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好久没有见她，可少女秀美如故。
她一向是人群中最光彩夺目的一个，即使站在角落处，也似有柔光晕染，如明珠美玉般皎洁。说实话，她实在是长得一张精致柔弱的脸蛋呢，若只静立，足以让任何观者心生怜惜。——当然，乐之扬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被怜惜。
当红颜知己是女中豪杰，这样的混搭，只有乐之扬知道个中滋味。
“有劳了。”乐之扬交了钥匙。
“没事了吗？”云灵苏却淡淡地问。
“嗯……”乐之扬思考着点头。
“好。”云灵苏一点头，干脆利落地离开。
喂……这算什么啊？留乐之扬愣在原地。
*** ***
云灵苏以一种果决的姿态走出很远，脚步才渐渐地放缓，有些茫然，更有些如释重负。神奇的是，自向燕眉说完“你放心”后，她的内心情绪涌动竟越来越小了。其实，生活就是如此，没有什么记忆，没有什么人，在不断向前的时间里是不可代替的。
好吧，新篇章！
对了，这学期选了太多的课。四校运动会过后，马上要放秋假，她当然得提早复习，以便取得门门优秀。作为学生会主席，学生会还有一堆的事。另外代表学校参加的第44届“凤凰杯”演讲比赛的时间也迫在眉睫了，她当然要摘取桂冠！还有，要找时间到“北平机械”看看产品研发了。
……
这么一想，她的新篇章人生还真是忙碌。
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古汉语著作，找了个位置，准备先写《论东岛西城金刚三足鼎立形势下的外交关系》的考古论文。
打了个框架，耳边忽传来弱弱的声音：“云主席，我可以坐这里么？”
云灵苏转目看去，一个方脸大耳的少年一脸羞涩地抱着一本厚厚的《三才归元算术》，看样子他也是来复习的。云灵苏知道这人，他是学生会的秘书部的部长谷成锋，一直低调地在自己身边晃悠，工作认真有效率，却极少说话。因为为人内向友好，大家都亲切叫他“小谷”。
见云灵苏没说话，他又急着解释：“我、我不是……图书馆没空位了。”
云灵苏四处扫了扫，果然人头攒动，期末前一向是图书馆最受青睐的时候。
“算了……我……我还是……”谷成锋准备离开，跟名声在外的云主席开这个口，实在不怎么明智。
“我没说不可以啊。”云灵苏慢悠悠地开口。天知道她平时是树立了什么彪悍的形象，至于弄得小学弟开口问个位置都是一副“你会吃了我”的模样。
“是吗？哦哦……”谷成锋又惊又喜，忙拉开椅子，抱书坐下。
各自忙碌。
谷成锋忽然叹了口气，小声咕囔道：“算了，这样没法复习。”又抱书起来，小声说：“师姐，谢谢你好意，可……这样我看不进去书……”
云灵苏懵了，自己真的这么可怕么？不由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少年。
谷成锋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嗫喏道：“师姐、师姐再见……”落荒而逃前，又小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师姐，你看了很久的书了，要注意休息。”
留下错愕的云灵苏。
【第十章完】

两章连文带图，艰难更完
发现只要讲南校就很容易被屏，莫非震旦红尘相似么
不会说悄悄磕一口云中燕，严谨志高女王VS随性玩世学神同框超有趣

第十一章 解压·问道
走在路上，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姚晴觉得路人个个在看她。那目光躲躲闪闪，个中含义真是难以形容。
都怪该死的臭狐狸！
才腹诽了一句，“狐狸”少年就及时地出现在她面前，笑眯眯地招手：“大美人早啊。”
“早个头。”姚晴冷冷地哼了一声。
“个头在哪儿？”谷缜开始东张西望。
“你手上！”姚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拍掉抱在他手中的足球，足球受力狠狠地弹起。
“喂喂，美人动口不动手啊啊！”谷缜叫嚷着去捡球。
“我就爱动手怎么了？”姚晴挑衅地看了他一眼。她知道谷缜的底子，臭狐狸酷爱智商压制，一向忽略武力值的培养。
谷缜举出一只手投降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姚晴双手抱胸，冷冷地打量了他一会，撇过脸说：“网上……论坛，是你干的好事？”
谷缜于是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大美人都说是‘好事’了，莫非是来道谢的？谷某收下了。”
“死狐狸！”
谷缜立刻摆手：“这都多少天前的事儿的，不带翻旧账的，逾期作废吧！”
姚晴有些语塞。
不爱花时间上网的姚晴，总算遭受到了网络世界的迎头一击。事实上，虽然路人眼神怪异，但以她的骄傲，才不会放下脸面去问“为什么”呢！所以网络世界风风火火，现实世界怪异绝伦，我们“海鲜烟火”事件女主人公还是觉得“事不关己，关我何事”。
直到……沈秀沈大公子一脸幽怨地出现在她面前，用深闺怨妇的口气幽幽地说：“姚师妹，你好狠的心。”
姚晴不明就里，自觉最近没招惹他，理直气壮地问：“我又怎么了？大家都在这，沈师兄大可说个明白！”说着一指走廊上好事的围观群众。
沈秀得到凤旨，故作难受地干嚎了一阵，才可怜巴巴地说：“姚师妹你都跟体育系的陆师兄青梅竹马，缘定三生，为什么还要招惹沈秀这颗脆弱的心？”
