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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完结】《寒雨连江》by薄荷酒(古代江湖好文,比较清水=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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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上用场?”我对他微微一笑,“故伎重施只能落得无功而返。况且元月六日那一晚,唐悠好像什么用场也不曾派上。” 

 相隔咫尺,此言一出,唐斐的身体不易觉察地晃了一下,原本苍白的脸上突然现出一层灼烧般的潮红,随即转为煞白,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的身体似乎真的有些不对……而且,若非情况相当严重,唐梦是不会匆忙地跑来找我的。我咬咬嘴唇,觉得心里有些发软。然而,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一次把话说清比较好,总不能在决定任何事情前都和唐斐唇枪舌剑一番。 

 左益州阴险狡诈,左家名冠武林,要赢这样的对手,唐门必须绝对秩纪森严,上下一心。 

 时间已经不多了。掌门,只能有一个。 

 于是淡然道:“我不管他是谁家的人,只知道他是唐梦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今日既然已经将他带来,就必定会让他平安离去。唐斐,你是前任掌门,本门门规第一条是什么?” 

 唐斐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定定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幽深一如往日,许多看不清辨不明的东西在其中隐现明灭。 

 “如果你定要留难,陷我于不义之地,那么唐悠也就不用在唐门混下去了。”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冷漠如冰,毫无感情:“念在小梦新逝,这一次不与你计较以下犯上之过,你立刻退下,这段时间不必参与议事。”


161楼2009-01-03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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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仪霍然站起,神色肃然:“且慢,杏花春雨早已禁用,悠身为掌门人,可还记得本门祖上对武林同盟立下的誓言?” 

     “值此存亡续绝的关头,岂能墨守成规;百年前立下的规矩,合当为今日而破。”我淡淡道:“要立威便应立到十分,能死在杏花春雨之下,也算无极门上下的荣幸。” 

     唐仪皱起眉头,眼里满是不赞同:“即便如此,当年本门曾与武林同盟有过公议,连同杏花春雨在内的十三种药物太过歹毒,不可再用,否则武林共讨之。左益州虽然久不理事,毕竟是武林盟主,我们怎么能给他这种借口?” 

     “武林同盟都已不在,哪里还有什么誓言……”我摇了摇头,忽然觉得有些疲倦:“若论阴毒,杏花春雨又算得了什么,我今天在天盟连风影都已经动用过。左益州的目的是彻底灭掉唐门,即使我们不这么做,他还是会有藉口,想度过这一劫就必须有足够的筹码。” 

     唐仪完全怔住了,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神色渐渐变得复杂起来:“风影昔年在至毒榜上排名第三,对付无名小卒是用不着的,你此时突然动用……难道下到了左回风身上?” 

     他的语气里有一丝难以觉察的愕然。 

     我避开他的视线,漠然点头:“七日后毒发。左益州虽然老奸巨猾,总不能坐视自己的儿子白白送命。” 

     风影和杏花春雨一样,同属禁止使用的毒药之列。唐门的药物,越是药性歹毒,名称就越是柔和旖旎,雅致缠绵。 

     唐仪什么也没有再说,默默坐回原位。 

     厅中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看着我,我不愿去分辨这些目光里究竟蕴含了多少情绪,只知道由于刚才一番对话,空气中山雨欲来的紧张兴奋与杀机正在一点点饱和起来。 

     他们在等我下令。 

     “左益州惯于隐身幕后策动他人行事,这一次我们索性挑明用意,逼他现身。无极门的事就由唐昭和唐崴一起行动,相互有个照应。” 

     “传我的命令,让各地分处弟子把左益州杀害唐梦以及左回风中毒的事情尽量传扬开去。左家虽然势大,真正倚仗者不过左家父子。”我从座位上站起来环视众人,微微一笑:“事已至此,不妨赌上一铺,我倒要看看会有哪个门派非得来趟这趟混水。” 

     依然鸦雀无声,然而,我感到了凌厉如血的杀气和沉滞紧绷的张力,冷逾铁石。 

     唐昭上前领命,我取了一块令牌,淡淡问他:“与力霸势雄的左家为敌,你可觉得害怕?” 

     视线相交,唐昭唇边慢慢有了一抹了然于心的笑意,从我手中接过令牌,穿过表情各异的众弟子朝外面径直而去;行至厅口处时他忽然回过身来,纵声呼道:“纵与天下为敌,我唐门子弟复有何惧!” 

     满堂人众轰然应和,在沉沉暗夜里远远传开,其势竟似有数百数千人之威。 

     后来回想起来,也许就是从这一刻起,连日来乱作一团的唐门上下才真正意识到了已然迫在眉睫必须面对的杀戮与抵抗,乃至绝望与希望,开始同仇敌忾;或许也是从这一刻起,我这个总是在关键时刻消失不见的、似是而非的掌门人,才真正开始为他们所接受。 

     走出议事厅时已近子时。我揉了揉眉心,觉得头脑有些轻微的眩晕,早上喝下的药只怕快要失效了,正襟危坐了这么久,腰间也早已酸软疼痛不堪。 

     大家都已各自散去,我无奈地看着堵在面前的唐仪,希望他有话快说,我才可以脱身去服药。可是唐仪脸色严肃,显然没有轻易放过我的意思: 

     “你当真对左回风下了剧毒,准备与左家拼个鱼死网破?” 

     不太喜欢鱼死网破这样的比喻,但唐仪问得慎重,我也只有认真回答:“无论情势如何,我会保住唐门无虞。” 

     “悠,我在天盟见过左回风。”唐仪凝视着我的表情,脸上逐渐现出一丝不忍:“唐昭不知道你们的……交情,但我多少能看出几分。你急着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不怕将来后悔?” 

     哪里还有将来。 

     我偏开眼睛,不愿去看他。 

     夜色深沉,浸在黑夜里的唐家堡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只零星地闪着几点灯火。 

     每一处屋宇里,都有人安睡。 

     唐仪,时机已逝,不这样做,还能有什么办法。 

     沉默良久,唐仪叹了口气:“也罢,你今晚好好休息,只当我没问。” 

     我没有回到唐仪遣人准备好的住处,而是朝唐斐的居所走过去。 

     远远看去,窗棂里一片漆黑。但是我知道,唐斐一定还没有睡。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近前扣了几下门:“唐斐,是我。” 

     毫无动静。再过片刻,屋里乓啷一声大响,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摔碎了。 

     我不再迟疑,轻轻一推,门居然没栓,毫不费力就开了。 

     才踏入一步就几乎被满屋的酒气熏出来,本来就在发晕的脑袋晕得更厉害了。我扶住额头,刚从怀里取出火褶,不远处一声嗒然轻响,灯光一闪,整个房间亮了起来。 

     唐斐衣着整齐,侧倚在书案旁的墙壁上,漠然地看着我:“你来做什么?” 

