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六
彩排很顺利,真正困难的是正式录制,因为倡导真实地记录大家辩论的过程,录制过程中是不会喊停的,这对于言亦初和谷粒两个综艺门外汉来说都是挑战。
节目中,所有选手分成两队进行讨论,主持人再三确认:“亦初,你真的是确定支持可以和前任做朋友吗?”
言亦初穿着一件纯白色毛衣,在五颜六色的主持面前,更像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冰山,他非常肯定地说:“是。”
“这是你的真实立场吗?”主持人挖了个坑。
言亦初却反应非常快:“这是我的辩论立场。”
主持人放过他,又问谷粒:“能不能问一下谷粒现实生活中怎么看待前任的问题?”
“首先,这个问题因人而异,也要结合实际情况来分析。”主持人以为她要打太极,心里骂她无趣,来参加节目还端着以为做个人采访呢?但没想到的是谷粒话锋一转,“但是从我个人看法来说,如果前男友邀请我参加婚礼我一定不会去,葬礼还可以考虑考虑。”
语不惊人死不休,女人不狠地位不稳啊,主持人在心里给她竖起了大拇指。
这档节目收视率之所以高就是因为台本实在太简单了,大片大片的空白都是“请嘉宾自由发挥”,说实话自由发挥的地方都不知道是固定串词的几倍,越是自由度高的节目,有时候效果越是好。但有一个地方一定不是自由发挥,插入广告的地方是一定写好广告词的,加粗大号字标注,哈哈哈。
谷粒挑衅地看了言亦初一眼。
言亦初回她一个云淡风轻的浅笑。
辩论场上两队的选手唇枪舌剑,抛出的立论不计其数,每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他们都是专业的辩手,诡辩的能力极强,场上的观众观点几度跟着他们变换。
随着时间推移,谷粒所在的反方逐渐式微,原本大部分场内观众都支持不应该和前任做朋友,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言亦初这一张脸的诱惑力太大,还是对方辩手的口才太好,大家逐渐被洗脑,开始觉得似乎做朋友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的实时支持率大幅下降。
此时主持问谷粒:“谷粒,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挽回现场观众的心意?”
谷粒稍作思索:“我想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个问题,如果从对方的角度来说,是不是对方也想做朋友呢?要知道,提问分手能不能做朋友的人,几乎和分手后怎么挽回前任的帖子数量一样多啊!你想跟人家做朋友,而人家只想跟你做男女朋友,这多尴尬。”
“再多说一句,我们真的就差这么一个朋友吗?”
主持又问:“那初恋呢?刚刚大家讨论的时候反复提起初恋,这种大家眼中特别美好神圣的感情也算在其中吗?”
谷粒压根儿不记得自己的初恋,所以她回答起来更是毫无压力,她说:“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你们都有初恋吗?”
所有人都举手说:“有”。
“那现在还和初恋在一起的举手。”几乎所有人又“哗”地把手放下。
谷粒总结道:“所以说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往事不堪回首,多少男神女神消逝岁月中,女神嫁作他人妇,男神变成地中海。忘记该忘记的,记住该记住的,不如让初恋在心中妥善封存。”
谷粒说完这句话之后,台下等她的刘称心不禁眼眶微红,她浮夸地擦擦眼角,没想到她家艺人嘴皮子这么利索。
“所以言先生,你同意吗?”言亦初一听,不得了,小丫头眼角眉梢都是得意,这是在向他挑衅呀。
言亦初四两拨千斤:“那我也请教各位一个问题,现场有没有如果有机会还是想要和初恋联络的朋友?”在座观众犹豫片刻,又纷纷举手。
谷粒不服:“这表示你们会和初恋做朋友吗?
