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长相思 下
父神断言:东华此人,无视天命,亦非天地可拘。
三十六万年,他太过强大,强大到不信天命,只信自己。
直到锁妖塔中,他弃了术法,亲手将镇塔之妖斩杀剑下。那一剑下去,剥开了冷硬铠甲下颤动着血肉的一颗心。
一颗无情无欲的石头,居然动心了。
三十六万年,除了父神的知遇之情,墨渊的同窗之情,少绾的朋友之情,四海八荒造化之情,他又尝到了另一种情滋味,像一场瑰丽的梦,更加缱绻,更加温柔,更加甜蜜。
为着这缱绻、这温柔、这甜蜜,明知道三生石上已无姻缘的他,狷狂的于天对赌。帝君思凡,圆的不是她的梦,而是他自己的情。
可是三十六万年,头一回他赌输了。
代价,是他的九成功力,她的断尾之灾。
天命不可测。
他与她说,若要强逆天命,必会引发四海八荒战火不断,他与她也会不得善终。
但霸道如他,四海八荒的战火早就平过一次,神仙的一生已经太长,他一路活得清冷孤寂,是否善终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那只小狐狸呢?她还那么小,那么的娇弱,一只金猊兽都吓的她仓皇而逃,区区素锦可伤她染血。她那么小,那么娇弱,是他想捧在手心儿里,拢在怀抱里护住的人,他如何可以让她陪着他不得善终。
早年的双手染血,杀伐决断,他从来不是什么慈悲的仙,而后参禅万年,悟透爱恨嗔痴,却在锁妖塔下动了真怒,几乎一念成魔。那日他全身浴血,抖着手将她抱回自己的寝殿,而今他同样抖着手将她关在太晨宫外,都是一样的,爱别离,求不得……
她是他致命的软肋,从心里裂开的缝隙,所有坚硬的外壳都已轰然崩塌。
长相思,催心肝!
他要将她怎么办?
一面冰山,一面火焰,一面说尽绝情话,一面放不下那温柔的牵挂。
她还太小,万万年时间无垠的荒涯,不知道哪一天她就会放下他。
她有太多的亲朋故旧,疼她爱她惜她怜她,引着她忘记他,迫着她离开他。
可他怎能真的放手?
三十六万年,在无尽的时间荒涯里,他身边有太多的过客,世人供他、拜他、尊他、畏他,有求于他,
唯独她,只有她,除了爱他,别无所求。她是将他放进心里捂暖的人。
他不能放手,就像沙漠里太渴的人,舍不下的那滴水;灾年太饿的人,放不下那一口粮;寒冬夜晚无家可归的人,流连一盏孤灯的温度。
东华紫府少阳君,将天地握在掌心中的神尊,本来也并不是个有大慈悲心的仙。他嘴上说着强硬的拒绝,是骗了天地,骗了众生,骗了她。
他令座下星君以君主之礼拜她,献以四海八荒图,再佩狐尾,召告天下,是警示众生,只要他东华帝君活着,青丘白凤九,便不会许以他人。
他本来也不是个有大慈悲的仙,便是为了一己之私霸下她又怎样?
他活了很久很久,知道如何等待与隐忍。有生之年,他自会倾其所有改天逆命,护她周全。
若他输了也不怕,彼时死别,他自会让她忘记她,就像从来没有遇到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