姚晴的脸“刷”地一下，立刻成了画板，什么颜色都有。
她僵了一下，强撑着说：“你说什么？给我说清楚！”
沈秀看了看围观群众，决议要迎合气氛，所以语调显然分外委屈：“姚师妹别再欺骗沈秀了，你跟陆师兄的‘前世今生’在网上那个沸沸扬扬。沈秀也知道不如陆师兄，可姚师妹你瞒着不告诉，玩弄沈秀于股掌之中，就……就……”说着幽幽地叹了口气。
围观群众看向姚晴的眼神就更怪异了。
姚晴约影知道在她不知道的角落，世界有了翻天动地的变化——可惜她不知道！所以她只能强忍着众人的目光，理不直气强壮地对沈秀说：“沈师兄，你扪心自问，是不是你一直在纠缠我？男子汉大丈夫，敢做要敢当。”
沈秀就幽幽地说：“沈秀以前太痴太傻，不知姚师妹心尖上有人，只知道一味讨好……”
合着无论怎么样都是她的错！
姚晴被这记杀招杀得蒙蒙呼呼，干脆一咬牙，准备抵死不承认，人群中好死不死地响起了陆渐的声音：“阿晴！”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陆渐旁若无人地走向姚晴，路过沈秀时毫不掩饰厌弃的目光。
得！这回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都怪你！”在好戏散场后，姚晴气急败坏地对陆渐直跳脚。
“我怎么了？”陆渐表示刚刚来，什么状况都不清楚。
“都怪你！”姚晴回想终了，对谷缜气急败坏地下结论。
谷缜笑笑：“美人息怒。这不，你可以彻底摆脱沈大公子了。还是你舍不得？”
“你才舍不得！”姚晴怒目而视，“他差点让我当众下不来台！”
谷缜“哦”了一声，笑得有些诡异：“沈大公子花了大钱又丢了美人，自然要在大众面前博点同情分。”
“你又知道什么？”姚晴一脸狐疑。
谷缜笑说：“听说沈大公子请了千神宗好多饭。”
“为什……”姚晴还没说完，就对自己皱了皱眉，“对付陆渐么？”
“然也，”谷缜笑着眨眼，“不过现在你们昭告天下，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干点小动作可不容易，还不如顺势成弱者博同情。”
“好呀，你是不是一早计划好的？”姚晴耳提面命道。
“美人饶命！”谷缜立刻举手求饶。
姚晴放脱了手，犹是恨恨地瞪着他。
谷缜却笑眯眯的一脸也不生气：“姚大美人心愿得偿还不高兴吗？”
“谁说……”姚晴顿了顿，见谷缜笑嘻嘻地打量着脖颈下部，退开一步怒道，“你看什么？！”
谷缜眨眼笑道：“看看有没有戴着某个信物。”
姚晴的脸刷得一变，一时又羞又恼，恨不得将戴在脖颈上的贝壳项链捂得严严实实——虽然露出来的明明只有绳子。
“我们要去踢球，你来看吗？”谷缜欣赏完姚晴的表情，表示要见好就收，快速地转移到下一个话题。
四校运动会在即，他们足球队几乎每天都训练。姚晴以往作为东校的拉拉队长，时不时会来看他们训练，也就是传说中的“鼓舞士气”。不过“一渐钟晴”恋被公开后，姚晴表示emmm
谷缜看了看姚晴的神色，笑嘻嘻地招了招手：“得令，走了！”
“等下，”姚晴被近来的流言蜚语弄得焦头烂额，这时才想起一事，“臭狐狸，你真不管妙妙了？”
谷缜面色微微一僵，淡淡说：“你说反了。是她不管我。”
姚晴蹙起眉尖，说：“我信你是无辜的，不过妙妙为人刚直，又关心太乱，才一时想不明白。”
谷缜冷冷道：“你信我，可她不信。”顿了顿，又嬉皮笑脸起来，“大美人，运动会要来了，预祝赛赛拿第一！”
姚晴敷衍地应了一声，眉梢微微皱起。他们这样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 ***
谷缜才不是任由生活一团糟的主儿呢！
如果生活欺骗了你，那就……休息，休息一下！
此时他和陆渐正窝在角落，看着两位武士在眼前较劲——宛若在看古龙风的武侠片：
木剑“砰”地一抖，在空气中划出完美的弧度。
宛若惊雷，另一匹银剑刺来，跟木剑交碰在一起，擦出明亮的火花。
电光火石间，两把剑已然过了数余招，每每一触即退，而战局已酣。
两位执剑的武士显然具备极高的水准，或是力重千钧，或是迅猛刚疾，无论怎样的演绎都让人叹为观止。

“这里真的是减压会所？”陆渐迟疑了许久，低声问道。
谷缜笑了笑：“漏了两字，‘剑道减压会所’。”
“什么？”陆渐几乎跳了起来，“你会剑道吗？怎么就报名了？”
谷缜长长叹了口气，一副“生活就是这样老子也无可奈何”的模样：“最近压力大，换种生活方式嘛。不会可以学啊。”
陆渐将目光投向还在击剑的二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回谷缜：“这里这么高水准，你确定没问题？受伤了怎么办？”
“放心放心，我还要参加四校运动会呢。”谷缜很有信心，“剑道次之，减压为上。各位师兄弟好啊！”他冲观战的武士袍阵营挥了挥手。
可惜，师兄弟们忙着看高水平战斗，没人转过头来回应。
“狗眼看人低。”谷缜低低地骂了句，忽然提气大叫道，“我是网上报名新来的！哪位是阳太昊阳大道师？”
击剑的二人停了下来，观众席也终于统一地回望谷缜。
谷少爷表示对这个局面很满意，然后眼见着方才对战的武士之一，体格伟岸，面容肃古，沉着脸大步过来。
“阳剑道师好！”谷缜看来人神色不对，连忙笑脸相迎。
阳太昊皱眉瞅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也是网上报名的？”
“对！‘剑道减压会所’！没错吧？”谷缜一边说，一边掏出影印的证明——若干个人信息和网上付款的订单。
