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要来了。
这是巫师说的,整个岛上声望最高的巫师,我记得那时候他手中拄着用木头做的奇怪权杖。我不懂那是什么,我还太小,这个我清楚,所以在巫师占卜时我一言不发。
“请问,那要来的是什么呢?”我的父母牵着我,表情十分凝重。这不怪他们,岛上已经几千年没有来人——我是说外来种族了。
巫师摇摇头,他帽子上坠着的铜饰物随之摇晃,叮当作响,他垂下手,将奇怪的权杖放进墙上的一个凹槽里,权杖随即被凹槽吞噬,那感觉很奇妙,让我想起人类神话中的天狗吞月。
族人都很紧张,谁也不知道来者是否友善,作为我也很不满外来之人,想想看,明明我们可以自由地在岛上生活,为什么偏偏有外人来打搅。
“孩子,这是河流。”
巫师看到我心中所想,伸手在空中划出一道,被搅乱的空气霎时间开始顺着方向流动,就像河流。
“河流?”
巫师何苦给我讲这个呢,我还太小,没到理解这些的年纪。
“是的,一直一直流淌着,永远不停歇的河流,比如要来的那什么。”
我不明白。
“懂也好,不懂也好,那是河流式的宿命。”巫师将手高高举起,仿佛在虚空中托起了一个球,他蓝色的袍子随之滑落到肘部。河流式宿命,我没听过这种比喻,只觉得有点可怕。
“不,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河流,我们随之流动便好,躲开尚可,但千万不要阻挡,阻挡河流,势必遭到河流的报复。”
这我明白,随着河流流动,就像我平常躺在河里那样,闭着眼躺在水波上,随之荡漾。
可我的父母不明白,父亲是族长,他为此慌张。说实话我搞不懂他们,搞不懂在时间之轮里行走了好久的灵们,不过我才走过不到一百圈,我还有很多时间去理解这些我所不懂的。
“不过是随波逐流,父亲。”我安慰,但并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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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介绍。
我们是灵,这是人类给我们得称呼,而我们对自己的称呼是极为复杂的一个名字,我不知道用人类的话怎么说。我们在远离人类世界的一个岛上生活,自给自足。
不,我们没有翅膀那劳什子,说起来我们连实体都不曾有,人类的手可以穿过我们的身子,很像他们所说的幽灵,但到底不同。
作为灵,我们可以隐藏自己,也可以简单搞出一点法术,但不能太复杂,太复杂的法术会让我们无法行走在时间之轮上。
时间之轮是我们每五年【人类用这种记日方式,为了方便,我也这么说】都要在上面行走一次的物什,记录我们的生命路程,那玩意虽说是轮,但更接近于蛋,圆圆的,有壳。
说起来,也得介绍一下自己对吧?人类的规矩,要自我介绍,作为灵便要简单得多,我们没有实体。感情会无比直接地显露出来,所以我们族人间没有秘密。
不过,对于外来种族,我们通常会修筑屏障挡在思想和情感前方。
题外话说多了,进入正题。
你们好,我是菊,没有姓氏,灵不像人类那么复杂,需要姓氏区分,我们皆为一体,岛上万物皆为一体。虽然我父亲身为族长,也没有什么特权,族长比起地位更像是他的工作。
我喜欢躺在河上随波逐流,喜欢人类的面包和鲱鱼,不管你们信不信,人类世界就算是我们也多少是有互通往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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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来了,预言中的那什么。
是条船,非常高大的,只在人类的书上见过的船。
上面站着很多人类,我看不透他们,他们是有实体的。我仰望着船上形形色色的人类,他们好像看珍稀物品一样看着我们,其间穿着最显贵的是一个金发少年,我想那一定是领头之人。
而且,我发现我可以看透他,就像我可以看到每一个族人的内心那样,我远远地,透过他海蓝色的眸子(虽然看不清楚,但我想那一定是海蓝色)看到他内心的期待和活跃。
好可爱的人类,我这样想。
船近了,慢慢靠到岸上,上面的人一一下来,包括那金发少年,我躲在树后看他们,看那个少年果不其然是海蓝色的眸子。
“嘿,那个孩子!”或许是看得太入迷,不小心被金发少年看到,我有点手足无措地从树后面钻出来,身上雪白的短袍差点被勾到树,我尴尬地扯了扯袍子,使其平整一点。
他看我这样,不由得笑了:“小家伙,你慌什么。”
不,我没有慌,只是在外人——更何况这人我很中意——面前有点不知所措罢了。
“您好,欢迎来到岛上,只是先生,在下今年已五百一十五岁,不是什么小家伙了。”我恭恭敬敬鞠一躬:“若您愿意,可以称我为菊。”
将我们的记时法偷换成人类的,会让他们很惊讶,这是我从哥哥那儿学来的。
没想到金发少年听了我这话后开怀大笑:“哦好的,亲爱的菊,你好你好,我是阿尔弗雷德,叫我阿尔弗就好,话虽如此,可你在你的种族中也算小家伙吧?”