     灯光下,他的脸色惨白中掺杂着不正常的红潮,眼神冷漠一如平时。 

     地上散置着几个酒坛,我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封口的印泥都是新拍开不久,三个完全空了,两个还剩一小半,还有一个显然是刚才打碎了,满地都是碎磁和酒水。 

     唐斐似乎有些不耐烦,冷冷道:“我只想静一静,你出去。” 

     我想了想,走到外面把睡在侧房里的仆人叫起来,取出我的药方,让他立即去配药煎药。 

     返身回来时,唐斐依然一动不动靠在原地,眼睛却盯着门口。看到我推门进来,他的眼神闪动了一下,渐渐由茫然转为冷漠:“出去。” 

     唐斐的酒量比我大得多,不过从酒坛和刚才的反应判断,他至少已醉到七八分;今晚大概是不可能好好谈话了。 

     一阵无奈,索性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去探脉。


    162楼2009-01-03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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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尖还没触及到手腕,冷不妨被他搡住肩膀狠狠推开:“你不是已经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他的手劲极大,我连退了两步才站稳,肩膀和原本就酸痛的腰际同时疼了起来。 

       一时间哭笑不得,唐斐似乎永远视我为敌,即使喝醉,即使受了笞刑,即使练功走火。 

       看他的样子,点了穴道反而会省事些。 

       斟酌了一下怎样出手最易奏效,一招行云流水还在将发未发之际,就听到他低低呻吟了一声,身体突然顺着墙壁软软地滑了下来。 

       我吃了一惊,急忙一把抱住,只来得及使他不至倒在地上。 

       把唐斐半扶半抱到床上时,我才发现他身体发烫,额头上全是虚汗,背后也隐隐透出血迹。 

       我把药箱找出来,先是把脉,再解开衣服查看,他一言不发地抗拒了几下,发现委实力不从心且毫无效果,终于死心任我摆布。 

       诊视的时候,我想起了唐梦,想起了那个几乎斩断一切的夜晚。 

       尽管愤怒而凄苦,当时的唐梦是如此骄傲。 

       可是事隔三天,她抛下了骄傲也失去了生命,为了唐斐。 

       那天夜里与唐斐决裂后,我觉得有关唐门的一切都已结束,至于对唐斐而言,继续面对一切会有多么屈辱艰辛,我一直不肯去想。 

       直到今天把他的责任接过来,才发现原来重逾千钧,唯有放弃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才可以勉力撑持。 

       好不容易把里衣剪开,背上一片青紫淤黑,好在没有伤到筋骨,但每一道笞痕都肿起半寸多高;可能因为刚才推了我一下,有几处渗出血来,一望而知不曾好好处理过。 

       我找出一坛没开封的陈酒仔细地清洗伤口,用银针轮番刺过背俞五处穴位才上药。 

       整个过程中唐斐都很安静,我的动作不算轻,他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脸朝着床铺,我看不见他的表情。然而当我最后试图输入内力时,他猛然翻过身来推开我的手,淡淡道:“可以了,你用不着如此勉强自己,我还死不了。” 

       果然不肯让我用内力疗伤。 

       自从听到权宁的转述后,一些事情开始在脑海里串连到一起,从那封交给唐梦送到蜀中的信,到突然定下的比武之约,到唐斐设计要我赴约。 

       此刻他说话虽然有条不紊,眼神却迟钝迷茫,酒还远远没有醒。最重要的是,唐斐喝醉时说话通常比平时要直接。 

       也许正是向他证实的机会。 

       我静静地看着他:“三年前和元月初六晚上,我分别受过你一掌。本门内功偏向阴柔一路,你初六晚上却掌力厉烈,大异于从前,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唐斐的身体不易觉察地颤抖了一下,没有答话。 

       “我还听说你内息不稳,功力减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一次,他眼里闪过一抹杀气:“你听谁说的?” 

       “…………” 

       无声地叹了口气,已经问到这个地步,只有继续:“你告诉我,是因为我写给你的信吗?你所练的内功从那时起出了问题,所以必须结束蜀中的战局,所以不能自己去赴比武之约,一定要我替你去?” 

       唐斐沉默不语,唇角渐渐又泛起我所熟悉的,淡漠讥讽的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当真想知道?帮不上忙,问这些有什么意思。告诉你倒也不妨。只是……” 

       笑意倏然收起,只余讽刺:“我也有件事想问你。” 

       他扶住床缘慢慢坐起来,一字一顿地问:“昨天夜里,你在做什么?你今天连神情都不同往日,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小梦死在你面前,你居然没有立刻回来,留在天盟到底和左回风做了些什么勾当!”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冷,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冷入骨髓。 

       我望着他,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仿佛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头上,眼前阵阵发黑,站起身来时才发现浑身上下都气得抖个不住,半天才发出声音,遥远得不像自己:“很好,原是我自取其辱。” 

       什么也不想说了,从怀里掏出那本秘笈往他身上狠狠一摔,掉头就走。他清醒时差劲,醉了更糟。 

       只迈出一步,右臂就被牢牢拽住,怎么也甩之不脱。 

       右臂虽然早已痊愈,还是不宜受力,连拉带扯之下又开始隐隐作痛。我皱起眉头,刚刚转过身,立时整个人都被他贴上来死死抱住。他的身体热得异乎寻常,令我更加晕眩,脚下一个不稳,拖泥带水地倒在床上。 

       定了定神去推他,只推了两下,手突然软了。 

       唐斐的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前后不过短短片刻,那里已湿了一片。 

       一直拼命压抑的酸楚瞬间席卷而来,填满了心中每一个空隙,无法说话,无法思考。 

       过了一会儿,唐斐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来:“悠,你的事,我的事,小梦全都知道。” 

       “她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163楼2009-01-03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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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斐从小到大极少生病,这一次内外交逼,病势虽然不重,却也着实不轻。幸而他身体底子比较好,我用针灸佐以药物驱除风邪,调理内息,逼出几口淤血后,热度很快退了下去。我念及从前在他手下吃过的诸多苦头,不免在无关紧要之处多灸了几次,在药方里多加了三分半钱的黄连。 

         我自己的药方和唐斐的放在一起,如此一来,门中弟子就不会注意到我也在偷偷服药。只有唐斐隔天就发现了这件事,他下床到药堂看过药方后冷着脸闯到议事厅,把坐在正中央的我狠狠拉起来拖到外面:“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不要命了吗?” 

         我想解释几句,却发现无话可说。 

         主持大局的人不能生病,这是常识。 

         相对沉默了一会,唐斐的神色逐渐沉冷下来,他慢慢放开我的手,转身走了。 

         刚刚退烧,他手上的力气居然还是很大,动作也粗鲁冷淡;不过,这是我长久以来第一感觉到来自于他的关怀。 

         这件事在我的意料之外。 

         唐斐没有再提这件事,也不再提到唐梦的名字以及那天晚上的醉话,对我的态度倒有所好转,很少冷嘲热讽了。他开始对着权宁送来的秘笈独自修习,那本秘笈似乎正合需要,因为他取出了几页发黄的纸张,恰好能拼在书里残损的地方。 

         我也曾拿过来翻看,没有书皮,前半部分是运功行气的口诀,文字疏疏落落,字体大而端整;后半部分则是密密麻麻的招式图解,一个个小人面带微笑,姿势繁复,看得久了竟有些晕眩,不禁问道:“你怎么会有其中几页?”


        165楼2009-01-03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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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斐凝视着陈旧的书册,好一会儿才淡然答道:“你当年离开后,我在前任掌门的遗物里发现的。” 

           他不曾问我何处得来这本书,大概觉得没有必要。 

           元月十二日中午,我收到了分别来自冀州和临川的两封飞鸽传书,告知号称“南王北周“的两大神医都已易容改扮,在高手的护拥下连夜兼程朝蜀中方向赶来。 

           能请动两位耆宿同时出马,足见左益州很看重自己儿子的性命,这很好。 

           我在地图上把天盟四川分舵、峨嵋山和这两个地方分别圈出来,风影会在元月十七日申时发作,如果以快马昼夜兼程赶来,这两位医师或许能在元月十五的晚上赶到四川分舵,赶到峨嵋则大概要到元月十六凌晨了。 

           如果左回风赶去和他们碰面,那么最佳的会合地点是襄阳,三方需要走的路程基本相等,十四日的中午就能会面,但是他离开左家的势力范围的话,风险也会比较大。 

           并不在乎他们何时会面,我只关心元月十五那天左回风会不会到峨嵋金顶上来。 

           唐仪问我:“要不要在途中狙杀?” 

