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清气朗。若搁在入宫前，我定然是刚做完早饭，正在帮爹娘照顾着弟妹的。可自打自个儿被挑了送入宫后，一切似乎都变了。还记得教我的满人嬷嬷对我说的头一句话是，汉人在宫里当差总是会受欺负些的，而唯有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这命才会长久些。因此，打从我被分到永寿宫当差，头次被那些个宫女姐姐给欺压后，便一直不敢对谁说，只是自个儿默默地承受着。一如今日，原本这将衣服送礼就不该是我的活儿，可她们几个资历老些的宫女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还是我来倒霉。因为，辛者库的管事姑姑，太吓人了。）

（如往常一般抱着宫女太监换洗的衣服往辛者库走去，大抵是我好欺负的名头过于响亮？原本走那条偏僻的路是为了避免冲撞贵人主子们，谁晓得却遇见了平日最喜欺负自个儿的几个小太监。看着他们盯着自个儿的双眼像是会发亮似的，不由得有些害怕地更是低下了头，加快了步伐就想越过他们离开。）
（谁晓得，我越是这般，他们却越是高兴似的，其中一人直接抬手拦住了我的去路。心下猛地一颤，只悄悄抬起头看向他们，小声道）你、你们想做什么？

（自从入宫后，我所有的言行都依着嬷嬷所教，嬷嬷曾经说过，只要我不反抗，久而久之那些人便会觉得无趣了。可并没有谁来告诉我，到底是哪里不对了？我一直不曾反抗着他们的欺压，可自个儿入宫都一年有余了，日子却依然过得那般难，甚至连一个知心的能说说话儿的人都没有。到底是嬷嬷骗了我，还是我哪儿真的做错了呢？）
（久思不来的答案，此时也不会有谁让我去想。就听着拦着自个儿的小太监凑近一步，怪声怪气地说道）我们能做什么，不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儿嘛。

（我还记得自个儿头回遇见他们时的情况，那时的我是真天真，信了他们的话。谁知这一松手，那些个换洗的衣服不是更脏就是坏了，最后被责罚被人怨骂的却只是我。我那会儿很不服气，在责罚时却更被狠狠地收拾了一顿。自那以后，我就明白了，为什么嬷嬷会说，唯有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这命才会长久些。）
（因此，当那人伸手人来抢衣服时，我随即往后退了两步，却因手臂被他拉着，硬是没有办法一走了之）不用、不用放下，我、我大点儿声就好了。

大声点儿？（我的声音稍稍扬起，就见着那几个小太监脸色随即一变）我看你这大声点儿，是想要告诉所有人，咱们几个在这儿欺负你吧？这冤罪，咱们几个可背不起。
（瞧着他们的徒然色变，我也是更害怕了。一时有些怪道自个儿，好好的路儿不走，今日怎么就不长记性又跑这边来了？可纵然是害怕，我却依然不敢松开双手，只是无助地摇了摇头看着他们，泫然欲泣）我、我没有。

没有？真没有？咱家几个可真不信！
（我就知道遇上他们几个，是真没什么好果子的。就在他那信字儿落下时，那原本抓着我手臂的手就用力一拧，痛得我差点儿惊叫出声。但想着他们几人的手段，最后还是堪堪压下，只余下痛苦的轻哼声。）
（眼睛在眼眶上忍着不落下，我知道，若是我真的落泪了，只怕他们更会借题发挥。到时的自己，那就是真的吃不完兜着走了。曾经有一个姑姑看不过眼，有回事后对我说，因着太监比之常人更苦，因此才会这般，让我多理解些。但我不懂，我理解他们了，谁来理解我？）

（心里极是委屈地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样的事哪怕再遇上多少次，也不可能毫不介意地全然接受。毕竟，谁会乐意自个被人欺负呢？正在心里喊着糟糕，几乎就要认命时，突然两声咳嗽入耳，当下一个机灵，只以为又来了哪个宫女姐姐。）
（可当那声音入耳，听着有些熟悉却又分别不出来时，连忙回头去看。未曾见得来人容貌，就听了那几个小太监扑通跪下的声音，然后个跟个地喊着恩贵嫔娘娘万福。听此，也随即脚一软跪下，搂着怀里的东西弯腰磕头）奴才请恩贵嫔娘娘万福。

