下人送上了茶和点心又迅速退下。道人喂那婴孩吃了点茶,突然开口,“十余年前,你我约好待你有子嗣之际,贫道便再来为你算上一挂。”
“不错。”孙坚应和,“师兄可是为我子孙策而来?”
“非也,”道人望向他,“文台可知贫道怀中婴孩是何来历?”
“请师兄解惑。”孙坚抬手作揖道。
“按辈分,这孩儿是你的次子。”
“什么?”孙坚一惊,“这是我的血脉?”
“正是,多日前贫道算出你有血脉遗落在外,便来履行诺言。孩子的母亲乃是外族人,沦落青楼,万难之际生下孩子,不料难产而亡,孩子在青楼得以存留。”
孙坚默然,接过襁褓,唤来一侍女,吩咐她把孩子送到夫人身边好生看顾。
“文台可记得,当年我为你算卦的批语?”无求道人又说道。
“记得,心有郁,身有损,常不得开怀,乃必死之劫。”孙坚皱眉回忆。
“文台必死之劫已解,虽有其余劫数,命可保矣。”无求道人抿了口茶,微笑,“半月前我夜观天象,惊觉天下大势已改,便为你开了一番卦象,不仅测得你血脉流落,更是感慨于你的命劫已无,这才动身前来寻你,应了当年之约。”
孙坚闻言,内心颇受感动。幼时他家境凋敝,父兄蒙难,若不是得遇师兄带入师门,只怕已成黄土枯骨或是没于草莽,说不得有今日之境遇。只可惜自己在卜算一途毫无天赋,竟不得与师兄论道,实是人生大憾。当年师兄为他测出死劫,遍寻之下不得解,这才入世游历以期解法约定十年之后再见。孙坚低咳几声,平复了一下情绪,“师兄大恩,坚没齿难忘。只是人生老病死,都由得命数。坚既已无死劫,便是上天恩德与师兄爱护,哪里会要求地更多呢?”
无求闻言,洒然道,“也罢,是我着相了。文台心胸宽广,是子孙后人之福。”
当两人谈兴正酣聊起昔年旧事,堂屋外出现一抹小身影,正欲俯身请安时,却发现父亲身边有旁人在,心中了然,面上却作怔愣状。
孙坚摆了摆手,唤他进来,“我儿快来,这位道长是我昔年至交,师门兄长,道号无求——”说罢,又望向师兄,“师兄,这是我儿孙策。”
无求此时已把面上的惊骇收住,对孙坚笑道,“大公子小小年纪便贵气天成,前途无可限量矣。”
孙坚闻言更加愉悦,谦虚道,“犬子年纪尚小,素日里没个正形,也就这身皮相最能唬人,前些日子险些贪玩出了事,师兄这般赞赏,怕是折煞了他——”
却没发现其余两人都是面色一沉。
孙策随即掩了下去,正色躬身道,“小子孙策,见过道长。”
无求含笑回应。
孙坚和无求又聊了片刻,无求便起身告辞。孙坚连忙挽留他多住些时日,无求推脱几句顺势应承。
孙策心中只觉虚伪无趣。
当无求提出不好耽误孙坚处理政务只拜托孙策带他回客房,孙策眉脚一跳,心道来了!
孙坚自无不可,吩咐孙策不可顽劣好生安排之后,便打算去吴夫人那里解释一番婴孩的来历,想到自家夫人外柔内刚的性子又是一阵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