           我摇头:“不必了,他们来了也没用。” 

           风影本是无解的毒,我又把毒性重新粹炼改良过,他们不可能在几天内找到解法,最多使发作的时间延后几日。


          166楼2009-01-03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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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斐淡淡插口:“唐仪,与其担心这件事,不如多花点心思把掌门人看紧;他终究会忍不住把解药拿去做人情,届时倒霉的就是全门上下。” 

             他的口气很冷,顷刻冻结了房间里还算hexie的气氛


            176楼2009-01-03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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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原地,平静以对:“不错,我手段卑劣,只是比起令尊来还差得远。” 

               “确实差不少。”他笑了笑,目中却殊无笑意:“即使我两不相帮,你还是赢不了,何况你还用尽手段,生怕我不去帮他。” 

               我冷笑,即使我用尽手段求你帮我,你会吗?如此浅显明白的道理岂非心照不宣。 

               可是左回风似乎并不这么想,他盯着我的神色变化,毫无点到即止的意思:“你赔上自己又赌上整个唐门,难道就不曾想过一旦落败时会输不起?”他缓缓摇头:“你赢不了他的,唐秋,无论生死,输的人都是你。你把事情作得这么绝,究竟把我当作什么,把你自己又当作什么?” 

               我有别过头不去看他的冲动,他寒冽深远的目光里有似曾相识的探究与期待。他的期待注定会落空。 

               一阵烦躁涌上来,又被强压下去,我淡淡道:“那天晚上讲得还不够清楚么?你是你,我是我,我的输赢生死不劳挂怀,更不需要你来教训。” 

               “那天晚上?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左回风眼眸变暗了:“你当时好象忙得很,既要忙着陪寝,又要忙着用毒。我几天来常常在想,一直以来都只会推拒的人,何以那天晚上居然肯留下来……”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我,语气里突然带上了恶意:“看不出来,你为了报仇,为了不动声色地瞒过我,竟能牺牲至此。” 

               墙壁和地板似乎晃了两下,脑中的弦猛然绷紧,紧得额头几乎隐隐作痛起来。 

               一瞬间,想到的不是眼前的左回风,而是褚隐南当日混合了嘲讽和怜悯的声音: 

               “从唐梦死去那一刻起,你已经输了。” 

               已经输了…… 

               连撷藏在记忆里的最后一夜,也沦落到如此不堪。 

               左手不知不觉捏成了拳,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里,却没有感觉;这才知道,我心里其实还偷偷抱着希望。 

               左回风的视线一直死死锁在身上,观察着我每一寸反应。我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你干冒大险闯到这里只是为了说这些?那就听好,我根本不在乎你会怎样,我只要左益州死!他一天不死,我就一天不会给你解药,你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担心自己!” 

               话一出口,连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样凄厉到近乎绝望的声音真的出自我的口中? 

               左回风的表情没有变,瞳孔却猛地收缩了一下,冷逾冰雪的阴翳迅速掩去了所有情绪。 

               很冷,无法自制地退后一步,用指甲竭力划过掌心,还是很难让自己淡定自若。我的面具才刚被打碎,一时拼凑不全。 

               “很好,听起来,你什么都不在乎。只是……”他唇边一点点浮起与之前如出一辙的恶意:“我觉得有些奇怪,既然该担心的是我,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白,你在怕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脑海里一阵混乱;直觉离他越远就越安全,于是又退了一步。 

               好在,身后正好有一把椅子。 

               慢慢坐下来的时候,我依稀听到了熟悉的滂沱雨声,隐约而遥远,若有若无地萦绕耳际。 

               再看窗外,晴空朗朗,日丽中天。 

               原来是幻觉。 

               原来尽管早已过去,尽管努力遗忘,左家庄那个雨水纵横的日子依然存在,不肯远去;一朝左回风改颜相向,当时的梦魇回来得如此迅速。 

               或许因为希望总是一再破灭,回到蜀中后,我逐渐不再期待愉悦的感觉。然而不再期待与彻底失去毕竟天差地别。 

               所以我恨左益州,远远超过恨任何人,不仅仅因为唐梦。 

               这一点已经被左回风看穿了。 

               他走过来了,不过几步就到了面前。 

               我死死咬住嘴唇,困难地抬起眼睛看着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我手边没有解药,就是有现在也绝不给你。 

               然而左回风什么也没有说,冰冷的怒气逐渐敛去,只剩下沉沉的无奈。 

               他伸出手抚了抚我的额头,掌心虽然温暖,却不象平时那样干爽,有些潮湿。过了一会儿,他把我从椅子上拖起来,象以前一样拥在怀里。 

               我反应不过来,任由摆布,凭着本能找到最舒服的位置靠过去。 

               良久,他叹了口气:“别再发抖了,你还真是敢做不敢当。” 

               “…………”我动了动,才发现自己除了僵硬得几近凝固,还在微微地抖。


              179楼2009-01-03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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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风云际会 
                左回风停留的时间不算很久,又谈了一个时辰就离开了。由于唐斐破天荒没有出现,他的来与去都还算顺利。 

                 元月十四的傍晚,按照预定的安排,门中弟子以无色无味的天蚕帛封住了唐家堡四周,只留正门进出。 

                 元月十五上午,我带着门中弟子到祖祠焚香,这是门中代代相传的规矩。这一次,包括唐仪和唐靖在内,共十名弟子随我同往;其中五人清早就上峰了。 

                 我带着另外五个人走出祠堂时,唐斐站在门口,恰恰挡住了去路:“唐仪留下,我和你同去。” 

                 他逆光而立,无从看清表情,但声音笃定异常,显然不容反对;和左回风昨天的口气居然十分相象。 

                 昨晚遍寻不着,此刻却临时冒出来,还真像他的作风。 

                 如果这番话是昨天说的,我绝不会同意,但是现在……有些事情,唐斐是有权知道的。我略一思忖:“你可以来,但是先要答应我两件事。” 

                 唐斐没有接话,示意我说下去。 

                 “第一,你之前只字不提,现在却突然执意要去;把目的说清楚。” 

                 唐斐的声音里顿时多了几分不快:“我的伤已经无碍出手,唐梦毕竟跟我一场,你当真不明白我的目的?” 

