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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话】| 红尘洗佛 | 红尘乱,佛门空,有没有取舍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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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大概从来不敢想这种六根清净的题材的


1楼2017-06-15 23:36回复
    一、凉薄
    妙湛是在寺庙前石阶旁的草丛里被发现的。
    那时锦庸寺的香火还很旺盛,寺中的方丈为人耿直的紧,有着出家人淡漠缥缈的心境,却从不忌惮与江湖妖士针锋相对,每每山下又有江湖术士巫师妖言惑众时,方丈总会沉着而威严地斥退那些术士们,带着山民挣脱出了一次次的骗局。
    久而久之,锦庸寺的名声传开,巫师之流对之忌惮得很,附近山民们则来的越发勤了。
    妙湛就是在那时候,被一个上山拜谢方丈的猎户发现的。猎户的妻子只留下一个女儿便难产死了,生活本就拮据的猎户饶是有一颗善心,也实在养不起多一个男孩了。思来想去,猎户还是抱着男孩叩响了锦庸寺的大门。
    方丈一直没有按照出家人的戒律要求妙湛,连法号也不曾赐过,只唤他作“小施主”。任他在寺庙里像个普通山野孩子一般乱窜,除了不提供荤腥外,像养一个普通男孩无异。
    直到他五岁时,方丈才差续林和尚去问他的心意。
    不知是否孤儿都早慧些的缘故,加之常从香客那里听说了二三闲谈,他隐约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名为“父母”的亲人。所以当续林师兄问道“小施主,在寺庙里呆了五年,有没有很想去寺庙外的村子里和那些人一起生活?”他只是盯着师兄的眉毛半晌,咧了咧嘴角,“村外里的人都有家有父母的样子,寺里的师兄们待我亲如父母,打我记事起算是生于斯长于斯,留在这里也很好。”
    翌日,赐号妙湛,得剃度。
    寺里的师兄们待他着实很好,除了诵经外,也很少让他做什么体力活。可是妙湛对于师兄们的好意似乎从不曾察觉的样子,别人接下他担的水桶,他就自觉地抽身离开;别人拿过他的扫帚,他就把小手缩回袖口;有时给他多盛了些饭食,他倒是会说一句“我吃不完的,倒掉多可惜”。久而久之,有些师兄心里多少有些膈应,闲谈时偶尔会抱怨几句。续林听到了两次后,忧心忡忡地去找方丈商量。
    续林推开了方丈虚掩的门房。
    “续林,现在不去诵经反倒来找我,是为何事?”
    “方丈,您让我处处照应着妙湛。我谨记此言,不敢怠慢,可是……”
    “不错。妙湛从小来这里,除了那些香客偶尔带着孩子来,一直没机会遇到同龄孩童,这寺庙里除了他就你最是年少,他大概最需要你的帮助。”
    “可是方丈,我的确以身作则,行为得当,力求谦卑待人。可是妙湛他似乎对师兄们的帮助不为所动。大家都体谅他年少又是孑然一人,常常伸手帮他一把,妙湛他对师兄们的帮助一言不发甚至连鞠躬也不会有。我是怕他小小年纪就养成了富家少爷的恶习,将来在寺里怕是要吃亏的……”
    “续林,你还是没能做到心无杂念的看待事物。”
    “请方丈明示。”
    “ 你,还有你的师兄们,都只看见了妙湛对自己善意的冷漠,多少还是觉得心中委屈。可是,你有没有注意到过,那些香客们的孩子有时打闹碰上了妙湛或者是将泥水溅到他身上,妙湛也是这样一言不发的走开啊。”方丈叹了口气,“妙湛这孩子,自幼生的如此心境凉薄,倒是不怪你不尽力感化。或许,章猎户当年捡到他时我们也不该擅自留下,该为他找到个好人家吧。”
    红尘自是纷杂。可如果得道超脱便得这般凉薄于尘世,或许为凡人的喜怒而惊慌失措也不失为快乐......续林轻轻摇摇头,默念了良久“阿弥陀佛”。


    2楼2017-06-15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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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铜钵
      方丈深知红尘间情魔肆虐,若非这一场荒年,他想要妙湛十八岁再下山化缘。蝗虫过境,这一次却势不可挡,从城镇到山野,方圆三百里没有一处逃得过这场饥荒。
      于是十六岁的妙湛也不得不和师兄们一起下山化缘。
      妙湛和续林都是最后一批离开的僧人。临行前,妙湛在水井旁饮最后一碗水,续林正向方丈道别。
      “续林,此行一定要小心谨慎。”
      “一定谨遵方丈嘱托,言行之间续林必不敢松懈。”
      “比起你,我更担心的是妙湛啊。我总有种隐约的不好的预感,好像妙湛正在走向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这……方丈您果真担心出了什么差池的话,不如您和妙湛一起在寺庙留守,我和师兄们会为你们集来口粮的。”
      “该来的迟早会来。况且妙湛已经十六岁了,因为莫须有的原因把他禁足在这方寸之地我已经于心不忍……罢了,你们路上且小心就是。”
      “方丈也请保重。”
      山下的村子里情况也很糟糕。妙湛与续林敲开了每一扇门,可是门后都是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庞,让二人实在不忍索要食物。
      走遍了村子里所有人家,一天过去,二人也不过讨到了两碗面汤。走动了一整天,体力的消耗远大于这区区两碗面汤的补偿,尤其是尚在发育的妙湛更是不堪饥饿之苦。万般无奈,续林只好把向城镇行进的计划搁置,带着妙湛走进了山路石阶旁的丛林,想要找些野果菌菇来充饥。
      续林指着青石阶上一块白石说道,“一个时辰后,就在这块白石处见”,旋即转身和妙湛去了相异的方向寻找野果。
      妙湛脚步虚浮地踩在野草与落叶上,焦急的望着垂下的枝条和低矮的灌木,对野果望眼欲穿却一无所获。不知寻找了多久,却看见了一幢简陋的木屋在不远处。妙湛勉强打起精神向木屋走去,不知有没有运气求得一碗饭食。
      轻轻地叩了三下门板,片刻后门开了。可是开合的角度却小的可怜,妙湛只能透过门缝看到一只警惕的眼睛,打量着门外的自己。
      妙湛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道“贫僧妙湛,不知施主是否……”
      “妙湛哥哥?”木门忽然大开,女孩清脆的声音逼退了妙湛的话语。
      “你是……”妙湛看着女孩陌生的脸庞,最终望着她眼角的泪痣半信半疑的问道:“章猎户家的女儿章素衣?”
