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情寂苏·原创】亲爱的手机精（R9S/喋喋phone/张晓波/许诺）

（一）
淡蓝色的灯光照在角落里一个年轻男人身上，他头发略长，微卷，低着头缩在木质沙发中，恬淡安静，与周围的喧嚣热闹仿若两个世界。
“嘿！我没见过你！你是新出来的吗？”欢快的询问声充满了兴奋，男孩大大咧咧在他对面坐下，伸长脖子凑到陌生人眼前，“我是喋喋phone，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男人抬起头，看到对方的瞬间，黝黑的眼眸蓦然一亮：“R9S。”
“阿九艾斯？这名字怎么怪怪的？”男孩撇了撇嘴，继续向新出现的同类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会在酒吧里？你的主人是谁？”
R9S沉默了一下，决定先挑最后一个问题回答：“我的主人在吧台后面，他今天似乎不太开心。”
喋喋phone没有放弃前面的提问：“那你什么时候来的？”
“两天前，我被传送到主人的手机中，据说手机是抽奖送的。”
“原来跟我一样。”喋喋phone抓了抓头发，“看你这么冷淡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充话费送的，被主人嫌弃呢……对了，你的本体呢？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R9S伸手指了指吧台：“在那边吧？”
喋喋phone一边探头张望一边继续念叨：“你知道吗，我出厂以后还没有见过其他手机人，据说我们有很多同伴，不过我估计十之八九是虚假广告……”
R9S沉默的点了点头，难怪对方话痨属性严重，看来没有同伴也确实孤单。
唠叨的大男孩重新坐下来：“看到了，外壳是清新绿，难怪比我还高冷。”
“这个……和外壳有什么关系吗？”R9S眨了眨眼，一脸懵懂。
“大概有吧，也许没有。”喋喋phone信口开河，“像我这种呢，就是有内涵，高颜值，颜色什么的也高端大气，你这么小清新，我很担心你会不会被主人欺负啊？”
R9S大惑不解：“他为什么会欺负我？”
“让你帮他试衣服啊，拿外卖啊，逃课的时候去代课啊，拒绝告白啊……”喋喋phone说起来义愤填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的主人，会让你做这些？”R9S愣了。
“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他试过，现在……”喋喋phone笑出了漂亮的酒窝，“我已经教过他怎么做人了。”他顺手往后一指，“喏，人在那边呢，抱着吉他跟女生搭讪那个。”
“咦，他能够看到你？”
“当然可以，他对着手机叫我的名字就可以。”喋喋phone紧接着小声嘟囔了一句，“所以没事儿就叫我召唤兽……哎？你这么说，你的主人难道看不到你吗？”
R9S摇了摇头：“不能。”
“那多无趣，没办法沟通也没办法交流。”
“我们是为主人服务的，只要能够理解主人、帮助主人，不需要对主人造成干扰。”R9S一本正经的回答。
“你真是……”喋喋phone撇了撇嘴，“算了，看在你刚出厂的份上。”嘀嘀两声感应，他回头看了一眼，“主人在叫我了。”
“你要走吗？”
“嗯。”喋喋phone有些恋恋不舍，眼珠一动，说道“阿九，不如你也跟我走吧？”
这个陌生的称呼让R9S愣了一下：“不行，我不能离开主人。”
“可以的。”喋喋phone拉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喂……”R9S转身望向吧台。
“你看，”喋喋phone张开另一只手，“你不见了，他也不会发现。”
R9S望着灯光下色泽暗淡的机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令他有些不舒服。
“失落吧？”喋喋phone一语点破，“跟我去玩两天，我再让主人把你送回来就好。”不由分说拉上R9S便走出了酒吧。
路灯扯出两道暗淡的影子，拉伸延长，相伴而行。
其中一道影子的所属者明显兴致很高，双手抄在口袋中，难得的笑容满面。
同行人原本有些闷闷不乐，但瞧着他任劳任怨老实背吉他的模样，忍不住满腹疑窦：“喋喋，你今天是怎么了？”
“先别问我怎么了，”喋喋phone侧了侧脑袋，“先说说你今晚收获如何？嗯，不用说，我看出来了，肯定一无所获。”
对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踢出一肚子郁闷：“调酒师说老板不在，明天再来试试吧。”
“可是我看你和那些小姑娘聊得蛮开心嘛。”
“这些都是我的潜在粉丝，我得先打好群众基础。”
“哦，有道理，”喋喋phone拉长了语调，“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你又自己下载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软件？”
“成语词典。”
“……”
看着对方一口气闷在胸口的表情，喋喋phone笑了起来：“主人，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同伴。”
“真的？跟你一样吗？”对方来的兴致。
“嗯……长得还挺像。”喋喋phone仔细打量了一下身边的阿九，“就是人有点闷，头发有点长。”
“像你这么能说的估计也不多，”对方吐槽，“他在哪儿啊？”
“就在你旁边。”喋喋指了指他一侧的口袋。
对方伸手抄进口袋，摸出一只崭新的手机，一口唾沫便哽在了喉咙口：“你……”
喋喋phone带着点讨好笑了起来：“就陪我两天，两天就把他送回去。”
对方拽过吉他，恨恨的摁下自己手机的左侧按键：“我看还是先把你送回去好了。”
喋喋phone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真是越来越任性，早晚把你送厂返修！”满头黑线的主人攥着失控的手机，愤愤不平。
R9S茫然无措的跟在他身后。
“嘀！嘀！”陡然响起的示警声没赶上胡同口窜出的人影，一棍子狠狠捣在了他柔软的小腹上。
“敢在我店里偷我的手机，这么容易就想离开？”冷哼声在头顶响起。
“主人！”一路沉默的R9S突然出声。
倒在地上的男人挣扎着要抬起头，却不防袭击者踉跄了两下，结结实实的砸在他身上。
“许诺？你还好吧？”
费力扒开趴在身上的袭击者，许诺便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拎着一块砖头的喋喋phone。
“你真是……太能耐了！”许诺气到咬牙切齿。
喋喋phone看他还算精神，便放下砖头，小心塞回路边缺了一块儿的坑里，正想说点什么，忽然注意到蹲在地上满脸紧张的R9S。
“对不起……”他皱了皱鼻子，“我一时心急。”
许诺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听着喋喋phone自言自语，攥着莫名其妙成为赃物的手机，望着躺在地上抓着一根棒球棒前来寻仇却被拍翻在地的失主，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二）
“你为什么不换身衣服呢？昨天是这一套，今天还是这一套。”喋喋phone打量着身旁的R9S。
R9S低头上下扫了扫自己全身：“我觉得很好啊。”
“我看你是不会换吧？喏，有个软件我传给你，喜欢换什么就可以随便换什么。”喋喋phone热情的凑上前，摊开R9S的手掌，伸手一点，便出现了蓝牙图标显示，很快，文件传输成功。
R9S瞅瞅对方的色彩斑斓的花格子衬衫，又瞄了眼他脖子上端端正正的黑色小领结，默默把手收了回去，笑了笑：“嗯，多谢你！”
“还有啊，我一直很好奇，”喋喋phone双手抱在胸前，皱着眉一本正经的思索，“如果我们白屏，是不是身上的衣服就会消失，像主人那样？”
“那你有没有去试一试？”R9S觉得他这种想法有点莫名的危险。
喋喋phone连连摇头：“我功能稳定，性能良好，怎么会出现白屏这种情况呢。不过你是新品，说不定会有点bug什么的。”
R9S警惕的向后缩了缩：“我是升级换代过的，功能只会更加完美。”
“这可不好说，”喋喋phone靠在沙发上，“你看我有召唤功能，主人召唤我的时候，我就会出现，你的主人却看不到你，其他人也看不到你，除了我没人知道你是存在的。”
R9S闻言，默然低下了头，片刻后抬起眼来，认真说道：“我陪在主人身边，看到他生活开心快乐，这是我的责任，这样就够了。”
“那你自己开心吗？”
R9S轻轻拧起眉，摇头：“我不知道。”他眼前迅速闪过各种笑脸，忽然侧头一笑，漂亮洁白的牙齿润泽闪亮：“这样，就是开心吗？”
“是。”喋喋phone无力的叹了口气，“阿九，你可真是傻。”
“喂！喋喋！”厨房里许诺的声音带着油烟一起呛了出来：“炸完花椒油怎么办？”
喋喋phone挥手划过眼前的页面：“加花椒油和白菜豆芽一起下锅煮！”他冲厨房喊完，接着转头向R9S吐槽，“我的主人除了会唱歌，就没有其他手艺了，我真怕他找不到工作会饿死自己。”
“他不是会做饭吗？”R9S指着厨房问。
“全靠我督促！”喋喋phone得意的抬了抬下巴。
“得了吧你！”许诺从厨房钻了出来，“让你帮我添勺水都不肯进来，一个手机居然还声称自己有洁癖，谁相信啊？”
喋喋phone一脸淡定：“你不是看不到阿九吗？怎么会知道他说什么？”
许诺抽了抽嘴角：“就听你一个人叨唠就够了！不过，你说的阿九，他现在在哪里？”
“这儿。”喋喋phone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垫。
“咳，阿九，”许诺转过头，对着空气认真发问，强迫自己假装对面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卧室里那个……你的主人……是不是躺的时间也太久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会有什么事吧？”
喋喋phone闭了闭眼，13:17。“对啊，昨天我砸他那一下不知轻重，会不会砸出问题来了？”他拽着R9S的袖子问，“要不我拨个120？”
许诺扶额：“喋喋你反应这么迟钝，我很有理由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不一样，他又不是我的主人，我跟他没……”
“没事的，”R9S开口，“他这两天一直失眠，现在只是困得厉害了，让他睡一会儿吧。”
“阿九说他主人缺觉，正在补呢，没问题。”喋喋phone自动自觉的充当传声筒。
“哦。”许诺点点头，腹诽，现在他是没问题，醒了之后指不定谁有问题呢。
“嘀”“嘀”
喋喋phone恍然反应过来：“主人，今天下午14:00你要去少儿培训班教吉他！”
许诺一抬头，使劲拍了下脑袋：“马上就一点半了，如果堵车……”
“不会迟到的！”喋喋phone从沙发上跳起来，抓起钥匙拽上吉他顺便一把扯开许诺系在腰上的围裙，“最近的公交车离这里2站路大约5分钟，坐4站后转地铁1号线，绝对能赶上！”
一阵兵荒马乱，房门关上前，喋喋phone探头进来：“阿九，你先在这里呆着，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R9S还没来得及回答，房门便“啪”一声合了起来。
周围瞬间安静冷清。
R9S愣了一分钟，从沙发上起身，左右打量起整个房间。
昨晚被喋喋phone带回来后，他一直在听这个精力旺盛闲不住的同伴倾诉各类话题，还没顾得上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
厨房中刚做好的菜香气四溢，墙上挂着的时钟滴滴答答，卧室的床上还安安稳稳的躺着一个人。
R9S想了想，转身进了卧室。
陷在被褥里的男孩很安静，微乱的刘海盖着浓密的眉毛，平日的凌厉忧伤似乎同他一起沉浸在睡梦之中，柔软的脸庞显得安宁无害。
R9S俯身在他脖颈旁嗅了嗅，还有些淡淡的酒精味道。他记得，这个名叫张晓波的男孩经常在晚上抱着自己翻些旧照片，睡不着的时候偶尔会喝点酒，喝酒之后总是醉眼惺忪的趴到窗台边，似乎在期待昏暗的夜色中出现晚归的人。
那双深色的眼眸茫然无依，长久之后又变得空空荡荡。
这么想着的时候，近在咫尺的眼睛微微颤动，忽然睁开，茫然无依的神色与平时别无二致。
距离太近，R9S不禁愣了一愣。
眼前的双眸有了焦点，蓦然一紧，R9S猝不及防被大力推倒在地。
张晓波从床上翻身坐起，冷着脸皱着眉问：“你在干什么？”
“看你。”R9S老实的回答，发觉对方脸色要变，又补上一句，“醒了没有？”
张晓波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他：“昨天是你偷了我的手机？”
“不是……”R9S此刻一片混乱，主人为什么能看到我这一问题反复缠绕，令他不知所措。
“怎么不是你？昨天我看到了，我被打翻的时候你还凑过来看我昏过去没有。”张晓波冷哼一声，“你还有个同伴呢？”
R9S从地板上爬起来，指指门口：“出……去了。”
后脑勺隐隐作疼，张晓波摸着脑袋抽了口气，伸手向前：“拿回来。”
“什么？哦！”R9S反应过来，急忙从一旁拿起手机递给他，“你……没事吧？”
“你想怎么样？”
R9S闭紧嘴唇摇摇头。
“别惹我！”张晓波仍然感到头晕，扶着旁边的桌子借了一下力。
“张……晓波……”一直称呼对方为主人的R9S还不太适应这种叫法，“你……”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张晓波抬眼，斜觑着他。
R9S眨了眨眼，飞快搜索出一条看似合理的理由：“你带着身份证。”
“是吗？”张晓波抽出上衣口袋，拍了拍空空的裤子，“我怎么不知道？”
R9S张了张嘴，接着弥补：“你手机里有个人信息。”
“我手机有密码。”
“指纹，解锁！”R9S点点头，对自己的敏锐反应十分满意。
“……”张晓波忽然觉得自己跟眼前这个来路不明，却又看上去不像贼的贼之间的对话有点莫名其妙，于是伸手把他扯到一旁，“走开，我要回去了。”
“你，不饿吗？”R9S尽职尽责的对经过身边的主人表达关心。
张晓波摁了摁肚子，确实饿了。
R9S恰到好处的表现出自己的善解人意，借花献佛把厨房中许诺做好后还没顾上吃的饭菜端了出来，放在张晓波面前。
张晓波一边咬馒头一边莫名其妙的望着对面有些古怪的家伙。
水煮肉片的辣椒不小心卡在喉咙口，突如其来的刺激令张晓波咳得满脸通红。
R9S忙递过去一杯水：“你还好吧？”
低着头摆摆手，张晓波接过杯子猛灌一口。
“你，是不是不习惯吃辣？”R9S猜测。
张晓波没理他，把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
R9S在头脑中翻出记事簿，标注“特别注意”。
张晓波缓过劲儿来，站起身：“我回去了。”
“好啊。”R9S也跟着站了起来，乐呵呵的应声。
“我本来想送你进派出所，”张晓波走到门前，转身盯住他，“但看你不太像坏人……”
R9S毫无芥蒂的冲他温柔的笑。
“……这次的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话音落地，开门关门一气呵成，房门“啪”一声在他身后合了起来。
R9S摸了摸鼻尖，对着冰冷坚硬的门板轻声嘟囔：“主人……”

（三）
客厅内凌乱而冷清，许诺推开门，便闻到了一股子饭菜凉下来后的特殊味道。
喋喋phone欢快的从他身后钻出来，一边探头一边呼唤：“阿九，我回来了！”
无人回应。
他飞快的从客厅窜到卧室，推开阳台，在狭小的房内上蹿下跳搜索一通后，确定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人，于是回过头来，冲许诺瞪眼睛：“阿九呢？”
“这还用问？一看就是跟主人回去了啊。”喋喋phone口中的阿九许诺从没见过，但之前躺在他床上昏睡的家伙确实不见了。不止人不见了，顺便还把他做好的饭菜席卷一通，而且吃过就走，连桌子都没收拾。
喋喋phone顿时变得垂头丧气：“他回哪儿了呢？我都没有留下他的号码，以后我要去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他？他看上去呆呆的，肯定会被主人欺负。”
许诺放下吉他，动手收拾餐具：“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认定阿九一定会被欺负？讲道理，他出厂比你晚，性能应该更强，你瞎操什么心？”
“谁说新出厂的性能就强？他连召唤功能都没有，除了我，谁都看不见他，他就傻傻那么的跟在主人身边。”喋喋phone陷在沙发里，拧紧了眉。
“他主人都看不见他怎么去欺负他？”许诺深深怨念自己原本聪明伶俐的手机自从遇到新伙伴后就开始变的思维迟钝、逻辑不清，“再说了，我倒觉得没有其他人能看到的功能很人性化，”他小声嘀咕，“我还不愿意别人总看到你跟着我呢！”
“为什么！”喋喋phone沮丧归沮丧，听力仍然一如既往的流畅，“你嫌我烦吗？”
“你以为我以前让你拒绝的告白都是冲我来的？指不定有多少是你惹回来的呢。”许诺一巴掌摁在他脑门上，“每个人都有不愿与别人分享的事情，隐私你懂不懂？”
喋喋phone一晃脑袋，关于“隐私”的词条便跳了出来：
隐私是一种与公共利益、群体利益无关，当事人不愿他人知道或他人不便知道的个人信息，当事人不愿他人干涉或他人不便干涉的个人私事，以及当事人不愿他人侵入或他人不便侵入的个人领域。
带着满脸的恍然大悟，喋喋phone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你的隐私不就是我嘛。”
他奇特的脑回路令许诺气结，抓起充电器便丢了过去：“自己充电，待会儿晚上还得出去。”
正沉浸在丢失同伴的哀伤中的喋喋phone不是很愿意动弹，只懒洋洋的应了一声。
“我们去之前的酒吧，昨天老板不在，还要在去找找他谈驻唱的事情。”许诺斜觑了他一眼，补上一句，“说不定又有机会见到阿九呢。”
喋喋phone登时来了精神，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正了正自己的领结：“说得也对！”
这间在门口挑了块“聚义厅”招牌的酒吧很有些特点，一副古色古香与其他群魔乱舞妖艳贱货的同类泾渭分明的模样，室内的光线也相对朴素单调。
许诺要了杯扎啤，凑在吧台旁与里面名叫弹球儿的服务生有一搭没一搭的瞎扯，主要内容还是围绕这间酒吧据说挺年轻的小老板。
“人在后边儿点货呢，下午才刚回来。”弹球儿伸了个懒腰，眼前笑眯眯的年轻人有点面善，还和他那小老板有点像，很招他喜欢，“不过我们小本儿生意，刚开张，不一定有那个钱请你。”
“我也是来找找机会嘛。”许诺陪笑，心里清楚，要不是这家刚开张，他恐怕连这机会都没有。
“哎，出来了！”弹球儿朝一道瘦削的背影抬了抬下巴，“那你去试试看吧。”
“好嘞！”许诺三两步上前，冲着沉静的背影打了个响亮的招呼：“您好！我是……”
对方转过身来，许诺接下来的话被生生掐断。
浓密的黑发下一双深邃的眼眸，因微微眯起而更显狭长的眼角，散发出一股子警惕的探究的意味。
许诺瞪大了眼睛，一边在心底哀叹人生何处不相逢，一边硬生生转了话头：“……来道歉的。”
直至此刻，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昨天喋喋phone把人拍翻在地之前，对方似乎说过“在我的店里偷我的手机”这么一句话。
张晓波面无表情的又转回身：“不用了。”
“等等！等等！”许诺飞快窜到他眼前，拦住这位好不容易见上面的老板。
“还有什么事？”
“……”许诺不知道怎么开口，头天晚上才偷了人手机还拍晕了人，现在来跟人商量要不我到您这边儿来干活吧，搁哪儿都不会有人同意，“其实昨天是个误会，您那手机不是我偷的。”
“我知道，你有个同伴，他头发比你长。”
许诺挠了挠头，心里嘀咕喋喋的头发也不比自己长啊，嘴上继续没话找话，“其实他也不是偷……”
“那是什么？拿？”张晓波嗤笑一声，要从许诺身边绕过去。
许诺琢磨着喋喋phone的行为，觉得用哄骗更恰当：“您先别走，我让他跟您解释……”说着拿出手机，叫道，“喋喋phone。”
没人出现，许诺尴尬的冲张晓波笑了笑，又叫了一声，“喋喋phone!”
