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徐福，在是一个寒冷冬夜。
雪方落尽，世界苍白而明亮，冷冽的风不时如刀片般刮过行人脸颊。在广袤大陆最为偏僻的一处小角落，湿冷的小木屋中，一位瘦小的少年双膝跪地，面色惨白。幼年而孤，他一直以来依赖着的母亲届时也悄然离去。破旧的浴缸中，母亲紧闭的双眼显得十分安详，而包裹着身躯的一池清水却早已被割破静脉中顺其自然放出的血液染得通红。
曾经令人安心的承诺，在痛苦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一定会活着看你长大。”“约定好了。”
雪缓慢地融化，人心却愈发冰冷如铁。少年决定昂起头对天发誓再也不相信任何诺言。作完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祷告后，他站起身来抽取一块巨大的白色床单覆盖在平生至爱之人的遗体上，而后走向储物柜，思考着要不要为自己换上一身未沾血的衣服——在得知母亲自杀的消息时，他也尝试过救治她，但自己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读书甚少的少年，真正遇到情况能做出的最好反应也只能是乖乖看着了。
贫穷、愚昧、孤独的少年，这时却突然听见了来自正门不速之客的声音。
“请问……有人在吗？”
秦缓之前从没听说过旅人这一职业——直到母亲自杀的那夜徐福来到了这无人问津的小屋避风。男人解释说，自己是走遍天下的旅人，却在秦缓的家乡迷了路。他是个健谈的人，秦缓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他的真正工作：行医。那一瞬秦缓简直想要用力扯起徐福凌乱的棉布衣领嘶吼着问他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治自己的母亲，但由于力量和理性的限制，他选择了沉默。而徐福却仿佛洞察了他的内心似的，缓慢地开口道：“小子，不是我无情，只是既然你母亲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我们谁也拦不住她。”
后来徐福替秦缓准备了一方治疗风寒的药，还把自己的外套借给了他。男人劝他为了天国的母亲好好活下去，并告诉他这种天气不该继续穿着单薄的衣裳到处乱逛。他还询问少年是否愿意让他借宿一晚，第二天清早带领他回到住所。秦缓了解到他暂时下榻于镇子上的私人小旅馆中，不久后便要动身前往下一个村庄或城市。尚未失去全部热情的少年当下答应了男人的请求，为他收拾出了原本属于母亲的床。
翌日徐福帮助秦缓埋葬了母亲作为感谢，并邀请秦缓随他同行，作他弟子，也就是学医。事实上秦缓本人是喜欢医术的，也别无选择，当日便拜了师随他而去，封起生存多年的小屋。也许这将是一次蜕变，助他早日成人也说不定吧。秦缓这样想着，脑海里全是对师父的感激。
秦缓的聪明才智在遇到徐福前似乎从未被发掘过。六，七年一过，进步神速的他成功得到了徐福的赞赏。“非其人勿教，非其真勿授，是谓得道。”徐福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如此。二十岁时的一晚，徐福为秦缓赐字“越人”。
“我记得你的家乡是在越地哦？徒儿。”徐福侧过身，略带疑惑地说。
“正是。感谢先生。”秦缓面带微笑，年轻的脸上早已不见当年的颓丧病态，反倒轻抹上一层健康的红润。
“日后便唤你作‘越人’可好？”徐福伸出手揉揉年轻人柔软的黑发，快乐地问道。他注视着秦缓漆黑的好看眸子，略感动神。没有人想过当年邋遢不整的小男孩会成长为什么模样，更没有人知道如今风发意气的年轻人曾经有多么绝望——除了徐福。徐福深知自己在乖巧的徒儿心中的地位之高，瞬时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随您喜欢。”秦缓搂上男人的脖子，在人额上落下一吻，“晚安，先生。”随后便满意地收回双臂，在被子一侧蜷缩着睡去了。
徐福再次抬起眼望向秦缓的睡颜，轻叹一声便转过身去背对着年轻人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