                 我点了点头:“第二,平时我尽量不约束你什么,但今天情形不同,你必须听令行事,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唐斐略迟疑了一下,也许因为大战在即无意争执,还是同意了。于是,唐仪不情不愿地被留下来坐镇唐门。 

                 我并不认为唐斐会在乎我是否翻脸,但有话在先多少会顾忌几分。几天来彼此都很冷淡,除了为他治伤治病外,两个人说话不多,昨晚本想好好谈一次,却找不到人。 

                 算了,反正,已经不再盼望能与他和好如初,能守住对唐梦的承诺就谢天谢地了。 

                 峨嵋九仞,曲径通幽。 

                 沿路上武林人士络绎不绝,在蜿蜒的山路上联成一线。时时有轻功高明者嫌走得太慢,提气从前面的人头顶跃过,引起几声叫骂。山路虽挤,却少有人靠近我们一行人。我看到不少介于熟悉与陌生之间的面孔,丐帮的九袋长老何其名,九宫门的门主廉至维,独行大盗孙阐……大多对我或唐斐略略点首致意,却不过来搭话。 

                 唐昭平素交游广阔,左顾右盼打了几次招呼后,赶到我身边低声道:“不少人眼神闪烁,心中必然有鬼;今日之战,只怕有诈。” 

                 我示意他继续留意,倒也不觉紧张,没有圈套是不可能的,若是半点端倪都看不出来才叫糟糕。


                183楼2009-01-03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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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一刻,大约是等得不耐烦了,围拢的人群开始轻微地鼓噪起来。 

                   缘持在纷攘的嘈杂声里缓步行至场地中心,双掌合十,口宣佛号:“众位施主请了,今日峨嵋、唐门、青城三派比武,大家既然到此,想必知道其中缘故。蜀地动荡已久,三位掌门宅心仁厚,愿止息干戈,化敌为友,老衲缘持便是证人。诸位适逢其会,便请一同作个见证。” 

                   他声音苍老,却极是平和清晰,四周立时静了下来。 

                   缘持停了停又道:“依照当初订约时议定之法,便请唐掌门下场先与丘掌门比试;一个时辰后,再由宗掌门赐教,各位施主可有异议?” 

                   这一问不过是例行公事,东南边却有人大声道:“且慢,我有话说。” 

                   左家的地盘里站起一人,三十出头的年纪,满脸精悍,对缘持拱了拱手,扬声道:“方丈大师可曾听说我家少主身中风影至毒之事?” 

                   缘持颔首:“略有耳闻。” 

                   那人冷笑道:“在下劭祺,不过是天盟中一只末位小卒。几位大掌门要比划,原也轮不到区区插口。只是听说当年至毒榜上排名前十的毒药统统无药可解,想那风影自也不例外,就算唐掌门毒术高明制了解药出来,怕也只有一颗半颗,不知偷偷收藏在哪里。比武时刀剑无眼,你唐掌门有个三长两短不打紧,倘若解药就此没了着落,算起帐来时不要说唐门,怕是青城峨嵋也脱不了干系!” 

                   唐昭在我耳边低声道:“此人是天盟云南分舵的舵主,艺成于点苍门下,当年左回风闯荡江湖时曾帮他洗雪冤屈,故此最是忠心不过。” 

                   想套出解药的下落吗?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果然,缘持还未及开口,宗乾轻咳一声,接口道:“青城派今日到此是为了却宿怨;可不是来结仇的;唐掌门,解药现在何处便请见示,否则贫道和丘道友与你动手时心有挂碍,只怕有失公允。” 

                   这几句话似恭实倨,大有胜算在握的嘲讽之意,最后的“有失公允”四字自然是说给缘持听的。 

                   唐斐一直坐在我身边,闻言倏然长身而起,也不见他迈步抬腿,人已站在场中,冷笑道:“姓宗的,你两派车轮战我唐门一人不说,你宗老道都五十多岁了,还缩在峨嵋派一介女流后面等着捡现成便宜,还敢提公允二字,羞也不羞。” 

                   他名气之大远过于我,又兼人才出众,甫一开口便引得人人注目。 

                   这一番奚落着实不留情面,加之以内力远远传出,山谷回声传来,一遍遍都是“羞也不羞”。 

                   我看见宗乾也站了起来,他本来气血就旺,此刻更是满脸发红,酒糟鼻子红得发紫,显见是业已大怒:“唐斐,三派死伤累累皆由你而起,算你便宜找了个替死鬼,本座今日不能亲手收拾你。”他往地上重重唾了一口:“无胆小辈,徒逞口舌之快,还是躲到唐悠身后去罢,这里轮不上你说话!” 

                   唐斐笑容一敛,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异常:“正好,本人看你不顺眼也早非一天两天。既是如此,宗掌门,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便由唐斐代本派掌门与你过上几招,你敢是不敢?”


                  186楼2009-01-03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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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吃了一惊,他的内力还未完全恢复,对上宗乾这等高手只怕会吃亏;急忙喝道:“唐斐,你给我回来!” 

                     与此同时,宗乾傲然道:“有何不敢,一言为定!” 

                     邵祺叫道:“且慢,解药现在何处?” 

                     三个声音撞在一起,接着是场外纷纷的议论声。 

                     缘持合十道:“阿弥陀佛。”他的声音虽不高,却盖住了满场喧哗,“唐掌门连战二人,确有吃力之处,老衲本已深自不安;唐施主既是前任掌门,想来代为接战亦无不可。” 

                     跟着转向我:“老衲不便插手唐门左氏两家的私事,然邵施主与宗掌门所虑确有道理,为求公平起见,还望唐掌门见告解药所在。” 

                     他判断精准,言语入情入理,再者神色慈和中自有一股威严气象,剑拔弩张的场面顿时缓了下来。 

                     邵祺和宗乾不再说话,唐斐缓步回到我身边,神色自若地坐了下来。 

                     他代我接下了一个对手。 

                     我可以打赌,这是他来之前就筹划好的;至于我要求的“听令行事”,根本就是耳边风。 

                     我暗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倒出一颗指头大小的朱红色药丸托在掌心:“这便是风影的解药。” 

                     四面八方的无数视线立时集中在这一点上,死死盯着我重新把药丸倒回玉瓶,收进怀里。尤以左家木棚里射出的目光最为炽烈,几能将我身上射出洞来。 

                     真正连看也没有看一眼的,也许只有左回风一个人,他看着西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腰佩长剑的丘妙风已经从峨嵋众弟子中飘然走了出来。 

                     正要起身,却被身边的人按住肩膀:“等一下。” 

                     我转过头来,唐斐对我淡淡一笑:“悠,你的头发松了。” 

                     他抬起了手,不等我回应,束发的布带已被解开,迅速地重结了一遍。 

                     唐门中人,最灵巧的就是手上功夫。直到我站在众目睽睽下的中央之处,与对手相向而立时,头上仿佛还留存着手指柔和流畅的触感。 

                     一片寂静,只闻山下松涛阵阵。 

                     丘妙风解下长剑,缓缓抽出剑刃,把剑鞘置于场边地下,淡然道:“唐掌门,请进招罢。” 

                     如此拔剑有敬重敌手之意,她礼数周全,行止神情却颇见倨傲。 

                     剑为王者之刃,高贵清华,真正习剑之人,多少会有几分桀骜孤高。在江湖中人眼里,暗器正好相反。 

                     丘妙风精研剑术,二十二岁即以峨嵋嫡传剑法力败成名三十余载的“九州风雷”韩重峦,二十九岁接任掌门;执掌门户的五年中,又将历代所传峨嵋剑法重新修订,去芜存菁。而今虽只三十四岁,剑法造诣据说已高于乃师清习师太。 