喋喋phone从刚进门起就开始在人群中晃悠，眼前人像一个个筛过去，昏暗的灯光下就差开闪光灯了。
终于在酒吧后门的一个僻静角落看到了自己一心搜寻的阿九，急忙三步并做两步乐呵呵的凑上前：“阿九！还好你今天也在！我真怕找不到你！”
R9S回头冲他笑了笑，继续逗弄笼中的鸟。
“这什么呀？”喋喋phone探头漫不经心的瞄了眼，迅速识别眼前的东西，“哦，八哥。”
“不，这只是鹩哥，我查过了。”
喋喋phone仔细瞧了瞧，确实不一样，不过也没太留意：“你逗它干什么？还有，你今天怎么就这么走了？”
“主人要离开，我得跟着他。”R9S咬了咬嘴唇，转过头直盯住喋喋phone，“他今天看到我了。”
“谁？”喋喋phone反应过来，“你的主人？不是说人类看不到你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醒过来就看到我了。”
“那现在，他也能看到你？”
“不行，”R9S摇头，“后来又看不到了，我跟在他后面一路他都没有发现。”
喋喋phone疑惑：“这么古怪，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两人面面相觑，头脑中各类资讯飞掠而过，却都找不出个所以然。
一旁的鹩哥忽然叫了两声：“波儿，波儿。”
喋喋phone有点莫名烦躁，伸手拍了笼子一巴掌：“这鸟瞎叫什么呢？”
R9S忙伸手扶住鸟笼：“大概在叫我的主人。”
“嘀”“嘀”
喋喋phone抓住R9S的手：“主人在叫我了，我们一起过去。”
R9S想起昨晚莫名其妙被带走的事情，迟疑的摇了摇头。
“嘀”“嘀”
喋喋phone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把人拽了进去。
许诺正努力在张晓波面前维持脸皮上的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像个白痴。姗姗来迟的喋喋phone终于从人群中冒了出来：“喂！叫我作什么？”
许诺冲他龇了龇牙，恶狠狠地小声说：“关键时刻救驾来迟，当心我回头把你拿去刷机。”
喋喋phone毫不在意的应了一声，侧头看到张晓波，疑惑：“这不昨天那谁吗……波儿！”
生人没这么叫过他，张晓波狠狠瞪了他一眼。
想到不止他一个人能看到阿九，喋喋phone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挑衅：“不才昏了一天，这么快就能蹦跶了？”
许诺真想把这个祖宗的嘴给堵上，也不想想人家是为什么昏了一天。他使劲拽了拽喋喋phone的衣服：“这位是聚义厅的老板，昨天的事我想我们需要跟他解释一下。”
阿九的主人=聚义厅的老板=主人的潜在老板=需要讨好的对象
喋喋phone理清这层关系，立马转变态度，语气无比诚恳：“是要解释，必须解释！”他转头东张西望一番，瞄到不远处一张空闲的桌子，“我们到那边儿坐下好好说。”
“不是你。”张晓波摇头，“我之前见到的人不是你。”
许诺不明所以，转头看喋喋phone。
“所以我才要跟你解释嘛。”喋喋phone脑筋转得飞快，拉着R9S首先过去坐下，大方的冲剩下两人招手，“坐啊。”
许诺挨着他坐下，张晓波带着满腹疑窦也坐在了对面。
“是这样，”喋喋phone用胳膊撑着下巴，一本正经的娓娓道来，“我们觉得您这间酒吧非常有发展前途，所以想跟老板您商量一下，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们在这里驻场？我……朋友唱歌很好听的！人也帅！跟老板您一样帅！”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哦，昨天啊，因为没有机会见到您，我们就假装偷了您的手机，后面的发展有点失控，不过您脑袋上那一下是我砸的，跟我朋友没关系！”
许诺一脸冷汗的在一旁听他不着边际的瞎掰扯，暗暗下定决心，今后绝对不再用他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张晓波却完全没心思听他说些什么，他盯着喋喋phone的脸仔细看，努力回想今天见到的那个长发微卷，衣着干净又有点老实的家伙。
眼前的脸和记忆中有些重叠，张晓波眯起眼睛，忽然发觉对面人身旁空荡荡的地方隐约浮现出一丝轮廓。
轮廓越来越清晰，头脑中的身影凭空出现，活生生坐在那里，正睁大眼睛专注的望着他。
“你！”张晓波猛然跳了起来，“你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反应令对面三人大惑不解，阿九讷讷的叫了一声：“主人？”

（四）
R9S这声“主人”虽然声音不大，但张晓波和喋喋phone都听到了。
喋喋phone捏了捏眉心，深感头疼。
张晓波试探着追问一句：“你叫我什么？”
“主人！”喋喋phone替R9S答了出来。
“哎？”许诺在旁边一头雾水的应声。
喋喋phone没搭理他，盯着张晓波的眼睛问：“你是不是能看到我身边坐了一个人？”他拍拍许诺的肩膀，“我不是说这个。”
张晓波满脸狐疑，没回答。
看表情也知道，他肯定是又看到了R9S。喋喋phone长叹一口气，作为四个人中对来龙去脉掌握最多的那个，解释这件事显然责无旁贷。
R9S望着张晓波警惕而疏离的表情，没想明白自己这声“主人”哪儿叫的不对。
许诺瞧瞧这个，瞅瞅那个，从喋喋phone和张晓波的话中依稀听出点意思，又不是很明白。他索性起身，把年轻的老板小心的摁回椅子上：“要不听先喋喋说说是怎么回事？”
主人的面子喋喋phone一直都是给足的。他轻咳了一声，正襟危坐，拿出新闻发言人的架势，套用说书先生的职业语：“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就说简单点！”许诺毫不留情的打断他。
“哦。”喋喋phone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其实你的手机不只是一个手机，和它相关联的还有一个手机人，这个手机人会陪在你身边，为你解决一些琐碎的麻烦……”他侧了侧脑袋，直接发散思维，“田螺姑娘你知道吧？就跟这个差不多。”
毫无征兆的强制类比令许诺一脸懵逼，吸取之前喋喋phone胡言乱语的教训，他本来做好了可能听到外星人机器侠隐身魔法等一系列不靠谱故事的准备，没想到喋喋phone直接穿越到了古代神话。
R9S眨了眨眼，迅速把田螺姑娘这一陌生词语作为关键字开启网页查询。
“手机人聪明伶俐、知识渊博、善解人意，”喋喋phone煞有介事的一边夸阿九一边自夸，“为主人量身定做，能够知晓你的喜怒哀乐，了解你的性格，掌握你的需求，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
许诺边听边斜觑了他一眼，这么温柔贤惠的田螺姑娘的影子他怎么没在旁边这个家伙身上发现，该不会收到的是假货吧？
“我和阿九都是手机人，不过阿九跟我不一样，主人呼唤我或是我发现主人有异常情况的时候就会出现，但阿九应该是一直隐形的，甚至帮你解决了一些事情你也不会发觉。”喋喋phone撇了撇嘴，“至于现在为什么你能看到他，我也不清楚。”
喋喋phone说话时，张晓波一直打量着R9S，脸上喜怒难辨。
自小养成的生活习惯，令他从心底排斥生活中忽然莫名其妙出现一个陌生人的事实。
尽管对方并不是一个真的“人”。
在张晓波并不长的生命里，满是抛弃、背离、冷漠，幼时父亲鲜少表现出的关爱，敏锐的青春期母亲的猝然离世，过早接触社会吃百家饭长大的挣扎，父子之间刚冰释前嫌却又不得不面对的阴阳相隔。二十多年中，大多数时候他总是孑然一人，他也习惯了一个人，甚至有点沉溺于这种孤单寂寥又看似强大的精神世界。
他不太愿意有人接近，也不太喜欢跟人分享。
对面的年轻人眼神澄澈，轮廓柔软，嘴角带笑，连蓬松的头发稍都洋溢着扑面而来的温暖，温暖的令人如沐春风。
他似乎能看穿自己，又能包容一切。
张晓波忽然无名火起，他不需要这样莫名出现的关心和无孔不入的陪伴。
他猝然起身，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我不想要这个，能退货吗？”
对面三人都愣了，喋喋phone首先反应过来：“好啊！也不用退货，要多少钱我给！”
“你闭嘴！你哪来的钱？”许诺横了他一眼，按下这家伙打算煽风点火的势头。他对张晓波的态度满是不解，他记得自己收到喋喋phone的时候兴奋好奇开心了一整晚，折腾的一人一机都没休息，就差拉着手看星星看月亮畅谈人生理想了。但他好歹还记得自己到酒吧来的初衷，急忙赶在张晓波甩手离开前把人拦住，“不管怎么样，这件事算说清楚了，那我驻唱的事？”
“可以啊！”张晓波一肚子邪火正没处撒，“那今天就开始，厅里地方大，你自己看着找位置吧！”他想了想，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拍在桌上，“我提醒你，我们一般三点左右才关门！”
许诺呆了一呆，意识到自己触了这阴晴不定的小老板的霉头。
张晓波站在吧台后面，听音乐声在酒吧内响起，许诺一人自弹自唱，由于没有乐队，喋喋phone帮他打开了背景乐。
不远处的一个角落，R9S安安静静的坐着，似乎在发呆。张晓波看着他孤零零又懵懂无依的样子，心里暗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
但想到他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他又莫名气愤。
名叫喋喋的格子衫男孩蹦到R9S面前，亲密无间的挨着他坐了下来。
张晓波索性转出吧台，绕到后门出了酒吧，眼不见心不烦。
“在想什么呢？”喋喋phone把胳膊搭在R9S肩上，“那个谁，你的原主人，波儿，不要管他，我让许诺把手机买下来，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咦？他人呢？不刚才还在那儿？”
“回去了吧，他就住在酒吧后面。”R9S的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伤心的意味。
“回去也好，我瞧着他挺烦人的，还故意折腾我主人。”喋喋phone开心，“你自己在这边想什么呢？”
R9S认真的回答：“我在想你刚才说的田螺姑娘的事情，那跟我们不一样啊，他们是修炼之后才能成为精、怪、妖、仙，幻化人形，我们又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可能你不记得了呢？”
R9S疑惑的看着他。
喋喋phone继续信口开河：“也许我们就是手机修炼成精，不过遭了天劫，前生的回忆全部消散……说到这个，我帮你下个小说阅读APP，无聊的时候自己看看打发时间……”
R9S笑了，听他指手画脚一脸正经的瞎扯。
凌晨2:47。
喋喋phone一脸倦意的抬眼看了看空荡荡的大厅，嘟囔：“要收工了吧，可以回去了没？”
R9S在他旁边打了个哈欠。
许诺靠着吧台，将一杯冰水一饮而尽，清了清嗓子，说话有点嘶哑：“喋喋，我们回去。”
正在一旁整理桌子的弹球儿扬声道：“这个点儿你怎么回去？你今天第一天来，什么都没准备，要不先在这边睡会儿，天亮再回去。我们老板人好，就住后面。”
被自作主张冠名好人的老板从后门悠悠晃进来，弹球儿瞅了瞅他脸色，接着说：“要不去我家凑合一下，就在旁边儿。”
张晓波瞟了许诺一眼，想想自己刚才的火发的毫无道理，许诺也确实老老实实唱了一整晚，于是大发慈悲的开口：“今天就住我这儿吧。”
推开张晓波房门，许诺被迎面可见的黑白照片唬了一跳。
严肃的脸，严厉的表情，挺凶狠的眼神。
“我爹，张学军，”张晓波随口介绍，“前不久刚走了。”
“哦。”许诺点了点头，他想问张晓波整天被这么盯着慎不慎的慌，但想想人家是父子俩，这么问说不定会挨揍。
张晓波瞅了他一眼，似乎能看出他在想什么：“把他放这里安全，辟邪。”
于是从小被灌输唯物主义思想的好青年许诺彻底没了话。
张晓波从墙角拖出来一张破旧的折叠床，又顺手甩给许诺两床被子：“我屋就一张床，我讨厌跟人挤一块儿，这是弹球儿有时候留下凑合的，你要是觉得睡不自在，就去隔壁张学军床上睡。”
只进了屋子就被这么死盯着，要睡了他的床还不得半夜托个上堂课啥的。许诺在张学军威风凛凛的余威震慑下不敢有异议，急忙摇头表态：“不用了，这就挺好！”
推开折叠床，铺上被子，许诺用力摁了摁，还算结实。
喋喋不知扯着阿九去了哪里，许诺没事儿也不想叫他。趁着他不在，许诺从口袋里摸出之前被张晓波拍在桌上的手机，一声不吭的放到张晓波床头。
张晓波抬了抬眼皮，同样没说话。
唱了一个晚上，许诺确实累得厉害，裹紧被子不多久便睡着了。张晓波躺在床上，一如既往的难以安眠。他大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一会儿想想从昨晚开始发生的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情，一会儿又想想那个叫阿九的怯生生唤他主人的家伙，一会儿再想想和自己有点相像的许诺。
春末夏初的清晨依然凉气入骨，张晓波感觉到鼻尖有种熟悉的冰冷，在透窗而入微微泛白的晨曦中，他终于慢慢睡了过去。
“喂！起来！起来！”有人在耳边不断聒噪，“快起来！”
张晓波怀着满腹起床气艰难的撑开眼皮，便看到喋喋phone焦急又恼怒的一张脸：“干什么？”
“主人在发热！”喋喋phone紧张的厉害，“他是不是病了？”
张晓波不愿意搭理他，但想想人毕竟在自己屋里，于是起身去看许诺的情况。
额头微烫，呼吸间喷出的热气倒有点吓人。
张晓波自己过日子习惯了，普通药物常备，随意拉开抽屉摸出两盒药：“可能昨晚太凉，让他把这个吃下去应该就没事了。”
许诺向来身体不错，喋喋phone跟在他身边这么久鲜少看到他生病，对张晓波的仇恨值瞬间满格：“夜里冷你还让他这么睡！”
“他自己同意的，一个大男人有什么问题，”张晓波使劲揉着酸胀的眼皮，“你要不放心就带他去医院。”
喋喋phone冲着他的后背咬牙切齿，转头看看许诺，忽然又想起另一搭事来：“阿九呢？”
“我怎么知道……”张晓波困得厉害，“你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吗？”
“之前是在一起的，后来大家都休息了……会不会因为你说不要他他就走了……”喋喋phone四处张望，质问张晓波，“你的手机呢？”
张晓波晕乎乎的摇了摇头。
喋喋phone一眼望见枕头边的一抹清新绿，两步上前抢在手里，摁了两下，手机仍旧是黑屏。
电量耗尽。
喋喋phone忍不住向张晓波发火：“你居然不记得给他充电！”
张晓波把充电器递给准备四处翻腾的喋喋phone，又伸手指了指：“插座在那边。”
看着屏幕上的电量从1%逐渐攀升，喋喋phone左瞧右看：“阿九？”
张晓波的口气忽然变得轻柔起来：“在这里。”
