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法利那天在我耳边说的话,她说:暴走的魔力可以打碎结界。
当时我并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明白了。她了解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但我也没法使用魔力了,结界会压制外来者的魔力。
“我们一定是掉进安托万设下的另一个结界里了,莱丽思,就像梦中梦一样。”
这句话让我觉得掉进了冷水里。
更可怕的是,我感觉我的魔力正在急速减弱。
在芳坦茨停留太久了,我们带来的补充体力的药剂可能都喝光了。我越来越冷。
“这是补充体力的药剂,你喝了吧。”他递给我一个小瓶子。
“你还有吗?”
“我喝过了。”
我们往前走了一会儿,白皑皑的雪地蔓延到地平线,结界的边境仿佛近在眼前,但又一直无法拉近距离。
安托万去哪里了,是不是还被困在刚才的地方?时间到底过了多久?
我疑惑地发现,汤姆看起来很虚弱,面色惨白得可怕。我那已经生锈的头脑终于意识到他为了把我从赤红之宅里捞出来已经花了太多魔力,即使他魔力强大,也不是取之不尽的。而且,我隐隐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这绝对不是幻觉。
“你不是说你喝过了吗?”
“啊,我骗你的,刚才那是最后一瓶。”
原来只剩下一瓶了……
“是刚才的反向咒语弄的吗?还有,和安托万的战斗里,你有没有受伤?”
“刚才确实是我把你从幻境里捞出来的,你不用感谢我。你也不用担心,你担心我的时候我都不会出事。”他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
“……”
我过于心疼,已经不想回答他了。他当时过来找我的时候,我居然还跟他发火。
我怕他失去意识,一直在跟他说话。一开始他还能回答,叮嘱我拿好魔法器,这是最后的希望。后来我再跟他说话,他已经没力气回答我了。我架着他往前走。
肩上的汤姆仿佛千斤重,每走一步都像一种折磨。我快要冻僵了。
他刚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是,注意天空,莱丽思。
我不太明白,他是不是意识不清了。
这辈子我品尝过很多种绝望,但没有哪一次比这次更彻底,甚至是九十年代我以为我和他错过了的那次。
一面扶着他往前走,我的记忆一面穿梭在九十年代光线晦暗的苏格兰高地,装潢精致的马尔福庄园。
九岁的我,有一天晚上见到了荒原上的鬼魂,他对我说,你真的生活在这里啊,莱利。
十二岁的我第一次在学校的湖边见到他,感觉他非常熟悉。
十五岁的我和他在一起了,一直到现在……
我们越往前走,就感觉这条路越长,仿佛漫漫无际。没有魔力的巫师,就像没有眼睛的画家,失去双手的钢琴家。
道路在无限延伸,永远走不到尽头一样,好像被人施了诅咒要永远走下去。
我再也走不动了,连带他一起重重摔到雪地上。
“你听着,汤姆,”我小声说,他此时很可能已经听不清我在说什么了,“我要你活下去,哪怕我留在这里。”有一瞬间我做了个决定,我想把自己的血喂给他,这样或许能给他补充能量,他一定比我有办法走出去。
无意中看向天空的时候,我看到两道极细的蓝紫色的弧线交错而过,旋即消失了。
我忽然明白了。
这个幻境就像两张图纸叠在一起,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被替换成了自己不知道的存在,非完整的个体无法从结界里全身而退。两条世界线的唯一交叠之处就是结界发出的地方,也就是安托万。
如果说安托万在这个世界里是一个观测者的话,那我们就是被观测者。但是,被观测者也是可以反抗观测者的。
汤姆刚才应该也明白了类似的东西,他在结界封锁之前将所有的魔力注入了这个魔法器里。所以他跟我说,注意天空,莱丽思。
我看着手中的魔法器,仿佛和他极其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去年夏天我们一起在伦敦郊外散步的时候,他跟我谈到了封印魔力和一部分意识的设想,他说,魔法器是一种极其厉害的媒介,它能储存一个人的力量乃至魂魄,不如管它叫圣器吧。他还给我讲了一种禁咒,可以破解封印。
如果我这次能操纵好魔力,我就可以和他一起出去了。希望已至,绝对不能放弃。
事实上我一直没有轻言放弃过。
凭着这股傻劲,我曾经数次位列年级前三,在插班的情况下快速适应了环境。童年时期也是,谁也没有我那样有毅力,几十遍地练习同一个魔咒,就连曾曾外祖父的画像都对我表达了赞扬。我也在极其艰难的状态下努力存活了下来,为了汤姆忍受着时空撕裂的痛苦。不管做什么决定,我都没有后悔过,就像卢修斯姨夫曾经总问我的那样。
我终于用出了那个禁咒,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魔法器,因为太过用力,血渗了出来。痛感让我清醒了几分,它里面蕴藏的力量被破开了,强大的魔力洪水般向我涌来。
结界被打破了,那抹蓝消失在天边。雪原不再无边无际,刚才我们相当于在打转。
安托万从城堡里缓步走出来。
“这位小姐,你们可真厉害,竟然从迷宫里出来了。之前误入迷宫的人没有能全身而退的。”
“伯斯德呢?”
“噢,真是个好问题,我跟他有些矛盾,他打算不再跟我合作,已经离开了。看吧,人类真是个善变的生物,不是吗?”
原来是他们内讧,我之前还认为汤姆隐瞒了什么。
“你现在想怎么样?”
“这么珍贵的来客,当然不能让你们就此回去,还是留在这里跟其他人一起享受美梦吧。”
“你果真是个精神变态,安托万。”
“世俗的形容。”
“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都比不过我把对手扔进梦境里的愉快。我将征服人们的心。”
“安托万,你有完没完?”我道,体力透支至极,理智已经不在我的脑子里了。
“我在幻境里能读到你一部分内心,小姑娘,”他用一种阴恻恻的语气说,“你的内心世界那么颠倒错乱,虽然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是一个人的内心如此消沉,想必生活非常痛苦吧?你从没有想过摆脱这种痛苦么,比起跟着里德尔,被他蒙在鼓里,你不想自己掌控自己的生活吗?”
