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定居在村子里的医生去世了。
听村民们说，那医生是最近才搬进来的。他的医术高超，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所以大家都很尊敬他，也就没有做出调查身世这种失礼的事情。
到了下葬的那天，全村人都到了现场，人们相聚在一起，低声讲述着他生前的事迹，无不叹惋落泪，有人还请来了命莲寺的和尚，为他办了一场盛大的法会。
当然，雾雨魔理沙对这些世俗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当她从博丽灵梦口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还开玩笑似的嘲讽巫女变得多愁善感了。
“他是中毒而死的。”灵梦没有理会她的讽刺，只是冷冷说道，“据说他在偷偷炼制长生不老药。”
灵梦后来还说了什么，魔理沙已经不得而知了，只记得当时头脑里“嗡”的一声响，满满当当的全是“长生不老”几个大字，之后就稀里糊涂的接受了灵梦的邀请，与她一起去医生的住处调查。
医生在村里没有亲属，他于街边购下一间空房，一半改为医馆，一半当做落脚的住处，自始至终都是独自生活。
两人很快找到了医馆的位置，门没有上锁，她们直接推门而入，在行医的门面调查起来，过了好一会儿，除了翻找到不少常见的药材以外，对于线索的搜寻仍是一无所获，于是她们把视线放到内屋。卧房的门是锁着的，灵梦使劲推了推，腐朽的木板发出“吱呀呀”的悲鸣。
“没办法，交给你了。”
她后退两步，给魔理沙让开了位置。
“仅限这一次，放心做你的老本行吧。”
“别把我说的和小偷一样！我可是魔法使啊喂！”
魔理沙虽然嘴上这样抱怨，手里的动作却很麻利，她从兜里掏出两根铁丝，伸进锁孔捣鼓两下，便听到“咔嚓”一声响，守卫房门的锁头爽快的罢了工。
“这不是做的很好嘛。”
灵梦轻笑着讽刺了一句，算是对之前嘲笑的还击。她率先走上前，一把推开了门，结果刚进去没几秒，就紧紧捏住鼻子，皱着眉退了出来。
“我算是知道那医生是怎么被毒死的了。”
魔理沙歪歪头，好奇的进了屋，立刻就明白了灵梦的意思。
卧房不大，靠墙边摆了雕木衣柜，擦的一尘不染，铺盖都叠的整齐，床头的墙面上还贴了些水墨字画，不知是不是出自本人之手——男人虽是独居，倒也将自己的小窝收拾的井井有条。
然而最令人在意的，当属架在屋子正中央那口散发出苦臭气味的大砂锅。
长期居住在魔法之森里，魔理沙也算是半个炼药的行家，她光凭着气味就分辨出锅里煮了些什么，于是探过头一瞅，果然是些有毒的蘑菇，再四处望望，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扇被关死的窗户。
她哭笑不得。
出去的时候，脚下绊了一下，像是踢到了什么，低下头一看，是本封皮破损的不成样的旧书。魔理沙捡起书，顺手翻了两页，尽是些方方正正的字符，本想着不取死者的遗物，打算放回原处，却意外的在书底的空白处找到了一个词语。
——“永生”。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
永生，那是多少生灵穷尽一生所追寻的终点，在这超脱常识的幻想乡中，也只有永远亭的两个月人、还有竹林里卖炭的家伙拥有这样的神迹。
若是自己也能和她们一样得到永生的话……
抬头偷瞟门口时，巫女正背对着她，望着屋外的街道出了神，于是迅速猫下腰，一把将旧书抓起来，颤抖着塞进怀中。
“有什么发现？”
回到了灵梦身边，对方摆着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看上去对调查工作很不上心，魔理沙偷偷松了口气，汇报道：
“死者在封闭的卧房里熬煮有毒的蘑菇，长期吸入汤药的气味，导致慢性中毒死亡。”
“是吗，那就是自杀咯。”灵梦翻了个白眼，“行，可以收工了。”
出了村子，才发现法会已经结束了。几个工人合力将医生的棺材抬起，稳稳的放进墓里，填了土。没有哭号，没有颂词，整个过程都安静的令人窒息，村民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为这个生命短暂的可怜男人送上最后一程。