                     知道她不肯先行出招,我懒得推让,朗声道:“有僭了。”双掌略错,平平推出,分袭胸腹。这一招中正平和,是唐门六十四式穿云掌的起手招数“云起高唐”,也有礼敬的意思。 

                     丘妙风横剑封住,斜挽了一个剑花,剑尖伸缩吞吐,瞬间罩住了我上半身七处要穴,来势凌厉,疾若电光。 

                     我见正撄其锋殊为不智,急忙后退趋避,只觉劲风如割,刮得脸颊生疼。 

                     心中微凛,此招名唤“水涸湘江”,是峨嵋派著名的般若三式之一,讲求剑意含而不露,制敌而不伤敌,本是颇有禅意的招数,此刻却使得锋芒毕露。当下骈掌如刀,也加了几分内劲。 

                     丘妙风只一招即转守为攻,长剑圈转,连连进招,剑尖点点不离要害。场中一时间剑气纵横,攻势占了八成以上。她招数繁复,变幻无方,剑意却绵绵泊泊浑然一体,渐次将我裹在其中。 

                     我始终用穿云掌应对,这是唐门先祖为补暗器不足而创的掌法,着重于空手入白刃乃至掌中夹暗器,招式虚实不定。 

                     峨嵋剑法讲究清淡婉扬,刚柔并济,要旨在于遇强则强、绵里藏针,本应守多于攻,丘妙风反其道而行之,虽然能占上风,想立时取胜也不甚容易。然而她招数所挟内劲越来越强,往往一剑刺出,嗤嗤有声。 

                     她的用意很明显:拼力抢攻是为了让我无暇施放暗器,再以内力相迫,等待我力竭。 

                     方式也算磊落,只是对我的弱点还真是了解清楚;丘掌门内力悠长,我可耗不起。 

                     转眼间已斗到八十招开外。其时红日西斜,正是日暮时分,山风猎猎,衣袂飘飘。身前身后尽是如影如虹的灼灼剑光,看在眼中但觉咄咄逼人,半点不觉哪里有“清淡婉扬”的韵致;场外彩声渐响,称赞的自然不是我。


                    187楼2009-01-03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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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孽海情天 
                      随着日沉西方,清凛的山风开始在渐浓的暮色里变得寒峭刺骨。遵循武林大会的惯例,场地中心燃起了大堆的篝火,场边星星点点的火把也渐渐稠密起来。再过些时候,一轮玉盘般的明月挂在了天际。 

                       火堆边剑气纵横,熊熊烈焰映着倏分倏合的两条人影,如雪的剑光看上去竟有几分血色。 

                       唐斐已经上场了。 

                       宗乾用剑,他不愿在兵刃上吃亏,也用了剑。 

                       我注视着密集如织的剑芒,捏紧手掌,觉得掌心有些潮湿。 

                       方才与丘妙风一战虽然激烈,总算还有几分同道切磋的风范,轮到唐斐的时候,情形就全然不同了。宗掌门和唐前掌门大有仇人见面生死相博的意味,出剑俱是既快且毒,招招不离要害,越斗越是紧凑。 

                       青城剑法雄浑狠辣,老而弥姜,比之于轻灵翔动的唐门剑法更形谨密,然而唐斐不时乘隙施放暗器——有时但见扬手不见暗器,虚实不定间也足以扰得对方化攻为守。 

                       一时看不出胜败之象,然而唐斐的武学造诣虽在我之上,但伤势未愈,内力也未全复,久战必然不利。 

                       正看得出神,忽然觉得身下座椅微微一晃,跟着又是一晃。 

                       晃动的不是椅子,而是地面。 

                       我的眼睛还盯在场上,心里却无端地跟着一紧,一个念头猛然闯进脑海:有暗算! 

                       正要起身查看,脚下蓦地一虚,座椅周围方圆数尺间的地面居然就这样轰然坍塌了下去。 

                       右首唐昭又惊又怒的表情在眼前急速闪过,我发觉自己正连人带椅直直向下掉落。左边的椅子是唐斐的,也跟着落了下来。 

                       唐门木棚地下,不知何时竟被人挖出了一个洞穴,就在我的座位正下方。 

                       这一瞬有若电光石火,尘土飞扬中只见到下面一片漆黑,看不清究竟多深,但是可以想见一旦落下去,再要出来绝非易事。我不假思索地连出两掌拍在座椅上,借力跃起。危急之下用了全力,两张红木椅子顿时四分五裂。 

                       堪堪上到坑口时,头顶锐风如割,数支明晃晃的枪尖自上方直贯而下,来势凌厉异常。此刻正值上跃之势将竭,旧力已尽而新力未生,我咬了咬牙,全身真气贯注到右臂上,挥袖卷住两支枪尖,一把淡紫色的药粉藉着内劲送了上去。 

                       几声极低的闷哼传来,对方仍然不肯弃枪,然而中毒之余不免方寸大乱,被我一带一拨,五支枪顿时绞在一起,露出空隙。 

                       千辛万苦跃上地面,额头不禁微微沁出冷汗,这些人功夫不弱,方才计算稍有失误,后果就不堪设想。 

                       连站也来不及站稳,一片密若细雨的剑花就迎面洒了过来,这是……点苍剑法,不会错的;背后跟着冷风袭体,又有人攻到,同样是点苍剑法。 

                       腹背受敌未免不智,我侧身相避,背心刚刚贴上木棚,便有一柄剑无声无息地透过板壁直刺过来,若非早有防备,立时便是穿心之祸。 

                       好不容易站定脚步,我定了定神,这才有余裕打量周围情势。 

                       场中心的比武还在继续;几名本门弟子都已到了棚外,分别被数名敌手缠住,唯有各自为战。木棚塌了一半,棚中原本的火把风灯多数也熄灭了。洞穴旁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人,脸上都是一片中毒而起的青黑,方才持枪偷袭的显然正是他们。 

                       在摇晃不止的灯火微光里看去,持剑站在我面前的赫然是云南分舵舵主邵祺,旁边并肩站着一个太阳穴高高凸起的粗豪汉子,两人所占方位看似随意,却恰恰把出棚的通路堵死了。 

                       左家这一次来势汹汹。虽然双方誓不两立,但如此公然暗算,未免嚣张得过火。我皱了皱眉,怒火隐隐上窜,冷笑道:“邵舵主如此阴损毒辣,真是好手段哪。” 

                       邵祺脸色微变,沉声道:“唐悠,交出解药便饶你不死。” 

                       我摇了摇头,淡淡道:“左益州想要解药,就得自己来取,堂堂武林盟主一味藏头露尾,只会派手下送死,唐悠今日真是开了眼界。” 

                       这几句话中暗蕴内力,想来在场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邵祺沉着脸没有接话,提剑又攻了上来。以二敌一,以他的身份算是相当不光彩了,无怪剑上的招数越来越狠,显然想速战速决。 

                       我见招拆招,暗暗盘算解决之道。左益州这个时候安排属下偷袭,一半是因为我方才比过一场,难免疲倦,正是乘虚而入的机会;另一半,应该是为了扰乱唐斐的心神。 

                       一念及此,内腑中气息一阵纷乱,周身真气竟不听使唤地到处乱撞起来。 

                       一掌到了中途就再也施不出力道。 

                       心底不禁泛起几丝寒意,这些天用药极尽谨慎,今天的药量更比平时多出一倍,竟还是出了问题。 

                       两柄长剑转眼间递到了身前,略一避让,身体就是一阵虚软,连头脑也跟着昏沉起来。勉强让开了一柄,另一柄却无论如何避不过去。我狠狠咬了一下嘴唇,乘着一线清明,硬生生又挪开了几寸。 

                       剑若飞花,层叠迤逦。 

                       冰冷的剑锋透肩而过时,我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倒。 

                       伸手入怀,握住了那个小小的玉瓶。既然左家的目标是解药,那么索性当众把它毁了,主动权才可能重新回到唐门这边。 

                       因为解药的制法只有我知道。


                      189楼2009-01-03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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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浅很淡,冷漠中掺了几许柔和,这是我所熟悉的笑意,我没有找到任何责备乃至焦急慌乱的意思,好像即使毒发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在催我离开,毋庸置疑。 

                         舍不得移开目光,可是我无法与他对视。 

                         左回风或许是想让我放心,可他一定不会明白,此时此刻,这种平淡普通的微笑会带来怎样的痛楚。 

                         风影是极霸道的至毒,一旦发作,剜心蚀骨,每隔一个时辰疼痛就增加几分。中毒者纵然意志坚强不肯自行了断,一般也会在十二个时辰内活活痛死。 

                         那是连绵不绝永无休止的疼痛,左回风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情势如此,究竟要如何去做,才算是正确的。 

                         我望着他,隐隐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再坚持一下,一切很快就会过去。 

                         很快……就会过去吗? 