“掌控?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躺在这里做梦就可以掌控生活的话,那每个人都是梦想家。明明你是那个最懦弱的人,像窃贼一样躲在现实的背后,还要拉别人过来和你一起躲,真是太好笑了。”
“比起在这里嘲讽我,你不如看看你的朋友,他的魔力已经被这个结界压制了,没有他,凭你自己根本无法从这里离开。不如你在我这里留下来,我放他走,好不好?”
“我不可能相信你。”我轻轻把汤姆放下,魔杖从我的袖口滑出来落进手里。
战斗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了,他比我碰到的任何一位对手都要强大。我有想保护的人,我不可以输。
在这最后时刻,我终于克服了自己控制不住魔力的难关,束缚我已久的魔力暴走,终于变得可控了。
汤姆,或许我们内心深处是一样的吧。我忽然理解了他那种嗜血的快乐。
我用的诅咒的代价太大了,我可能会折寿。
“你不就是想要魂器的秘密吗,你不就是和里德尔意见不合吗,这么急着把我们赶尽杀绝,还造出那个可笑的迷宫欺骗你的崇拜者,用幻境来逃避现实,真是懦弱得可笑。”
他已经中了我的诅咒,痛苦地倒在地上,魔杖滚落到一边。
我愉快地踩了踩他。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疯癫,或许很有我母亲的风范。
“对了,要是你死了或者疯了,就再也没人知道魂器的事情了。”我笑道。
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恐惧。
我的魔力已经完全压制了他,魔杖指着他,我有足够的狠心,用任何一个不可饶恕咒都可以。
但是,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我从没有杀戮过任何一个同类。我犹豫了。
“一忘皆空。”我念道。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温暖终于再次降临在我身上。像是回到了母体。
我缓缓睁开眼睛。
记忆慢慢浮现出来,我好像带着汤姆从芳坦茨通过门钥匙回来了……
“莱利。”
他总是会把我从沉眠中唤醒。
我看向汤姆,他瘦了些,脸颊都有些微微凹陷。和他的目光碰上的那一刻,我仿佛感到一阵电流,就像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
“是的。我做的粥终于有人吃了。”
“安托万呢?”
“他在圣芒戈,估计几个月内好不起来了,即使他恢复了神智,也要接受法庭审判。”
“伯斯德呢?麦克米兰呢?法利呢?”
“你问题真多,莱利,我慢慢跟你讲吧。”
我们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所有的误会一一被解开。
他告诉我,伯斯德已经被他抓住了把柄,布莱克家的人动用魔法部的势力将他控制住了,麦克米兰和他有很大利益关系,现在也被抓了起来,麦克米兰的苦心经营算是白费了。法利已经被放出来了,和她的家人在一起。
他还告诉我,他在霍格沃茨的时候就知道法利是当年那个悬崖边的金发女人了,不过他能掌控她的行动,所以没做什么。他担心我恢复记忆后有很不好的影响,所以一开始没有告诉我。他道歉说应该告诉我更多,是他有时候太极端了。
我也将我所有的所有的事情告诉他,最后说道荷米斯的事情,他说他后来猜到了。
有一瞬间我感觉,封藏在我内心深处多年的坚冰,化开了。
亲爱的汤姆,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一天,我就是你的。
夏天来了,曼城路边的花坛里开了许多鲜花,行道树绿意盎然,来往的行人脸上写满了喜悦。
我恢复得差不多了,和他出来散步,我们在曼城街头随意游逛。
我穿了件印花的白裙子,一边走一边吃一个覆盆子冰淇淋。心情非常好。
看到店铺门口的夏日促销活动的广告牌,才发现今天是我的24岁生日。
玩了一大圈,我们绕道从一座桥边走回去。
“莱利,我有一件事想对你说。”
听到他郑重的语气,我从桥边转过了身。
“亲爱的莱利,我非常感谢你对我最初的魔法启蒙,这些年的真心相待,我希望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尽管我们有过很多矛盾,亲爱的,原谅我笨拙的言辞,我想和你一同生活,我们之间将再也不会有误会。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让你快乐。”
“请和我结婚吧。”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戒指。
【尾声】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也平静愉快地生活了很久了。
我和汤姆在曼城定居下来,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四处奔波了。
以前的校友们每逢节日会出于礼貌或者畏惧地给我寄信,我也会礼貌地回复。只有和崔斯塔还有格林格拉斯会保持认真的联络。格林格拉斯离开家族去寻找自我了,她没有嫁给不喜欢的人,现在足迹遍布四个大洲,我为她高兴。她经常给我寄漂亮的明信片回来,通过她的眼睛我看到了很多没见过的风景。我从未去过亚洲、美洲和大洋洲,现在仿佛我也跟着她走了一遍。崔斯塔也结婚了。她的丈夫对她非常好,他们生育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大家总体过得都不错。
有时候我会觉得眼前的幸福像个幻觉,但他真的站在我面前的时候,那种开心的感觉无比真实。
刚来到四十年代的那个寂寞的夏天,我曾经对着流星许愿,希望我和初恋能修成正果。我的愿望实现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了。
或许人类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生物吧,高尚而卑鄙,温柔又冷酷,勇敢地追求自由,却懦弱地躲在真实背后。
想实现的事情都实现了,我很幸福,没有太大的遗憾。只是我可能等不到1979年了。
如今我的健康,甚至我的感官都正在离我远去,英伦三岛的樱花又盛开了,我想它们一定很漂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