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驭,非常抱歉,让你等了这么多天。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的回复,或者在找我,我却不知该怎么面对你。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能把控事情方向的人,却不料最近这些日子有些失控。
骁驭,首先要谢谢你,和你的偶遇,和你之后的几次相处,都给我带来了非常多的快乐,如你所说,我们彼此能理解,能看见,我非常愿意和你一起聊天,那种默契和会意,是从未有过的。
我们之间的默契,是建立在彼此的尊重和欣赏上。但不知你是否察觉,这尊重和欣赏又让我们保持着距离。或者说,是我有意与你保持了距离。我想说你并不真的了解我,这不了解是我有意造成的。人的知情意,感知觉,都源于人的眼耳鼻舌身,我的身不同于他人,我的感知觉就不同于他人,你不了解我的身,自然不了解我这个人。
我曾经告诉你我有过短暂的婚史,你一定奇怪我这个从来不看好婚姻的人为何会结婚?现在我告诉你,我结婚是为了一个人,离婚也是为了一个人。可这个人最终还是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的离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罪孽。所以在我的内心世界里,我是个有罪的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她赎罪。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这个穷,不是说破衣烂衫吃不上饭,饭还是有得吃的,但每一碗都要算计。加上孩子多,母亲脾气暴躁。偏偏我小时候胃口好,特别能吃,母亲恨恨地骂我比猪还能吃,看不顺眼就打。有一次母亲打我的时候,我们村会计家的大女儿荷香姐正好来我们家,她连忙拦住母亲,把我搂进怀里。虽然我的脑袋已经被母亲扔过来的柴棍打出了血,血蹭到了她的衣服上,但那天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疼,因为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人体的温暖。自有记忆起,我就没有被母亲抱过,在我还不能站稳时母亲就把我放到了地下。我像个小动物一样在地上爬,滚,摔,直到站立。我不知道被人拥抱会如此幸福,人的怀抱会如此温暖。我就像那个睁开眼看到母鸡的小鸭子,以为母鸡就是自己的母亲。后来我一挨揍就往会计家跑,有时候没挨揍也会找理由去。荷香姐比我大六岁,她总是像个母亲一样安抚我,拥抱我。我的暗无天日的生活终于有了一点阳光。,
后来,我变得越来越依恋荷香姐,认定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是我的亲人。我时常悄悄地把好吃的拿给她,帮她做事,给她讲学校里听来的笑话。看她开心我就感到幸福。我像个影子一样跟着她,她去河边洗衣服我也去,记得有一次洗完衣服,我们就依偎在一起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没想到幸福很快被终结。荷香姐二十岁那年,家里给她说了一门亲事,男方在我们对面那座大山里。我听说了后发疯一样大哭大闹,嗓子都哭哑了。可是穷人家的孩子眼泪是不值钱的。荷香姐也哭,她不想嫁给那个陌生男人,她舍不得离开我。可是,她父母已经收了人家的彩礼,无论荷香姐怎么伤心,天天以泪洗面也毫无用处。她的眼泪也不值钱。穷人家的孩子不配悲伤。
我们老家有个习惯,女儿出生时会种一棵树,等女儿出嫁时就砍了那棵树,做箱子当嫁妆。那些日子我不吃不喝,成天抱着那棵树,我以为只要树在荷香姐就嫁不成。可是砍树的人来了,像提溜小鸡崽一样把我提溜到一边,我再扑上去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的砍刀,当时就满脸是血。我真的想一死了之,还是没有勇气。
伤好后我成了一个丑女子。除了埋头苦读,没有任何想法。我只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能把荷香姐救出来。
考上大学后,天真幼稚的我,连着给荷香姐写了几封信,却从未收到过她的回信。暑假时,我按捺不住跑进山里去找她。她正在地里干活,面容憔悴,眼里没有一点儿光亮。她见到我忍不住大放悲声,诉说丈夫和婆家对她的种种虐待。我真的心疼万分,比自己遭罪还要难受。冲动之下我带着她逃出了婆家,逃到了县城。可是仅仅几天我们就过不下去了。我是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穷学生啊。我只好把她送回到娘家,希望她能在娘家躲避一段日子。
那几天,成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我们天天在一起,幸福而又痛苦,痛苦而又幸福。
可是我把她送回娘家后,娘家很快又把她送回了婆家。我返校没多久,就听到了噩耗:她回到婆家后,男人变本加厉地虐待她,她受不了了,喝了农药……
是我害死了她,害死了我的爱人。我曾经跟你说,只有我们看着所爱的人死去,才知道我们有多爱他。我说的他,其实是她。
因为她,我无法再接受任何人。可是大学一毕业,父母就逼着我结婚,因为老家传出了关于我和荷香姐的种种流言,他们受不了,他们觉得丢死人了。于是我匆匆忙忙嫁给了县上一个公务员,可是结婚的当晚我就跑掉了……
我厌恶虚伪的一切,我不想背叛自己。
更何况这世上我唯一爱过的人因我的过失死了,那么,她死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赎罪。
我曾说我喜欢超越自己,挑战自己,其实,我是在赎罪。
骁驭,我从未对人说起过这一切,这一切一直深埋在我内心的墓地中。我无权享受快乐,我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却不料你走了进来,这些天我反复想,你有权知道这一切。
我的不幸是出生在一个贫苦的没有爱没有温暖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