                         唐斐执意阻挠,我明白他在想什么。 

                         可是他注定不会成功,因为他毁去的药瓶里装的并不是解药。 

                         真正的解药不在我身上,更不在唐门。在那个细雨纷飞的夜晚,我在施毒的同时把解药一并封到了左回风身上。一旦毒性发作,药性就会立即因为气血逆流被引出来。 

                         唯一的问题是药力潜伏日久,运行起来会有些慢,他至少要痛上一个时辰。 

                         无论发生什么,我不会让他没有解药。 

                         至于被唐斐揉成粉末的药丸,其实是我后来为了引导药力发挥兼止痛专门调制的,可是现在没有了…… 

                         左回风不知道这些,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以为我觉察不出毒性已经提前发作,还要我先回去解围。 

                         他是真的准备不动声色地死撑下去的。 

                         而现在,我什么也不能说。 

                         想到要在这种情况下把他独自留下,尖锐的疼痛瞬间划过心头,不断蔓延扩散。 

                         指甲不知不觉刺入了掌心,我垂下眼睛又抬起,终于从容地转过身,对缘持抱拳道:“方丈大师,请!” 

                         仅容两人并行的山路曲折漆黑,一行九人匆匆而下,峨嵋金顶迅速被留在头顶,越来越远。我陪着缘持走在中段,让唐斐在最前面掌灯开路。 

                         若是以前我不会留意这些,可是现在,我不再相信唐斐,也不愿意背对着他。 

                         唐斐就像在荒野里流浪的狼,伤痕累累。无论怎样全心相待,他永远伺机而动,等待我露出破绽。他虽然不想我死,可是也绝不放过。 

                         只有我被他的几滴泪水弄懵,吃了无数次亏还傻傻地继续当他是自己人。 

                         不能不提防在心,我要赶回去,尽快把事情办完。 

                         奇怪的是前面的几个人越走越快,快得简直有些离谱,倒似比我还要急…… 

                         也许是今晚太过劳累,头脑有些迟钝,我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并不是他们加快了速度,而是我自己越走越慢,渐渐竟有些跟不上。不仅如此,全身上下都在缓慢却毫不停滞地变得麻木,内息也提不上来。好像体内什么地方破裂了一般,气力如同决堤的水一般不断流走。 

                         我努力加快脚步,只觉得汗水正在顺着前额不住流下来。怎么回事,难道是这些天来强行用药到了极限?可是从药理上看,应该至少还能支撑一两天才对。 

                         呼吸和心跳都乱成一团,幸好,现在是夜晚,别人看不清我的脸色。 

                         缘持似乎察觉到了异状,他脚步不停,伸出一掌搭在我右手上。一股内力顿时从掌心涌了进来,中正平和,绵绵汩汩,脚步立时轻了不少。 

                         我不敢开口说话,唯有点头以示感谢。 

                         然而不过略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天旋地转,蜿蜒的山路扭曲成了怪异的线条,急速地迎面扑来,在眼前化成了无边的漆黑。 

                         恍惚中,努力伸出手想扶住什么,然而碰触到的一切都从指隙中流水般漏走,手中只剩下虚空。最后听到的是几声已经很遥远的惊呼。 

                         浅淡的香气从遥远虚无的黑暗中丝丝缕缕飘来,一点点把飞散的意识勾回原地,拼凑成形。左回风、唐斐、唐家堡…… 

                         当我费力地张开眼睛时,眼前只有唐斐,他扶着我靠在山壁上。 

                         夜色依然漆黑如窒,一盏风灯放在地上不远处,黯淡的光晕在山风中微微摇动。 

                         见我醒过来,他似乎松了口气,低声道:“再吸一点,药力还没有完全解开。”我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瓶。 

                         我知道这种香气,是曼陀宁的解药。曼陀宁是间隔六个时辰发作的慢性*,从时间看,应该是在太阳还未落山时就中了暗算。 

                         那么仍然是唐斐,比武开始前只有他帮我理了理发带。 

                         加上三年前和初六,这是他第三次偷袭我,眼前的场景如此熟悉。 

                         灯光斜斜地映着唐斐的脸,他的表情相当冷静自若。仅仅看了他一眼,我的心已经完全冷了。


                        196楼2009-01-03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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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身体好像已不是自己的。试着调理内息,内腑空荡荡的,我的内力似乎凭空消失了。很明显,如果唐斐六个时辰前只下了曼陀宁,那么他刚才一定又下了些化解内力的药物。 

                           怀里似乎也空了,不用看也知道所有的毒和药都被他收走了。 

                           “其他人和缘持到哪里去了?” 

                           没有力气,连声音也小得像蚊鸣,但唐斐显然听清楚了。他略略扬眉,显然对我最先问起这件事有些意外:“我把你这些日子用药强撑的事情说了,叫他们先走一步,我替你运气护住心脉后再追上去。”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中隐隐多了几分担忧之意:“你的身体确实撑不下去了,等事情完结了,我带你回去好好调养。” 

                           我闭了闭眼睛,他的口气太过平稳,反而令人不安:“事情已经解决,你还想做什么?” 

                           “事情已经解决?”唐斐的神色中有种古怪的嘲讽之意:“是啊,左回风比我想的还要豁得出去,你很快就要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了,当然觉得什么都好。格杀令算什么,唐门算什么,世仇又算得了什么?他不过铺了一道台阶,你就迫不及待地下来了,你……本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左回风已经主事多年,即使左益州倒了,左家的根基也不会动摇;唐门却连伤元气,几年内都不可能回复到原先的景况,加上出了一批内奸,只怕从此再难与左家相抗。”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下,“所以我要做的很简单,趁现在把姓左的收拾掉,你今生再也休想见到他。” 

                           锋锐的言辞一句句灌入耳中,头还是晕,我竭力抓住每一句话的意思。唐斐的口气冷酷异常,其中不动声色的笃定却几乎令人颤抖。 

                           唐斐一直是这样打算的么……?是想制住我,然后等待左回风毒发身亡?可是这只会导致左家全力反扑,他不至于笨成这样。 

                           可是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他这么有把握。即使中毒,也没有人能轻易收拾左回风。 

                           肩上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疼痛,我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试探着问他:“唐斐,纠缠了这么久,难道你不厌烦?我只想让情况稳定下来。唐门需要休养生息,纵然有仇也不宜此刻再起波澜。左家已不会与我们为敌,你何必节外生枝,定要分个胜负。” 