（对于宫里的贵人主子，从前教自己的嬷嬷就说了。除非真的分了去侍候，否则能避则避，千万别沾身。那会儿自己是不明白后的，后来一个在那些个贵人主子身边侍候的小宫女在某一夜里突然不见了人后，我才稍稍有些明白过来。）
（因此对于恩贵嫔的突然出现，我是摸不准她到底是所为何事儿。只是听着她的问话，那几个小太监倒是支支吾吾，半晌才有个人来回了话，说是皆不当值。而我只是头皮发麻地瞟了他们一眼，才小声回道）回娘娘话，奴才正领了管事姑姑的令，拿东西去辛者库。

（其实这些哪是什么贵人主子的衣服，不过都是些宫女姐姐小太监的衣服。但因为这些衣物在宫里行走时不能露眼，是以都包裹得挺仔细的。可就在刚才与他们几人的接触时，不管包裹得多么仔细，都难免会露出些许来。）
（只是眼下听得恩贵嫔如此说，不由得惊得忘了规矩，直直抬起头来。看着她给自个儿使的眼色，也随即明白过来。虽然骗人不是一件好事儿，但我知道，恩贵嫔是在帮自己。不管是因何原因，至少只要我认了，那么这回欺负我便能逃过去了。思此，连忙一应）都是奴才的错，耽误了时辰，回头定会去给定妃娘娘请罪的。

（听着她说要罚自个儿的时间，兴许是真的下意识的反应，心眼儿咯噔一下跳得厉害。但仍忍着那瞬间的害怕，只是把头垂得更低，装了那听责的模样。）
（而那几个小太监，平日里也没什么真本事，顶上的那些个公公大多是瞧不上他们的。眼下听得恩贵嫔如此说，随即便个个都磕头求饶，喊着冤枉。有一个胆儿大些的，便说只是与我见了面因此说说话儿而已，说着时还瞪了我一眼，里头满是警告。）
（这让我不由得有些害怕，眼下恩贵嫔是救了自己，可她离开以后呢？管天管地，也管不了他们底下如何欺负自己不是？再说，想要管也得她能知道才是啊。）

（我从来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否则不会入宫这许久了，依然照着当初嬷嬷说的话儿来做人。因为那些话虽不见得全错，却亦不会是全对的。可如果是依旧我自个儿去想，怕是想上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找到最好的办法。）
（我对恩贵嫔虽然不了解，也不知她这样帮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可细心想想，我不过就是一个最卑微的精使丫头，身上哪有什么可叫人贪图的？那么，权当她不过是看不惯眼。但她既然此时此刻能插手，我若不知好歹，不知她心思还在那为着害怕以后再被欺负而漠视她的好心好意，只怕将来我是得后悔的。）
（心里的想法稍稍一转，随即便委屈地低下头来磕在地上，小声道）奴才恳请贵嫔娘娘为奴才作主，奴才本是为定妃娘娘办差去，可这几个人却挡奴才去路，还有意抢夺定妃娘娘的衣服，实在有罪。

（从前在宫外时，曾听过隔壁的夫子说过，风雪归途放纸鸢，身残命贱有谁怜？谁堪受命欺凌死，我自横刀勇向前。那会儿听着只是觉得那夫子太有文化了，后来有一回鼓起勇气去问了，大概意思便是说，自个儿出身差得卑贱如斯，除了自个儿又会有谁怜惜？而谁又乐意因为这种愿意而被人欺凌至死？倒不如自个儿直接保护自己，勇敢面对那些人胆敢欺凌自己的人。入宫时，我也曾经如此想过，可嬷嬷说的话儿太可怕，到底还是让我胆怯了。）
（而今日，就是今日！恩贵嫔给我的机会，哪怕事后我想起来会后怕，甚至可能会内疚，毕竟被送到内务府的罪奴大抵都是没好果子的。可我既然做了，便不能后悔。我没有开口为谁求情，只是有些紧张、有些担心又有些害怕地看着那些个侍卫将人都一一拎走，走远。）

（看着人都走远了，恩贵嫔便叫了自己起来。心里眼下还是咱得直哆嗦，因此起来时便觉得仍有些腿软。但眼下她掺了这事儿，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到底是帮了自己一把，尤其是在当时我最为难也最无助的时候。）
（再听她的话，心里略有些诧异她居然会知道自个儿心中所想，但仍然小声地应了她，连带着点了点头）奴才知道了，奴才谢过贵嫔娘娘相助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