阳太昊的表情明显抽搐了一下，他压低声音骂了一句什么该死的女人，然后干咳了一声，肃然看向谷缜：“既然如此，你先跟那个……也网上来的练练。”说着随手一指，一个体格健壮的“武士袍”投射着冷冷的目光。
谷缜打了寒战，赔笑道：“不跟您学吗？”
“我？”阳太昊剑眉一扬，哈哈一笑，“跟我实战，还需努力。”说着又将目光投注在陆渐身上，“你也是新来的？”
谷缜怕陆渐推脱，连忙帮着回答：“是是。学费现付。”陆渐素来不善争辩，见谷缜言之凿凿，只好点头。
阳太昊扯出一丝笑意：“这才像个学武的。”说着看向漫步过来的青袍男人，面容清癯，神情严肃，正是刚才跟他对战的，“天来，你怎么看？”
“我又不是元芳。”走严肃风的男人居然一本正经地说着过时的网络切口。
“可造之材当培养——你觉得你女儿可以做这小子的道师吗？”阳太昊似笑非笑地说。
天来笑了笑，很随意地：“悉听尊便！”
“后爹！”阳太昊下定义，扯着嗓子叫道，“臭小子过来！”
顺着他目光望去，一个黑衣青年正大喇喇地坐在台阶上，剑眉纠成一团，挠着头苦着脸看书。他身边端坐着一个女子，穿着一袭云白长裙，眉眼清淡，气度高华，手间摊着一本书，偏着头正认真摘记，时而低声对青年提点了什么。
“厉害，‘剑道减压班’混搭‘女神补习班’！”谷缜暗自吐槽。
阳太昊一喊，不但那青年走过来，“女神老师”也跟着走了过来。
“岳男士，我就说‘人生无处不相逢’吧！”谷缜招手笑道，一副老熟人模样。
那青年正是岳风，他看了看谷缜，不禁也笑了：“谷爷好学弟好。”
“你们认识？那就更好了。”阳太昊一指陆渐，“臭小子，你跟这小子练练！”
岳风对着阳太昊也是一副大喇喇的样子：“老不死，你叫我欺负新人？”
“女神老师”一皱眉：“岳风！”岳风立刻做了个“告饶”的姿势。
阳太昊摆摆手：“尽摆大话，谁欺负谁还不知道呢。”百忙中又看了一眼“女神老师”，“天秀丫头，这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喜欢他哪点？”

天秀立刻红了脸，嗫嚅说不出话。
“老不死诚然不假，半点不正经，”天来不咸不淡地说，“阿秀，没事我们就回吧。”
“是，父亲。”天秀立刻说，算是抓住了个浮木，从困窘里解救出来。
阳太昊看着父女俩走出剑道馆，才嘟囔了一句：“正经好个鸟？白看某人枯等！”又大力拍了一下岳风的肩膀，震得后者差点退开一步，“小子，再看眼珠子就下来了！喜欢就大胆点！”
岳风不知该羞还是该恼，干脆羞恼交加：“谁说我喜欢？老不死你又好到哪里去！”阳太昊听到前半句还笑嘻嘻的，一听到后半句脸色一沉甩手就走。
“没事，就一边生闷气去，过会儿就好。”岳风看着面面相觑的陆、谷二人，淡定地解释道。
谷缜笑嘻嘻地：“岳男士的红颜知己真多，人生在世就该像岳男士一样放浪形骸啊。”陆渐砸吧着这话中的意思不太对啊，难道真是被施妙妙打击着转性了？还未回过神来，谷、岳两人已经“哥俩好”地聊起来了。
陆渐更懵了，不是说要减压学剑道的吗？
说学就学！
“片山微雨。”阳太昊指定的体格健壮的“武士袍”嘴巴抿成一字，向谷缜标准地一抱拳。
“网名？”谷缜抬眉，懒洋洋地回礼，“好，我是扬帆沧海！”
片山微雨冷冷点头，摆好架势。
“这是开始的节奏？”谷缜一惊，“等等我没准备好！”话音未落，他已一抬脚踢向片山微雨——果然是专业的足球运动员。
可惜片山微雨不是球！
片山微雨是一柄锋利的剑，是一把钝重的刀！
谷缜的偷袭对他一点都没有效果！
他闪电般地一缩，跟着猛然上前，“砰”！木剑刺向了谷缜的心脏！
“你输了。”片山微雨放下木剑，冷冷地说道。
“大侠我们不是拍武侠！”谷缜赔笑地看着距自己胸口只有半寸的木剑。
片山微雨冷笑收剑——“我是来减压！”谷缜在他收剑的当儿，整个人扑了上去！
陆渐整个人石化了，默默看着二人在地上纠缠——翻来覆去，拳打脚踢，极尽打架之真谛。
这画风……陆渐默默地扭过头去，果然还是跟岳风侃大山更正常……
“我们也可以开始了。”岳风适时地提醒走神的陆渐。
“不不……”陆渐急忙摆手。
“放心，”岳风咧嘴一笑，目光落在扭打的二人时含义深刻，“我们是正经的剑道！既然老不死有意栽培，师兄我当然要好好教教啊！”
陆渐看着岳风友善的笑容，放心了。
当然，他很快意识到：放心得太早了！
“太慢！”岳风一剑敲到陆渐的右肩。
“太慢！”一剑刺向心口。
“太慢太慢太慢！”
伴随着每个“太慢”脱口，陆渐都受一次剑击，心惊胆战之余，一会儿工夫，全身被浸湿了大半。作为东校顶尖的体育生，陆渐头回觉得体力不够用了。
师兄岳风表示很善解人意，丢开木剑，笑：“休息一下！”反正也玩够师弟了！

那边扭打的二人也停了下来。片山微雨眼圈淤黑、嘴唇破裂——这是看得分明的。“扬帆沧海”兄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副“老子已死没事烧钱”的慵懒样。
“没事吧？”陆渐奔过去关心——虽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谷缜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缓了半天说：“很好，压力都释放成疼痛了。”说着慢吞吞爬起来，对静坐的片山微雨懒懒的一抱拳，“多谢兄弟互相当沙袋。”后者神情复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化为一个白眼，支撑起身子以最快速度走掉了。
“他好像很不高兴。”陆渐说。
“你真聪明。”谷缜说，又挥手高声叫道，“再来玩啊，兄弟！”
那个冰冻的背影猛然一颤。
“好了，我走了。”谷缜站起来，拍拍陆渐的肩膀。