      暌违多年,如今得见,迅速长大的两人几乎认不出彼此,只是凭着名字让他们在饥荒的年代毫无保留的相信着对方。
      叙旧的话不出三两句,妙湛的肚子发出了响亮的声音。妙湛不好意思的按住了肚子,素衣也才注意到妙湛手中的铜钵,咧嘴一笑,侧过身去,给妙湛让出进门的道路,素手摇摇一指木桌,“我这里还有菌汤,只是已经凉了,妙湛哥哥不介意的话不如先用些?”
      妙湛感激的鞠了一躬,托着铜钵向简陋的餐桌走去。
      不知是太过饥饿的缘故还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听着素衣清脆如泉水叮咚的声音,妙湛只觉得这一碗凉掉的汤分外可口。
      一碗喝完,素衣正要帮妙湛盛第二碗,妙湛忽然不好意思的说,“素衣小姐,我的师兄和我今日一起出来化缘,我们奔波一天都没找到什么吃的,现在恐怕他也没找到野果正在等我呢。我可不可以也带给他一些汤?”
      素衣自是答应,帮着妙湛装好了汤后,对饥荒时的食物毫不心疼,只是叮嘱着妙湛,“这次你知道我住的地方了,记得来找我。”
      和多年前相似的约定,两人似乎都不记得上一次爽约了那么久。
      素衣依旧讨要着妙湛的承诺,没有了方丈管制的妙湛这次终于得以直视着素衣的双眼,应了一句“好”。
      妙湛回到白石处时,比约定晚了一盏茶的功夫。害怕被责怪的他抢在续林说话前献宝似的捧出了那碗汤。一无所获的续林也顾不上说别的什么,利落的接过妙湛的铜钵,感激的看了妙湛一眼便将铜钵举到了唇边。
      饶是汤已冷掉,可是饥饿也无形中强化了人的嗅觉。续林仿佛闻到了若隐若无的久别香气,有些奇怪的低头看了一眼铜钵中的汤,虽然稀薄,可汤上分明浮着一层浅黄的油脂。续林的眉毛拧在了一起,端着铜钵的手有点颤抖,却强作镇定的问道,“妙湛,这汤你可曾喝过?”
      妙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师兄,是我不好。我应该等你喝完后再用的,可是我实在太饿了……”
      “这汤里,是有荤腥的啊!”铜钵落在了石阶上,一声脆响。汤汁溢满了台阶,又渗入了草丛。
      妙湛不明所以的看着师兄,嗫嚅着,“我尝过,可是里面只有些菌菇……”
      “那上面分明有一层油脂,这汤根本就是用活物为底熬制的啊!”一直对妙湛和颜悦色的续林第一次雷霆大怒,何况续林所言一字一字都在洞穿着妙湛的心。
      “妙湛,你不觉得自己很肮脏吗!”震怒的续林无情的继续着呵责,却没注意到妙湛闻言已心如死灰。
      在续林下一句话冲出喉咙前,妙湛痛苦的长啸一声,转身向林中跑去。
      气急的续林没有立刻追上去,只是更大声的喊道,“”妙湛,你逃不过惩戒的!这罪过,你怎么担负得起!”
      气头过去,续林后悔不已,他该想起的:妙湛不比自己半路出家,尚且能分辨的清荤腥的味道与油脂,何况这一碗没有肉的汤底。
      只可惜续林醒悟时,山林莽莽,枝叶蓊郁间,再也找不到妙湛了。
      而妙湛则在林间疯狂的奔跑,疾风扬起他的袖袍,单薄的身子在宽大的袍服间显得几分可怜。妙湛悔不该当初,他早该猜到的,这汤中奇异的鲜香。他也该追问素衣一句的,为什么在这饥荒之时,远离耕地的素衣还有食物可吃。他该记住的,素衣是猎户的女儿啊!