在他刚离开的床铺内侧，R9S紧靠墙边，以一种极其安然又放松的姿势微蜷身体，睡得一脸酣甜。

（七）
打开一个新的局面往往需要一些堪称巧合的天时地利，许诺的出现对聚义厅来说算得上恰逢其时。由于缺乏个性化招牌和经营策略，酒吧自开张之后一直只能算半死不活的维持着，即使地理位置不错，价格也相对实惠，但在酒吧扎堆儿的这块地界实在不起眼。如今眼下忽然冒出来一个青春帅气嗓音温柔的乐队主唱，再加上一身冷峻气质据说是酒吧老板本人的吉他手，聚义厅一反常态的热闹起来。
张晓波家附近虽然不繁华，但好在离几所高校距离近。在烧饼帅哥都能上社会新闻的时代，看上去更有背景故事的主唱和吉他手显然嘘头十足。
最初的一周过后，慕名而来一饱眼福的姑娘开始络绎不绝，大有放着帅哥不看一眼就对不起青春时光的觉悟。本质商人的张晓波不免考虑，就算不卖酒水打开门只卖票也行，让许诺带着他的喋喋phone在人前站一站，自己就在后头数钱。
想归想，只怕热衷音乐事业的许大主唱不肯干。
这天闷三儿带着几个兄弟来捧场，张晓波在台上只呆了会儿便去陪他们说话，顺便也让许诺歇口气，放松放松。
闷三儿是张学军的生死之交，但对张晓波来说始终算是长辈，寒暄过后干掉几杯酒，也就没有太多的话语。张晓波大方的冲一堆人挥手说完多谢捧场，今晚尽兴的场面话后，就拎着杯子退了出来。
在稍显黯淡却动感十足的光线中，他远远瞄见R9S和喋喋phone与许诺围坐在一张台前。张晓波把杯子推回吧台，换了杯苏打水，便朝他们走过去。
喋喋phone正在帮许诺算这个月的收支，扣除房租水电网络物业交通之后，显得相当寒酸。
“主人啊，幸亏我只需要充电，要不你连我都要养不起了！”喋喋phone把总账一合，对口袋远比脸袋逊色的许诺摊了摊手。
“许诺，没想到你还有个管家婆。”张晓波在许诺身边坐下，对喋喋phone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这算哪一样啊？”
喋喋phone对他的挑衅争锋相对：“我嫌你给的不够多！”
许诺忙伸手挡住这家伙气鼓鼓的脸：“还没到发工资的时候呢，我穷和波儿有什么关系？”
张晓波笑起来：“我看你带着喋喋都不用找女朋友了，管天管地还要管你老板开多少工资。”
许诺撇了撇嘴：“就是因为带着才找不到。”
男人的话题总少不了女人，特别是他们这样血气方刚荷尔蒙超标的年纪。张晓波指了指周围明里暗里瞄过来的目光，开玩笑：“怎么找不到，你在这儿吼一嗓子，还怕没人扑上来。”
许诺一眼扫过去，漂亮的清纯的娇媚的女孩子尽收眼底，有几个还大胆地冲他笑了笑，他正想说话，冷不丁旁边的喋喋phone蹦出来一句：“75D。”
张晓波愣了愣：“你说什么？”
喋喋phone冲许诺斜前方拥有傲人胸围的女孩抬了抬下巴，又重复一遍：“75D。”
一片冷寂瞬间从天而降。
许诺首先开口撇清自己：“这可不是我教的，他出厂时系统自带，谁知道这鬼玩意到底有什么用？”
张晓波低头喝水，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R9S一脸茫然，不明白喋喋phone和许诺什么意思，便启动语音识别，开始自动搜索。
始作俑者喋喋phone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困惑着跟了一句：“不对吗？难道不准确？”
许诺干咳一声，硬梆梆的扯出个话题：“你身上这件衣服看起来一般，要不换件白衬衫吧。”
“咦？为什么？”喋喋phone低头打量自己。
“帅气学长标配，符合你万人迷的气质。”
喋喋phone本来就嫌这里人头挤闷得慌，便扯上R9S：“也好，我带阿九一起去，得找个没人的地方。”
离开前，许诺还能听到他跟看不见的阿九咬耳朵：“你穿白色的，待会儿我也换白色的，我们这也算情侣装吧。”
他抬眼看了看张晓波，张晓波也抬眼看了看他，两人默契的都选择了沉默。
许诺盘算着回家要好好收拾一下喋喋，起码教会他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乱说，否则随时像带了颗定时炸弹在身边，迟早会毁坏自己的一世英名。
张晓波琢磨着还是让阿九离那个家伙远点才好，如果手机人模仿能力都这么强，那么阿九很有可能也会变成那副让他头疼的鬼样子。
闷三儿伸手钳住张晓波略嫌瘦削的肩膀，酒杯“哐”一声砸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这段诡异的尴尬才戛然而止：“波儿，怎么闷坐在这儿？”
张晓波站起来：“闷三儿叔。”
“坐下坐下！”闷三儿把张晓波摁下去，自己也坐下来，“瞎客气啥，今儿我特别高兴！六哥走的时候就担心你，现在看你能把酒吧搞得红红火火，我高兴！”闷三儿又灌了一杯酒，“六哥以前跟我唠叨过，嫌你怂颠颠的，这就是他不懂了，你这叫秀气，现在女孩子就好这个！你瞅瞅，周围那么多漂亮妞，你也别总闷着，早点儿找一个，六哥人在地下也安心。”
“叔。”张晓波不冷不热的接了句话，“来这儿差不多都是大学生，别祸害人家。”
许诺听着觉得奇怪，顺口接了一句：“大家谁没上过学啊，好好的谈恋爱怎么叫祸害？难不成你还没开始就打算始乱终弃？”
“就是！”闷三儿拍了下桌子，“这谁……许诺对吧？这孩子说的话我喜欢，波儿你这模样，谁还敢看不上？”
张晓波没接茬，扬声叫:“弹球儿！”接着对闷三儿说：“叔，咱喝酒！”
许诺瞅着他脸色，咂摸出点儿不自在的味道。
喝上两杯，张晓波被闷三儿揽着膀子又扯回那群人中间。许诺溜达到吧台前，向弹球儿要了杯咖啡，漫不经心的打听：“刚才我听老板说起这边儿多是大学生，怎么好像有点不高兴？他在大学里被女朋友甩过？”
“嘿，那真不是，他压根没进过大学。”
“怎么可能？”许诺当他玩笑，“北京城里土生土长的娃，这个年纪，仗着着天然优势，哪怕不愿意学，多少也能顺溜的摸进大学，况且他还挺聪明。”
“真的，你别在他面前提这个。”弹球压低了声音，“他高中没读完就退学了。”
“为什么？”
“这可就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你不用打听这个。”弹球儿把咖啡放在他面前，“他开心，你才能多拿钱，犯不着多事儿。”
许诺轻啜一口咖啡，还没顾上把弹球儿的话连咖啡一起咽下去，便发现了挨在自己不远处的喋喋phone。
喋喋phone原本就在旁边趴着，一颗脑袋埋在胳膊中间，正专心致志的对着两杯酒嗅来嗅去。
“你干什么呢？”许诺放下咖啡，一抄手把两只酒杯都挪了开。
“我问弹球儿要的，”喋喋phone皱了皱鼻子，“一杯血腥玛丽，一杯干马天尼，我闻闻有什么不一样。”
许诺不想理他，直接对弹球儿说：“以后他要什么你都不要给！”
“你可真是，虽然他是你弟弟，也不用护这么紧吧，男人喝点酒才正常。”弹球儿不当回事儿，“现在不会喝酒，以后才更麻烦。”
许诺跟他说不通，只能回头教训喋喋phone。结果转头却发现刚才还在眼前的家伙又不知溜哪儿去了。
喋喋phone存储功能一流，对亲密的人又从不设防，关于张晓波的八卦很快就从他那里传给了R9S。
“总听你说你主人失眠，是不是就因为他失眠，所以白天要补觉，干脆就退学了？”喋喋phone不仅做传声筒，还饶有兴致的跟R9S探讨究竟，但他的脑回路显然大异常人。
“应该不是，失眠应该去看医生。就算白天犯困，也不至于直接退学吧？”R9S的逻辑保持在正常的范围内。
“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R9S也想知道。张晓波不像许诺那样坦率直白，容易沟通。即使现在比最初亲近很多，R9S大多时候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原本张晓波不知道自己存在时，曾将一些旧照片扫描储存在手机中，后来他连这个也删掉了。R9S不明白他为什么晚上会失眠，就算睡着了也不太安稳，更不明白他对着那只鹩哥为何会忽然神色郁郁。
他们之间唯一的进步，就是R9S现在能妥善的控制自己在张晓波面前出现的时机。
当晚，R9S站在张晓波床前，看着那张半埋在被子中眉头微皱的脸，第一次想试一下自己出厂时被设定的特殊功能。
“手机人可以跳跃时空到过去，为主人微调事件。”
一字一字，毫无波动的语音如同刻在他的脑海中。
R9S从来没用到过这个功能，张晓波虽然生活有些杂乱，但长久的自我照顾令他下意识的去顾及每件事的边边角角。
R9S很想知道，以前的张晓波是什么样？而他的生活又是怎么变成了眼前的模样？
他朝前方探出手，去触摸时间的脉络。
“张晓波！你丫慢点！”
“波儿！”
穿过细碎的片段，R9S溯流而上，站在陌生的街角。
一回头，便看到17岁的张晓波。
他风风火火的蹬着一辆自行车，后座上女孩紧紧搂住他的腰，后面跟着一群同样蹬着自行车的少年：“张晓波，你丫慢点！”
张晓波迎着风笑起来，年轻的脸上挂满了张扬和放肆。

（八）
一群学生从校门走出来，古板宽大的校服裹不住洋溢的青春，女生叽叽喳喳一边讨论作业一边闲聊八卦，男生大声吆喝着约球或交换游戏卡。
张晓波身后有同伴冲结伴而行的漂亮女生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女生们警惕鄙薄的瞄了一眼后迅速离开，赢得一阵坏笑。
学校的大门略嫌陈旧，上面的字却依然严肃庄重，张晓波微微抬起头，迎着太阳眯起眼睛，表情有些僵硬。
“喂！你干嘛？别掐我腰！”腰上叮咬般的刺痛令他恍然回神。
“你看什么呢？眼神儿被谁勾走了？还发愣！人家都赶上来了！”后座的女孩紧贴在他背上，隔着薄薄的T恤在结实而稚嫩的肌肉上轻咬了一口，嗔怪：“你快点！”
“好啦！你别乱动！”张晓波打起精神，风一般拐过街角，将学校远远甩在身后。
阿九看着他，空气中隐约飘散着青涩的汗水气息和尘土味道。
将时间再往前推。张晓波16岁。
“就是你！”少年刚变声后的嗓子沙哑却带着尖刻的锐利，“同学都去了操场，就你留在教室里！”
“我没有！”张晓波脸颊泛红，高热令他头脑混沌，“谁稀罕！”
“国外刚带回来的运动手表，你见过吗？别人稀不稀罕我不知道？你能不稀罕？”男生的话取得一阵附和，于是更加来劲，“拿出来！”
“没有就是没有！”张晓波扶着桌子坐下，他双腿有些发软，“别血口喷人！”
“还不承认！”
“翻他桌子！看他认不认！”
哗啦一声，桌上的课本被推攘着撒了一地。
张晓波攥紧了双拳，他不想惹麻烦，惹出麻烦就少不了要叫家长，他烦这个。
“嘿，听说你爸进过局子，你怎么怂成这样，敢做不敢认！”眼前趾高气昂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他鼻子尖上。
耳边闹哄哄的一片，脑袋像要炸开般轰鸣，眼前只剩下令人厌弃的手指……思绪沸腾，再难控制，张晓波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死命一拧。
“哐当！”“哎呦！”“打架了！”“你敢打人！”“快别打了……别打了……”
周围的男同学急忙上前，有好心拉架的，也有趁机帮手的，个别男生怕桌椅砸到人，把周围人扯开，让女生去叫老师。
张晓波什么都听不清，他只听到被自己摁在地上的家伙叫嚣：“你敢打我！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王八……”
打死他！我要打死他！张晓波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住手！都住手！”围观的同学散开，班主任大步上前，“张晓波，我叫你住手！”
张晓波终于停了下来。R9S站在教室窗外，看到骑在别人身上略嫌清瘦的男孩子抬起头，脸颊通红，一双眼睛像着了火，愤怒而狠厉。他轻轻吸了吸鼻子，两道蜿蜒的鲜血淌下来，翻过嘴唇，流过下巴颌，在衣服上溢成一小滩。
“我不去学校了！”张晓波把书包扔到张学军面前，转身就走。
张学军喝了点儿酒，正被电视上的足球直播搞得闹心，自己家小崽子平时闷不吭声，回来就是一句不上学，简直是想上天：“你回来！不上学你想干嘛？你才多大点儿？是能赚钱还是能养家？”
张晓波直愣愣的杵着不吭气。
张学军从沙发上起身，站到张晓波眼前：“说话！我养着你供你吃喝，你说不上学就不上学了？！哪个同意的！”
“我就告诉你一声，不用你同意。”张晓波盯着自己脏兮兮的球鞋回了一句。
“嘿！小崽子！找抽啊！”张学军回身想找个趁手的家伙，不提防张晓波早就摸准了他能动手就不动口的破毛病，拔腿就跑。
“你丫还敢跑！”张学军拎着扫帚疙瘩在后面追。
少年腿长脚快，飞快窜出了胡同，张学军愣是没追上。
从家里跑出来，却不知道能到哪儿去。张晓波在街上逛了半夜，摸摸口袋，走进路边一家破旧的小店。
出来时，拎着一瓶烧酒，攥着一包劣质烟。
他鼻塞严重，浑身发冷，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蹲在马路牙子上，抽出一支烟，划了根火柴。火柴似乎有些受潮，划了三根才把烟点着。
他笨拙的把烟放在嘴边，试探着抽了一口，“咳咳咳”吐了出来，又抽了一口。
试过第一口之后，就很容易习惯了。
张晓波蹲累了，索性直接坐在地上，开了瓶塞。没有杯子，没有下酒菜，空口直接灌。
R9S陪在他身边坐着，他知道张晓波看不到自己，但他现在特别希望他能看到自己。
他想陪张晓波说说话，哪怕只是听张晓波说说话也好。
小半瓶酒下去，张晓波愣愣的仰头看向夜空，眼神空茫。
他迷瞪瞪的双眸忽然有些潮湿，眨眨眼，泪珠就顺着狭长的眼角流了下来。他弯起嘴角轻轻笑着，低下头小声的压抑的呜咽。
R9S有些无措。他发现，原来张晓波以前喝过酒就会发愣，只是长大后的张晓波只发愣，不会哭。
但他没办法陪他。
将时间再向前回拨，张晓波14岁。
“晓波，待会儿把教室门锁好！”年轻的老师下班之前回教室看了一眼，“写得不错！”
踩在椅子上的少年回头，得到鼓励后甜甜的一笑：“记得啦！”
偌大的黑板写起来多少有些辛苦，胳膊抬起来久了，难免酸胀，张晓波晃晃胳膊，一心一意的要把黑板报做好。
“咦，这不张晓波吗？怎么还没走？”从窗外经过的两个高高大大的男孩进来逗他，一身汗水像是刚从操场上回来。
张晓波用眼角瞄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你在老师面前装好学生也没用，谁不知道你爸是啥人！”两人在课桌上坐下，一答一合的开始从眼前的少年身上找乐子。
“那叫什么来着？”
“老炮儿！”
“进过大牢嘞！犯的什么罪啊？”
“流氓罪吧，哈哈哈……”懵懂稚嫩的年纪总是恶劣的不知分寸，用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话狠狠刮着少年的心。
张晓波没搭理他们，他要把这首诗板板正正的抄完。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多美啊。
“老炮儿的儿子是什么？”
“小炮儿！小流氓！哈哈！”
手指间力道大了，粉笔忽然断成两截。张晓波咬了咬牙，换上一根新的。