大多数人的反应是摇头。
谷粒笑道:“所以联络也是徒劳无功,初恋这事吧得分情况,一种是混得好颜值高,你看人家还跟当年一样,美,于是你跟人家讲话问一句,你好吗?你吃了吗?对方可能说,哦,我吃了,也可能说,你管我吃没吃呢。那还有混得不好,颜值高开低走的,你见了后悔,怪人家戳破你的美梦,何必呢,图什么。”
观众听了一个劲儿地鼓掌,啪啪啪掌声不断。
“鼓掌的一定都是现任。”言亦初笑道,他坐在位置上稳如泰山,谷粒总觉得他脸上有一种叫作“慈祥的狼外婆”的神情。
他说:“这正是我想说的,如果联络并不代表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呢?朋友的定义很广泛,天天联络也是朋友,偶尔联络也是朋友,一年到头只有过年说一句新春愉快的也是朋友。
“赫兹求证‘电磁波’的时候使用的装置是两个铜球,通过震荡观察火花短路,火花稍纵即逝,因为能量是有限的,人的生命也是如此,稍纵即逝,为什么不遵从自己的内心呢?”言亦初言辞恳切,眉目柔和,气质冷淡,让无数少女心醉,高学历理科生煲起鸡汤也不输于人。
导演现在内心激动不已,对对对,就这样,他恨不得台上两人打起来才好。他没想到谷粒会刺激到言亦初,让他说那么多话,他有预感,这一期收视率一定会大涨,同一时段别的节目再无一战之力。
谷粒看着言亦初,他完全激起了她体内的好战因子,她落在椅子上的屁股忍不住挪动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嗯,感觉好多了。
她说:“我觉得不打扰也是一种温柔,过去的已经过去,强行介入别人的人生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就像我们观察动植物,我们不是大自然的掠夺者,我们只是忠实的记录者。当然了,说句不要脸的话,如果有人一辈子念着我的名字,我认为这会是我的终身成就奖,我就算是死了,也一定死而无憾。”
言亦初中枪无数。
在谷粒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脸色很不好,漆黑的眸子注视着谷粒,嘴唇轻轻动了两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惊讶于原来镜头下的谷粒是这么生动。
台下观众席坐着的沈誉本来跷着二郎腿看热闹,他神情大变,完了,言亦初肯定是生气了,别人生气可能发发火就会过去,可言亦初不一样。
他要是一激动开口就变成“谷谷谷……粒,你你你……说……啥”那可怎么办,国民老公就要变成国民结巴了!
然而谷粒这个没心没肺的到现在都没看出言亦初情况不对,还冲着他咧着嘴笑。
现在状况完全颠倒过来,那个说自己是辩论立场的言亦初是真投入了感情,而那个说自己遵从本心选择立场的谷粒则是为了好胜心,说了偏激的话。
主持人是最先察觉出气氛不对的人,他赶忙转移话题:“没想到我们今天能听到这么多有趣的观点,感谢两位给我们的分享。”
谷粒这才注意到言亦初的脸色发青,呼吸的样子好像是在忍着辛苦。她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在专注拍摄,在场的人都以为言亦初心情不好才没有说话。
当然没有人想要打断他,万一言亦初半道甩手走人,被骂的绝对不是大众情人,而是对不起大众情人的节目。为什么是节目对不起他呢?因为国民男神是不会错的,即使错了,请参照前言。导演脑内小剧场已经开始三集连播:
#坚决抵制××节目#、
#××节目必须道歉#、#呵呵,××电视台的作风由来已久,这次又打算让大家挖坟历数黑历史吗#。
面对演播厅四处都是摄影,谷粒四肢凉透,一筹莫展。镜头拉近,凑近她的脸,她的面目表情在机器里一览无余,她的面颊抽搐了一下,但一眨眼的工夫又恢复笑容:“刚刚只是我开的一个小小玩笑,我真心希望每个人都能获得幸福,我一直很仰慕言先生,关于您的传说听了好多。”她站了起来,“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跟您握个手?”
导演嘴角抽搐,哎呀,现在女艺人真会给自己加戏,他不发话,导播只好让摄影机继续推进。
谷粒握住他的手,小声问他:“你还好吗?”