                           唐斐凝视着我,脸色渐渐柔和下来。他本来坐在我旁边,此刻却突然伸出手,把我拥到身前,完全靠在他身上。 

                           这是什么意思?我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全身僵硬。 

                           下一刻,唐斐低低叹了口气:“悠,可叹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不是节外生枝,我等今晚已经等了很久。即使小梦不死,无论于公于私,唐门和左家也从来没有和解的余地。我绝不会让你离开,从小梦带回你的消息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要姓左的身败名裂,饮恨而终。” 

                           他的口气很平静,可是眼神深处波涛起伏,隐然闪动着奇异的光彩:“你心里疑问很多对么,我慢慢讲给你听。” 

                           我默默瞅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我要杀左回风的原因很简单。”唐斐抬起头望着远方的天际,淡淡说道:“放眼武林,唯左家势大,此人武功智谋又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有他处处压制,唐门不可能真正称霸。我三年来一直在找左家的弱点,本以为自己是为了报仇;可是那天接到你的信,得知雁云的一切与我无干后,我却突然发现即使不为报仇,我也绝不容他继续活在世上。” 

                           他顿了一下,端详着我的脸色:“悠,你现在一定在想我要用什么方法达到目的。那几天我也每天都在殚精竭虑地想。当然,最重要的是你,你不能一直留在金陵。于是我和青城峨嵋议和,订下比武之约,我知道你听到消息必定会回来,如果左回风想得到你,或许也会离开老巢跟过来。他原本没有弱点,但如今你就是他的弱点;只要你还向着我,他什么也做不成。” 

                           “我一时还想不出万无一失地置他于死地的办法,好在连上天都在帮我。那时我发现袁春扮作丫鬟混进唐门打探消息,似乎有所图谋,我于是命人打探剑南霹雳堂其他余党的动向。”


                          197楼2009-01-03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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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订下比武之约后不久有密报传来,峨嵋金顶附近似有异动,那一带原来还藏着一个火器库,这干余党正在偷偷把炸药埋到金顶周围。剑南霹雳堂被我一手灭门,自然恨我入骨,所以我马上想到了他们的意图。这是送上门来的机会,端看我如何利用。”他对我笑了笑,“悠,你现在是不是也想到了?” 

                             他在说什么?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根本不会思考,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可怕荒谬的想法……那是千万年来岿然如故的峨嵋金顶,此刻高手云集,英才济济,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些炸药在刹那间灰飞烟灭……唐斐又怎么可能控制这一切。 

                             唐斐就在眼前,他的笑意云淡风轻,看不出半点端倪。他越是这样,我越是不安。 

                             “你难道……”全身不受控制地发抖,只吐出几个字就接不下去了。 

                             唐斐柔声道:“这件事关系重大,着实费了我不少力气。为了不让消息提前走漏,我连密报的本门弟子也只好杀了灭口。当时我练功已经出了些岔子,每天晚上还得亲自守在金顶附近观察情况,留意炸药如何填埋,引线如何铺设。好几次峨嵋派差点发觉,都是我暗地出手相助,他们才能把一切都布置妥当。剑南霹雳堂虽然覆灭在先,过了今夜却必定名扬四海,也不枉了这些人辛苦一场又赔上性命。只是没想到后来袁春复仇心切,居然来行刺我,连累了小梦。” 

                             赔上性命……都已经被他杀了吗? 

                             脑中乱作一团,轰然作响,我想起了唐春的行刺,以及行刺失败后毫不犹豫的自绝。 

                             然后是褚隐南的冷笑:“她的本名叫做袁春,是袁致善的独生爱女。” 

                             前天,唐斐不顾自己伤病初愈,独自到四川分舵带回褚隐南,整整审问了一天。 

                             细小的线索慢慢联成一片,明晰起来。 

                             袁春行刺那天,我刚刚接任掌门。如果由我去峨嵋金顶赴约,唐斐或许就不会去了,所以她忍不住动手;被我制住后担心暴露身份,于是索性自尽……唐斐既然早已察觉她的身份,当然有办法不动声色地隔绝她与外间的联络,她应该不知道自己仅余的同门已经死了。 

                             在我身边不知道的地方,唐斐独自布下了一个局,如此苦心孤诣、处心积虑。 

                             所以他总是肆无忌惮,因为这才是真正的底牌。内奸的出现还有唐梦的去世只会令他加倍地尽心竭力。 

                             所以他毁了左回风的解药,让他没有逃生的机会,也使连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有这一招而已。 

                             我的脸色一定糟极了,因为唐斐不再说话,拉过我的手腕开始切脉,眉心很快蹙了起来。 

                             可我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还有多少时间:“你派谁去点引线,什么时候?” 

                             唐斐望望天际:“破晓动手,我早已命人押着褚隐南守在那里。峨嵋金顶出事,围攻唐家堡的人自然无心恋战,不用令牌也足以解围。”他的目光里突然掺入了某种冷酷的寒意:“我交代过了,要姓褚的亲手点燃引线。”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东边的夜空正逐渐透出浅淡的颜色。 

                             天将破晓。 

                             心里像有火在焚烧,我咬紧了牙关。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唐斐改变主意。上一次我威胁要自绝经脉,于是这一次他封住了我的内力。上一次有唐梦来解围,现在唐梦已经不在人世。 

                             惶急中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反过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我知道你有办法停下来,你身上带着联络用的烟火对么,现在还来得及!” 

                             唐斐一动不动,任凭我拼命箍住不放。隔了一会儿,他伸出另一只手,把我的手指轻轻地一个一个从手腕上掰下来,声音平静:“悠,你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可以欺到我头上,我决定要做的事也绝不会半途收手。我特地要你陪我一起看着,中原武林灭了雁云宫,今天终于报应回来,你该觉得高兴才是。” 

                             用力过猛之下,我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可是不能停止,左回风还在上面。 

                             缓了口气,勉强又拉住他的衣袖,把涌上来的腥甜咽回去:“唐斐,罢手吧,我求你。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求你吗?我求求你,只要你肯罢手,我什么都答应。你给自己留一条退路,那是几千条人命……” 

                             唐斐冷笑了,慢慢把衣袖一分一分从我手中抽出来:“炸药又不是我埋的,唐门子弟也会在乎人命?几千条人命里若是没有左回风,你会求我么?我放过他,谁来放过我!”他低下头,沉冷的眼瞳里像有两簇细细的火苗在烧,一字字道:“左回风算什么东西,你看清楚了,和你一起长大的人是我!无论你离开多久,走得多远,终究得回来,谁敢招惹你就得死!” 

                             我望着唐斐,他望着我,他在说什么? 