“没意思……”两人看张晓波一直不搭理，大感无趣，“走了！”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张晓波终于完成了他的作品。很漂亮的黑板报，干净、工整、清爽。
离开前他又审视一遍，对自己点点头，愉快的上了锁。
身量尚小的少年在夕阳仅剩的余晖下步履轻快的向前走，如同孤独而坚定的走着自己的人生。
时间的钟表继续向前回拨，张晓波10岁。
身穿围裙眉目清秀的女人站在厨房里。
R9S愣了愣，他见过这个女人，在张晓波之前存进手机的旧相片中。
“妈！”男孩还没进门就先把自己的满心欢喜送了进来，“妈！我要给你看个好东西！”
“是什么？”女人擦了擦手，一把接住冲自己跑来的儿子，揉了揉他的脑袋：“波儿有什么好东西要给妈妈看？”
男孩在书包里一阵翻腾：“这个！”
试卷上红艳艳的分数骄傲又夺目，张晓波挺直了小小的腰杆：“虽然不是全部满分，可老师说这次期末考试我是班里第一名！”
“我的波儿真厉害！”女人亲昵的捏了捏他的脸颊。
“还有呢！”男孩又翻出一张奖状，“给你看！”
“乖儿子，想要什么奖励？”
男孩摇了摇头：“不要。”
女人看着懂事的儿子轻轻叹了口气，继而笑了起来：“妈妈今天要给你做顿好吃的，你不是爱吃三鲜水饺吗，我现在去买菜，你乖乖等着，晚上我们一起包饺子。”
“好！”男孩敞亮着嗓子大声答应。
但他没有等到母亲回来。
临近午夜时，独自在家惶惑不安的男孩才被带去了医院。
他看到总是满脸微笑的妈妈躺在走廊里冰冷的担架上，身上的衣服血迹斑斑。
“病人家属呢？钱不够的！快去筹钱！”护士抱着记录本喊人，“哎？就这个小孩子吗？家里大人呢？还有没有人管了？被人撞了不能就扔这儿啊！”
张晓波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攥住妈妈的手。手掌还有温度，却没有回应。
他站起来，向大人一样仰着头，直着腰，他要去找人。
他唯一能找的就是那个常年不着家的爸爸，在这个通信不便时代，他站在医院服务台，伸长脖子，一遍又一遍的拨打记忆里妈妈常联络的电话号码。
但是没有接通。
最终能送钱过来的，是那个经常给他买糖吃的女人。
“霞姨。”张晓波愣愣的看着她。
“你这孩子……这孩子……”女人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心疼。
“霞姨……”张晓波又叫了一声，堵在嗓子口的呜咽终于决堤而过，嚎啕大哭。
R9S默默转过身，他想抱抱张晓波，但是他做不到。
时光回转，张晓波5岁。
“来，我来抱抱我的乖儿子，叫爹。”
“爹！”又脆又响的童声天真无邪。
“你说，这是什么？”
“小鸟！”
“哈哈，知道这是什么鸟吗？”
“不知道。”被抱在怀里的娃娃摇头。
“鹩哥，会学人话的，我让它叫声波儿来听听。”
笼中的鸟上下翻腾，不肯开口。男孩自己叫了起来：“波儿，波儿！”
张学军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我让它叫，你急什么？”
“我教它！波儿！”男孩回答的理直气壮。
“我儿子真聪明！”张学军在眼前圆乎乎的脸上亲了一口，男孩被逗得咯咯笑。
“六哥！”门外有人叫。
“什么事？”张学军放下男孩，径直出了门。
张晓波迈着小小的腿在后面追：“爹！爹！”张学军没听见，走远了。
“爹……”男孩没追上，抽了抽鼻子，眼眶中的泪珠就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R9S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个小娃娃，觉着真是招人疼。
抽泣了几声，发觉哭也没用的男孩终于转回身，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抬起头，盯着R9S：“大哥哥，你是谁？”
R9S愣了愣，他居然能看到自己？
男孩拽了拽他的裤子：“我叫波儿，你叫什么？”
面对眼前水汪汪天真澄澈的大眼睛，R9S笑了：“阿九。”
“阿九哥哥，你陪我玩好不好？”似乎看出对方的迟疑，男孩抱住了他的腿，“我们就在胡同里玩。”
R9S蹲下身，男孩泪痕犹在的小脸上满是祈求，令他无法拒绝。他现在终于可以将男孩一把抱了起来。
男孩很会自娱自乐，R9S坐在台阶上，看他人来疯一般跑来窜去，心想他大概不是需要找人一起玩，只是希望有人能陪着他。
直到日头偏西，男孩的母亲在胡同里呼唤他的名字叫他回家吃饭。男孩跑出了一身汗，热乎乎的蹭在R9S身边：“你明天也来玩，好不好？”
“好。”明知道不可能，却不忍说不。
张晓波把柔软的嘴唇贴上R9S的脸颊，响亮的亲了一下：“波儿可喜欢你了，哥哥再见！”
“再见！”R9S站起身，对越跑越远又时不时回头的男孩说，“再见……”
时间回流，R9S恍惚回神，发觉自己呆站在张晓波床前。
窗外晨曦微亮，太阳初升。
R9S靠着床沿坐下来，他在过去停留的时间太久，有些思绪迟钝。
张晓波睡得还算安稳，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形成浓密的阴影。R9S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有些瘦削的脸颊。
小时候的他脸上肉乎乎的，特别舒服，他的眉头也不会没事就皱起来，可爱多了。
R9S就这样仔细的端详着他，仿佛头一次看清他的模样。
张晓波朦胧中张了张眼皮，翻个身想继续睡觉。
眼前的黑影却令他吓了一跳，眼睛瞬间睁开：“阿九，你在……干什么？”
R9S没回答，微微笑了。
张晓波脑袋还有点迷糊，撑起身来：“你不用睡觉，闲的啊？！”
R9S往后撤了撤，不再盯着他。
张晓波一边揉脑袋一边偷眼打量R9S，心里嘀咕，这家伙怎么回事？刚才他看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有点……慈爱的感觉……
还没顾上犯的起床气被这个想法吓了回去，好像就是这种感觉……慈爱……还有点……温柔？

（九）
张晓波拿起手机看了看，7:19，时间还早。
但醒了也再难睡着，R9S的目光更是令他感觉古怪，他索性伸了个懒腰翻身下床，扶着R9S的肩膀套上鞋子。
走出两步又折了回来，翻过手机又看了一眼，他刚才是没看错，电量居然只剩下一小半。
他有点困惑的问R9S：“昨天晚上我玩游戏了吗？还是拿来看电视了……难道是忘了充电？”
R9S不知作何回答，只好耸了耸肩。
张晓波倒没多想，就当做自己犯迷糊，把充电器塞进R9S手里：“充电。”
R9S看看手中的充电器，又抬眼看他。
“许诺告诉我你们是可以自己充电的。”张晓波的回答十分坦然，边说边踢踏着鞋出去了。
他站在洗手池边捧起水使劲搓了搓脸，清凉的感觉令他清醒不少。拿起牙刷，潦草的挤上牙膏，张晓波漫不经心的刷着牙回头去看仍坐在床边的R9S。
即使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他还是对两人之间不自觉的亲昵有些抵触，但也算不上讨厌，只是多少有点……别扭。
屋内的R9S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张晓波吐出一口泡沫，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R9S就像他身上所穿的衣服，柔软细腻，简单纯真，却让人看不透。张晓波心想，是不是自己这个主人不够称职，与阿九交流太少，要不同样是手机人，许诺那个怎么就有啥说啥，即使脑袋偶尔脱线，也能让人一眼看到底。
而阿九却总闷不吭声，偶尔还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琢磨着，自己或许应该对阿九好一点，两人的交流或许应该更频繁一些。
随便的对付着刷完牙，张晓波看看天色，难得起了个大早，不如出去吃个早餐。
于是搬出长久不骑的自行车，拍掉上面一层积灰，叫上R9S，长腿一跨便出了门。
R9S比较擅长对付张晓波的沉默和无视，大多数时候不会没事儿在张晓波面前晃悠。现在张晓波主动示好，倒让R9S不太适应。
他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学着之前女孩子的姿势环住张晓波的腰，却犹豫着是不是也该靠到背上去。他稍微抬头，便能看到张晓波宽阔的肩膀。眼前结实的脊背和回忆里软糯糯的娃娃在R9S头脑中重合，他忍不住想，生命还真是奇妙。
和人类不同，他出厂便是成人模样，而他的一切情感，都是从眼前这个背对着他的主人身上学来。开心、悲伤、愉悦、痛苦、愤怒、无望……两人似乎离得特别近，却又似乎有着一层显而易见的隔阂。
R9S想离张晓波更近一点，于是不由自主的将脑袋贴在了他背上。
身后忽然贴近的感觉令张晓波一怔，继而笑了，他这个看上去挺成熟的阿九，还有点像个孩子。
门前摆出几张简易桌椅便开张的早餐店生意相当红火，张晓波叫了碗水饺，便在里边最角落找张凳子坐了下来。
R9S跟在他后面，对周围挺好奇的瞧了又瞧。
凳子有点矮，张晓波的长腿折起来就显得局促，他伸长脚踢了R9S一下，小声说：“别看了，坐下。”
饺子很快滚熟，张晓波倒上蒜蓉加醋碟，吸溜吸溜的吃了两只，热腾腾的水汽将他额前的一缕头发沾的有些濡湿。
R9S看着陌生的水饺，从起源传说到各地口味再到烹饪方法，一溜资料迅速在眼前浮现。张晓波一抬眼，看到他全神贯注的模样，终于想起自己要与手机人做好交流沟通这项任务，于是主动开口：“这店以前不开在这儿的，就在我家胡同口摆摊，那时候用料实在，味道也好。”
“现在味道不一样？”
“老板换了人，”张晓波捧起碗喝了一大口汤，两腮鼓起又迅速咽下去，“反正都没我小时候吃的够味。”
“小时候……”R9S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你都很开心吗？”
“挺好啊，”张晓波的回答很无所谓，“以前我妈做的水饺更好吃。”
“那之后呢？”张晓波在医院里孤零零的瘦小身影令R9S耿耿于怀，试探着踩雷。
张晓波抬头瞥了他一眼：“也挺好，自己做饭自己吃。”
“我看到过以前的相片……”
“吃饱了！”张晓波搁下筷子，“阿九，别老跟那个喋喋在一块儿，学多了八卦。”
R9S看着剩下半碗汤中漂着的两只水饺，隐约觉得自己令主人不高兴了。
回去的路上还是张晓波骑车，R9S规规矩矩的坐在后座上，只轻轻拽住了他的衣服。
晚上喋喋phone来到酒吧，便见到了一个满腹心事的R9S。他伸出手，一巴掌按在对方脑门上，R9S回过神向后撤，却到底没有躲开，于是眉心结结实实被揉了两下：“你这是怎么了？脸色阴沉的跟张晓波似的。虽然他是你的主人，我也得说，不要跟他学啊，影响身体的健康发育。”
R9S看到喋喋phone，终于找到了可倾诉对象：“你也觉得我主人阴沉沉的？”
“不用觉得，他从第一次见到我，就没有过什么好脸色。”
“他心里好像是有很多事情……”R9S被捋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做老板的，心里肯定有小算盘，我一直合理怀疑他克扣我主人的工资。”喋喋phone完全没有对上R9S的频道。
R9S叹了口气，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能跳跃时空的事情告诉喋喋phone。
“不过你说的也对，张晓波是像那种藏着很多事的人。”喋喋phone适当调频，终于领会了R9S的意思，“不太爱笑，心事重重，又不经常跟人交流，虽然看上去挺正常，但这种人容易抑郁。”
R9S想想今天张晓波主动带他出去的事情，辩解说：“他有时候还蛮好交流的。”
“那就是他有什么心理阴影？”喋喋phone又开始发挥强大的联想能力，天马行空的瞎扯，“他年纪又不大，能有多少操心事？会不会是幼年不幸？”
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对，但R9S所看到的张晓波的过去的确有些坎坷，他琢磨着还是把自己的能力告诉喋喋phone：“我有一个特别的功能，可以跳跃时空，看到主人的过去。”
“这算什么特别，我也可以啊。我知道许诺交过几任女友写过几封情书失恋了几次偷偷哭过几回，还知道他大学挂过几次科卡里有几块钱父母和他聊微信喜欢用什么表情包……”喋喋phone掰着手指头数给R9S听，“这是最基本的嘛，我和他的电脑连接数据的时候就能直接读到。就算我不想知道，平时他听他多啰嗦几次就什么都知道了。”
“……”
“等等，张晓波平时不和你交流？”
R9S摇摇头。
“存储功能也没什么历史信息？”喋喋phone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R9S继续摇头。
喋喋phone颇为遗憾的揉了揉R9S柔软蓬松的头发，义愤填膺的给张晓波的行为下了定义：“他这是冷暴力啊！”
“……”R9S让自己的脑袋远离喋喋phone的魔爪，“这么说有点过分吧？”
“哪里过分！”喋喋phone维护自己英明神武的判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可不能变的像他一样！”喋喋phone停了一下，忽然又接上了R9S之前的话，“对了，你刚才说自己能跳跃时空，那么是不是可以改变一下过去？改成你投递到许诺家里，我们就能直接在一起了，多开心！”
“……你想多了。”
“应该可以的！”喋喋phone穷追不舍，“试一试嘛！试一试！”
看着喋喋phone兴致勃勃的样子，R9S开始有些后悔：“我们是为主人定制的手机人，当然是定向投递……”
“也许可以干扰！”喋喋phone坚持不懈的撬墙角。“Impossible is nothing！”
两人中间忽然插进一杯水：“许诺在找你。”
喋喋phone抬眼看了看张晓波：“没有，我都没有感应！”
“他唱的这么辛苦，刚从台上下来，你还等着他喊你？”
喋喋phone眨眨眼皱皱眉，瞟了张晓波一眼，最终决定抱起桌上的水杯去慰问自己努力赚钱的主人。
张晓波记得白天和R9S交流搁浅的事情，打算再弥补一下。谁知他刚在喋喋phone空下来的椅子上落座，R9S却起身要走。
“哎……”张晓波想开口叫他，眼前一恍，发觉R9S正坐在自己对面，桌上放着一杯苏打水。
张晓波皱了皱眉：“喋喋是不是……忘记拿水了？”
“嗯，”R9S点头，“他急着去找许诺，忘记了。”
张晓波端起水杯，有些疑惑的喝了一口，总感觉刚才有些古怪。抬眼看到R9S正望着自己，眼角含笑，颇有点喋喋phone讨好许诺的样子，忍不住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不远处的吧台旁，喋喋phone正在伸长胳膊问弹球儿讨水。R9S看到了，心里略觉愧疚。
不过，喋喋phone在别人面前是可以显形的，就让他多跑一趟吧。
夜入凌晨，张晓波躺在床上，又翻了个身。
失眠对他来说是常态，但今天格外难以入睡。或许是之前和R9S提到过去的事情，令他一直思绪纷杂。