“我说，”博丽灵梦面无表情的看着吊唁归去的人们，忽然用手肘捅了捅魔理沙，“你有没有觉得他是个蠢货？”
“哈？你说谁？”
“那个炼长生不老药的家伙。”
“啊？嗯……是呢。”
魔理沙稍稍抱紧了藏在怀里的旧书，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和平常一样。
“那个笨蛋，连药材的性质都没搞懂，结果药没炼成反倒把自己害死了。”
“不，我不是说这个。”
红白的巫女侧过脸，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有接着说下去。
“算了，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
天灰蒙蒙的，像是块怎么也洗不净的脏抹布，几朵乌云沉了下来，黑压压一片，似乎还能挤出几滴雨水，远处的山上传来沉闷的轰鸣，像是有只痛苦的巨兽在低声哀嚎，侧耳细听时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目送灵梦远去的背影，堵在魔理沙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一把拭去额上的水珠，从怀里掏出顺来的旧书，小心的翻动两页，又赶紧合起来，心脏“扑通扑通”的快要迸出来，嘴巴却咧的大大的，像是个得了糖果的孩童一般，傻乎乎的笑了出来。
或许直到最后她也没有明白，红白巫女的话语中到底蕴含了怎样的深意。
谁在乎呢。

「2」
绕过正倚着围墙打瞌睡的门番，再穿过偶尔会有女仆长巡视的花园之后，魔理沙轻车熟路的潜入了红魔馆的内部——对于经常前来“借”书的她来说，这样危险的行为实际早已是家常便饭。
“哟，我又来了。”
她大大咧咧的推开图书馆的大门，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在馆主的红木书桌上。对方正专心的研读着一本厚厚的魔导书，经她这么一搅和，再没心思继续读下去，只好放下手里的东西，皱着眉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有什么事吗？”大图书馆的所有者——帕秋莉·诺蕾姬没好气的说道，“如果是来偷书的，也请拿出点老鼠该有的谨慎。”
魔理沙也不解释，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古书，炫耀似的摆在帕秋莉的面前。帕秋莉愣了愣，她是从来没有想过魔理沙会有带回书籍的一天。她先是拿起书，仔细摩挲腐坏的外皮，又将书举到面前，嗅嗅纸张的味道，似乎在享受这个过程。
品味了几分钟，她终于还是翻开了泛黄的书页，尽管里面全是些复杂的符号，但她毕竟是博览群书的知识魔女，只是扫了一眼，就大概掌握了书中的内容。
“药方杂记？”
“你再仔细看看这一页，上面写了什么？”
魔理沙双手一撑，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急忙凑到帕秋莉身边，将书翻到标有“永生”的那一页。帕秋莉的视线从奇怪的字符上扫过，最终定格在魔理沙的脸上。
“你想长生不老？”
“嗯。”
魔理沙的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
帕秋莉闭上眼，身子向后一仰，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椅子的靠背上。她的呼吸很轻，隐约有一丝“呼呼”的嘶鸣——那是长期哮喘落下的病根。她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像是睡着了一样，久久没有反应。
“帕琪……？”
“魔理沙，你真的那么想获得永生吗？”
“啊？那当然了，你想想啊，要是拥有无限的寿命，那不就可以把所有自己想做的事都做一遍了？还有还有……唔？”
魔理沙还没把自己的美好展望全部列举出来，就被纤细的食指挡在了嘴前。
“呼……”帕秋莉长长吐出一口气，痴痴的盯着魔理沙的眼睛，神情有些落寞：“可以了，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的话，我会帮助你完成它的。”