陆渐一时没转过来：“跟我说干什么？”
“哦，对了，学费。”谷缜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金卡，问岳风，“你们这里刷卡吗？”
岳风饶有兴致地摇头。
“好，那现金！”谷缜解下腰带，费劲地摸出深深藏在武士袍里的钱包，拣出一大沓，“不用找了，好好照顾我哥们就是。”
“得令，大老板。”岳风一副收钱小弟的靠谱样。
“大哥，等你学成归来！”谷缜郑重其事地鼓励道，然后在陆渐反应过来之前，接起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毫无痕迹地退出剑道所，然后一去不复还。
这是……陆渐望穿秋水，思考了很久，他被卖了吗？
*** ***
陆渐是否被卖不知道，阳太昊自觉被卖既视感明显。结束了一天剑道馆营业，他脸色阴沉地拨打电话，听得电话那头“滴滴”数声，方被某人心平气和地接起，他又憋足了一股劲，恨恨地掐灭了电话。
而电话的那头，则是一处庭院。庭院里繁花似锦，当中一角凉亭如青松立于万花丛中。白衣女子望了一眼被掐灭的电话，沉思了片刻，又神色如常地继续落子——她正在对弈。
对首的华服女郎看得有趣，作漫不经心道：“他都快五十了，怎么还这么别扭呢？”
“不是有句话说吗，男人至死是少男。”这白衣女子说起网络切口，显得分外严肃。
“这话在语境里可不是褒义。”华服女郎谨慎落子一隅，又含笑提醒道。
“没关系。”
“你们天……”女子神色清淡，这无谓模样熟悉之极，华服女郎心中生出小刺，想要出口嘲弄，又急急住了口，转而看向另一侧，含笑道：“可算来了。”
对首站着一双少年女子，她们一站落，庭院里登时多了青春洋溢的气息。个头高些的绿衫少年眉眼飞扬，相较瘦削的白衣少年清眸照人，虽然气质迥异，却都是放在人群中千里挑一的标致人物。二人本都是活泼率性的主儿，但见华服女郎神色揶揄，难免生出一分不好意思。她们也确该不好意思，距离门卫通报，她们到达见面地点已过去了近一个钟头。这虽然不排除这灵河庄园实在太大的原因，但更多的是还是二人到处乱逛造成的。
“惊虹姑姑。”白衣少年老老实实叫道。
她一乖顺，华服女郎倒笑了：“你南溟燕眉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啊？记得小时候……”
燕眉觉得还是不揭“黑历史”的好，忙一扯身边的绿衫少年：“这是我电话里跟你说过的柳莺莺！”
柳莺莺也只好摆出谦虚恭敬的模样，跟着喊道：“姑姑好。”她嘴上恭顺，心思却闲不住，
目光滴溜打转，打量着这灵河庄园的主人——燕眉的同族堂姑燕惊虹。
却见她将乌黑的秀发挽成宫髻，露出雪白的脖颈。她金红交织的旗袍上花团锦簇，艳丽无匹。可在她的映衬下，院里的真花和衣上的锦花，尽皆失去了颜色。燕眉曾夸口说她这堂姑年轻时是一等一的美人，追求她的公子哥排排站，能从南溟集团排到灵河庄园，看来绝非虚言。何况女人四十不惑，经岁月打磨过的面容和身段，魅力指数更是直线上涨。

柳莺莺啧啧赞叹之余，又将目光投向她对首的白衣女子。说实话，她眉眼清淡、神色宁和，乍看并不惹眼，可不知为何，她举止投足间自有一番威严气度，如沧海，似高山，竟使人疑心，别人光照天地，而她是天地本身。
柳莺莺心中不由一凛。
见小辈神色，燕惊虹微笑介绍道：“还未引见，天衡。”
“您是龙女天衡？”柳莺莺不明所以，燕眉却肃然起敬。龙女天衡在商、学、武、医等多领域都是个传奇。她含着金汤匙出生，打小便是灵枢山庄的继承人，却放弃优渥生活，自小拜入大剑士谢樊川门下，于深山苦修，年方十六便以“玄凌剑术”名扬武界，摘得“龙女”的尊号。长成后，她继承家族企业，不显山不露水却静水深流，是个见识卓绝的商业巨擘，同时，她还是个货真价实的慈善家，慈善支出一度远超个人收入。因她威名较盛，这时候她还受聘担任震旦、苍龙二校的名誉校长，为普通人得以入学等系列教育公平举措作出努力。但不知出于什么，她盛年时急流勇退，卸任诸多要职，转头去偏远乡域当起了医生，在小乡村得她医治的病人，谁也不知这位性格温厚、妙手回春的医者，曾是叱咤一方的大人物。直到这两年，这位传奇般的六边形战士才远行归来，将多年行医所得，整理出版了临床医学著作《太平惠方》，在医界声名鹊起，她的事迹才逐渐为人所知……
现在这位传奇人物乍然出现在燕眉面前，不生出一分崇敬和好奇是不可能的。拜托，这位可也是燕老爹的偶像，要是他得见龙女真颜，还指不定怎么激动呢。虽说燕玄机英年早婚，燕眉也绝对相信老爹一副情圣鳏夫作派能维持终古，但龙女天衡怎么也得是老爹的……呃，从未照面的白月光偶像？至少燕眉所知的天衡事迹，十之八九来自燕玄机之口。
但这位全能偶像，实在平易近人得很，闻言只是点头一笑：“不必客气，我跟惊虹是世交，姑且也算你的姨母辈。我方才也听惊虹谈了你的一些事。”
“啊……”燕眉赶紧看向远房堂姑，她这位促狭的长辈可别在偶像跟前抖她“黑历史”才好！
燕惊虹毫无疑问读懂了燕眉审慎的一瞥，没好气道：“都是好话。”顿了顿，又道，“你们不是要谈生意吗？我可把这位不出山的大佬请来了，还不抓紧时间讨教？”
燕眉立刻赔笑：“您是天下第一好姑姑，鸿蒙亲鉴！”又暗地一推柳莺莺。
“哦，对，鲜花……”柳莺莺随即被点醒。
“我们今天不谈鲜花。”燕惊虹微笑打断道。
柳莺莺不由侧目而向燕眉，可惜一向聪明的大侄女也不明白自家姑姑打什么主意。她们此来，燕眉都提前跟燕惊虹打好招呼了，是为了给柳莺莺酒馆谈鲜花直供，燕惊虹也满口答应了，说见面详谈，怎么这时候反悔了？
燕惊虹微笑续道：“我专门请了‘龙女’坐镇，你只盯着花不放，不是太可惜了吗？”
