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月上中天。 两人席地而坐,上方仍是那棵只剩枯枝的梨树,边上搁着开了封的酒坛。 公孙翎斜靠在树干上,执着酒碗:“这坛梨花白,是娘亲还在的时候带我埋的,我家的院落里,曾有一棵梨树,每年春天都缀满了花,”她微微笑了笑:“说来也奇怪,我喜欢的不是它花团锦簇的样子,而是暮春时万花飘落的景致。” “大概是,我本来就不适合圆满吧。”公孙翎仰头靠在树干上将碗里的最后一口酒喝干,阖上了双眸。 赵云不可察觉地叹了一声,眉峰舒展,深邃的眼中盛满叹息:“我的家乡在常山,那里最不缺的就是梨花,漫山遍野地的,就像冬天未化的雪一样,你若是怀念,等天下安定了,我便带你去看。” 凉风拂过,仿佛吹动她心中的一潭死水,微起涟漪。公孙翎纤长的睫毛动了动,沉默许久才艰涩地道:“不要食言,我等着。”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信谁,却把这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子龙,不要让我失望—— 赵云一口气干了满满一碗酒,一手抹去顺着刚毅下巴滑入颈项的酒水,他喉结微动,沉沉地应了一声,似是给自己的承诺。 夜色已深,两人虽静默良久,却未觉尴尬。赵云一手搭在屈起的长腿上,黑沉的眼望向西方那片天空,其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最后又都湮没于墨黑的长夜。 他侧过头,轻声唤道:“阿翎,我们回去吧。” 身边无人应答。 赵云站起身,靠近公孙翎又唤了几声,女孩皱皱眉,再次睡了过去。他蹲下身,这才看清她的眉眼。这些日子来,他一直都知道她不是寻常女子,也觉得她美得与众不同。即便有令人过目不忘的容颜,那由内而外的疏离硬是阻断了别人的接近,这样的清冷掩盖了她身为女子的柔,也掩盖了她不愿显露的伤。刚过二八芳华的姑娘,深沉的仿佛看破生死。 公孙翎,家世显赫的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赵云看着梦中也不太安稳的女孩儿,只觉得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心疼浮现。他不知不觉地伸出了手,轻轻抚上她的眉心,把褶皱揉开,又顺带着拨出了留在她唇畔的发丝。等他意识到自己的手滞留在公孙翎脸颊上时,仿佛一切都已经晚了。 情不知所起。 “罢了——”赵云在一瞬的错愕后,认命似的长叹一声。他解下身上的披风,轻轻盖在公孙翎身上,又替她掖了掖边角,这才在一边坐下,兀自出神。 次日,公孙翎费力地睁开双眼,因宿醉而昏沉的头脑还未尝清醒便看见了身上盖着的白色厚披风,那上面还有着似曾相识的清新皂角味。 “我这是,在外面过了一夜?”公孙翎还有些茫然的眼神游移,不期然又撞上了那双曾经让她失神的黑眸,蓦然清醒。 “可是完全醒了?云见昨日天色已晚,又无法唤起你,便自作主张留在了这里。”赵云轻声解释道,眼中带着细微熬夜后的血丝。 “你……守了一夜?”公孙翎努力抑制自己颤抖的语音,只觉得灵魂似乎叫嚣着要破冰而出。 赵云惊于她敏锐的观察力,也未否认:“你毕竟还是个女孩,总要有人护着的。” “……谢谢你。”沉默良久后,公孙翎唇瓣微嚅,吐出三个字。 “应该的。” 十七年来,幼时到成年,她经历的并不会比乱世中任何一个入世之人少,她于别人,要么是一个冷漠孤高的奇怪女人,要么就是能在沙场上拼杀的将军,从来只有别人远离她、受她保护的份,哪里轮得到她软弱?而眼前这个不过比她大三岁的年轻将领,却整整守了她一夜。没有母亲,又失却父亲,流离失所无处可依。她生命的第一抹阳光,却是眼前这俊朗男子。 子龙,你可是我此生唯一的救赎? 东方霞光万丈,赵云站起身面对着阳光,挺拔的身影沐浴在金色朝阳下,回头对她温润一笑:“回去吧,还有许多事务等我们完成。” ……(上)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