她放了手，像是放飞捉在指间的蝴蝶。
……
帕秋莉戴上了她最喜爱的金丝边眼镜，把身下的椅子向前拉了拉。旧书平铺在桌面中央，正翻到长生不老药那页，旁边摊着一本厚厚的书，看上去像是某种字典。
小恶魔搬来了暖炉，用魔法生了火，就摆在她的身边，她点点头，轻啜一口杯中的热茶，目光在书与字典之间来回扫动，仔细翻译起来。
图书馆里又闷又热，魔理沙耐不住寂寞，于是趁着翻译还没完成的工夫，跑到外面晃了一圈，也没惹什么乱子，不过回来的路上还是撞见了洋馆的女仆长。
女仆长端着红茶和蛋糕，正站在图书馆门口犹豫着，见魔理沙闲庭信步的走过来，脸侧向一边。
“嗨，咲夜。”
也许是同为人类的缘故，魔理沙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她哈哈一笑，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咲夜没有理会。
“别这么冷淡嘛。”她有些尴尬，觍着脸搓了搓手，“好吧，要不要听个秘密？”
“没兴趣。”
“长生不老哦。”
“我说过了，没兴趣。”
咲夜一手托着餐盘，另一只手去压图书馆大门的把手，门刚开了一条缝，就从里面传出微弱的咳嗽声，她迟疑了一下，没有进去。
“喂喂，你也是人类吧？几十年的寿命对你来说真的足够吗？等到你寿终正寝的时候，就没有什么留恋的事物吗？”魔理沙一直都认为没人能够拒绝永生的诱惑，可是咲夜表现的是如此不屑，让她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你看，那个叫蕾米莉亚的吸血鬼，你是誓死效忠于她的吧？不过她的寿命可比你……”
一把冰冷的银色餐刀突兀的架在了脖颈上，让她乖乖闭了嘴。
“像你这样自私的家伙，永远也不会明白。”
咲夜平静的看着她，双瞳猩红如血。
“蠢货。”
收刀，转身，推门而入，为苦于哮喘的帕秋莉送上药片和茶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标准的无可挑剔。
居住在红魔馆中唯一的人类，今天也是一名完美潇洒的女仆。
而魔理沙呢？已是惊魂未定的软了腿，只能用手撑住墙壁，努力不让自己瘫坐下去。她远远望着咲夜忙碌的身影，心里很是郁闷。
为什么十六夜咲夜会拒绝这么具有诱惑力的邀请？难道她真的不在乎自己有限的寿命吗？
正如不清楚女仆长为何生气一样，魔理沙同样想不通这个问题。
算了，只要能得到永生，这些红尘俗事也只不过是过眼云烟，风一吹就散了。
谁会在乎呢？

「3」
魔理沙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永生的代价。
“永夜异变”之后，她偷偷去过几次永远亭，也没其他目的，就是为了讨一副蓬莱仙药尝尝，可是每每过去，无不被那卖药的蓬莱人撵出医馆。
后来她赚了点钱，又翻出收藏的魔法道具，几乎把全部的家当都押了过去，只求能看一眼药方，但还是被回绝了。
“放弃吧，你还没有抛弃一切的决心。”
临走时，屏风后面传出了永远亭当家的叹息。
她不甘心，去找竹林里的藤原妹红诉苦，让她来评评这理，结果妹红一反常态的认同了仇家的说法，还把魔理沙数落了一顿。
她说：“永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她还说：“你现在拥有的，比永生珍贵了不知多少倍。”
魔理沙歪了歪头，没有听懂。
妹红无奈的叹气，她告诉魔理沙，迷途竹林是迷途者待的地方，人们失了方向，才会漫无目的的徘徊于竹海中，她会为人们指明道路，助他们脱离困境，但她没有办法为魔理沙指引方向——有些问题必须得让当事人自己去参悟。
自那以后，魔理沙就再也没去过竹林里求药了。
曾有无数个夜晚，于黑暗中辗转反侧时，她也思考过永生之人所说的话。她理解她们的担忧，却又自认为能够承担那些代价。
是啊，她是如此渴求永生，以至于决定献上自己的一切——所谓的“决心”，也不过如此吧？
她没有得到答案。
然后，药方终于翻译完成了。
……
第一种材料，是冰精的结晶。
一提到冰精，大家首先就会想到那只住在雾之湖附近的妖精，她虽是个天真的孩子，看上去总是一副笨笨的样子，但论掌控冰雪的能力，妖精中还没有谁能比得上她——是叫琪露诺对吧？