以前大多数的时候，他并不开心。
他有过一个漂亮温柔的母亲，也有过幼时温暖幸福的回忆，但这些温暖相较于他并不太长的人生来说，实在过于短暂。而他的父亲张学军，虽然陪伴了他更长的时光，但给他留下的回忆却寥寥无几。
他曾听人说过，那个漂亮温柔的母亲是当初混乱年岁里随众进京的学生，赶上了四九城最后的一波疯狂喧嚣。而他其貌不扬却在当年英雄盖世的父亲，在美丽柔弱的女同学面前演绎了一场颇为传奇的英雄救美。
所以他知道，他母亲是爱着这个混账爹的，即使时常担惊受怕，又不得不承受起生活的重压，但在他母亲心里，张学军始终是个很牛逼的人。
就像现在的话匣子提起张学军，总感慨当年激情燃烧的岁月。
张晓波他母亲不怨张学军，但张晓波怨。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想，凭什么别人的爹就像个爹，自己的爹就非得是个混账。
如果张学军不是那副犟驴般的死样子……张晓波蹭着枕头摇了摇脑袋，过去的事情哪有如果，人走灯灭，他也不是看不开。
可心里面总疙疙瘩瘩的难受，平时藏着憋着不吭气，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很想跟人说说话。
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琢磨着要不把阿九叫起来，反正他不用睡觉。
又翻个身，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有点像求安慰，太掉价。
再翻过来，想想阿九最多也就听他说说，安慰人他显然也不会。
这样纠结来纠结去，张晓波在不知不觉中抱着被子睡着了。
R9S出现在他床边，把他蒙住半张脸的被子扯下来，听着平稳绵长的呼吸，确定他的确睡踏实了。
他喜欢回忆里主人那双没有经风历雨的澄澈的眼睛，喋喋说主人幼时不幸，如果能对过去做出一些改变，主人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沉默阴郁。
他知道自己可以对过去做出微调，但不清楚能有多大影响。现在，他想试一试。

（十）
拨动钟表的轨迹，身边景象飞速流转，R9S定格时间，张晓波10岁。
眉眼清秀的女人解下围裙，将装着饼干的铁罐子放在乖巧的儿子怀里，细心嘱咐：“妈妈很快就回来，你先写作业，饿了吃点饼干，不要乱跑。”
“我记得了！”小小的张晓波用力点头。
女人在出门前叮嘱儿子把门反扣上，才放心的离开了。
R9S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随着她穿过胡同，跨过大街，看着她仔细挑选当季的蔬菜和新鲜的猪肉，挎在胳膊上的布包越装越满。
女人很用心，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额头慢慢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汗水顺着眉骨流下，挂在睫毛上，女人顺手抹去，灵巧的大眼睛眨了又眨。
主人和她真像，R9S心想，揉眼睛的模样都如出一辙。
他暗暗攥紧了手，心中忐忑自己的干预能否有用。
女人买好了菜，开始走上回家的路。也许是担心年幼的儿子等待太久，女人明显加快了脚步。
经过一个路口，女人正想快步通过，忽然感觉自己手中的布包被猛拽了一下，一颗白菜咕咚掉了出来。女人止步，还未回头，身前飞速掠过一辆面包车，车身堪堪擦着她衣襟。
惊慌失措间，女人被带的坐倒在地，手中的菜和肉撒了一地。
刺耳的刹车声，众人围上来的纷杂脚步声，女人急促的喘息声，R9S在一片混乱中长长的舒出口气。
他伸手拉了女人几次，但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最后一次，在生死时速的间隙，不知触动了哪根命运之弦，终于起了作用。
女人在众人的帮助下起身，将散落在地的东西捡起，围观人群在庆幸声中逐渐散去。R9S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微微笑了。
独自在家的小小的张晓波，这次不会再等来一个为童年划上终止符的噩耗。
R9S沿着时光漫步而过，他看到张晓波捧着热腾腾的饺子笑得幸福而满足，看到一天天张晓波背着书包跟母亲挥手告别又踩着黄昏的阳光回家，看到张晓波坐在教室里努力又认真的模样……
他忽然停了下来。
半年后某一天，张晓波推开家门，欢快的呼唤没有迎来熟悉的回应，而是看到了躺倒在地上的母亲。
张晓波的母亲被确诊为肝癌晚期，住院后不多久，疾病便飞快摧毁了这个女人的健康和张晓波的期望。
张晓波不断往返于医院和学校之间，他拼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大人，明明还只到成人半截的身高，却一本正经的跟医生讨论母亲的病情。
他们家没有钱，即使有钱，也抵不过病魔的汹涌来袭。
艰难的条件和匮乏的医疗令女人没能拖太久，她在一个日光稀薄的早晨咽了气。张晓波抓着她的手站在床边，却被多日来的无望和折磨压抑的哭不出声。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但眼前的男孩瘦弱的像一根麻杆。R9S不知道，亲人的猝然离世和缠绵病榻后的离去，哪一种对年幼的少年来说更为残酷。
也许，下一次，会有所改变。
R9S咬了咬牙，飞快的转动命运的时钟。
16岁的张晓波赤红着脸梗着脖子，和教室中咄咄逼人的男生针锋相对。
“翻他桌子！”周围同学开始起哄。
有人把手放在张晓波的课桌上，眼看就要动手。
R9S利用自身的电磁波来感应那名男同学口中的进口电子手表，很快在男同学的桌洞深处发现了踪迹。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它被落在了最里面的角落。
“哗啦！”“嘀—嘀—嘀—嘀”
书桌被掀翻的声音和电子手表的闹铃同时响起，一片喧闹过后紧接着一片冷寂。
“我听到声音了！在哪里？”声称丢失东西的男同学首先发问。
“我也听到了！”“再听听！”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咦，不就在你桌子里吗？”离得最近的男生指了指桌洞，“我听着在里面的。”
“不可能！我刚才找过了！”男同学涨红了脸，在同学的注视下不情不愿的去翻课桌。
所谓的赃物从失主课桌中被找了出来，男同学怏怏的看着张晓波，不甘心低头道歉。
张晓波仰着头瞪他，眼神冰冰凉凉，显然不肯受这口闷气。
“对……对不起，”男同学道歉，“是我搞错了，忘了自己放的地方……”
“就是就是，不小心忘了嘛，也不是故意的。”周围同学开始帮忙打哈哈，两三个人上前扶起歪倒的课桌，有人帮忙去捡撒了一地的课本文具。
R9S发觉张晓波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手背上的血管因紧张而绷起。
“这是什么？”有同学捡起一个信封。
粉红精巧，带着淡雅的幽香，或许之前是夹在了书本中，此时被抖落出来。
“不会是情书吧？”好事的同学凑上前。
“还真像。”“就是吧。”“不要闹不要闹！准备上课了！”
暧昧的猜测和联想被班长打断，张晓波抓着被同学塞回来的粉红信封，在一片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心烦意乱的开始上课。
这件事的后续远非R9S所能预料。
张晓波收到情书的消息在中学校园这个天然的八卦土壤中飞快蔓延，很快变成了张晓波在早恋、张晓波和女同学约会等等版本。
有些时候还不免扯上他那并不光彩的父亲。
正在青春叛逆期的张晓波受不了委屈，他和同学打架的频率越来越高，被老师批评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时间久了，他不知为何就得罪到社会上的不良青年。
人总是喜欢向美好的事物下狠手，看着原本干净漂亮的东西变得和自己一样污秽不堪，便很容易产生畸形的满足感。
再次被堵到一条死胡同群殴一场后，张晓波捡起凌乱的课本和残破的书包，忽然想放弃了。
没有人和他分享他努力取得成绩，没有人和他一起抵抗暴力和羞辱，没有人在他受伤的时候，向他伸出手，给他一个拥抱。
他这么拼命维护自尊和骄傲，又拼命给谁看？
一个人，想要向上攀登时孤独且艰难，一旦放手，无所顾忌下坠时却容易而轻松。
他爹是个老流氓，或许他生来就该是个小流氓。
张晓波站在湖边，用尽力气，将书包狠狠扔了出去。扔完之后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R9S看着他孤独的背影，默然无语。他不甘心如此，却无法可施，他只能再一次看着张晓波的生活一路踉跄着奔向苍白无助的前方。
他的能力，大概也只够在张晓波需要的时候，带上一把伞，端上一杯茶。
张晓波一觉睡了很长时间，暌违已久的安稳踏实令他醒来时还有些迷糊。
他盘腿坐在一堆被子中间，呆呆出神，依稀感觉梦境虚幻又充实，却完全想不起自己梦到了些什么。
窗外日头高升，时间已近正午。
张晓波伸着懒腰从房间里出来，转头便看到了坐在一旁台阶上发愣的R9S。
R9S满脸沮丧，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对张晓波的出现视若无睹。
张晓波没去打扰他，径直出门，在胡同口不远处的无证小摊旁转了一圈，拎回来几根油条和一碗豆汁儿。
“别发愣了！端着点！”
R9S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张晓波，愣愣的把碗接了过去。
“又想什么呢？”张晓波挨着他坐下，咬了口油条，蹭得满嘴油光，“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R9S精疲力尽的摇头。
“你这样要是被许诺的喋喋看见了，又得说我欺负你。”张晓波吹了声口哨，挂在树杈上的鸟笼子传出两声“波儿！波儿！”
R9S正沉浸在对自己无能无力的歉意之中，毫无意识的嗅了嗅手中热气腾腾的豆汁儿，凑近想尝上一口，却被张晓波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
R9S大惑不解的转头看他。
张晓波端回碗，低头喝了一大口，笑道：“我就让你帮我拿一会儿，你说你一个手机人，喝什么豆汁儿！”
眼前双眸闪亮，笑容爽朗，和张晓波5岁时圆乎乎的脸重合起来。
R9S恍惚看到了过去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
他开始有些明白，也许是他过于悲观，生活的坎坷固然在张晓波身上留下了难以抹除的印记，但他一直未曾改变，他只是将自己层层叠叠的包裹起来，为自己构造了一层冷硬的保护壳。
这样的张晓波，更令他觉得心疼。
他忽然张开双臂，以自己理解的方式，将张晓波牢牢抱在了怀里。
“阿九？哎！阿九你放手！豆汁儿要洒出来了！”

（十一）
张晓波摘下吉他，从台上跳了下来。刚才表演时捧场的迷妹们过于热情，酒吧中空气燠热，他捂出一脑门子汗，亮晶晶的汗水不断淌下，浸湿了领口。
“我今天跟许诺说想去海边……”喋喋phone正对着R9S聊到兴头上，对方却忽然站了起来，冲张晓波的方向走去。
“哎哎哎，阿九……”喋喋phone眼睁睁的看着R9S头也不回的走远，几乎能想象到他接下来对着张晓波的殷勤模样，只能垂头丧气的接受自己被抛弃的事实。
许诺带着一身热汗在喋喋phone对面坐下，一口气灌下半杯冰水：“哭丧着脸，又怎么了？”
喋喋phone托着下巴可怜巴巴的发问：“你有没有觉得阿九和张晓波最近亲密了很多？”
许诺看喋喋phone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可爱的小**：“你是不是忘了，我看不到阿九，他们亲密到什么程度我怎么判断？”
“也是，”喋喋phone点了点头，“怪我问错人了，可是我除了能问你，也找不到别人问……”
“那就别整天瞎琢磨了！”许诺把空杯子推给他，“去帮我拿杯喝的？”
喋喋phone本想拒绝，但看看周围时不时扫过来的火热视线，觉得还是自己亲力亲为比较安全，于是一边嘟囔一边起身：“反正比不上阿九和我这么亲密……”
喋喋phone确实没有说错，R9S和张晓波的关系这几天缓和不少，不仅得益于R9S的贴身陪伴，也因为张晓波开始逐渐适应两个人的生活。
起码，张晓波不会再刻意掩盖自己的心情和想法。
这天中午，R9S发现张晓波在院子里摆弄一些新奇的东西。
金灿灿的纸张，在张晓波手中，三两下便翻成一种立体的漂亮玩意儿。
R9S好奇的坐在张晓波对面，开启扫描识别：“金元宝？这是很值钱的东西吧？”
张晓波笑笑抬起头：“你觉得呢？”
“不像。”R9S摇头，“再结实点就像了。”
“再结实它也不值钱，”张晓波把纸元宝摞了一堆，说话毫无顾忌，“这是给死人用的，给我妈，也给张学军。”
R9S歪着脑袋想了想：“嗯，因为要过清明节？”
“对，”张晓波动作利索，纸元宝飞快垒起来，“张学军活着的时候就没啥钱，现在我给他多送点儿，我妈跟着他也不用吃苦。”
已经很少有人手工制作这种上坟的东西，更多人愿意直接烧冥币，张晓波之所以保留着这个可以被称为古老的习惯，是因为他从小就做惯了。
纸元宝和纸钱，他每年都要烧给过早去世的母亲，今年又要加上一个张学军。
“我第一次叠这玩意儿，还是张学军教的。后来开始流行烧纸币，有一年我买了回来，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你猜他说什么？”张晓波清清嗓子，低沉着声音学张学军，“你小子懂个屁！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这叫传统！这玩意儿不贬值！”他揪着两边尖角把一个元宝捏起来，“人都到地底下了，还管个屁的贬值不贬值。现在好了，他也到底下了，我满足他的心愿，我给他多烧点儿！让他攒着排排场场的过六十大寿！”
R9S捏起一张纸，学着张晓波的样子折起来。
“张学军去年五十九了，虽然走的有点儿早，但比起我妈来活得也算长。你说我妈见到他会不会嫌弃？本来人就长得寒碜，还老了，能看嘛？”张晓波漫不经心的闲扯，“我就不喜欢他那样儿，去年他生日，跟催命似的一个劲儿给我打电话，你说他烦不烦人？”
“他是……记挂你了吧？”R9S把自己叠的纸元宝和张晓波的垒在一起。
“记挂我？”张晓波嗤笑一声，“他是喝醉了，喏，就那儿！”张晓波指指门口，“喝醉了还说没事儿，非得自己回来，结果没进家门口就躺地上睡着了。我听灯泡儿叔说，当时他吐了一地，被外边儿的野狗舔吧舔吧吃了，灯泡儿叔不放心来看他的时候，野狗正跟他亲嘴儿呢。”
R9S小心翼翼的瞅着张晓波的脸色，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他了？”