柳莺莺也是冰雪聪明的人，随即醒悟道：“那就麻烦前辈帮忙梳理了……”
*** ***
“我想知道，你做酒馆是为了什么？”
柳莺莺微微一愣，不意天衡率先丢出了一个与本次造访貌似无关的问题。这位传奇人物不按常理出牌，她虽性急倒也不敢造次了，闻言想了想，剖诚道：“说实话，我对做生意没什么兴趣。这酒馆是我师姨丢给我的，她倒也没指望我真的开下去，可能就是念着我那过世的师母她师姐的好，想让我换几个钱花花。但她当时招的那几个女孩子，都是从西北一起带来的，年纪轻轻就辍学打工，跟在她身边也没考过什么资格证，她们要在这边找工作很难，所以我就没狠心转卖。不过嘛，本人好饮，对做生意不耐烦，做酒倒还是有几分兴趣的。可光有这点兴趣不够啊，这不为了酒馆长长久久活下去，来请教前辈了嘛。”

燕眉有些意外：“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柳莺莺知道她在转什么念头，没好气道：“大小姐，你也没问。再说，你知道后打算怎样？可怜她们提供一份工作？且不说对别的求职者公不公平，对她们自尊心也是个伤害。还是立刻安排上技能培训、考证一条龙服务？这事儿我难道不会自己做吗？”
燕眉未作此想，但莫名心虚，被呛得自觉赔笑：“原来在莺莺姐心里，我这么急公好义啊？”
柳莺莺也是一噎，无视掉那家伙自动美化技能，转而巴巴地看向天衡。还是听大佬授课靠谱！
天衡却没有评价她的答案，而是继续温颜问道：“你是怎么想到鲜花做酒的点子？”
柳莺莺于是不好意思地觑了一眼燕眉，老老实实道：“我们重新开业前研发点新品，叫她们几个来尝尝鲜，都是姐妹们的主意。”
天衡仍是一颔首，又问：“若是你要不到惊虹这条鲜花直供链，你打算如何？”
柳莺莺被问得一时摸不着头脑：“这还要如何，再换条路呗。我还能撂担子不干？”
听到这里，燕惊虹和天衡不由相视一笑。见柳莺莺仍是疑惑，天衡温颜笑道：“我问你的三问，是想知道你经商的目的、办法和毅力。而你的答案，我看到你拥有为人着想的赤子之心，能谋善助的朋友和毫不气馁的精神。这样的人，无论从事哪行哪业，都会有所建树。你看，你并不需要我教你什么。”
*** ***
告别的时候，柳大老板“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大有一副不大干一场对不起下午这场深谈的架势。
燕眉看着咋舌：“世上可不能有第二个云灵苏，会被卷死的。”
柳莺莺笑骂推了她一把：“去！等你什么时候不背地里努力再说这话！”说着又对两位长辈一抱拳，打着江湖切口，“两位姑姑，多谢指教！等我学成归来！”
“年轻真好啊……”看着小辈们携手离开，燕惊虹忽然发出一声感慨，又似笑非笑地看向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天衡，“我也实在好奇，你究竟什么时候会失态？还是龙女天衡，无论何时，任泰山压顶都面不改色？”
天衡难得见地沉思了片刻，说道：“那些年，我是不能失态。但时间久了，好像也就习惯那样了。”
她少见地愿意谈这个话题，燕惊虹也就来了兴致：“龙女天衡也会在乎人设‘崩塌’？”
“我可不是圣人。”天衡不禁笑了。
“你散尽家财，放弃名利，招致族人怨怼，只为帮助那些素味平生的弱势群体，你后悔吗？”
“这是两码事。”天衡不以为意地摇头。
“那你们本可以相谐到老，但因为旁人分道扬镳，你后悔吗？”燕惊虹仍旧追问道。
“那不是旁人，那只是个无辜的小女孩儿，父辈的过错与她无关。何况，她其实也是受害者。”天衡肃容道。
“你还说你不是圣人？”燕惊虹哑然失笑，又叹息了一声，“我可做不到。”见天衡端容欲言，燕惊虹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行了，夸你一句，受用就是。犯不着句句挡回来。”
天衡却怔了一怔，轻声道：“有人在十几年前也曾这么说我。”
燕惊虹本是七窍玲珑的人，见她神色恍惚，问道：“蓬尾？”
见天衡默然，她不禁又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她都过世了。你不是说，某个人至死是少男吗？现如今千帆过尽，他又别扭至今，你何不……”
“可已千帆过尽了。”
见天衡神色安然，知她已从往事中抽离出来。但那份似有还无的怅惘，反倒落到她的心头。对于人生中的各种选择，龙女天衡自然是“虽有憾却不悔的”，可她燕惊虹却是……想到此处又不愿再想，摇了摇头，只发出一声半露心境的叹息：“你们天家人啊……”
【第十一章 完】

第十二章 还得是青梅
十月将近，秋假到来前，四校运动会终于开幕了。这次轮到震旦南校做东道主，南校学子十分卖力，有心展示一下自己与众不同的文化——比如那些人名地名。
校园内外如火如荼，方非表示我是路过的。他一不是学生会的，二不是广播站的，三不参加运动会，就连当个观众也觉无关痛痒。所以五天运动会，方非权当五日假期过。
早上被简真拖去看了半场男足赛（他才不是因为集体荣誉感，而是两校啦啦队美人太多），是南校VS东校。方非看到一半就觉意兴阑珊——他真不关心谁输谁赢——如果南校球队不是司守拙那帮人的话。
趁着简真对着穿明制服饰的东校啦啦队合不拢嘴时，方非借机溜出了逐日大草原，漫无目的地在梧桐林——泪河——羽山三点一线地晃悠。哦，请不要误认为他闲逛的范围很大。梧桐林是梧桐林，泪河是条微型人工河，羽山就是假山……
于是当他转了第三遍的时候，冤家路窄，正巧瞧见司守拙一帮人勾肩搭背地走了过来—看样子，他们比赛结束了，而且结果不太好？