魔理沙隐约记得，两人似乎是在“红雾异变”时初次见面，当时她被对方的无理挑战扰的烦躁，一发魔炮将冰之妖精轰没了影。
说实话，魔理沙记不太清关于那孩子的事情，她向来是不屑为弱者浪费时间的，按照她的话来说，“人是要往高处看的”、“只有挑战更强的对手，才会有所成长”。
她乘着扫帚高高飞上天，低头俯视隐于水雾的湖泊，从上面看去，脚下的一切都是那么渺小，以至于她差点忽略了两个妖精的影子。
琪露诺正和她的伙伴嬉戏着，抬头望见四处张望的魔理沙，于是叫伙伴等在原地，径直飞了过去，挡在魔理沙面前。
“来玩弹幕游戏吧！”她双手叉腰，威武的挺起胸膛，“我是最强的，所以我一定会打败你！”
魔理沙点点头，取出八卦炉。
她当然不会认真去和琪露诺战斗，她的目的并不在此。
当琪露诺放出冰符「Icicle Fall」的时候，魔理沙没有待在安全地带，反而故意向旁边飞去，结果一头撞在了冰晶弹幕上，落回到地面——当然，在判定点被击中的同时，她趁机将几块结晶装进了口袋，算是得到了第一份药材。
“啊呀呀，输了呢。”魔理沙挠了挠头，笑的十分灿烂，“真不愧是最强的琪露诺呢。”
与想象中不同，琪露诺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发出标志性的宣言。按理来说，赢得胜利的她应该会雀跃欢呼起来，但她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产生出异样的不安。
“大酱，我们去冻青蛙吧。”她强笑着拉起伙伴，回头瞥了一眼发愣的魔法使，从眼中流露出来的，是不应属于天真妖精的冷漠。
“你……真是差劲。”
直到两只妖精蹦蹦跳跳的跑进了雾之湖旁边的森林里，魔理沙仍然站在湖畔发着愣。她想起药方里记载的药材，下意识去摸口袋，却被里面的寒气刺的缩回手。
手指被冻伤了，紫红紫红的，像是个小小的茄子，但一点也不痛。她感觉有点奇怪，似乎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开始有点在意了。

「5」
魔理沙不想就此放弃。
不仅仅是因为内心的不甘，也是对自己处世原则的坚持。
众所周知，她是幻想乡里唯一的人类魔法使。身为人类的她，没有妖兽那天生的强健体魄，也没有魔女对魔法熟练运用的天赋，她所拥有的，就是比所有人都要努力的决心——终于，付出了无数血汗的她，掌握了不输妖怪的魔法，达到了如今的高度。
“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这是她一直以来从未怀疑的人生信条。
没错，现在放弃的话，自己的努力、友人的悲伤、还有帕秋莉为了翻译药方付出的心血……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她讨厌这样。
氤氲的白雾中，红色洋馆的影子逐渐显露出来，它静静地坐落在湖边，像是一只死去的巨兽，散发不出一丁点生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魔理沙总觉得红魔馆的气氛有些古怪。若是平时，现在应该是洋馆最忙碌的下午茶时间，但她从天空俯视下去，窗口已经不见了负责扫除的仆人，花园里也没有馆主品味红茶的身影，就连那个敬职敬业的女仆长都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她取出皱巴巴的药方，看了眼上面剩余的药材，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
门番还在坚守着她的岗位，不过竟然反常的没有打瞌睡，她见魔理沙飞了过来，招了招手，于是魔理沙操纵扫帚落了下去，双脚刚踩在地面上，门番就走了过来，交给她一个装了红色液体的瓶子。
魔女的血液。
作为长生不老药的第三种材料，这对体弱多病的帕秋莉来说，同时也代表着她的生命。
“大家都去永远亭了。”红美铃双手抱着后脑，斜靠在墙上，“帕秋莉大人割了腕，失血过多，现在仍然生死不明。”
“嗯，我知道了。”
魔理沙平静的让人胆寒。她知道帕秋莉那么做的原因，她也明白，自己只需要用平时的那种轻浮的腔调告诉帕秋莉“哎呀呀，我突然不想长生不老了”，就能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但她没有那么做。