      可无论如何忏悔与惩戒,妙湛知道大戒犯下,这锦庸寺里是容不下自己了。不知道偌大的山林,还有哪里可去,妙湛只能靠奔跑来摒除这些痛苦。然而妙湛的奔跑线路似乎隐隐的兜兜转转总向着一个点趋近。
      妙湛从薄暮奔跑到月上柳梢头,那时脚步迟缓得甚至赶不上走路的行人。气力耗尽,妙湛也只能承认,自己如今除了素衣,无人可再投靠。


      4楼2017-06-15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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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瘟疫
        那场灾荒后三年,百姓堪堪忍下了苦楚等待着瑞雪后本该到来的丰年。丰年不假,可是随着丰年一起姗姗来迟的,却是一场瘟疫。
        瘟疫来势汹汹,且病症发作剧烈而无征兆,但凡有了头疼脑热或谵妄的迹象,几乎所有病患都在一周内内脏破裂、浑身出血而亡。据仵作观察,病人及尸体的血液极易传播瘟疫,于是一时间,对于这无药可治的瘟疫,人们由于恐慌,对病患的隔离到了残忍的地步——若是家人不幸染病,亲友便流着泪守在身边送最后一程,可是一旦病患陷入昏迷,此刻离死亡尚有两三日距离,却也被家人趁着昏迷丢弃在城外的乱坟岗处。
        一场惨烈的瘟疫,生生的逼着人将家人亲手推向死亡。
        那一月,锦庸寺里诵经不断,不消方丈挑明,众僧侣也能感受到山下冲天的怨气与不甘的阴魂。
        瘟疫横行不散,粮食的紧缺则是必然的后果。人心惶惶,无人愿意轻易出门。少了施主的恩惠,锦庸寺不得不面对又一次饥荒。方丈令下,每日过半的人下山化缘,余下的人坚守寺庙诵经礼佛,只求普度冤魂。
        续林下山的路上,还是会像两年里几十次走过那块白石一样,驻足一盏茶的时间,念一句“阿弥陀佛”,再转身离去。
        今日依旧。
        诵完那一声“阿弥陀佛”,续林沿石阶而下没两步,便遇到了提着粮袋拾级而上的女子。续林轻声道,“施主留步”,便说明了来意。
        女孩听说是锦庸寺的和尚来化缘,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却没有持续太久,随即爽朗一笑,“好的,请跟我来。”
        “多谢施主好意,敢问施主芳名?”
        “素衣,章素衣。”
        闻言,续林心中微微一动。
        续林一路随素衣来到了丛林深处的木屋,只是离木屋尚有数十步距离时,素衣面露难色的求续林且在此等候。此言一出,续林大概确认了方才的猜想,却没多说什么,只是与素衣无言的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素衣推开房门时,妙湛正在布置桌上的碗筷。
        这三年来,妙湛和素衣就如同所有年轻的情侣一般过着这样波澜不惊的生活。没有云游四海的洒脱,但远离寺庙与村庄的木屋却足够他们避世。每日柴米油盐,粗茶淡饭,听不到经书喃喃,只看见荆钗布裙,最初的恐慌与背弃了佛祖的负罪感过后,妙湛忽然很感激素衣的那一碗肉汤——如同饮下孟婆汤一般,从此可以尽管忘却从前种种的戒律清规,从今自可享受山间野味与人间情爱。
        有时候,妙湛甚至是庆幸的,庆幸自己最终还是离开了寺庙,得以拥抱这滚滚红尘——师兄们何必把红尘当作妖魔呢?
        本以为已经可以有底气直面锦庸寺的师兄方丈了,可是素衣说起门外化缘的续林时,妙湛的的动作还是僵了一僵。半晌,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那就快让师兄进来吧。现在这山下瘟疫闹得厉害,我们靠着打猎日子还算宽裕,自当尽力帮助他们。”
        和续林时隔三年的再见没有妙湛想象中的剑拔弩张,续林看到他时,只是微微颔首,“三年不见,妙湛已经这样高了。”事隔经年的相逢,没有对当年犯戒的斥责,只是长兄再见贤弟的一句欣慰。
        念及当日自己懦弱的行径,妙湛一瞬觉得无颜面对旧日师门。所幸有素衣在侧,看到了妙湛的尴尬与窘迫,急急的打着圆场,邀续林进了门后又开始翻找着素食以解锦庸寺的燃眉之急。
        说到底,昔日的师门情缘仍在,得了方丈开导的续林也无意责怪妙湛什么。以茶代酒,冰释前嫌的两人聊得酣畅了起来。
        “妙湛,你可知自你离开后我一直后悔不已。当天实在是我一时冲动,不该把你逼出寺院的。”
        “师兄何必替我担下这弥天罪责呢?那戒律,我是实在犯下的。”
        “我也问过方丈,才知我那日确是太过苛求于你。佛教在中原传播了多少年,佛门弟子万万千,寺院在这疆域星罗棋布,谁不曾遇到过灾旱年?那种时候,实在没有粮食可吃,也有不少出家人曾以野味充饥。生死之际,佛祖会默许的。我当日,实在太过激。”
        “方丈当真如此认为?”
        “不错。而且你走之后,寺里的师兄们也相信你无错。我们甚至还为从前没有对你再好一点有些后悔。”续林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你随时都可以回来的,锦庸寺从来都不会放弃你的。”
        看着妙湛一时无言以对,续林又放轻了恳切的语气,“不要太在意,我不是想给你太多压力……只是,这几年来变故接二连三,方丈他也年事已高,常叹自己寿数将尽。也想见你一面的。”
        续林意识到自己违背了方丈从前的心意,还是干涉了妙湛的生活,只好岔开话题,“真是难得你和素衣姑娘可以寻得这样一处僻静之所。对了,窗台那边的花可有名字?”