方非暗暗叫苦，准备扭头装作没看见。
司守拙已经扯着嗓子喊出来：“哟，这是谁？”
钟离焘立刻接口：“名字太多可真记不清。丧家犬？九星兔子？老单车？”
一群男生嘻嘻哈哈吹着口哨。他们0:4输给东校，还被谷缜好一阵子羞辱，大家心情都不太好。
方非又羞又窘，强忍心中蓬勃的怒气。可众人才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蓝觞眨了眨眼，笑道：“司老大，这小子中途离场，你看见没？”蓝觞作为校报小编，一直在场外抓拍，只怕任何人的举动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是吗？”司守拙粗着嗓子，冷冷瞥了一眼方非，“丧家狗吃里扒外，是希望东校赢了？呸，谷缜这兔爷！”想到谷缜的嘴脸，一时怒气填膺，立刻觉得方非的碍眼指数又高了几分。
“我不认识东校，也不知道什么谷缜，你要骂大可在他面前骂。”方非冷冷地说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无疑击中他们的心病。有陆渐等高大威猛的体育男护持在旁，他们对谷缜永远只能默默咬碎了牙齿。
“小子够横啊，行，咱们练练。兄弟们旁观！”司守拙合掌过来，对付“皮包骨头”的方非，他自觉很有把握。众男生一阵欢呼。
方非话一出口，立觉后怕，眼见着司守拙凶神恶煞地过来，连逃跑的勇气都丧失了。
死就死吧！
正准备闭上眼睛，忽然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淡淡道：“喂，你们太吵了。”
众人为之一愣，司守拙也停下了脚步，纷纷向声源望去。
高大的梧桐树岔上坐着一个棒球帽姑娘。她靠着树干，双腿荡荡悠悠，一派闲适自得的模样。见众人望她，才摘下棒球帽，露出一头光可鉴人的长发和一张皎洁无暇的脸。
“你们吵到我睡觉了。”那姑娘一脸淡定地说。
众人只觉乌鸦“呱呱”地从头顶飞过。在树上睡觉？甭管这理由是否科学，只要是这
姑娘说的，一律视作金口玉言。
“燕……燕公主啊。”钟离焘结结巴巴地说。司守拙适时地在背后重重捶了钟离焘一下，他知道，这小子慌了，无论是这姑娘还是她的家世，都是他们招惹不起的。但惹不起归惹不起，可不能在老单车前自乱阵脚，平添笑话。
“对不起。”司守拙彬彬有礼地说，瞬间从坏小子变成绅士。钟离焘横了他一眼，你还不是一样！
“收到！”树上的姑娘点点头，“那么可以安静么？”

方非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违心恭维，还是沉默走开。但选择困难症有福了，他只需愣一下，就能看到一个绿衫少年分花拂柳而来。这人实在太耀眼，明明只是扎着马尾穿着运动短装，又一副汗流浃背的模样，却偏偏明亮如日神。
燕眉好整以暇地迎上去：“恭喜啊，莺莺姐！又是第一！”
柳莺莺眉一扬，得意状：“小菜一碟！”显然这位也是个不知谦虚的。见燕眉已将注意力转到别处，也跟着张望，忽然眼睛一亮：“这不来了么？”
三点钟方向，穿着浅紫运动服的女孩，双颊如火烧，一脸疲惫，蹒跚走来。
好巧不巧，正是禹笑笑。
合着……她爬树是为了看马拉松？！方非灵光乍现，瞠目结舌。没错，笑笑代表南校参加了马拉松，站在这棵树上能看到不远处的操场，这个时间点确实是马拉松赛段（只是他被司守拙一行人搅了兴致给忘了），而燕眉是笑笑的好朋友，她破天荒地出现在校园一回就可以解释了……这么一盘算，每步推理都挺有道理的，唯独结论显得有点离谱。但是……总比爬树睡觉更合理一些……吧？
这厢方非还没腹诽完，那边燕眉已跨步上前，拦住想要就凳而坐的禹笑笑：“不行！”硬是拉住累得感觉掉了半条命的禹笑笑，扶着她随意慢走。而柳莺莺则精力充沛地叉着腰，随手拧开矿泉水瓶，咕噜噜倒头就喝。
方非叹为观止：同是跑马拉松的，差距是不是太大了？那位“青春女神”到底是不是人啊！虽说情况有点尴尬，他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表达应有的关切：“笑笑，你还好吧？”禹笑笑这才瞧见方非，神色明显有些疑惑，冲他点了点头，又看向燕眉。
后者一耸肩：“偶遇。”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话这么说就……被那位“青春女神”饶有兴致的眼神一打量，方非更觉尴尬，只好自说自话：“你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嗯，再见……”说着转身逃离现场。早知道……他该早点沉默走开！
柳莺莺看着有趣，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
燕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挑了张舒适度较高的靠椅凳妖，方才拉禹笑笑坐下，又从背包中拿了瓶电解质水，拧开瓶盖，递给她。
柳莺莺不禁挑了挑眉：“同样是跑完马拉松的，我们待遇怎么差这么多？”
燕眉理所当然道：“要是莺莺姐你累得说不出话来，我也会竭诚服务呀。”
柳莺莺瞪眼道：“这还是我的错咯？”
燕眉点头，认可状：“谁让你有钢铁般的生命。”禹笑笑听了，纵然疲惫，也不禁笑出声来。
“好吧好吧……”柳莺莺抚额认命，“钢铁般的生命也要补充能量。”
“怎么？”燕眉问。
“我去你们‘如意馆’吃点东西，晚点‘水冷心’见！”柳莺莺说着，一溜小跑去了，果然拥有钢铁般的生命。