或许是过分执着于永生，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她犹豫了，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冷眼看着同伴一步一步迈向死亡。
魔理沙把瓶子举到眼前，望着里面的液体，在一片猩红之中，倒映出一张狰狞可憎的面孔，它也同样轻蔑的看着她，似是在嘲笑少女的愚蠢。
麻木。冷酷。无情。
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在她的心里掀起波澜了。她自嘲般的想到，长生不老还没成功，自己却先有了永生之人的心。
“对了，帕秋莉大人在出事以前曾拜托我给你捎句话。”红美铃好奇的观察着魔法使的反应，像是在注视一个陌生的同类，“她问你，这就是你苦苦追寻的东西吗？”
听了这话，魔理沙笑了，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的眼泪止不住淌了出来，直到驾起扫帚飞离洋馆的时候，她的笑声也没有停下。
该为这场闹剧拉下帷幕了。
她远远的遥望山顶的博丽神社，开始期待起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办到的吧。
魔理沙最后一次拿起药方，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撕成碎片，手一扬，纸片就纷纷扬扬地落下去，像是下了一场雪，煞是美丽。
最后一份材料，守护者的心。

「6」
夕阳西下，映衬出血色的晚霞。
魔理沙迎着暗红的霞光，跨过了神社的鸟居。红白的巫女正在庭院里和妖怪贤者争论着什么，隐约可以听见“不要插手”之类的警告。见客人来了，巫女不耐烦的摆摆手，将妖怪赶进了隙间。
“嗨，你来了。”
博丽灵梦转过身，面对着离她几步之遥的魔法使，昏暗的光线披在背上，看不清表情。
“听说你最近很忙啊。”
魔理沙没有回答。
再煽情的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软弱无力，她心知肚明，没有什么需要说出口的。
这里就是终点了。
见对方没有说话，灵梦也不生气，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在一切都结束之前，我能先问你几个问题吗？”
依然没有回应。
“你是否认为，即使是最差劲的人，若是能反省自己的错误，也能变得受人欢迎？”
“你是否认为，即使没有自觉，人们所拥有的东西，也远比无限的寿命更加珍贵？”
“你是否认为，如果在此刻放弃，一切都还能回到最初的模样，你也可以因此得到救赎？”
魔理沙颤巍巍的从裙子里取出八卦炉，庞大的魔力在炉心的阴阳鱼上汇聚，飞行扫帚受了魔力的影响，轻飘飘的浮在半空。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灵梦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御币和符纸于眨眼间出现在手里。
“好吧，回到我们那天的问题。”
她紧紧盯着魔理沙的眼睛，目光坚定。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炼制长生不老药的人——”
“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下一个瞬间，魔炮和阴阳玉撞击在一起，爆发出的光芒撕破了天空。
……
战斗持续了很长时间。
两人从黄昏战到傍晚，又从傍晚斗到黎明。东方的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朝阳从山顶露出头来，满身疮痍的两个人类沐浴在明亮的霞光中，继续着赌上性命的惨烈厮杀。
灵力耗尽了，就掏出准备好的玉石和炸弹投掷出去，弹幕用完了，就抡起御币和扫帚猛击对方，武器折断了，就面对面的、用拳头狠狠砸在对方的身上。
没有宣言，没有限制，每一次攻击都是为了夺取对方的性命，打从一开始，弹幕规则就形同虚设。