        可无论续林再说什么,妙湛都无心听了。方丈的处境让他心如乱麻,早已克服的负罪感如今又漫了上来。微凉的茶水入口有点苦涩,妙湛下意识的想唤素衣换一壶水,可看着素衣忙碌的背影忽然住了口。
        妙湛默默地将茶碗端起,走到了窗台旁那盆花卉旁,将凉掉的茶水浇在根茎下,重新提了一壶滚水来,又缓缓走回了续林身旁坐下。
        “不知是什么花,去年在那块白石旁见到的,想着快要隆冬,怕它撑不下去便挖来栽在这里了。”妙湛替续林满上一碗新茶,“师兄,今夜锦庸寺就会接纳我么?”


        5楼2017-06-15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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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裂帛
          送走了续林师兄,素衣长舒了一口气,倚在门框上,“妙湛,你可知道,我本来还担心你不愿意再见你的同门师兄,再或者即使相见你们也会爆发又一场争执。看到你们冰释前嫌,真好。这也算了却你心头一件大事吧。”
          妙湛良久无言。
          素衣好奇的转过头来,“妙湛,你怎么了?莫非......你们还是放不下旧事?他们还不肯原谅你?”
          妙湛的声音低沉,“他们原谅我了,锦庸寺的所有人都原谅我了。”看着素衣一闪而过的喜悦,妙湛还是决定继续,“所以,我想重新回去锦庸寺。”
          素衣的眼神一下有点空洞,咧咧嘴角,“说什么傻话呢。”
          “素衣,我想我今晚就会动身。”
          素衣的声音是在一瞬尖利起来的,猎人的血液狂暴的显现着,“妙湛!你这个疯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素衣忽然冲上前一步抓紧了妙湛的肩膀,“你已经离开锦庸寺三年了,你不是已经跳脱出了那些你觉得迂腐的清规戒律吗?你不是觉得人世很好,和我在一起很愉快吗?现在你说走就走,如果我做错了你说出来呀。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我可以再为你迁就,但是你不能这样莫名其妙的就走掉啊!”
          妙湛用着温柔却稳定力道拉下了素衣钳在自己肩上的手,“你没有错。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自私,可是现在方丈已风烛残年,他于我有救命之恩与养育之恩,我至少此刻应该回去的。”妙湛很认真的看着素衣的眼睛,“还有,你真的让我看到了红尘美,我怎么可能舍得离开你呢?”
          素衣还保留着最后一点希望,“是不是等你送走了方丈,就可以再回来我身边?”
          妙湛的语气严厉了起来,“我不容许你这样诅咒方丈。”又是一声轻叹,“可无论如何,我既然决定回方丈身边,必然要以出家子弟的身份,从此坚守锦庸寺,再不动摇。”
          “我于你而言,就要像梦一样被随便忘却了?”
          “我不愿意忘记你。可你知道,出家人最讲六根清净,无欲无求……”
          素衣的语气忽然冷静了下来,“我们的缘分既然到此为止了,说一说话做最后的告别总归是可以的吧。今夜,就不能为我留下来?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方丈时日无长了,即使是一夜我也想今早陪在他身边。”
          “妙湛,我那年就不该为你开这扇门,也不该给你那碗汤。这一碗汤,脏了我们两个人。”素衣恨恨的走出了门。
          “也许七岁那一年,我们就不该相遇的。”妙湛的声音几不可闻。
          日影西斜,山下的村子飘起了几缕炊烟时,素衣回来了。推开房门,素衣和以往一样的微笑着,“在山下换来了许多蔬果,这一顿我们理应丰盛些。”妙湛闻声,下意识的转过身来想要挡住收拾好的包裹,可是看着素衣一般无二的笑容,明白她已想通,便松了口气,“好。这次换我来熬汤?”
          清洗、择菜、蒸煮烹调间,两个人还是和以往一般默契无两。最后一道菜炒好,妙湛回头看着素衣准备碗筷的背影,突然很想时间慢下来,慢到停下来,生生世世都停在这个傍晚——没有曾经戒律,没有此后别离,粗茶淡饭就很好很好。
          饭桌上,不知何时被摆上了一小瓶酒,素衣顾自拔出瓶塞,醇香于是溢了出来,妙湛使劲嗅了嗅,被甘中微辣的气息弄得有些微醉。素衣看着妙湛的神态不禁笑了,“可怜你来人世近二十年,也没尝过一口酒。那你自然不知道酒可忘忧,可壮胆,可喜上添喜,可哭的痛快淋漓。怎么样,这人间的凡物是不是比你们修炼的心法还要神奇?”