同样是跑马拉松的……燕眉看了看俨然残血的禹笑笑，再次确信完全没必要担心柳女侠身体状况。想着摘下棒球帽倒扣在禹笑笑的头上，揽过她肩头尽量让她靠得舒服些：“休息一会儿吧！”
禹笑笑疲惫地点点头，昏沉间，她来到了一方暗室，掩面哭泣的女人，面目狰狞的男人，颐指气使的男孩……来回在她眼前交叠，直晃得她头晕。一团邪火从她心底往上窜，她怒目张口……忽然眼前一亮，触目所及是一张素净面孔，目光湛然，神色渊渟。
她怔了怔，意识回归正位，是燕眉。她牵起嘴角，勉力笑了笑：“刚才做了个噩梦，怪吓人的。”
燕眉点了点头，也没追问，反有些漫不经心：“时间还早，不如我们也去吃点东西？”

*** ***
如意馆在南校的北边，水冷心则在南校中心，从坐落于南校南部的羽山去往如意馆，最短距离得横穿逐日大草原。而从如意馆去往水冷心，又得二穿大草原。二人走在路上，燕眉就意识到这个决策的错误性，这意味着她们要两次途径人流最密集地，这不仅违背了燕玄机“低调行事”的三令五申，也确实让她不胜其扰。毕竟，一路上应付一拨又一拨的“粉丝团”，也足够损人精力的。似乎……都怪……对，柳莺莺！反正跟她太久没来学校忘记场馆方位无关！
在她打发完第五拨热情追星族后，禹笑笑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燕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看着好友憔悴的脸色微微皱起眉梢：“你没事一定要折腾自己么？”
“没人参加啊。”禹笑笑叹气。南校的马拉松选手在四校中实在少得可怜，大概大家都抱着“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比赛我不参加有的是人参加”的心态。
“大侠你好歹也考虑下自己啊，”燕眉也叹气，“不是全世界都是柳莺莺。看人家云灵苏，明明体育全能，不照样谢绝参赛么？”
禹笑笑脑里浮现云灵苏秀美绝伦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她是运动健将。她迟疑了一下，问：“她这么行，那为什么不参加？”
“何止行，”燕眉说，“跟莺莺姐有的一拼。只不过人家云大帮主，认为运动会太浪费她的时间。她宁愿多看几本书写几篇论文。”
“姚晴呢？”禹笑笑又问。
“她？”燕眉直截了当道，“只要有比赛，她都喜欢！”
禹笑笑望天，无言可对。事实证明，能和燕眉玩到一块儿去的四校“女神”，绝非一般人！正想着转到别的话题，忽听到有人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禹笑笑么？”循声望去，果然看见宫奇跟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站在不远处。
“谁呀。”燕眉略一皱眉。
“别理他。”禹笑笑说，跟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弟——继父的败家好大男，她实在没什么耐心。说着拉上燕眉准备走开。
可宫奇不依不饶：“怎么？瘸得像兔子？哦，刚跑完，第几名来着？”说着佯问身边的男生朋友，又自说自话道，“第六名？啧啧，连前三都进不了，真给南校丢脸……”
这孬种外强中干，只会嘴上讨点好，真动起手来比谁跑得都快。禹笑笑知道他的斤两，也无防可破，可见燕眉神色冷下来，倒是心头咯噔，生怕这位做事不惮后果的十佳好友为维护自己闹得满城风云，只怕燕叔叔那边不好交代。
正要劝燕眉离开，对首的宫奇听了同伴耳语，望着她也是惊疑不定，咬了咬牙，转身便走。
燕眉不明所以，禹笑笑却清楚得很，想必同伴告知了他燕眉身份，无论是燕眉本人，还是南溟集团，都不是宫奇愿意招惹的。
“什么，他就是宫奇？”燕眉听了禹笑笑解释，不由挑了挑眉，“还真是三岁看到老。”从小到大，一秒认怂的功夫就没落下。
禹笑笑不由失笑：“是是，你如今连拳头都不用挥了。”
南溟燕眉却不是会谦虚的主儿，说起这个，她反倒来了劲：“那我英雌救美的奖励呢？”
“过时……”禹笑笑还未打趣完，忽然目光一顿，笑容凝固在嘴边。燕眉顺着禹笑笑的目光望去，一个秀丽白皙的中年美妇站在不远处，食指半屈掩唇微颤，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燕眉眉头一皱：“我们走吧。”

禹笑笑有些好笑，风水轮流转，这回换她劝自己离开了。但她的双脚却没听使唤，而是任由地中年美妇慢慢走近。
“笑笑……”美妇咬了咬唇，轻声道，“我……能和你单独聊聊吗？”
禹笑笑没说话。也是，运动会期间对外开放，家长等校外人员可以自由出入。既然遇见了宫奇，没道理不会遇见她。
禹笑笑没回答，燕眉却忍不住代她回答：“你谁啊？笑笑跟你很熟么？”
美妇微微一颤，低头沉默间，眼圈儿渐渐红了。
禹笑笑叹气：“眉儿……”
燕眉也就不说话了，望着美妇，心中怒气难平。要不是路上人多眼杂，要不是顾着禹笑笑的面子，否则她真想问问眼前这个女人：她的心是用什么做的，才会眼睁睁地看着亲生女儿遭继fu du打不发一词？才会那么多年……没看过女儿一眼？
禹笑笑沉默片刻，好似在下定决心：“你先去吧，我待会就来。”
燕眉略一沉默，看了看二人，说：“好。”一转身去了。
*** ***
心不在焉地走在无间小道上，燕眉心绪难平。说实话，她真不愿意禹笑笑再见到那个女人。可无论如何，骨子里血缘割舍不掉，她总不能干涉别人家事。
燕眉少有的愤懑难受。想到此处，不禁暗暗对自己摇了摇头。说起家事，自家也是一团乱麻……