灵梦已经不知道自己使出「梦想天生」躲过了多少次致命的攻击，每当灵力符纸的爆炸击倒魔理沙后，她总能摇摇晃晃的重新爬起来，用相同的力量予以回击。
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肌肉撕裂的剧痛，每一次受击都向着死亡前进一步，但没人愿意退让——黑白的魔法使与红白的巫女坚持着各自的立场，在古朴的神社前互相伤害。
伤口里的液体溢了出来，盖过满是灰尘的额头，从眼睑不断的滴落，已经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泪水了。
“够了！魔理沙！”
博丽灵梦低喊着，一拳打在魔理沙的肚子上，魔理沙后退了几步，痛苦的弯下腰，发出一声闷哼。
“如果我们还是朋友的话，就请你放弃吧！”
回答巫女的，是一记用尽全力的勾拳。
博丽巫女终于倒下了。
她再也没有力气重新爬起来，索性仰面躺在地上，望着天空发了愣，仿佛在品味自己为数不多的败北。
魔理沙拾了刀，一瘸一拐的挪到灵梦身边，她跪了下去，高高举起利刃，却怎么也调整不好角度，身体僵硬的活像是邪仙的那只僵尸。
灵梦看到她笨拙的动作，突然觉得好笑。
“呐，魔理沙。”她眯起青紫的眼睛，盯着这个即将取走自己性命的挚友，“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对手的尊重。
恋人的爱慕。
同伴的性命。
以及……最后的人性。
——这些，就是她获得永生的代价。
失去作为人类曾经拥有的、令人羡艳的一切，换来了无限的寿命，而在她今后的生命里，剩下的只有永无止境的孤独。
这样的存在，究竟还能算作活在世上吗？
这样的永生，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只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死亡罢了。
“你没有抛弃一切的决心。”
“你现在拥有的，比永生不知珍贵了多少倍。”
过去蓬莱人对魔理沙说过的、她一直都无法理解的话语，其中的意义终于全部明了。
“算了，做你该做的吧。”
灵梦闭上眼，静静等待她的回复。
她将小刀紧握在手里，低下头看着灵梦，脑海中闪过很多人的身影——有红魔馆的帕秋莉，有魔法之森的爱丽丝，也有雾之湖的琪露诺……想着想着，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源源不断的倾泻出来。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响彻了云霄的悲鸣，锋利的刀尖重重刺了下去。
一切都结束了。
少女得到了永生。

「?」
六十年后。
前几日下了一场雨，将灰暗的天空洗的一尘不染，几块洁白的云絮轻飘飘浮在空中，太阳则躲在云的背后，不多久，明媚的阳光穿透了云彩，将湛蓝的天空照个透亮。
常年缠绕着魔法森林的阴霾散去了，天气很好，明亮又暖和，不像是刚经历过雾雨的样子。
妖精们除去了播撒孢子的毒蘑菇，留出一片洁净的空地；几个鬼族力士扛起巨大的锹和铲，在地上挖了个坑；花之君主难得的离开了花田，为这片土地献上了盛开的紫阳花；命莲寺的住持与神灵庙的太子一起送来了祝福；就连人间之里的村民们也不辞艰险的赶了过来……不分敌友、无论种族，幻想乡的住民们全都聚集于此，像是要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
今天，是雾雨魔理沙的葬礼。
漂浮在阳光中的螨尸让帕秋莉止不住的咳嗽，她涨红脸，大口的呼吸空气，眼看就要犯了哮喘。
一只小手从旁边伸来，递给她一只喷雾剂，她急忙接了过来，向嘴里喷了喷，总算舒缓下来。
“谢谢。”她转头看着十来岁的小小巫女，温柔的笑道，“灵梦……啊，不对。”
“抱歉，我又认错了。”
小巫女嘿嘿一笑，也不说话，回身向着站在后面的老人跑去，一下扑进她的怀里。
“阿婆～”
“哎哟哟，真是折了阿婆的腰咯。”
老人着了一身干净的布衣，发丝雪白，面上虽爬了皱纹，身体却还算硬朗，看上去和人里那些年长的村民没什么区别。
帕秋莉知道她是谁。对于刚才的错误，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灵梦……”