张晓波忽然没了话，默不作声的把纸元宝拢起来，拿起白纸开始剪纸钱。
他不说话，R9S也不知道接什么好，气氛没来由就沉闷起来。
来电铃声恰到好处的打破了眼前的尴尬，张晓波拿起手机“喂”了一声，便扭头看向R9S，摁下外放把手机丢进了他怀里：“找你的。”
“我？”R9S捏着手机一脸困惑。
“阿九是我啊！”喋喋phone撒欢一般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我来找你聊天！”
“聊……聊天？聊什么？”
“随便聊什么，我想你了啊！”
“你这样浪费电话费，许诺不收拾你？”张晓波冷冰冰的插话。
“他又在看书，哪有时间管我，”喋喋phone的委屈透过无线电波都能从手机里爬出来，“阿九，你也很无聊吧？”
“他比你忙多了。”张晓波把手机从R9S手中拿回来，“有什么话你们见面再说，我手机欠费！”
“你胡说……”喋喋phone的抗议被无情掐断，张晓波皱着眉问R9S，“他每天都跟你说些什么？话好像从来都说不完？要不是怕霞姨不乐意，我真想管他叫话匣子。”
R9S人畜无害的冲张晓波笑了笑，立场鲜明的表示擅长打扰别人的不是自己，而是电话那头的喋喋phone。
这段小插曲彻底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流，张晓波搬出个大纸箱将纸元宝和纸钱都收拾起来，绝口不提之前的话题。
R9S已经很懂得看主人脸色，只是暗地里琢磨张晓波的心思。
他刚才说得那么轻松随意，像是讲笑话一般，字里行间却隐约透出一丝难以释怀。
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心思，就是秘密。焐得久了，难免发酵，而越发难拆难解，主人晚上总睡不好，是不是就因为心思太重？
清明当天，张晓波在聚义厅门外挂了歇业，给弹球儿和许诺都放了假，手机也没带在身上，独自去墓地上坟。
R9S在家中左思右想，忐忑不安，很替自己的主人担心。
张晓波回来的时候，身上隐约有些酒气。R9S上前想扶他，却被他摆摆手避开了：“我饿了，回来的时候在张学军常去的小酒馆吃了点儿。”
他拉开后门，大步跨进聚义厅，从吧台后面拎出几瓶酒，在酒吧正中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R9S只好陪着他坐下。
“别人家的酒，哪有我们的好！”张晓波“啪”“啪”打开瓶塞，也不用杯子，直接灌了两口，“这聚义厅是张学军说要开的，他今天也该回来看看！”
人死不能复生，谁都知道。R9S却清楚，自己不能拿这句话来安慰主人。
“现在酒吧开起来了，生意也红火，张学军你丫居然不回来！”张晓波三口干掉了一瓶酒，空瓶子“哐当”砸在地上，“张学军你不仗义！”
酒瓶落地的声音令R9S耸然一惊，他意识到，张晓波有点喝醉了。
张晓波以前也不是没醉过，不过他醉了顶多趴在窗子边瞎唠叨，年纪再小一些的时候，还会哭。
“你不仗义！”张晓波瞪着眼指责眼前的空气，“张学军你丫不仗义！”
R9S趁机将桌上的两瓶酒收了起来。
张晓波戳够了空气，伸手在桌上摸：“我的酒呢？我的酒呢？”
R9S双唇紧闭，无辜的冲他摇头。
“哦，不见了，就跟张学军一样，我睁开眼就躺进地底下了……”张晓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没事儿，我还有……”
他晃悠到吧台后面，又拎出一瓶酒，干脆席地而坐，借着手边的桌沿磕开了瓶塞。
R9S看着倚在酒柜旁的张晓波，瞬间开始后悔。
“阿九……”张晓波叫他。
“嗯？”R9S蹲下身。
“陪我喝酒……”闪亮的双眸在黑暗中神采奕奕。
“……”看来是真的醉了。
“其实我也不是非得气他，”张晓波一把将R9S拉倒在地上，“去年……去年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回来了……就在酒馆外边儿，是他一直嚷嚷着我滚了就别回去……我又不是贱的慌，回去受这闲气！”
R9S小心翼翼的把他手里的酒瓶抽了出来。
“谁知道他趁我躺在医院，一声不吭就走了！”张晓波一把将酒抢了回去，“早知道这样，我当时就进去了……他不就多喝了点儿，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少喝过……**就**呗，谁让我是他儿子……”
“你……后悔了？”
“后悔个屁！”张晓波梗着脖子硬撑，“后悔也该是他后悔，就不能多等会儿，等我醒过来再走？银行卡密码他还没跟我说过呢……不对，银行卡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手里的瓶子空了，张晓波又伸长胳膊去摸酒柜，靠外边儿的两瓶酒被他撞着了，摇晃着往下坠。
“小心！”R9S一把搂住张晓波的肩膀，掉下的酒瓶直接跟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碎出满眼辉煌。
张晓波仍然在嚷嚷：“逞能！驴脾气！犟！轴！这么多年看在他是我爹的份儿上我就不稀罕说他！”
吧台后狭窄的空间内，张晓波的脑袋倚在R9S的肩膀上，R9S很快感觉一阵湿意。
他怕主人被碎玻璃划伤，忙伸手撑起他的脸。
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泪珠，张晓波很没形象的哭红了鼻子。
R9S轻轻叹了口气，将张晓波圈进自己怀里，“你想回去吗？跟你爹祝个寿？”
“想……”张晓波喃喃应声，“有个屁用……”
宿醉伤身。
这是张晓波从第一次喝酒后就明白的道理，但他总控制不住自己。
现在头痛欲裂的睁开眼，瞪着沾了不少积灰的天花板，他开始忍不住懊恼。
转了转酸胀的脑袋，身上的重量好像有点不对劲。
被子盖在他身上，R9S的胳膊搭在被子上，毛茸茸的脑袋就埋在他的脖颈边。
一个人的床两个人睡，也实在挤了点。
张晓波侧过头，正对着R9S蓬松头发下浓密的眼睫毛，小刷子一般的睫毛颤了颤，掀起来便露出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珠：“你醒了？”
张晓波被他看的没有一点脾气：“不是给你留了床吗？跟我挤在一块儿，不嫌挤得慌？”
R9S从床上坐起来：“你昨天喝醉了一定要掀被子，我怕你被冻到。”
老实坦诚的回答令张晓波无言以对。

（十二）
R9S将双臂叠在一起，垫在下巴底下，趴在桌上全神贯注的望着吧台后的张晓波。
张晓波在跟弹球儿对账，头顶上射灯明亮的光线将他白皙的脸庞映出一层温暖的光晕，他微微皱着眉，黑色的签字笔在他手指间灵活的转圈圈。
小时候他做作业，认真思考时也会将手中的笔翻花一样转起来。
R9S在出勤前，曾经想象过自己会有一个怎样的主人，他希望主人性格活泼，机灵又善良。虽然张晓波和他的期望相去甚远，但他依然很喜欢。
如果没有那些千疮百孔的过去，主人原本应该是温暖爱笑的模样。
R9S能力有限，他尝试过去改变过去，但命运一直在既定的轨道上不肯偏移。他想为主人多做一点，只要主人能活得开心。
他记得出厂时收到的警告，“千万不可以带主人穿越时空，否则，手机人会永远消失，而主人对他的记忆也会永远删除。”不过，他是因为主人才存在于这个世界，倘若消失了，也没有关系。
关于他的记忆会随之消除，这样刚好，主人只要记得最快乐的那份回忆就好。
R9S在心中说服自己，带着一丝不舍轻轻弯起了嘴角。一只手掌在他眼前晃了又晃，完全没有吸引到他半分注意，手掌的主人终于忍不住将自己的脸凑到他眼前：“阿九啊，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阿九！”
在喋喋phone动手将他的脑袋掰回来之前，R9S终于开始回应面前的同伴：“啊？说什么？”
“许诺答应我等天气再好一些……”喋喋phone沮丧的摆摆手，“算了，你都没有兴趣。”
R9S带着歉疚冲他微笑：“我刚才在想一些事情。”
“哦？那你在想什么？说来听听。”喋喋phone的情绪向来转换的快，揉揉耳朵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R9S眨眨眼，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这个热心又亲密的朋友。没有人告诉过他，倘若他消失了，喋喋对他的记忆会不会删除。
如果喋喋一直记得他，大概会很着急也很生气，会满世界找他，而那个时候，主人一定觉得满头雾水。
他需要向喋喋说明一下，起码让喋喋心中有个底。
于是R9S端正的坐直身体：“喋喋，有些事情我要告诉你。”
“这么严肃？”喋喋phone也正经起来，“你的系统出问题了？严重吗？要召回返厂？”
“你想到哪儿去了？”R9S哭笑不得。
喋喋phone委屈，挥手展开镜子：“你看你自己的表情……”
“其实也没什么，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有跳跃时空回到过去的能力对吧？”
“对啊，可是我求了你很久你都不肯改动投递地址到许诺这里。”喋喋phone对此耿耿于怀。
“嗯……我还可以带主人穿越时空……”
“这么厉害！”喋喋phone瞬间兴奋起来，“我就说，你既然是新款机，肯定有特殊的功能！那么可以穿越回清朝吗？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
“不能吗？”喋喋phone有点遗憾。
R9S深吸一口气：“我想带主人回到一年前，了结他的心愿。”
喋喋phone瞪大了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眨眨眼，又眨眨眼。
R9S平静的与他对视。
“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喋喋phone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不会有什么恶果吧？我可是看过很多小说，那种逆天而行的人没有什么好下场的，代价都很大。”
“……我又不是要逆天。”
“还是不对，如果有这么厉害的功能，那么你这款手机肯定火的不行，宣传啊、新闻啊、热搜啊，早就铺天盖地了，毕竟这些年流行穿越……”喋喋phone又歪着脑袋想了想，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答案，“难到是因为手机人太少，主人能看到的几率又寥寥无几？”
他苦恼的抓了抓脑袋：“我总觉得哪里不妥。”
R9S并不想将后果告诉他，免得他徒增烦恼：“能有什么事情啊。”
“你跟张晓波说过了？”
“还没……”
喋喋phone猛然起身，逼近R9S，直直的盯住他的眼睛：“你告诉我这件事，是因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R9S扛不住他咄咄逼人的视线，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就是告诉你啊，闲聊一下。”
“真的？”喋喋phone怀疑。
R9S笃定的点了点头，看着喋喋phone的紧张模样，他忽然心生不忍，要不在消失前，就再多陪他两天。
R9S的一番话，令喋喋phone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定，他以庞大的联想功能和敏锐的触觉感知到隐约潜在的危险，但他又不确定这种危险是不是他杞人忧天。
深夜许诺睡着后，喋喋phone在网络世界里东西奔走，他已经浏览了上万条信息，但没有一条涉及到手机人穿越时空的能力。
他重重叹了口气，缩在沙发上随手翻着浏览器，对R9S想要带着张晓波穿越时空的事情心中直打鼓。
一个设置了层层防护的隐秘论坛引起了他的注意。
论坛的名字很古板，“手机人俱乐部”。
喋喋phone伸手点开，却跳出一个提示框：“非本论坛成员，不可进入。”
喋喋phone无奈，只能按部就班的填写信息注册账号。在一系列手机型号、生产时间、设备标识、序列号、基带版本、内核版本等基础信息填完后，喋喋phone点击提交。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准许进入的账户名称。
怀着满心的好奇和期待，喋喋phone开始认真浏览论坛。
闲话一版中早就有人对论坛名称提出了质疑：为什么我们这样高科技的专属交流区要叫手机人俱乐部这种老掉牙的名字？
版主一楼回复：坛主电影爱好者，论坛名称致敬搏击俱乐部，不满意请自行滚出，不愿滚请闭嘴惊艳。
喋喋phone又摸到其他版块转了一圈，发现自己终于找对了地方，这是一个手机人的私密交流处。
但他的问题依然没有找到答案，只好在求助区自己发帖。
据说oppoR9S能带主人穿越时空，穿越后会有什么后果吗？
回帖之迅速超出了喋喋phone的预料，似乎深夜正是手机人无聊消遣的高峰时段。
R9S还有这种功能？牛逼了。
你不是R7吗？打听这个干什么？
我看你的定位跟我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区，我们见个面认识一下吧？
……
响应很热烈，却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喋喋phone盯了半天，除了灌水聊天的，还有一对在他帖子下迅速勾搭在一块儿的，其他毫无收获。
他瞄了眼时间，发觉现在天应该大亮了，于是将许诺设置的手机闹铃提前了大半小时，进入卧室一把扯开遮光窗帘。
阳光透窗而入的刹那，许诺用被子飞快盖住了脑袋，并摸索着去关闹铃。
喋喋phone一把打掉他伸出的手，调大了闹铃声：“喂，起床了！”
“十分钟……”许诺嘟囔着翻了个身。
平时对他赖床毛病一贯纵容的喋喋phone却执拗着不肯通融：“起床了起床了！”
许诺无奈扯下盖在脸上的被子，将喋喋phone几乎贴到他耳朵上的脑袋扒拉到一边，闭着眼睛问：“喋喋，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我想……让你帮个忙……”
许诺这天来上班的时间很早，聚义厅还没开门，张晓波正在后边儿的院子里喂鸟。看到许诺进来，张晓波奇怪：“今儿怎么来早了？”
“找你家阿九。”许诺一脸无奈。
张晓波笑了：“你也太惯着喋喋了。”
对，我就是太惯着他！许诺坐在空荡荡的聚义厅中，盯着眼前一团空气时愤愤不平的想。太惯着他，才会答应帮他去劝说一个自己完全看不见的家伙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喋喋phone之前告诉他，阿九想要带张晓波回到一年前，但自己总有种不详的预感，所以要许诺帮忙说服阿九不要去做这种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