          “确实可惜,我难得逃出了寺庙的这几年,竟也没想到要去尝尝它。你这席话,着实让我现在有些动心。”
          “哎,你今晚不是要回去锦庸寺吗?这酒肉之类,还是不要沾染了。何况,我本就只买了这么几口,我来敬你就够了。”素衣狡黠的眨眨眼。
          “第一杯,谢谢你陪我的这几年,谢谢你几次在我冒失时把我从虎口狼爪下救出。”
          “第二杯,谢谢你原谅我当年害了你的那碗汤,你当时那么落魄的跑来时,也没有怪过我什么。”依旧一饮而尽了第二杯酒,素衣有点呛到,咳红了脸,眼角的泪痣也仿佛莹润了许多,却还挣扎着说道,“可是你要相信我,我那时真的不知道你连肉汤也不可以喝,我看到你饿成得那么虚弱,我也只有那碗汤了。”说着,素衣的眼睛有点委屈的红了。
          轻轻推开妙湛想为自己擦掉眼泪的手,素衣的手有点颤抖的斟满了第三杯酒。妙湛看得心疼,迅速的从酒气微醺的素衣手中夺下酒盅。
          素衣也不急着抢回来,只是脸色酡红地说,“第三杯酒,敬我们七岁那年的相遇,敬你应完约定后消失了那么久。”妙湛闻言,有些羞愤的跌坐回座位,低头望着自己的碗碟,努力寻找着措辞。妙湛没料到,醉意朦胧的素衣还是固执的拿回了酒盅,歪着头看了自己一眼,“我又没要你怎样,你委屈什么啊。”
          妙湛看着空了的酒盅,语气轻柔,“素衣,以后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不要这么喝酒,真的喝醉了,谁来照顾你。况且你是个女孩呀,还没有嫁人,打猎之外,一定要温婉贤淑,酒这样烈的东西,还是不要的好。”妙湛的目光扫过菜肴,“还有啊,如果可以的话,这场瘟疫过去,你不如去城镇里,或者哪怕山下的村子去另找事做吧。一个人住在这偌大的山里,没人照顾你也不是办法啊……”
          妙湛小时候的沉默寡言,似乎都是为了延长此刻相守的时间,绵密的叮咛与细碎的嘱托包绕着离愁,汩汩而来,浩浩无尽。
          如果没有碗碟碎裂的脆响,妙湛觉得自己可能会陷入这最后的话别,再也不舍得离开。


          6楼2017-06-15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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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药引
            看着伏在桌子上的素衣,妙湛一瞬有点呆滞,随后赶忙起身一步跨到素衣身边,轻轻地摇着素衣的肩膀,“素衣?你还好吗?唉,我该好好拦着你地,怎么让你喝那么多酒呢。”
            素衣没有反应,妙湛只能听到含混不清的词句,于是将素衣埋在肘间的头轻轻转向自己。手掌贴着素衣的脸庞,妙湛觉得烫人得紧,“素衣?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妙湛将耳朵贴近素衣,努力辨别了许久,却依旧只能捕捉到莫名其妙的句段。
            手足无措的妙湛只好先将素衣扶到床榻上,看着素衣慢慢皱起的眉头和痛苦的表情,妙湛彻底慌了。妙湛记得屋里似乎常备有些草药,急忙在背篓里翻找了半天,这才想起这不过都是些治打猎擦伤的外敷药。
            拿浸了水的毛巾细细的拭去了素衣脸上因发热而沁出的汗水,素衣的额头却依旧滚烫。妙湛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了,咬咬牙,带上了屋里所有能找到的钱票,背起素衣向村庄走去,妙湛隐约记得草药刘似乎还在那里。
            妙湛自离开锦庸寺后,便觉无颜再见寺内诸多师兄,一向深居简出,凡则有之也会避开那条石阶,在林间摸索着下山。今日着实为素衣担心不已,妙湛一刻也不曾犹豫的走向了一别三年的青石板路。从遮天的隐蔽中终于出来时,明月如钩,影影绰绰地挂在不远处的山头,光线有些昏暗了,妙湛只好一边扶稳背上的素衣,一边试探的一步步走下台阶。
            妙湛不愿耽误时间,可是在暗淡的月光下背着素衣摸索前行了一个时辰后,终有些体力不支,在一次小腿抽搐了一下差点将两人一起摔下石阶后,妙湛不得已只好歇息片刻。小心地抱着素衣坐在路边的石块上,妙湛就着清冷的月光再次端详着素衣的面容,额头不知何时又布满了汗水,脸颊也红的更深了,素衣的嘴唇还在翕动着似在自言自语着什么,不知是否是体力衰微的缘故,声音轻若蝴蝶闪动着翅膀。
            妙湛握紧了素衣清瘦的手腕,也是微热。妙湛低头,看到素衣的指节处殷红如血。雷霆在妙湛心中炸响,妙湛因战栗而牙齿碰在一起,字句哆嗦,“素衣,这难道是……”
            “她确实染了瘟疫。”
            妙湛受了惊吓,迅速跳起并转过身去看着突如其来的路人,手上却没有忘记扶住素衣。来客正好面向月光,妙湛得以看清他的容貌——七尺素衣,肩上斜背一只箱子,头上却罩着一顶斗篷,四周垂下黑纱来,看不清容貌。妙湛不由警惕些,“敢问您是?”
            “在下只是无名小郎中一位,出师不久,正想云游四海,不想却碰到这骇人的瘟疫。”来客抬头看看天上月轮,有些苦恼,“可惜刚路过山下的村庄,如今因瘟疫人心惶惶,没人愿意收留我。只指点我说山上有座寺庙,可以寻得个过夜的地方。”
            “这么说,您是一位郎中了?”妙湛不肯放弃任何一点希望。
            “不才正是。”
            “还请先生救救这位姑娘吧,都说这瘟疫来的凶猛,不及早救治会丢了性命的啊。”
            “这可难为在下了。您的话也只说对了一半,瘟疫凶猛不假,可是如今也无人知道如何治它。”郎中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来,探探素衣的脉搏,又翻开了眼睑,做着一系列的检查。
            “先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身为郎中更当悬壶济世,哪怕是试试什么偏方也好,这姑娘生得本就可怜,您不能就这样放弃她啊。先生若愿出手相助,待我回到锦庸寺后,定天天虔心为先生祈福……”
            “你是这锦庸寺的和尚?”郎中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这……说来话长。不过没有意外的话,我今夜本就要回到寺庙。怎么,先生有什么办法了吗?”