老人宠溺的摸了摸小巫女的头，视线转向魔女，爽朗的笑了出来：
“你呀，不要看到红白二色的巫女就以为是我啦。”
“没办法，有些印象是不可能改变的，毕竟你也是博丽巫……”
“不，我不再是巫女了。”灵梦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老咯，也该退休了。”
帕秋莉耸耸肩，不置可否。
小巫女找妖怪贤者玩弹幕游戏去了。
于是帕秋莉和灵梦一起来到魔理沙的墓前，为她上了香。
爱丽丝正在旁边整理她的遗物，见两人来了，冲她们点头微笑，继续将箱子里的物什摆放在墓碑旁边——有磨损的看不出花纹的八卦炉，有折断一半又重新粘起的扫帚，还有戴着红色发卡的金发人偶。
爱丽丝思考了一下，将那个与自己模样相同的人偶收了回去，起身去接待前来悼念的人们。
灵梦望着墓碑前的相框，照片中的魔理沙虽是满脸皱纹，但那副标志性的灿烂笑容还是一成不变。
“都说博丽巫女代代短命……可这不吉利的黑白怎么走的比我还早呢？”
“她太忙啦。”帕秋莉也同样看着相片，想到魔理沙短暂又充实的一生，叹了口气，“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六十年前的那场异变，以魔理沙的放弃告终。
她狠狠将刀插在地上，痛哭着向满身疮痍的灵梦忏悔自己的罪过；她回到魔法之森，将人偶抱在怀里，亲口告诉爱丽丝她会好好珍惜那件礼物；她去了永远亭，向病床上的帕秋莉发誓，表明她永远不再追寻永生；她还飞到雾之湖，与琪露诺认真进行了一场弹幕决斗，结果不到一个回合就用魔炮把冰精轰没了影。
她以诚恳的态度，终于换来了众人的原谅。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提起过长生不老，大家就像是约定好的，一起忘记了那件事情，回归到平静的日常。
不过，经过那次事件的洗礼，魔理沙的心境似乎产生了一些变化。
她开始在异变发生时积极的站出来，竭尽自己所能，无数次于灾难中守护幻想乡，成为了人类与妖怪共同的英雄，结果害得博丽巫女差点失了业。
她还会和爱丽丝一起去人里表演人偶剧，在幕布后面用魔法制造出华丽的特效，为观众们带来欢乐，她觉得那才是魔法正确的用途。
她仍会经常去大图书馆探望足不出户的帕秋莉，不过已经很少“借”书了——比起研究魔法，她更愿意花点时间陪伴自己珍视的人。
……
这样充实的一生在几天前终于走到了尽头。
魔理沙是寿终正寝的，由小野冢小町接收了她的灵魂。
“那个魔法使啊？她走的没有一点痛苦哦。”在被问到具体情况时，死神破例停下了手头的工作，“鉴于她平日里行善积德，阎魔大人在判决时没有对她做出处罚。”
“大概来世会生在幸福人家，一帆风顺的生活下去吧。”
这样就好。
灵梦点了点头，眼睛扫过了摩肩接踵的吊唁者，扫过了堆放成山的慰问品，扫过了挚爱朋友的坟墓，最后停在远处明朗的天空。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阿婆阿婆，我又赢啦。”小巫女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回来，拉起灵梦的手撒着娇：“紫姐姐说她已经用了全力，可还是被我打败了。”
“很厉害哦，我的小宝贝，这次比上次还快了三分多钟呢。”
博丽灵梦慈祥的俯下身，蹭了蹭女孩的脸，当作对她的鼓励。帕秋莉站在一旁，看到两人亲昵的举动，捂嘴轻笑出来。
“对了，阿婆。”小巫女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指向排起了长队的来访者们，“今天来了好多人呢，是要开宴会吗？”
“嗯，是这样的，大家都想为宴会的主人送上祝福呢。”
“可是我没有看到有人上台发言啊，宴会的主人是谁呢？”
“她啊……”
灵梦与帕秋莉对视了一眼，在小女孩疑惑的注视下，两人纷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是个一直都会存在于大家心中的……”
“永生之人。”
————·True end·————

加精自顶一发～

感谢@oLouiseo 的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