许诺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己去劝，喋喋phone的理由听上去很站得住脚：“因为你是人类，阿九的主人也是人类，你们的思想应该是很相近的，我劝阿九他可能不愿意听，但你去劝就更有说服力。”
自己有没有说服力许诺不知道，但他现在坐在这里，证明喋喋起码就很有说服力。

（十三）
坐在许诺对面的R9S一脸茫然，抬头问喋喋phone：“许诺要跟我说什么？”
“你坐在这里听就好了。”喋喋phone摁了摁他的肩膀，又站到许诺身后，对许诺说：“阿九已经坐在对面了，你跟他好好说。”
许诺无力的点了点头，在场三人，其他两人都能清楚明白的看到所有，只有他要对着一个隐身人，实在太不公平。
所谓的敌在暗我在明大概就是眼前的真实写照。
“咳，阿九，”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开口和阿九说话，多少有点不自在，“我听喋喋说，你想带波儿回到一年前？”
R9S看了看许诺，又抬头看看喋喋phone，然后点了点头。
“阿九点头了。”喋喋phone提醒许诺。
许诺意识到这样的交流方式实在太蠢，干脆自说自话起来：“你还没跟波儿说过吧？其实他不一定真的愿意回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带他回到过去，但就人的整个人生而言，有遗憾是很正常的，不一定所有遗憾都需要弥补，毕竟残缺也是一种美……”
R9S明白了许诺的来意，他微微对喋喋phone笑了：“谢谢你！不过你不用替我担心。许诺对你很好，你会一直过得很开心的。”
喋喋phone困惑，现在是要劝服你，跟许诺对我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R9S站起来，对仍然面对空气滔滔不绝的许诺说了神谢谢，便转身离开了。
“哎！”喋喋phone要伸手拉他。
“别吵！”许诺拽住了他的胳膊，继续自己的说服教育，“时光逆转这样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很可能会产生极大的危险，你现在不知道，也许会为以后留下隐患。你要想清楚值不值得，毕竟，未来才是……”
“不用说了……”喋喋phone垂头丧气的拍了拍主人的肩膀。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许诺奇怪。
“你说的很好……”喋喋phone点头，“可是阿九已经走了……”
“走了？”许诺伸出手在眼前摸了又摸，“就这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跟谁学的这么没礼貌？”
“张晓波！”喋喋phone气鼓鼓的指责罪魁祸首，“都怪张晓波！阿九就是跟着他才这么不让人放心！”
R9S站在张晓波身后，暗暗下定了决心，他要告诉张晓波自己想带他回到一年前的事。喋喋phone在不知后果如何的情况下都要让许诺来劝说他，那么凭借喋喋phone机灵的脑袋瓜，迟早会知道带主人穿越时空会有什么代价，到时候他一旦来阻拦，自己未必能带张晓波回去。
“阿九，你怎么了？”张晓波逗完了鸟，转头看到发愣的R9S。
“主人，”R9S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平常，“我想告诉你一个专属R9S的特殊功能。”
“是什么？”张晓波有了点兴趣。
“我可以带你穿越时空回到过去。你不是想回到一年前，去跟张学军祝寿吗？”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张晓波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后面一句话上。
“之前你喝醉了，自己说的。”R9S搓了搓手。
“……”酒果然不是好东西，张晓波觉得自己坚强独立的形象在阿九面前受到了损害，压根不想去面对这件事。
“你要回去吗？”R9S见他不说话，又追问一句。
“那要收费多少？”张晓波劈头问了一句。
R9S疑惑的摇了摇头。
“这么高端的功能，怎么可能不收费？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张晓波不相信。
“当然要收费！”喋喋phone忽然跳了出来，“很贵的！卖了聚义厅你都付不起！”
“你又要做什么？刚才你不是把阿九叫过去说过话了吗？”张晓波对他的出现表现出明显不满。
“我跟他没说完呢！”喋喋phone强硬的拉住R9S，“我还有话要说。”
“知道了……你每天都有话跟他说！”张晓波拍拍手，朝聚义厅走去，酒吧现在也差不多该开门了。
“喋喋……”R9S无奈的被喋喋phone一路拽着，进了张晓波的房间。
“这里没人打扰了。”喋喋满意的左右看了看，然后认真的盯住R9S，“阿九，你跟我说实话，你带张晓波回去真的没什么危险？”
R9S摸了摸他的头发：“如果有危险我会带主人回去吗？”
“这么说好像有道理。”喋喋phone点了点头，“不过我一直在想件事，总觉得不太对劲，我的预感很灵的，要不就是你在骗我，要不就是你没把我当朋友。”
两顶大帽子扣下来，R9S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阿九，我认真跟你说，我出厂之后就除了许诺，就和你最好了，我不想看到你出什么事情。你说的这件事让我感觉很担心，你能不能，不要回去？”
R9S低下头，盯着两人正对着的鞋尖。
喋喋phone望着他沉静又温顺的模样，忽然凑上前，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R9S困惑的抬起头，看向喋喋phone。
“你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喋喋phone有些忐忑的问他。
“我知道，这是喜欢。”R9S点了点头，“张晓波小时候就是这么亲他爹的。”
小小的张晓波还这么亲过他，这件事R9S没说，他下意识的觉着还是不说比较好。
莫名其妙矮了一辈儿的喋喋phone顿时一阵无力，他看着一脸懵懂的R9S，咬咬牙，一点点朝他逼近过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呼吸可闻的气氛有点古怪，R9S莫名紧张起来，他想往后撤一些，却被喋喋phone伸手圈住了腰。
喋喋phone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R9S可以清晰的看到黝深的双眸里自己的茫然无措的模样，一双眼睛忽闪着眨了又眨。
眼前阿九想躲避又无从躲避的表情非常可爱，小鹿一般无辜又警惕的眼神更是少见。喋喋phone盯着他，轻轻眨了下眼。
“喋喋……”
想说的话没说完，喋喋phone柔软的嘴唇小心翼翼的碰在他的双唇上。
讶异和惶急令R9S顿时手脚僵硬，喋喋phone放开他时他仍然不知所措。
“你对张晓波的感情我能理解，毕竟为主人服务是我们的职责。可是阿九，忠心耿耿和喜欢是不一样的，我不希望你为了张晓波去冒什么危险。”
R9S呆呆的看着他，仿佛没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阿九？”
R9S转过身，直接跑掉了。
留下喋喋phone一个人对着空气，只能喃喃自语：“不给我一点回应吗？”
酒吧关门后，喋喋phone垂着脑袋，闷闷不乐的跟在许诺身后回家。
“你还好吧？”许诺问他。
“不好。”喋喋phone认为自己的感情问题属于个人隐私，不能什么都告诉主人。他已经在网上的情感论坛提出过自己的困惑，但答案更令他丧气。
“吻过对方之后，对方却跑掉了，是因为什么？”
“你长得丑。”
“没揍你，是对你最大的温柔。”
“吻技太差。”
“你是男是女？对方是男是女？朋友，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
“没说服阿九也不用太沮丧，明天再试试吧，阿九不一直很喜欢跟你聊天吗？”许诺安慰他。
“噢。”喋喋phone心不在焉的回应，心里却在嘀咕，明天他愿不愿意见我还不好说呢。
两个人异常沉默的回到家里。许诺见喋喋phone兴致不高，便不再逗他，自己去冲了凉，睡觉前习惯性的想玩会儿手机。
喋喋phone总喜欢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存在手机里，许诺已经适应了经常清理手机垃圾。
“咦？”
一张从未见过的照片出现在图片库中。
与喋喋phone极为相似的脸，带着紧张懵懂和惶然无措。
如果说这是喋喋phone的自拍，照片中微长的卷发和米白色的衣领又不像。
如果不是自拍，而是用了什么新的拍照软件合成，绝不会这么天衣无缝。
如果都不是，那么照片中的人肯定是他认识许久却从没见过面的阿九。
可是能拍到这种图片的距离，绝对超越了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喋喋！”许诺猛然从床上跳了起来。
“干什么？”喋喋phone正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自怨自艾。
许诺将手机推到他眼前：“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这是阿九，”喋喋phone抬眼瞄了一下，“我觉得挺好看的。”
“那你是怎么拍到这张照片的？”
“就是，”喋喋phone用两跟手指比划，“凑得这么近。”
“然后呢？”
两根手指碰在了一起，“我亲了他一下。”

（十四）
喋喋phone平铺直叙的口气令许诺气的简直要翻一个跟头：“你为什么要亲他？”
“我喜欢他啊。”喋喋phone的回答理直气壮。
想想自己把这个家伙圈在身边这么久也没听他说过一句喜欢，许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喜欢他什么？”
喋喋phone不知死活的掰着手指数给他听：“干净、善良、单纯、可爱、温柔……阿九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你跟他才认识几天，能有多了解，就确定自己喜欢他？”许诺重重咬住才认识几天这五个字。
“为什么不能喜欢？”喋喋phone听话不听重点，“我只认识阿九这么一个手机人，他又那么好，我当然喜欢他了！”他嘟嘟囔囔的又补上一句，“要不是他得总跟在张晓波身边，我肯定比现在更了解他。”
许诺有点苦笑不得：“你知道什么是喜欢？”
“看到他就开心，和他在一起很快乐，想对他做一点亲密的事情。”喋喋phone皱着眉想了想，应该就是这样。
“亲密的事情？”许诺嘴角一弯，忽然俯下身，在喋喋phone的嘴唇上浮光掠影般碰了一下，“是这种吗？”
喋喋phone猝不及防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的嘴唇已经离开了。他轻轻抿了抿双唇，有些迟疑的回答：“大概……是吧……”
“你就是这么亲阿九的？”
“不太一样，”喋喋phone竖起一根手指，来回摆了摆，若有所思，“阿九的嘴唇要软一些。”
一本正经的模样令人又气又恨，许诺意识到，如果今天自己不给他一个当头棒喝，这个自诩聪明的迷糊蛋恐怕就会在放浪形骸的道路上越发自由飞翔。
趁喋喋phone还在进行琢磨比较之时，许诺干脆利落的直接将他摁倒在沙发上，一手捏住他的下巴，贴面吻了上去。
喋喋phone在惊骇中瞪大了眼睛。
双唇火热相接，牙齿亲密碰撞，灵活柔软的舌头钻入湿热的口腔，以妖冶暧昧的动作邀请生涩的同类贴身起舞。
如夏日灼热的阳光，令人无处躲避；如深秋清朗的天空，令人纵身沉溺。
睫毛扇动两下，终于阖了起来。
全身温度迅速蹿升，头脑一片混沌，平日里灵巧跳脱的思维早已飞出云霄天外，与他紧密相偎的，只有压在身上踏实的重量。
深长的一吻结束，许诺稍稍松开了喋喋phone：“这种，才叫做亲吻。”
喋喋phone拉回漫步云端的神思，恍恍惚惚睁开了眼。
许诺紧紧锁住他的视线，“喋喋，那你喜欢我吗？”
“……”，喋喋phone的脸几乎要烧成火球，他努力控制身体动作，使劲将许诺推开，很没底气的大声宣称：“我喜欢阿九！”
“喋喋……”许诺还想再说话，眼前的家伙却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小子溜得倒利落。
许诺拿起一旁的手机，接连叫了两声：“喋喋phone！喋喋phone！”
“别叫了……”瓮声瓮气的回答从隔了一扇门的卧室中传出来，许诺几乎能想到他埋在被子中装鸵鸟的模样，“我现在全身发热，恐怕电池要爆炸了！程序乱七八糟，是不是系统正在崩溃？完蛋了，我要完了……”
许诺站在卧室门口，听着他胡言乱语，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推开门，暂时放了他一马。
退回客厅，坐在沙发上，许诺又长叹一口气，如果他此时上网发帖——我的官配一定要作死插足别家官配，我该怎么办——会不会博得众多网友掬一把同情泪？
再叹一口气，不知道自己的老板张晓波明天会不会拎着菜刀上门，为被无辜调戏的阿九讨一个清白？
一连三叹过后，许诺开始认真反思自身：做事不能大意、遇人不能轻敌、自家的孩子一定要拴牢、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前提是下手要稳准狠快！
客厅里沙发上坐着的这位在总结血泪教训，卧室中床上窝着的那位也在埋头苦思。
在经历了开始的混沌迷乱之后，喋喋phone逐渐平静下来，确定自己不会爆炸，系统也还完整，终于放下心，开始全方位思考一个深层次问题：为什么自己吻阿九与许诺吻自己的感觉差别那么大？
苦思冥想之后，排除各种外界干扰因素，喋喋phone最后得出一个相当摧毁自尊心的结论，果然还是自己吻技不行。
将脑袋裹进被子中，喋喋phone下意识的想拒绝承认这一事实。但回想起与许诺彼此唇齿相接的感触，确实很舒服。
许诺身上有一种浅淡的、熟悉的、清爽的味道。
这种味道缭绕鼻尖，久久不散。
喋喋phone抓狂的挠了两下被子，忽然意识到裹在自己身上严严实实的东西，正是许诺每天盖在身上的。
周身温度又蠢蠢欲动的想要蹿升，喋喋phone急忙将被子堆在床尾，远离危险源。
仰面躺倒在床上，他揪着头发展开记事本，分别写下许诺、阿九、张晓波和自己的名字。
喋喋和阿九之间画了个粗粗的箭头。自己喜欢阿九，那是肯定的。
阿九对喋喋呢？喋喋phone微微迟疑了一下，每次都和阿九聊那么开心，阿九一定也是喜欢自己的，于是自信满满的加上反向箭头。
许诺和喋喋……
在一起开心吗？无话不说吗？亲密无间吗？
喜欢吗？
每问自己一句，喋喋phone就在心里打个对号，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毋庸置疑，必定是一个大大的对号。
