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太孤
兽负金舆蹈光疾奔，碧霄斜刺出一道云轨割裂青冥，御驾长驱过处，云锋指北荒之北。
九螭仰首破空的长吼，震颤脚踏之下龟裂的荒原，气流席卷枯蓬败絮旋成风飓飞沙走石，微微撼动六牙白象横陈着的未腐尸身。秃鹫古怪阴冷的嘶声迭起，巨象腹皮一阵鼓躁异动，倏利缘尖喙剖开肚囊，秃鹫群振翅挤身破尸而出，滴沥着黑血碎肉，盘旋蔽天成翳。
指拭过打在额上的腥血一抹，垂目睹指腹血迹，似涌旧旧忆万千，自语低喟“蛮荒之地。”搓指，目及烟尘浩渺“好耐性。”
留九螭清剿劣禽，踏广陌遗址，长渊深穴中寻其所在。无侍赞名，无仆通报，遥对其人，不轻不重道句“别来应无恙？”

发鸠山神-昼
石穴口投进陌生的身影，玄铁面具下的面孔神情不动，唯有眼孔中混浊的瞳不着痕迹地轻颤，转瞬即逝的茫然，又恢复洞如深潭的眼神。许久没发过音的嗓艰难地牵动，沉如磐石缓缓挪转的嗓音像是轻“哦”了声。静默的气氛凝滞了半晌，才缓缓抬指将石座旁七盏灯座依次点燃。
“嗯”常年避世岩崖深洞中，早已习惯黑暗的眼抗拒着光明。七盏灯座齐明，他唯一的待客之道。
“你很少来这里。”他按着石座扶手起身，膝盖如长久冻住般，随着他的动作咯咯作响。待他完全起身，厚重的沙砾从深褐羽氅上抖落，伟岸身形如故，却已无半分威容可言。他像是终于回忆起该对眼前之人赋予的情绪“我也不喜欢——你来这里。”

天帝-太孤
灯座窜起的火光燎亮洞天画壁，赭石绘制的盛宴图半数剥落，断续勾勒的人形和场景依旧鲜活。十字形代替着星河，流照着茂密草野上列席畅饮的部落，篝火图纹随着灯座烛光明灭，仿佛篝火炎焰又冲上夜空，盛妆绮饰的姑娘身肢仍然婀娜舞动。篝火之上，绘的是麟龙游弋，百鸟戏逐。
当中四者着笔最重。一龙，一凤，一精卫，一蓑羽。
“我也不喜欢——来这里”其人话中疏离分明，迥异画中当时景。低眉自哂，不改宽颜笑淡“只是人世，有事相求。”

发鸠山神-昼
待能视物清明，来人目光已锁壁画之上。他少有的呼吸一滞，几步跨下石阶，背挡住壁画一隅。精卫翱翔之处被他影子染深，羽泽暗淡，圆目顿失神采。小心抬起的指抖得厉害，并未触碰到石壁，空作着细抚绘线的动作，怔然出神。
“人世，并未求昼。昼，亦无所求。”
“求”字，他避之不及。承其一求，他可不辞天寒地坼，薄翼孤越雪域神山，衔去神榜开化，布泽天帝的万民。归来之时，唯有天风雨雪，伴精卫孤冢。记得精卫因听闻他将西渡安南，却不肯让她随行，赌气要上九重与太孤同住，去时傲首不曾回顾一眼。最后一眼，只落入她蓝羽冰洁。不该像画中枯槁黯然。
“请。”他合目仰息，吸入酸意，呛得口鼻生痒，却不敢咳。

天帝-太孤
他素来，为邻为友时，总以他为首，领着众小“开疆拓土”，从来无所不能为。年岁越深，烦他以教个诀飞个天的小事，到行兵布阵，事无巨细只管托付便是无忧。精卫是他的错憾，也非独是他的错憾。错憾难弭，百年不难悟这道理。
“昼兄长。孤在此唤你一声兄长，不奢望你仍同待孤手足般助孤。”心知其一字，已是他最大限度的决绝。笑收神漠，“只望你能记得一星半点，你尚还是孤、是族民兄长时的誓诺。仁义惠爱，心永志之。”
语尽，是得意是愧疚，一时掺和于心。知他心怀慈悯，定不会坐视。愧在百年前，劳烦他却有亏于他，百年后，难偿亏缺，却又要利用他一遭。

发鸠山神-昼
一声“兄长”，换得心头一搐。指不由握成拳实，幸神智清明，只恨恨攥得紧，掌心握出血印皆可，不舍挥到这一壁图绘上。连同深恨的，云雾中悠闲游曳俯瞰生民的游龙，舍不得毁去。百年长寂，他只靠着这星点回忆苟活。
“为何你要找我。”他松开手掌，握枪的茧已消磨，五指瘦削，骨节突兀。随着那一声兄长，他忽而想起，自己也曾为族人所拥戴，羽氅也曾光鲜，在篝火之下，流溢着战神羽甲该有的光彩。抑制住倒涌入心头的酸意，稍侧过头，也为避过触目伤景。“九重天，没旁人可用了？”
于旁人口中，不难读嘲讽之意。于他，更多自己也未发觉的，久违而熟悉的关切。

天帝-太孤
敛息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早已习惯从容作派，只有在这洞天之下，除他与己再无他人时，机防乃懈。他话音刚落，心中顿踏实许多。原已如此在意此行结果，不由的舒颜昭彰着后知后觉。固是以苍生的名义求他，过往所羁难舍，怕也是不得应承。
“此行是为九重天凌霄阁内祖神之神器太荒鼎来。”方得不拘，随意踏前两步“太荒鼎无故失踪，差仙班众卿去寻，或引动乱。昼兄长百年未出，世上已过数代更替。只需简装匿迹，应无人起疑。”
交代简略，已得安心，赘言多余。昼之神通，堪匹者寡。

发鸠山神-昼
心中百年所梗，今得除沉疴，畅然长叹一声，吐尽多少事。
“嗯。”简短一应，便将此事一肩担下。待人离后，施法罩住这一壁，石箱中久候的羽披幸还崭新，只随意一披，捡了草履，封洞离去。
冥念抖开双翼，白羽黑翎，缓缓舒展。崖上一跃，百年后第一缕清风过耳，酥痒之余，幻生些无绪笑声轻俏。
前生为他奔走，后生为他遨游。恩怨都无关，清风相伴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