啊……被识破了。
“阿尔弗雷德先生,我可以知道您的姓氏吗?”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我很擅长这个。并且我从哥哥那里得知,人类都有姓氏,称呼人类时呼其姓氏会显得更尊重对方。
不过话虽如此,我依然觉得姓氏是人类发明的无聊玩意之一,以前人类用姓氏来划分彼此,来区分人类的三六九等,而且不同姓氏的人类领导者还会互相打仗。说实话,我搞不太明白战争是什么,为什么会有战争呢?如果说姓氏是战争的原因之一,那干脆不要姓氏多好,比如我们岛上,我们族里,哥哥叫耀,我叫菊,没有姓氏,怡然自得。
阿尔弗这才收敛了笑容,仔细打量我:“嘿,你这不是还挺了解人类的,我姓琼斯,你们岛上没有姓氏吧?”
“琼斯先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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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我把以阿尔弗为首的一行人领到了我父母那里,我父母见来的是人类,稍稍松了一口气,毕竟人类我们还算了解,若是来了类似于海怪的家伙……
不行,先别想那些,招待好来者才对。
我端上母亲特意准备的浆果茶,其实灵原来是没有茶的,还是哥哥特意从人类社会学来,说是以防万一,结果现在真的有了用处。
不过,茶虽然不差,但我还是喜欢灵招待客人的方式,将一片树叶含在嘴里吹口哨给对方,树叶口哨的音调只有一种,这比人类社会里给不同身份的客人用不同的招待方式好得多,我们都是平等的,族长也如此。
“菊,悄悄问你,这用浆果茶招待客人是你们一直有的风俗?”阿尔弗趁着父母在和他们同行的女孩讲话的的机会,猝不及防地这样问我。
我想了想,还是诚实地摇摇头:“不,这是哥哥从人类社会带来的礼仪。”
“真是这样啊。”他垂下头,脸色有点不好。
“琼斯先生……”
“怎么了?”
“这礼仪,哪里不对么?我看您不太高兴。”
阿尔弗看起来很想给我解释,但可能又不想让我父母听到(为什么只给我说呢?),所以他随便编了个借口就带我出来了,我将他领到一般不会有灵的一片空地上,四周全是树木,密密匝匝,叶与叶的缝隙中透下来几点阳光。
我紧张地捏住衣角:“所以,是有什么事吧?如果哪里不对……”
阿尔弗笑着拍拍我的肩膀打断我,说道:“不,根本没事,不如说是太正确了,搞得我有点不明就里。”
“这……为什么会不明就里?”我搞不懂有实体的人类,就算我或多或少可以看到阿尔弗的内心世界。
阿尔弗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从衣袋里掏出一根长长细细的烟,答:“因为你们和我们是不同的,所以当你们做出和我们一样的礼仪时,反而让人会觉得疑惑——怎么说呢。你看,世界上有许许多多不同的种族,有许许多多不同的礼节,在我们人类的世界里,有的种族见面会拥抱,有的会握手,有的会亲吻对方的脸颊。当你来到一个崭新的城市,身临其地的感受到一个地方的礼仪时,你就会觉得真的融入了那里。”他深吸一口,将烟灰抖在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的小盒子里,继续说:“所以你们在这座岛上用着人类的礼仪,让我有种乖离感,就好像在不属于我的地方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我不太理解他的话,哥哥告诉我人类总希望 对方能迁就他们自己,所以我们才很努力地学习了人类礼仪。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努力踮起脚拍拍阿尔弗的头安慰他:“没事,我能懂的,要不在下给您展示一下灵的待客方式?”
阿尔弗的蓝色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显然他很兴奋,这我不用看他的情绪就知道。有趣的人类,表情都写在脸上了。哥哥说他遇到的人类总是把真实情感隐藏起来,可这个人不同。
我简单用藤蔓给阿尔弗做了个板凳,他很惊讶我会做这个,不是我自夸,其实更复杂的我也会。
然后我伸手摘下一片叶子,准备给他吹哨子。
那天下午很静,几乎没有风,离我们头顶不过几英尺的树叶安静地在我们上空形成一道屏障,有几缕阳光洒到阿尔弗的衣衫上,四周藤蔓攀着树木曲折而上,深绿的,浅绿的,交错成趣,我能听到树叶上方的飞鸟掠过的声音,甚至能想象到他们在天空中划出的一道道痕迹。
然后乐曲响起。
一切都融入到这自然之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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