于是毫不犹豫的在两者之间加上正反两个箭头。
还有张晓波。
喋喋phone皱了皱鼻子，不情不愿的从阿九那边扯出一个箭头，指向张晓波。
盯着眼前的记事本半天，喋喋phone忍不住想，如果没有张晓波就好了。
于是在张晓波三个字上加了两道删除线。
只有阿九、许诺和自己，不就挺好的。
过了片刻，忍不住又想，如果没有了张晓波，阿九大概会不开心，还是留着他好了。
于是便打消原来的念头，取消删除线。
这样纠结来纠结去，过了大半夜，喋喋phone才意识到，自己霸占了主人的床。
客厅里那个可怜的家伙大概已经睡着了。
前不久才刚病过一场……喋喋phone揣着自己一点愧疚的小心思，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的抱了被子出去，再小心翼翼的盖在满脸倦容的许诺身上。
主人长得蛮好看，之前凑那么近，就更觉得好看了。
喋喋phone忽然心如打鼓，迅速溜回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
他从浩如烟海的网络中学了很多，但没有找到一个明确的方法，教给他怎么喜欢一个人。
放空大脑盯着窗外，喋喋phone从晨光微亮看到太阳高升，依然满心懵懂。
“嗡”一声轻颤，短消息提示。
发件人是阿九。
“昨天你问我的话，我认真想过了。张晓波与我而言，远超出了主人的涵义。我希望他平安喜乐，不是工作责任，而是内心所求。人类有句话，‘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不知道有没有白头的机会，但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能倾盖相交，也很幸福。喋喋，谢谢你！”
无论怎么看，都像表白被拒的意思
喋喋phone顿时一脸沮丧，但字里行间又令他深感不安。
阿九的话，为什么看着像在告别？
喋喋phone忽然想起自己在“手机人俱乐部”论坛的提问，急忙翻出来查看。
七个小时前，帖子下有一个名为“一声吼”的留言：
oppoR9S根据手机持有者需求贴心打造，手机人职责是为持有者提供帮助、解除麻烦，但R9S的程序设计过于关注持有者的情绪变化，一旦手机人对主人产生常规之外的情感，便容易过度奉献，甚至自我牺牲。为弥补这一缺陷，避免违反自然规律，R9S一旦带主人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手机人便会永远消失，其持有人相关记忆也会消除。谨此提醒，慎行。
喋喋phone被这“一声吼”惊出一身冷汗，从床上一跃而起，推开门便去拽躺在沙发上的许诺。
许诺还在生气，被他从梦里挖出来更加没有好脸色：“干什么？”
“去找阿九！”喋喋phone急得面红耳赤。“我必须马上去找阿九！”
“……”真不知道这没心没肺的家伙在想些什么，还是自己平时太过纵容让他有胆量蹬鼻子上脸，许诺干脆的转过身将后背留给他：“不去！”
“一定要去！要马上去！”喋喋phone顾不上解释，“阿九现在很危险！”
“不去！”许诺把快要被喋喋phone扯掉的被子拽了回来，紧紧裹在身上。
“你生气了？”迟钝的喋喋phone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问题所在。
“……”还能看出生气来，为什么不干脆让他笨死拉倒。
喋喋phone咬了咬嘴唇，忽然伸手抓住许诺的肩膀，强硬的将他从与沙发的亲密纠缠中拉扯出来，然后翻身跨坐在他腰上，结结实实的吻了下去。
不够温柔，不够甜蜜，大胆中带着腼腆，灵活中带着生涩。
许诺满脑袋瞌睡虫被吻得丢盔卸甲，仓皇而逃。
实在是主动而有效的示好方式。
许诺伸出手，在对方意图撤离前，将他的脑袋又摁了下来。
“不……”缠绵细密的深吻之后，喋喋phone终于直起身，坐在许诺身上微微喘息，“……不生气了吧？”
“生气！”许诺对他怒目而视，“你就这么随便吻别人？”
“没有随便啊，”喋喋phone委屈，“我喜欢你的。”
一句话瞬间令许诺没有了脾气，只能冷着脸问喋喋phone：“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坐在我身上？”
“不是！”喋喋phone回过神，慌忙起身，“我们要马上去找阿九！”
“我们”两个字让许诺听了很舒服，简单了当的答应他，“去！”
“那快点！快点！”喋喋phone立即故态复萌，连拖带拽的催促，“许诺你快点！”
看着为别人的事情心急火燎的喋喋phone，许诺只能在心底长叹一声。这个连自己心意都捉摸不透的笨蛋，还非要学人家谈什么恋爱！
“不过，”许诺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轻声嘀咕，“学起来倒挺快。”
喋喋phone和许诺匆忙赶到张晓波家中时，已近正午。推开院门，喋喋phone便看到了庭院正中的张晓波和R9S。
两人双手彼此交握，紧密相连。
“阿九！”喋喋phone喊他。
P9S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喋喋phone忽然发现，靠近两人身边有类似水纹在波动，福至心灵，他瞬间意识到，恐怕是阿九不知如何说服了张晓波，正要带他穿越时空。
喋喋phone心头一紧，不管不顾的冲上前，一把抱住了R9S的腰：“阿九！”
声音伴随着形体，眨眼间消失在空气之中。
慢他一步的许诺愣在当地。他简直不敢相信，青天白日之下，张晓波和喋喋，就这样眼睁睁的不见了。

（十五）
胡同口仅剩的一盏老路灯光线黯淡，为已经寿终正寝的两名同伴默默守着岗哨。
昏黄的光线照在人脸上，表情辨不分明。
即使看不清对方的脸色，喋喋phone也猜得出来。张晓波和R9S，一定一个像带了个电灯泡，一个像带了只拖油瓶，两张脸都是一言难尽。
张晓波首先发难：“怎么哪儿都有你，你跟来做什么？”
“我当然要来了！”喋喋phone吼的理直气壮，“你知不知道阿九他……”
R9S眼疾手快的抱住喋喋phone，紧紧捂上他的嘴，冲张晓波咧嘴笑了笑。
张晓波忍不住皱眉：“到底什么事情？”
不顾喋喋phone“呜呜”的抗议和挣扎，R9S用力摇了摇头：“什么事情都没有！”
张晓波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去查看周围的情况。
R9S抱着怀中使劲闹腾的喋喋phone，待张晓波稍微走远一些，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不论你知道了什么，都不要告诉他，好不好？”
小心翼翼的询问和祈求令喋喋phone心中蓦然一酸，支吾着“嗯”了一声。
得到肯定的回答，R9S松开了手。喋喋phone带着一丝侥幸小声问道：“那你擅自带主人穿越时空，要承担的后果是不是真的。”
“是。”R9S低着头踢了踢路面的石子，不想再对喋喋phone隐瞒。
听到这个字，喋喋phone慌忙拉住了R9S的手，唯恐下一秒他便会消失不见。
“好像不太对劲儿，”张晓波站在胡同的交叉口，回头叫两人：“一年前这里不是这样。”
“怎么了？”R9S闻言急忙赶去主人身边，喋喋phone死拽着他，亦步亦趋的跟上。
“一年前这片儿的路灯都换了新的，这里，”张晓波跺了跺脚下的下水道盖板，“也已经翻新整治过了。”
听完这句话，R9S轻轻合上眼睛，探看了一下时间的轨迹。
的确是错了，他们现在所在的时空，不是一年前，而是更早一些，在两年之前。
“为什么会这样？”R9S茫然睁开眼，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你的出厂说明中，会有这种情况吗？”张晓波问他。
R9S摇头：“没有，之前我一个人跳跃时空，也没有出现过问题。”
“对哦，你之前说过自己可以跳跃时空，那你应该来过很多次的。”喋喋phone忍不住插嘴。
张晓波瞟了他一眼，又若有所思的看向R9S。他并没有跟R9S提到过太多关于自己过去的事情，现在想想R9S对他时而古古怪怪的态度，依稀有了答案。
R9S被喋喋phone一言提醒，忍不住皱起眉头看向他。他突然意识到，会不会是因为喋喋phone一同穿越，造成电磁波干扰，才有了时间的偏差。
喋喋phone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虚的撇清自己：“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搞的！”
声音挺大，R9S和张晓波不约而同斜觑着他，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
胡同深处忽然传出乒乒乓乓的响声，在寂静的深夜格外嘈杂，似乎有人在砸东西。
“张学军！老子不在家里住了！”年轻的声音放肆张扬。
“哎？”喋喋phone用胳膊肘捅了捅张晓波，“是你在说话哎！”
张晓波一把将两人扯到隐蔽的暗处：“别出声！”
“你说你谁是老子！”略显苍老的声音中气十足，怒气冲冲，“真是反了你了！”
伴随着一声“哗啦”的碎响，暗淡的灯光下出现一个阴郁少年，他斜背着一把吉他，手中拎着只乱糟糟的背包，嘴边叼着半根烟，火光忽明忽暗。过长的额发盖住了他的眼睛，只看得出满脸激愤，一身无畏。
喋喋phone忍不住乐了：“张晓波，你也有这么中二的时候？你还抽烟？”
张晓波没搭理他，默默地看着少年走过，将目光转向胡同深处。
“你丫够出息！”身后的人追出半条胡同，停下来弯腰喘息，缓过气继续大张声势的喝骂，“以后甭回来！也甭想找我要一分钱！”
少年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未曾停下。
挺直腰板强撑气魄的男人看着自己的儿子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夜色之中，忽然就像泄了一口气，瞬间显得孤独而苍老。
他慢慢转过身，溜达着走回胡同深处。
“戒了。”
“哎？”张晓波没头没脑的两个字令喋喋phone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
“主人。”一直安静的R9S忽然开口，“我们再试一次吧？”
张晓波侧头看他。
“我仔细想了想，也许是因为进入时空的瞬间突然发生干扰，才定位不准，我们再试一下，应该没问题的。”
“嗯嗯嗯，阿九，我相信你！”定位不准的罪魁祸首急忙点头附和。
张晓波盯着他紧抓住R9S的手，略感不快，于是上前握住R9S的另一只手：“那我们试试。”
R9S攥紧了两人的手，凝神静气，闭上了眼睛。
身边世事飞逝，时光流转。
刚一立稳，从天而降的雨水便淋了三人满头满脸。
张晓波迅速脱掉外套，张开手臂，搭在R9S头上。
“……”喋喋phone松开R9S，默默撑开一把伞。
R9S愣了愣，忍不住低头偷偷笑了。
喋喋phone晃晃手中的雨伞向张晓波炫耀：“自带的。”
张晓波皱了皱眉，问R9S：“你也有？”
R9S憋住笑，端起脸认真回答主人的问题：“有啊。”
张晓波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太过惶急，下意识解释：“我怕你淋湿了，会进水。”
R9S在他臂弯下撑开雨伞，遮在两人头顶：“我知道。”
这样平淡的回答反而让张晓波更为尴尬，低头收起了外套。他心中清楚，对于这个单纯而温柔的手机人，他有种不由自主难以言喻的保护之心。
“我们……是不是又走错了？”喋喋phone的问话打破了略显窘迫的气氛。
日光充足，虽然头顶一片阴霾，但仍能看出现在是白天。
“没有错，”张晓波望着漫天雨幕，“就是今天，雨很快就会停。”
他记得，一年之前今天下了大雨，他刚辞去服务生的工作，去一件快递公司面试，事情非常顺利，现场便被录用。这天也是张学军的生日，他本来想带着即将翻倍的工资跑到张学军面前长长脸，却被他那个硬梆梆情感表达有问题的老子扰得烦心，气得够呛。
“那你现在就回家？”R9S问他。
张晓波收回神思，摇了摇头：“时间还早，不着急，我有话问你。”
“问什么？”R9S心头忐忑，不敢看他的眼睛。
“之前你不想说，我也没有多问。现在我们到了这里，你已经算完成了对我的承诺。那么你老实告诉我，喋喋到底有什么话，你不让他说？”
R9S转头求助的看向喋喋phone。
喋喋phone急的要跳脚：“你快告诉他啊！你不说我要说了！”
“不用别人来说，你自己来告诉我。”张晓波伸手掰正R9S的脸。
“系统警告，手机人不能带主人穿越时空。如果我带你穿越时空……我会消失，主人会……消除一切关于我的记忆。”R9S垂下眼眸，低声回答。
张晓波良久无语，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喋喋phone一直死抓住R9S的手不肯松开。
“值得吗？”沉默之后便是无端的恼怒，“为了让我回来这一次，值得吗！”
他不需要这样毫无保留的关怀，也不愿接受不顾一切的付出，他不想失去自己的阿九。
“值得。”R9S毅然抬起头，“以后你会只记得美好的事情，即使我消失了，你忘了我，也不会有遗憾。”
这个平时温顺乖巧的手机人自作主张起来倒颇为大胆固执，张晓波瞪着他，心中五味陈杂。他曾经失去过爱他的和他爱的人，以为自己没有什么不能失去，但伪装的麻木和淡然轻易被戳的千疮百孔。
巨大的愤怒和悲伤顷刻间淹没了他，憋在胸腔中无处发泄。他突然扯过R9S，死死摁在自己怀中。他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所有的力气一次用尽。
“主人……”R9S靠在他肩上，轻轻的呼唤出声。
张晓波松开手臂，转身走了。
“……等等……”喋喋phone难以置信的指着那个逐渐远离的背影，“他就这么离开了？他不想想有什么办法？不问问你什么时候会消失？他都不跟你说声谢谢？”
“主人不擅长接受别人的好意，但他不会浪费。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他会珍惜每一刻时间。”R9S微微笑了。
“有什么好笑？我都快要哭了！你会消失的！以后我见不到你怎么办!”喋喋phone冲R9S喊完之后又开始自责，“我早一点到就好了，我一定会拖住你让你打消这种危险的念头……不对！就算是现在也不能放弃，现在你还没有消失，也许……可能会有什么办法……”
R9S看着身旁不停念叨的喋喋phone，主动拉起他的手：“你只担心我，不担心自己吗？”
“有什么可担心，许诺又不会忘了我，许诺会等我回去的！”喋喋phone大大咧咧的撇撇嘴，“咦，许诺！许诺发现我不见了他该怎么办？”
R9S拿这个时而机敏时而迟钝的家伙没办法：“我会送你平安回去的。”
“可是我不想一个人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