言亦初隔了两秒回道:“好。”他的音节短促虚浮。
谷粒错开一步,向他鞠躬,眼里充满灵气,冲着镜头她怯怯道:“不知道后期编导能不能把这一段剪掉,我是见到偶像太激动了,竟然握到了国民男神言亦初的手,大概下了节目会被口水淹没吧?我都舍不得洗手了。”
对她来说,这就是她生命最后的表演,谷粒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她能不超常发挥吗。大家终归是要一起尘归尘土归土,不过是时间长短,紧张是什么?说不定以后在地底下碰见了,还能做个邻居唠唠嗑,她没有那么多想法,也没有那么多负担,人生苦短,几何为欢。
这一段没有硝烟的争锋就这样弥散在谷粒的插科打诨之中,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后来节目播出的时候,那些看到谷粒呛言亦初的言粉原本大怒,要来找谷粒算账,十九线小网红也敢对呛国民男神?请问你是哪根葱。
但是她们看到谷粒想要和言亦初握手,且小心翼翼迟迟不敢上前的样子,又觉得她也不是那么碍眼,明明就是小粉丝嘛。这么一场骂战就消散于无形。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样算起来,谷粒还要感谢言亦初给她表现的机会,不然她就要被喷惨了。
但身处当时的谷粒是不会知道这一切的,她在节目结束以后赶忙去探望言亦初。
沈誉在休息室里照顾言亦初,他双手握住言亦初的肩膀,让言亦初放松呼吸:“深呼吸,再缓缓吐出去,对。”
看到谷粒进来的时候沈誉神色不豫,两个都是他的病人,他心里气谷粒惹急了言亦初,但是仔细一想,也不管谷粒的什么事,毕竟她不知情。
沈誉对她说:“你先出去等。”
谷粒在旁边低眉顺眼小媳妇状:“我是不是在节目里说错话了?”
言亦初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他摇头向沈誉示意:“没事,是我自己的毛病。”
谷粒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眼角的余光一直在关注言亦初的情况。言亦初刚刚在台上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昏厥,真的很吓人。
言亦初的眼神停留在谷粒脸上,仔细打量着她,看得谷粒心里发毛。
“我脸上有什么吗?”她摸摸自己的脸。
“没有,就是惊讶原来你的口才这么好。”言亦初把专注的眼神挪开,仰头靠在椅背上,剪影融入昏暗的房间,谷粒突然觉得,这个被众人捧上巅峰的人,有些落寞。
不过这些根本不是她应该操心的问题,言亦初跟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他真是严队长,那他们可能还可以是坐在一起吃顿饭的交情,但如果他是言总,那么可能今天的交集,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谷粒要离开的时候,言亦初问她:“你真的觉得过去的就是过去,不可挽回?”
谷粒歪头想了一下:“不,我觉得您说得对,但求问心无愧。”
言亦初点点头,说道:“你的猫还在我家,记得来拿。”
沈誉吃了一惊,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是突飞猛进啊,他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离。
谷粒双手合十:“言总,我拜托您一件事好不好?”
“不好。”言亦初听见她喊他言总,怎么听都很不顺耳。
“那您先听我说完。”谷粒噼里啪啦地在他拒绝前把话说完,“我知道录影前我太激动了,态度不好惹您生气,但是我的情况您也知道……活过今天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这么短命,小猫留在您那里好不好?”
言亦初张嘴要说话,谷粒赶忙又补充:“您怕猫也没关系,不一定要亲自养它的,帮我替它找个好人家就行。”说着说着她都要哭出来了,“您就当完成我的最后心愿了行吗?”
这次沈誉真的是忍不住了,他这个医界权威还没发话呢,谷粒左一个要死了,又一个活不长了,他这个主任发话了吗?“谁说你要死了?”
谷粒愣住:“沈医生,我知道你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才不肯告诉我,我都明白,你就直接告诉我,我还剩多少日子行不行?”
沈誉要被她气得奓毛了:“你明天就给我来医院找我!你根本不是绝症!谁告诉你你身患绝症,医生不会告诉你的!你是白痴吗就这么想死!想死也不要说是我的病人,我丢不起这个人!”
谷粒被他一通炮轰,呆在原地蒙圈:“沈主任,你的意思是……我不会死?”
“不会。”沈誉这么温和的一个人都忍不住要发火。
言亦初看着谷粒神情复杂,他知道谷粒傻,但没想到她还有本事花式傻出新高度,真是只长脸蛋不长脑的典范。
“哈哈哈哈哈哈哈,”谷粒忍不住捂嘴尖叫,乐不可支,太好了,她不会死,她还能继续活着。笑着笑着她眼中就笑出了泪花,她握住沈医生的手,“主任,谢谢你,我会去医院找你的。”转头又不由分说地紧紧握住言亦初的手,“我会去取猫的,也谢谢您。”
谷粒也顾不上言亦初什么想法,直接跟他挥别再见,脚步轻快地离开。
言亦初一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