            “办法倒是说不上,隐约记得在师父的药典中似乎有一个偏方,专治出血的疾病。这药材倒是不算难找,只是……”
            “先生但说无妨,需要什么就让我来去找,多少价格我都愿意出,只要您能医好素衣。”听说有法子,妙湛几乎激动地要去握郎中的手。
            郎中没有理会妙湛伸来的手,只是轻抚着腰间的木箱,意味深长,“这剂药的药引有些难找。可是,对小师父你,”郎中竖起食指在妙湛面前摇了摇,“倒是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那么这药引是……”在危急时却遇到峰回路转,妙湛在心中暗暗立誓,只要素衣可以平安渡过此劫,自己愿潜心静气一生在锦庸寺内礼佛,不问红尘,不理朝夕,哪怕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愿如此终此一生。
            “戒、定、慧的修持与自己的大愿力皆入化境的僧人的一滴血。”郎中语气平平,如同清点着三七、决明子、车前之类的草药一般无二的语气,“小师傅莫要觉得我在信口雌黄,您肯定比我更了解关于舍利的事。舍利的样子千奇百怪,可表面多少都有着血管的纹路,舍利的灵气多少都与僧人的肉身有关,只要是造诣足够高深的僧人,他的一滴血中的灵气也足够祛病、压邪。”
            “取血?从我的师兄们身上?”妙湛设想过悬崖峭壁与崇山瘴气,唯独没有想到这药引竟要伤害自己的师兄,“这样难道不会伤了他们的身体?”
            “小师父不要这么紧张,只是一滴血,不多不少。你从他们身上取一滴,和他们劈柴练功时擦伤自己渗出的血,又能有什么差别呢?”
            “可是,就算这样可以。但我印象中,我还没有哪位师兄的修为达到了那样的化境……”
            “锦庸寺的方丈,想来是德行兼备,其境界该是卓尔不群了吧。”郎中将木箱上的搭扣开开合合的把玩着,在妙湛回答前的寂静中,空气里回荡着几分诡异的“啪嗒”声,惊醒了几只乌鸦,扑楞着翅膀掠过三人的头顶。
            七、银针
            是夜,妙湛叩开了锦庸寺的大门。
            不出所料,开门的是续林,容色如水,含着浅笑,“这么晚了啊。”仿佛只是开门迎接一个晚归的顽童,除了些微嗔怪,也无怒气。
            “让师兄久等了。”妙湛双手合十,微微欠身,恭敬一如既往。
            “其他师兄们也睡下了,大家这几日都全力超度死于瘟疫的亡灵,现在也是困乏得紧,实在不忍心惊他们起来。你今夜不如先在柴房住下,明早再帮你安排住所、领你见方丈?”
            “师兄还是这样考虑周全。我这也算是戴罪之身,怎么好意思深夜搅扰师兄们,柴房正合我意。”
            “那好,我这就领你去。”
            妙湛又是腼腆一笑,“师兄,即便是你,不,尤其是你深夜搅扰让我更过意不去,我还记得路的,你就先休息吧。”
            “那好。寺里的作息还是不变,明日我赶在大家起床洗漱前半个时辰来找你,如何?”
            “如此甚好。”
            “你也早点睡下吧。”续林转身就要离去。
            “师兄。”看到续林转身,妙湛下意识的喊道。续林回头等待着妙湛之后的话语。“你们都原谅我了?”
            “怎么,妙湛,在外游荡了几年,连师兄们也不肯相信了吗?”
            “不不,我只是……心中惭愧,觉得不配被原谅。”
            “人非圣贤。妙湛,你不要再乱想了,赶紧收拾下,明早要更早些起来。”续林拍了拍妙湛的肩膀,终于走远了。
            “你们如果对我严苛些,生生世世也不准我回来,就好了。”妙湛的呢喃几不可闻,却又隐隐希望着师兄听清了自己,现在就将自己永远逐出寺庙,又或者,将自己锁入地牢——不,我佛慈悲,对如何罪大恶极之人也不会讲以暴制暴。
            妙湛泫然欲泣,为何被原谅比被惩治还要痛苦这么多?
            如果在这场瘟疫到来时,染病的昏迷的死去的是自己就好了,人心琐碎之种种,都随他们去了。自己只需沉睡,不理朝夕。
            妙湛将包裹放在柴房的门后,遂盘腿坐在稻草上,打坐的姿态不是由心而是由肌肉记住了。
            月亮在空中滑过不大不小的弧度。约莫着一个时辰过去,妙湛起身,自包裹中取出一只锦盒,打开盖子,看见里面那根镂空的银针还好好的,不知是庆幸还是绝望的合上了锦盒,轻轻推开了柴扉,向着方丈的屋子走去。
            方丈的房间是寺庙中最简陋的一间,几乎全部是用木头搭成的,也从来不锁门,据方丈说,是为了锦庸寺上下几百号人遇到什么难处了,随时都可以找到他。妙湛回想着久别的方丈的容貌,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深处的蒲团上,方丈盘腿而坐,似乎在等待这来客。妙湛心下一惊,没有想到方丈竟料到了自己的造访早已恭候多时,膝盖因负罪与惊慌而颤抖着。妙湛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将手中的锦盒小心地藏进衣袋后,妙湛立在原地,只好听天由命等待着方丈的指令。
            不知过了多久,高度精神紧张的妙湛坚持的有些疲乏了,方丈还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妙湛咬咬牙,缓缓的向前走了几步,到了某一个正好能就着月光看清方丈正脸的角度,妙湛才察觉到,方丈合上了双眼,俨然一副将要坐化的模样。