忽一转眼，一个少男背着女孩朝自己这方走来。那女孩伏在少男身上，露出一张芙蓉秀脸，清丽绝俗，我见堪怜。
燕眉不禁多瞧了一眼。倒不是因为那女孩容貌出众，而是人高马大的少男实在有些眼熟。那女孩跟燕眉的目光一相撞，随即羞涩地偏过头去，对少男耳语几句，似乎催他快走。少男一点头，随即加快了步伐。
被那女孩一番动作，燕眉莫名生出了自己是登徒子的错感。满心无奈之余，倒是终于想起那少男是何许人也。只因她从未跟那少男见过面，却辗转从照片录像里见过他的身影——“海鲜烟火”告白事件的男主角，传说史上最赚的体育男陆渐。
哦……
燕眉在心中长长地一停顿，这情景，是该跟姚晴说呢还是不该？怎么……尽被她碰见这种事啊！
*** ***
水冷心人山人海。燕眉在观众席里张望，一眼瞧见施妙妙在向她招手。大约还在跟谷缜闹别扭，妙妙姐看到她的表情简直是看到来自M78星云的救星。施妙妙左边空了两个位置，坐着懒洋洋的柳莺莺，右首则空了一个位置，坐着正冲她挤眉弄眼的谷缜。
看样子妙妙姐很想她坐到她的右边，好挡住谷缜永不停歇的视线。可燕眉考量了一下，还是觉得不要当万年电灯泡的好，何况谷少爷平时对她也不赖。
看见燕眉打完招呼，坐到柳莺莺身边，施妙妙显然是失望了半晌，不过片刻功夫，就跟谷缜“横眉竖目”地打情骂俏了。燕眉觉得自己的决定太明智了。
“禹笑笑呢？”柳莺莺抬眉问道。
“临时有事！”燕眉说，又看了看谷、施中间的位置，“给那个陆渐的么？”
“对呀，”柳莺莺嘻嘻一笑，“女友的比赛，他敢不来围观？小心晴丫头打断他的腿！”
燕眉就在心里对自己吐吐舌头，祈愿陆少侠来得及时，不要让她们的月亮女神发出雷霆之怒。想着将目光投向主台，居高临下，堪堪可见姚晴穿着艳红的泳衣，在做准备运动。远远瞧着，她好似一朵盛开的牡丹花，风华绝代、艳冠群芳。

谷缜适时扣了一个响指。
后面一整排忽然齐刷刷地站起，抬摄影机的抬摄影机，拉横幅的拉横幅，排山倒海地大喊：“姚晴姚晴，瑶琴知音；月亮女神，所到必倾！”
施妙妙脸刷得红了，好像这些丢脸的口号是对着她喊一样。偏偏对着嬉皮笑脸的谷缜，又想不起什么话出言驳斥，只得涨红了脸，将头埋得很低。
柳莺莺嘿嘿一笑：“这么大阵仗，晴丫头的风头真是出尽了。”
“也丢尽了吧……”燕眉眉毛抽搐了一下，隔着老远，也能看清姚晴似怒似喜的表情。观众席上，唯有谷少爷自得其乐，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安排的好戏。
耳边一串铃声响过，燕眉摸出手机，点亮屏幕，不觉怔了片刻。
“怎么？”柳莺莺注意到燕眉神色有异，关切问道。
燕眉想了想，说：“帮我跟姚晴姐告个罪！”柳莺莺一点头，注视着燕眉匆匆而去。
*** ***
找好合适的理由，发完给燕眉的讯息，表明不能到场一起看游泳赛的歉意。然后放落手机，呆呆打量天花板，禹笑笑自觉没那么难过。母亲这个概念，对她来说太陌生了。5岁以前，她还跟爸爸在一起时，或许是个温柔婉约的母亲。可之后呢？生活在重组家庭，她只是个忍气吞声的路人。回到爸爸身边后，她更是个毫无交集、陌生的称谓概念。
可是……一晃多年，再次相见，还是不免心生涟漪。
听她小心翼翼地询问自己的近状，看她在后夫面前畏手畏脚、受尽凌辱，甚至她名义上的“男儿”都可以对她颐指气使。还是觉得愤怒、难过、伤心和不满。
所以……还是有那么点在意的吧？对，只有一点点……一点点关于过去太久被岁月淹没的温存。
禹笑笑环抱被子，神情恍然。
微一恍惚，便看见紧闭的门被轻轻推开，然后光线顺着门缝透了进来，照亮了晦暗不明的卧室。禹笑笑有些想笑，可是笑不出，只好保持神色，不动声色地看那人走了进来。能以这种突如其来的方式，随意进入她紧闭的世界的，或许只有一人……南溟燕眉。
“你怎么来了？”禹笑笑还是问。
燕眉扬扬眉毛，露出一个超大的笑脸：“我想你啦！” 一副理所当然不容置疑的口气。就像是阔别多年久别重逢的老友，下一步就该热情拥抱了。
可禹笑笑却对自己暗暗叹了口气，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有人能将谎言讲得真真的。而明知是谎言，听者还是觉得真好。真好，不是孤单一人。
“我没事。”禹笑笑顿了顿，说。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口气倒像是指天画地的赌咒。
“我没说你有事啊。”燕眉满不在乎地坐下，“是我说‘我想你’！”
禹笑笑总算露出了一丝微笑：“行了，我知道你是来安慰我的，可我真的没事。”
燕眉却注视了她好一会儿，看到禹笑笑有些头皮发麻，干脆别开目光、转移话题：“没看姚晴的比赛么？”
“是啊，”燕眉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一定会灭了我的，尤其是在那谁也没去的情况下。”
“那谁？”禹笑笑有些迷惑，有些好笑，“怪我咯？”
燕眉双手一摊：“好呀，那你要补偿什么？”
禹笑笑拍开她的手，说：“那你来干什么？”
“听故事啊。”燕眉一本正经地说。
禹笑笑看了看她，忽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说起来，初次见你那天，真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
“什么？”燕眉叫屈，“我有这么糟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