                             我不要听这些,我只知道即使这样求他也没有用,还有,东方正在绽出鱼肚般的白色。 

                             也许他在骗我,根本不会有爆炸。左益州为了袭击我,命人在唐门木棚下面挖出了那么深的地道,难道会什么也注意不到?也许唐斐的人遇上了麻烦,根本无法完成任务。 

                             直到肩头一痛,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发出了声音。只听见唐斐冷冷道:“霹雳堂的埋伏岂是挖个洞就能识穿的,你我不妨赌上一赌,如果左回风能逃出生天,我就任你离开唐门。”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惊雷般的巨响中。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绵成一片,中间几乎没有空隙,远山层层叠叠的宏大回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汇聚成声音的洪流,滚滚而下。深蓝色的天空在瞬间映成了深殷如血的红色,还有升腾而起的滚滚黑烟。 

                             峨嵋的郁郁山峰正在爆炸声中辗转动摇。我和唐斐所坐的地方不是山洞,只是山壁略略凹陷让出的一块空隙。细小的土石从眼前簌簌而落,转眼积起厚厚一层。 

                             这就是业已不复存在的剑南霹雳堂留给世间的最后报复,地狱般的毁坏。他们想要报复的仇敌,正在我身边从容观赏。 

                             在巨大得足以湮没一切的轰鸣声中,很奇特地,我听见了自己空洞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无始无终地延续。 

                             我还活着,可是我活得如此徒劳。 

                             佛云一弹指间九百生灭,不知多少生命在头顶的爆炸声中瞬间化作了齑粉。 

                             我突然有些羡慕,为什么他们从生到死如此容易,为什么我总得苦苦煎熬。 

                             我总是以为自己即将走到蓝天之下,可是每一条道路的尽头都只有深渊。 

                             那个永远会在任何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左回风,也许再也无法相见。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无法忍受打雷的声音。 

                             那种声音会让我回忆起破灭般的空虚感,仿佛连自己都已不复存在。


                            198楼2009-01-03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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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草木春秋 
                              关于当时的情况,武林史中的记载十分简略: 

                               霹雳堂余部匿火器于峨嵋金顶,庚申年元月十六破晓发难,延绵三刻方止。见者皆称其来势疾若雷霆,避无可避。 

                               是日金顶涂炭,血漫峨嵋;生还者,百中无一。 

                               后三日峨嵋落雨,流至山脚皆成赤色。 

                               武林之劫数,百年来莫过于此。 

                               同夜,白道十数帮派奉盟主令攻打唐门,适逢唐仪留守,率门众坚守力拒,互有伤亡。至破晓时分,金顶变故陡起,群雄混乱而退,唐家堡之围遂解。 

                               唐门血洗在先,霹雳堂此举旨在复仇;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此中造化,诚可叹也。 

                               数家擅长火器的帮派共同确认,此次炸药埋设确为霹雳堂独门手法。然而霹雳堂余党踪迹不见,查无可查,附近唯一找到的是原霹雳堂弃徒、现任天盟分舵舵主褚隐南的尸身。从各种迹象判断,他是自杀。于是围绕着他的身世、死亡乃至前因后果出现了种种臆测,最终不了了之。 

                               对于时隔二十年再度开始蠢蠢欲动的江湖来说,这场变故无异于晴天霹雳,就像一柄握在无双剑客手中的利刃般,尖锐而突如其来地割裂了一个时代。 

                               适逢其会的大小帮派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创伤或者冲击,大都不得不重新整顿。所有的喧嚣都在片刻间回归寂静,武林开始了暗流汹涌的新一轮排位与制衡。当多年后争执再度浮出水面时,为的已经不是原来的理由。 

                               由于知晓内情的人大多殁于此役,生还者也闭口不提,玄天秘笈自此终于为人们渐渐遗忘。与近在眼前的鲜血与危机相比,那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秘笈显得过于遥远。 

                               不过所有这些,对当时的我而言,都毫无意义。 

                               我只觉得自己在漆黑而广大的牢笼里踯躅了很久,却找不到门窗,甚至连一丝缝隙也摸不到。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恢复意识时发现,已经身在唐家堡。 

                               唐斐守在床前。 

                               一幕幕回忆在脑海里缓慢地流动,恍如隔世。我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平静地告诉他:“滚。” 

                               唐斐脸上难得一见的柔和线条立时凝固了。 

                               我合上眼睛,不再看他,深沉的黑暗很快又包围过来。 

                               朦胧中,左益州最后对左回风说的那句话在脑海里反复地回旋,一遍又一遍:“这是你选的路,既然做得出来就不用再叫我爹,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左回风听了,什么也没有说,我想他知道不可挽回。 

                               我和唐斐也一样。 

                               我求过他,然而唐斐做了自己想要的选择。所以在峨嵋山腾起了燎天烈焰滚滚黑烟的那一刻,我失去了唐斐,正如唐斐失去了我。 

                               我不知道唐斐是否也明白这一点。他似乎很忙,没有一直守着我。可是每次醒来后不久。我总能看到他匆忙地推门而入,直接坐到床边对我低头审视,目光里除了淡淡的关切和希冀之外,有时居然带着某种不易觉察的满足。我不得不一次次地对他说“滚”。 

                               这个字还算有效,总能令唐斐的表情瞬间黯下来,变得冷漠自持。 

                               可是他仍然固执地出现在我面前,从不间断,每次还要把脉很久,我没有力气拒绝。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的神智始终不很清晰,只是隐约觉得不知从何时起,他眼里的满足褪去了,脸色一次比一次焦灼。 

                               有几次我听见他在问:“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声音很低,不象在问我,倒象是喃喃自语。 

                               我没有好起来。 

                               之前用来压制病势的处方是前人传下来的,能够激发身体潜能,服用后可以保持一段时间内病痛全消。然而这种做法逆天道而行,化本元为气血,无异于饮鸠止渴。待到服药无效之日,即是元气耗竭之时,药石罔医,唯死而已。 

                               我还没到那个地步,不过也快了。 

                               渐渐发觉,随着日夜更迭,能保持清醒的时间是越来越短了。 

                               一时冷一时热,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昏沉中仿佛有尖锐的利器在里面到处搅动撕扯,一刻也不肯平息。 

                               我中过毒,受过伤,可是和现在相比,那些疼痛原来算不了什么。 

                               在恍惚中意识到,死亡离我很近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 

                               偶尔恢复一点知觉,就会听见杂乱的脚步在床边来来去去,会感觉到汤药苦涩的气味。温热的手巾在脸上轻轻擦拭,还有人在耳边不住地叫我。 

                               可是我只想睡下去,不再醒来。 

                               混沌而深远的黑暗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对我说:你最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 

                               我知道。所以即使醒了也于事无补,什么用也没有。 

                               我在令人麻木的黑暗中不住下沉,直到最深处。那里寂静虚无,那里有左回风。 

                               没有仇恨,没有恩怨,只有他而已。 

                               他对我微笑,一如金顶上最后一瞥间看到的淡淡笑意。 

                               世上的纷纷扰扰都是过眼云烟,转瞬就会消逝,留下来的是他给我的感情。 

                               只有这份感情是真真实实的,因为他用尽了自己的一切来要我了解、接受。 

                               我没有给过他任何东西,也不曾为他做任何事情,除了一次一次的伤害。我总是认为他不会有事,什么都可以承担。 

                               其实左回风,你说过做过的一切,唐秋都铭记在心,不曾忽略,不曾忘怀。 

                               所以至少告诉我,你在生生死死的哪一端? 

                               无论哪里,我都去找你。 

                               晕晕沉沉中无法计算时间,也记不起见过多少次唐斐焦灼的表情。直到有一天,我睁开眼睛,突然发现自己完全清醒过来了,一直在体内冲撞的疼痛也缓和下来,变成了微弱的钝痛。 

                               似乎正是黄昏时分,屋里洒满了桔黄色的淡淡光晕。 

                               唐斐伏在床边睡着了,眉头锁得紧紧的,还拉着我的一只手。 

                               他好像瘦了不少,脸色憔悴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199楼2009-01-03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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