            妙湛记的续林说过,方丈时日无常,可妙湛不曾想到原来方丈已料到大限将至,竟已摆出了坐化的姿态。妙湛伸出手探了探方丈的鼻息,细若游丝。知道方丈处在类似睡眠的状态,妙湛略略放了心。
            郎中说,这针头构造略有些特殊,模仿着蚊子的钩吻,刺进皮肤时只要力道合适,直到血液被汲入针管,人都是不会产生任何痛觉的。
            妙湛将锦盒重新掏出,却没有打开。只是站在方丈的面前,就着月光端详着方丈。
            方丈的袈裟有些色泽黯淡了,妙湛想不知这件袈裟是否也曾充过自己的襁褓。
            方丈的头上,香印的疤痕仍然可见。妙湛不禁去回忆,自己被方丈烫下香印时是什么样的感觉。
            方丈的须发依旧雪白,比起当时斥责江湖术士时的刚硬,此刻平白多了几份柔软的感觉。
            妙湛就这样站在那里,任凭回忆漫出来。他觉得自己只要刺下这一针,尽管方丈或许不会察觉什么,可自己心头那份亵渎了师父的负罪感却会从此无法散去,自己恐怕再也不敢回来寺院了。
            素衣沁着汗水的脸庞是在如潮的回忆中骤然闪现的,妙湛抿了抿嘴,知道这一步非走不可。可是银针扎进方丈手腕的一瞬,妙湛感受着银针上传来的、微弱的刺破皮肤的震动,妙湛的心还是抽动了一下,隐约的感到有些事情无法挽回了。
            在素衣的木屋中,四下昏暗,除了树叶落在林地上的窸窣,便只有素衣趋于稳定的呼吸。
            素衣悠悠醒转时,望着纯粹的黑暗,身上还觉得虚弱无力,于是复又闭上了眼睛,慢慢的回忆着这一场浑浑噩噩的沉睡前发生了什么。素衣想起妙湛要离开的决定,不禁心下一痛;想起和妙湛的争吵,愧疚不已;想起自己路上遇到的带着眼罩的男人......素衣大惊失色地睁开眼睛迅速坐起。骤起的动作让刚刚清醒过来的素衣有些发昏,她却顾不得着许多了。撑着床沿站了起来,等到稳住了虚浮的双腿,顺手拿起墙上挂着的打猎用的弓箭,素衣不顾一切的向着锦庸寺跑去。
            她想起来了。自己和妙湛争执无果后怨愤得紧,竟萌生出了装病将妙湛留在身边的心思。在路上又恰巧遇到了术士装扮的带着一只眼罩的男人,答应提供给自己一剂药,现出瘟疫初期的症状,再贴上一笔花费,也愿意假扮云游的郎中成全自己的诡计。素衣带着掺了药的酒盅回到了木屋,又当着妙湛的面饮下,随后不省人事。
            可是这一切都不对。
            按照计划,她醒来时不该在心急如焚的妙湛身旁吗?
            那个术士为什么也不在了?
            那个戴着眼罩的术士......为什么此刻想起越发觉得面熟?
            所有的疑问在素衣心里翻滚着,让沿着石阶一路奔跑的她越发觉得胸闷。也曾在深夜伏在草丛间为了猎一头熊,可此刻跑在无人的青石阶上,素衣第一次觉得害怕与惴惴不安。晚风的微凉和石阶上回荡的脚步声快要把素衣逼疯时,不远处寺庙的位置上,一簇火苗骤然跃进了素衣的眼中,像是要把黑暗撕开一道口子来。


            7楼2017-06-15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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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舍利
              锦庸寺里依旧是一派寂静。妙湛小心地将盛着方丈血液的银针放在锦盒中存好,最后后头望一眼方丈,决绝的向着门外走去。伸手扶上房门,妙湛却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皱皱眉头还是先推开了房门。
              头戴黑纱斗篷的郎中正站在门前几米,看到妙湛推开了门,郎中摘下了斗篷,露出了戴着一只眼罩的脸。
              妙湛的右眼跳动了一下,“韦峻茂?”
              “难得小师父你还记得我啊。”依旧是那副道貌岸然的面孔,只是多了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韦峻茂的语气阴阳不定,“不过想想也是,当年锦庸寺把我逼到了这部田地,指不定天天为这事开心得很呢。”
              “韦峻茂,当年那顿教训还不够?你现在又想来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妙湛正欲追问,却忽然想起更要紧的事,“素衣呢?你把素衣怎么了!”
              “小师父,与其关心着你家素衣小姐,不如去看看你的方丈怎么样了啊?”韦峻茂的笑容忽然绽开来。
              妙湛闻言急急向方丈身边跑去,伸出手来探向方丈,却发现方丈已经再无鼻息。
              看着妙湛僵住的背影,韦峻茂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妙湛啊妙湛,别不敢相信,杀死你师父的就是你啊!把淬了毒的针头刺向方丈的可是你啊!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里现在都是你刺入的毒啊!”
              韦峻茂一字一字直刺妙湛心底最脆弱处。一个个无情的事实敲打着他的心,扯碎了他的情绪——他杀死了师父,而一生耿直却无法寿终的师父也永远达不到至纯的境界,一生修为都败在了自己身上无法善终。
              妙湛跌坐在地,锦盒摔落在手边,盖子震开,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光,针尖还缀着方丈一滴殷红的血珠。
              韦峻茂拿出了早已备好的火炬,在身后的香龛上取了些火,向着门前扔去。火炬接触到被提前洒好的油,一簇火焰仿佛一瞬之间分裂成了无穷无尽的火焰包绕着木屋,火光灼灼,在黑夜里几乎有些晃眼。
              “方丈啊方丈,当年你毁了我一只眼睛,如今我毁了你一世的修为,看看是谁笑到了最后。”韦峻茂近乎癫狂的在原地快要手舞足蹈起来,“不不不,这可不怪我,要怪就怪你最爱的小徒弟,还有他的小情人······”
              木门尚保持着妙湛进来时大开的状态,虽然也是火焰包绕,却也不是没有逃出去的可能。可是妙湛早已心如死灰,就那样呆滞地坐在地上。唯独在听见韦峻茂提起素衣时,眉梢动了动,他摇摇坠坠的起身,嘴里越来越大声的念叨着,“素衣,素衣永远不会和你这种肖小一样的!”
              因了大火,木屋里开始有木板炸裂开来又掉落的声音,僧人们陆陆续续的醒来,瞥见了远处方丈那边的火焰,一阵骚动。
              韦峻茂还在狂笑着,“她和我不是一种人又怎样?她不知道我的一切计划不知道我害死了方丈又怎样?到头来和你一样都不过是我手里的棋子啊。”看着远近渐渐簇拥过来的僧人们,韦峻茂笑得愈发得意,“你们都来啊!我是不会跑的!听说你们你们慈善的很,遇到怎么样的罪人都要超度都要感化,好啊,我甘愿待在你们这锦庸寺里,看着你们好言相劝我这个杀了方丈的恶人!就在这!”
              在场的僧人无不捏紧了拳头。
              韦峻茂是一个真正的小人。他害死了方丈不罢休,非要赖在这里生生的折磨着活着的僧人和死去的亡灵。而锦庸寺的僧人们,依方丈指点,依佛祖之言,确是不能伤韦峻茂一根汗毛的。
              韦峻茂向着木门的方向又挪了几步,仿佛想要趁着火焰吞噬了木门处的缝隙前在窥一眼方丈的死态。
              韦峻茂的笑声终于弱了下来,仿佛是持续了太久而喘不过气一般。接着,韦峻茂忽然跪在了地上,慢慢的向前扑倒下去。
              随着韦峻茂倒在地上的一声闷响,是一声杜鹃啼血般的哭喊,“妙湛!”于是有人终于察觉到,烈焰之中,门后的位置似乎依稀有着一个人影。
              如一石激起千层波澜,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的僧人们活动了起来。
              续林为首的僧人们开始设法想将妙湛救出,有些人四下散开去找水,有些人走近了韦峻茂的尸体去察看发生了什么,有人回头看到了负着弓箭一路跑来的女孩。
              “妙湛,你快出来啊!”
              妙湛静默无言,看着门口处火焰留下的空隙收缩得越来越狭窄。
              “妙湛,之前的一切都是我错了!你出来听我解释好不好?”素衣喘气不足的声音又多了哭腔。在场的僧人有些微微红了脸,没人曾见过寺庙里有这样放肆的言行,可是看着不顾一切跑来的女孩,迎着火光的身影中蕴含的惊心动魄的美,没有人敢拦下。
              “妙湛,我们遇到的那一年我就有预感我们可以走到永远的!”素衣到了僧人的圈子中,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仿佛要一路冲进火场。妙湛却忽然俯身拾起一块燃得正旺的木头扔向门口,于是最后一丝缝隙被填补完整。正绕着门口想办法的续林眼疾手快拉住了素衣,“他疯了你也疯了吗!”
              素衣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继续疯狂的挣扎着,“妙湛你说话啊!”
              “素衣,”妙湛的声音温柔的让人心碎,“别这样啦。”
              素衣好像被抽去了骨头一般,一下从续林手中滑倒在地上。火舌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她几乎闻得见自己的头发被热浪灼烧的味道,可是看着火焰那一边因为热浪而身影扭曲的妙湛,素衣一点也不想离开。
              “素衣,我之前有一句话没有说完。我说,’我们七岁那年不该相遇的’。你或许没有听到,现在我再讲一遍给你听——我们七岁那年不该相遇的,我只后悔三岁那年我没有选择离开锦庸寺,没有在那时就就遇到你。”有什么从屋顶噼里啪啦的落下来,妙湛有些局促的躲闪着,语气急促了些,“和你一起的这几年我过得很开心,唯一的缺憾就是这对你不公平,你浪费了最好的年华和我在一起。所以,以后,你真的要抓紧时间做一个持家的女孩,找到足够好的人家,”妙湛顾自笑了笑,“弥补这几年无果的岁月。”
              “师兄们,也请保重。”在木块坠落炸裂的噪声中,妙湛的声音只有续林一人听到了。
              察看韦峻茂尸体的几人中,有人忽然说,“他是胸口中了毒针。”大家都知道,就是那根被妙湛用来误杀了方丈的针,大概就是方丈中毒后的血液又杀死了韦峻茂自己。
              续林看着火焰那一边,向着屋子深处走去的妙湛,轻声道,“他还是替我们报了仇,背负了罪过。”
              那一晚,韦峻茂临死前做了太足的准备留下了最够多的油,锦庸寺的储水全部用尽也没能灭下大火,看着那间无人生还也无法修缮的木屋,大家只好放弃,任它燃至天明,自己熄灭。
              翌日清理废墟时,僧人们发现了两颗舍利。
              一颗色泽莹润透亮,于是专门设了佛龛,将其供奉了起来。
              另一颗色泽略浑浊,续林提议说把它交给章素衣姑娘代为保管。
              上下僧侣皆默许之。


              8楼2017-06-15 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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